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楔子:凤兮归去 眼前的风景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飞掠,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擦得人两颊生疼。此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个会腾云的神仙,胸中的怒气如红莲业火一般烧得他忘乎所以,除了往前狂奔他再不知该如何自处。 然而,当那幢淡彩粉饰的雅苑于层层花树间崭露头角时,所有的犹豫和惊疑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坦然心境,眼神一凛,脚下铺垫的花瓣便随着他的步伐旋转开来,只是须臾,花瓣轻轻落回地面,而人已然遁于苑门之外。他动作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三把飞刃,低喝一声直接将门给轰倒,烟尘方起三道凌凌寒光便已破空而去—— 那绝对是有意将人置之死地的决绝手法。 一阵厚重的倒地声后,越过颓废的门扉在没有置任何屏风遮挡的厅堂之上,一袭绣金留仙裙的女子还斜倚在榻上悠闲地看书,至于那直直射入这里的三把飞刃,竟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良久无声。 半晌,榻上女子方才从容地合起手中的书卷,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端坐而起。 一眼瞥见乌发素衣的少年立于门前,他一向淡得仿若无物的眼里此刻是抑制不住的怒涛。 “小木,”女子略显惊喜地一拍手,“你来啦!” 她戏谑的态度一下便激化了少年的怒意,他感到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跳。“凤兮!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要把我逼到绝境才甘心是不是!” 女子像是被他爆发的怒火给烫到,面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小木、你——”话说到一半却顿住,转而带着一丝落寞道:“你从不曾在我面前展露情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但你为何要生气?那些家伙如此过分,我只是想帮你……” 少年无心理会女子的话,嗤笑一声,“帮我?——呵、算了吧!反正你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女魔头!” 说着,就从腰间抽出一把紫晕流转的长剑。 那剑似有灵性,刚离身就振动着自己脱鞘冲出,过处燃起一片妖异的紫焰,直朝女子而去—— 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女子一动未动,任长剑像穿透空气一样从她身上穿过猛地扎进墙里,径口不一的裂痕顿时向四周扩散开来。 少年惊异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在那里的只是一剪虚无的幻影。 静静地,女子开口道:“没用的。我作为‘冥’的生命即将终结,现在的我,不过是残存的意念。” “……”少年铺天盖地的怒气便在这一刻冷却了,一直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场就此被穿堂而过的风轻易瓦解。 渐渐恢复到平日里淡漠的形容,他凝视着女子,默然良久,终是以平淡无起伏的语调吐出一句: “你逃不掉的,我——会杀了你。” 女子闻言笑了,笑意如凉玉般温润。“无所谓啊,小木若是不嫌累,大可在我转世后来找我。” 言罢女子站了起来,踏过那扇颓在地上已然支离破碎的苑门与少年擦肩而过,来到种满花树的院子里。 少年回过身看她。 在那里,她张开双臂仰面朝向一棵巨大无比的花树,像是在尽力拥抱那一树绚烂的生命。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细叶筛得愈发动人,就是那些脆弱得被风一吹就飘零的花朵也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出迷离的韵味。女子依偎着这繁华,即将消失的苍白也尽被渲染得斑斓了。 从少年的角度望过去,只见她颇为认真地注视着上方的花树,嘴角是恬淡的弧度。她轻声道: “生于没有破晓的寂静荒芜,却偏偏在死的时候得见如此蓬勃美丽的生灵……对我来说,算不算幸运呢。” 话音渐渐飘逝,女子的身影也跟着摇曳起来,她的长发、衣袂、笑靥化为千万光点,如灰烬一般被吹散了。只一瞬间,那人的音容笑貌便只剩下一抹金色的光影,很快也消融在那片阳光里。 少年久久注视着,眼睛里却找不出任何的情绪。 “总是这样……”幽幽地,他呢喃道。然而只是片刻,他眼里的虚无复又被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给掩盖,嘴角上扬,带着一抹惨淡的不屑。 “不可理喻的混蛋。” 丢下这一句,他连剑也懒得从那墙上拔下来,就像是毫无留恋般,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庭院。 一切就此归于安宁,午后的花依然热烈地盛开着。只是拂过这里的最后一丝风却携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再会。” ------------ 第一章:初登九重(1) 九重之上虽不会飘雪,但放眼望去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白,置身其中就仿佛陷入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任何浮现的亭台楼阁皆在这广博的背景之中不见了线条,只剩寥寥光和影。 这样的天宫,着实单调冷淡了些。 “这年头啊,神仙都是生来仙胎,我们九重天上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凡人飞升了。这次这个例外,据说是靠那位神君呢!” “我也听说了。这位天君刚封的桓玉仙子,是玄漓神君去东海平乱之时在凡界遇到的。借着这个机缘,神君便渡了她一把……” 两个小宫娥一边扫着地,一边意趣盎然地谈论着天上的最新话题。 都说仙家清静之地,但百八十年没点事儿发生,清静过了头便教人闷得慌。这会儿有凡人飞升,一众神仙们终于逮着个新鲜话题,如不大侃特侃一番来解解闷着实觉得是错失了良机。 “诶,别说了,好像是桓玉仙子……她过来了!”小宫娥眼风扫到来人赶忙闭了嘴,同时将另一人轻轻拉到身侧,让出道来。 ˇˇˇ “桓玉仙子,您早。” “啊、嗯,早。” 我颇不习惯地受了两位小宫娥一礼。 待她们拿着扫帚走远后,看着眼前这绵延无尽的白我仍觉得极不真实。 醒转之时,所见早已不是昨夜盗林客栈后院那番颓圮荒破之景,只觉入眼一片明亮天光。而后一须发尽白的老者过来面色平静地询问了几句我的情况,我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周公他老人家也就自然地与之对话。这老者见我没大碍了,便道要领我去一个叫玉华殿的地方。我心说可巧,这名称竟和书里所记载的天宫正殿的名称一模一……样。 “嗯,仙骨确是极佳,不愧为玄漓上神所看中的人。” ……看着座上身着明黄龙锦袍,头戴双龙戏珠冠,身边云气环绕的中年发福男子,我整个人如堕五里雾中。更可怕的是,大殿里还有好多奇装异服的人忝列左右,相同点都是云气环绕,我在殿中央给他们盯得浑身遭了芒刺一般,极不舒坦。 “请问……我这是在何处?” 中年男子闻言笑了。“看来女娃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莫急,待会儿自有人与你说明情况。” “……” “众仙家听好!即刻起,这孩子入籍登仙,封号桓玉,品阶二等上……” 忆及此,我的头疼得厉害: 我如今真的是在天上吗?我真的成仙了吗?成仙真的这么容易吗?…… 犹记得彼时大家皆用一种“恭喜中奖”的表情看我,只是我本人并不觉得有多高兴:一来,我不知道自己一夜成仙的理由,能肯定的是我从不炼长生不老药之类的玩意;二来,这样草率地就成了仙,那我在人间的……人间的…… 奇怪,怎么想不起来了?我在人间的什么? 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这会儿突然又开始躁动:啧,我该不会是喜闻乐见地—— 失忆了吧?! ……幸而努力之下我发现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情暂时记不起了。想来因为眼下这情况给我的冲击太大,脑筋一时缓不过劲来吧。 望着面前这片虚茫的白我只觉正是自己心头的映射。现如今自己一无所知,况且成仙这件事本就显得十分荒谬……看来,只能先去找目前唯一的线索: 渡我上来的玄漓神君了。 正于此时一阵冷气蓦地迎头扑来,我不禁打了哆嗦,纷杂的思绪一瞬间就被冻得没影儿了。抬起头,但见不远处卧着一湾水汽氤氲的莲花池,池边上坐着一位手持白莲的仙女。 “呵呵,这不是桓玉么?”仙女一见我便打招呼。 “啊,你认识我?”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桓玉”是在叫我。 “自然认识。”她理所当然地应着,笑着朝我招了招手,“过来,这白莲送给你,是好东西哦。” “这、这不太合适——” “哎呀,与我见什么外,”看我迟疑她倒是一撩裙带利落地就跑过来,将那白莲硬是塞到我手里。“既是玄漓神君渡上来的,那定是值得相交之人。来来,收下吧!”说完,竟不给我推辞的机会就疾步离去了。 玄漓…… 果然,找他询问情况应该差不离。只是,我上哪儿找人去? “哎呀,桓玉!” ……什么情况,我初来天宫人人都认得我? 视线中又一位青年模样的神仙带着一支琉璃花瓶面含亲切地走过来…… 我再次目送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白莲已分外和谐地插在了琉璃花瓶中。 不知为何,在前往天君给我分配的宅邸路上,每走不到十步手中便会多出一件礼品。送礼的神仙们大都一脸人畜无害,不是捧花携草就是怀瓶揣玉,更为甚者,以奇珍异禽相送的亦不在少数。 活物我在他们离开之后就给放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初来乍到的我本身就已经自顾不暇了么?不过,其中一只小鹰确是十分讨喜,留下来做宠物也没差。 初以为神仙们大都热心肠,对我这个新来的特别关照,后来在他们的话语中我渐渐了然:对我如此不为其他,只为讨好那玄漓神君。 想来此人来头不小,但又不买人情洁身自好,所以他们才转而向我示好,试图通过我这个软柿子间接卖个人情。这种做法确实明智,不过也要分情境施行,在我看来他们此时这么做就是白搭,因我压根不知道玄漓是谁—— “嗯,看来丫头初来天宫,混得倒是不错。”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衣老者我吓了一跳! “你你你——” 老者一副责怪的神情,谆谆教诲:“丫头怎的还这般一惊一乍?须知天上不比凡间,突然出现消失什么的再寻常不过,可别再作出这副样子,让外人见了还要说我捡了个傻丫头。” 我莫名这老者带给我的熟悉感,只小心地问出直觉:“老人家可就是那位……玄漓神君?” “哈哈,丫头机灵,深得我心。”玄漓捋了捋白须,双眼弯弯,“你我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唤我声‘爷爷’便好。”老者对我倒是十分亲近,抬手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着这动作带来的微妙神识,我复又仔细端详了面前的老者一番。当目光重新扫回他那盈盈的笑容时,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一段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 “我想起来了!” 没等向他问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灵台却先一步变得清明。 没想到失去的这一部分记忆恢复起来如此之快,果然失忆什么的只是错觉。 “看你这样子,莫不是……”相对我的惊喜,玄漓却是蹙起了眉,表情略显纠结。 “我想起您来了,您不就是那位——” “什么!你竟连我是谁都忘了?”老人家在“我”字上咬得格外重。 “……” “啧啧,看来你这后遗症犯得还不轻啊。本以为我渡你成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眼看他就要陷入自我的境界,我忙追问:“什么后遗症?” 他停止自言自语转而看向我,双目愁肠百结,声音无限悲戚:“丫头啊,爷爷对不住你……你本非修道之人,如今能成仙只因我从中插了一脚。须知天上掉馅儿饼这事从来就没有,你既捡了便宜,那么……”他没再说下去,只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我隐约察觉现如今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了一个杯具。 “本来见你再正常不过,想是没变傻,谁知……” 据玄漓的解释,情况大致如此: 因他的知恩图报、大慈大悲,我这个与仙道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闲杂人等不费吹灰之力就混上了仙籍,天道不容,有些损失在所难免。 “暂时失个忆什么的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了嘛,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好的是不是?” “……” “丫头放心,爷爷记着你当初予我的恩情,定然不让你受苦。”玄漓忽而任重道远地拍了拍我的肩,“想当初我重伤在身,流落街头,若非丫头一心救我——” “那个,是您当初拼命拽住我裙角不放来着。” “我知你本不富裕,却还给我买这买那,开客房给我住,自己睡牛棚。不仅如此,我发现你虽为女子学问做得好不说,见识也广,只可惜……” 听他这个意思,好像只是为了报答我才给我飞升成了神仙?我这买个葱油饼置几件粗布衣外加交代个住处的恩情真有这么大?还是说现在成仙都不兴窝在家里潜心修道而是要到外面四处打晃见到老弱病残就不要大意地上吗? ……总觉得不大靠谱。 ------------ 第一章:初登九重(2) “您说您是为了报答我,但一般情况下应该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你这是什么话,不是你自己要求如此?” “彼时您只说想表示点什么……本来我孤身在外穷得够呛,以为您是个落魄富人这才应下,谁知会变成这个样子——” “丫头,朽非一般人,报答的形式自然也非同凡响。”言罢话锋一转:“再说当神仙有什么不好?你们凡人求神拜佛炼丹吃药不都是为了能一朝飞升享尽清福么?” “……” 我无力告诉他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也有做人做得苦但是乐在其中的,就像我。世上的大好山河、千奇百怪,我一辈子也看不完,而那些东西远比天界的悠闲逍遥更让我心驰神往。 然而确实如他所言,现实已摆在眼前,过多的追究也没什么意思。说起来我在凡间有什么?虽然我依稀想起了在朝为官的爹和已逝的娘,但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印象,仿佛我从一开始就是“生也坦荡荡,去也坦荡荡”的那类人,无论去留都一样,而这一切我想是与自己寡淡的性情有关。 我这人与别人相交素来不偏不倚,不咸不淡,大家一团和气,只是谁也不奉真心。 之后玄漓又与我谈了很久,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丫头,这个牌子给你,届时可要来青丘找我。” 玄漓不知什么时候说完了,神游间只觉手中一凉——原是块刻着他名字的玉牌。待我再抬头,人却已不见了。 他刚刚道“青丘”……难道,原是只老狐狸么? ˇˇˇ 在与玄漓的一番对话后,往下的路再也没有人来向我搭讪,倒是难得的清净。 过了桥,便远远望见我的屋—— 好家伙!估摸着得是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连我这种品阶的小仙都能有这排场,那其他神仙还了得?啧啧,这天上的日子就是好过…… 渐行渐近才发现庭院门口有两名小宫娥各立左右,瞧那纹丝不动的形容,怪难为她们的。 其中一个见我来了忙上前行礼:“给桓玉仙子请安。” 另一位似站着出了神,闻声方才一愣,几步上前与那小宫娥并肩。 “我们两个是派来服侍您的。她是映寒,我是照雪,见过仙子。”言罢,她们一齐向我福了福身,照雪继续说:“回仙子,其他还有很多人正在整理内屋。” 其他很多人……难道两个还不够? 刚想开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也是位很有排场很上档次的神仙了,怎能问出如此人穷志短的疑问?于是改口笑眯眯应道: “那么今后有劳各位照顾了。” 进了院门才发现这宅子除了大,布置得还挺有味道。 前庭中央一丛芭蕉绿得莹莹发亮,每一片叶子的轮廓都像是描着淡润的光晕,颇有沁人心脾之感。厅中一把折扇悬挂白墙之上,扇面绘着几支素雅梅花还附了一首不知形只解意的诗,平添几分意趣。而书房是朴素却不失精致的,案上的枯叶香,墙角的青竹,镂花的窗,窗外的景深都搭配融合得十分完美。 环顾四周的当儿眼风偶然扫到一边的书架,鬼使神差地来到跟前就随意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一道冷凝通透的声音倏忽而至: “请问,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吗?” 转过身,只见是那位名为映寒的宫娥正端着一盘瓜果目光平和地看着我。 之所以在院门口的一面之缘便让我此刻认出她来,只因映寒作为一名普通的宫娥容貌生得过于姣好了,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水泠泠的,颇有股子幽寒灵气。 映寒大概是察觉到我审视的眼神,凉凉出声:“仙子莫怪。只因我敲门您没应,担心出事,这才贸然闯入。” 我收敛几分目光,轻轻摇头:“来了就陪我聊聊天吧,一个人怪没劲的。” “是。”她一边应着一边将手捧的果盘搁在了桌子上,顺势看了看我手上的书,抬头问:“难道您爱看这么晦涩难懂的书?” 我将书随意翻了翻,“没有啊,只是碰巧取了这一本而已。” 本以为这只是个正式聊天前的寒暄,没什么意义,然而映寒却微微皱眉显得有些困惑: “我不明白。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碰?” 我一时语塞。 天知道一个毫无油盐的话茬被她一接怎么就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再说像她这样侍奉人无可避免地会招人烦吧? ——不过,她该庆幸遇上的是我这么个没脾气的凡人。 “嗯,这么和你说吧,”我耐心道,“我每日起来都要梳洗化妆,辰时出去散步,回来再喝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我喜欢干这些事?习惯成自然罢了。” “习惯……成自然……”她低低地重复着,若有所思。 刚把书重新摆回书架,也不知这姑娘是不是中邪了,只听得背后传来她幽幽的自语: “那,爱一个人也是这样吗?”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一切的根源貌似只是因为我随手拿了一本无伤大雅的书吧? 不得不承认,映寒虽生得一副冰美人的皮囊,内里却是一派火热烧得那叫一个噼里啪啦……难道,她是暗暗倾心于哪位仙君了? 兴是见了我此刻阴晴不定的脸色,她当即警觉地收回了周身文艺到掉渣的气场,福了福身:“奴婢多言了。时间不早,仙子歇息吧。” 我心下自然高兴她终于可以不再神神叨叨,只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尾实在让人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在她迈出门槛的前一刻我问了一句: “那个人……你们在一起?” 她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我,会争取到那一天。” 说着,明净的眼看向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仿佛月照霜台,清丽难言。 这姑娘……做宫娥真真可惜了啊。 ˇˇˇ 自来这天宫,我得到的第一份仙职便是传说中的琅嬛仙者。 “琅嬛”者,天帝藏书之阁也。 事实上,做这个真没别的,也就一个好处:方便读到各种珍稀藏书。 不过这工作既没操作性也没挑战性,日子过得甚是平淡无奇,只有一些老神仙隔三岔五的来阅书顺便和我唠唠嗑,时间长了便也生出些交情。其中与我谈得最为投机的要数月老和药君。 药君每每来此都会给我带上几颗他新炼的丹药,颗颗都颇为有用,我将它们收到瓷瓶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月老送的红线,我大多用来补了衣服,以致他每每见我便怜悯道“真真不知情趣,真真不解风情”……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以及与老神仙们的交谈,我模糊地了解到了一些现如今天宫的状况: 原来,九重天到今日为止已度过了无法数计的漫长岁月,正如花开正盛的琼树,所有看起来都穷尽繁华。神仙们大多承袭了先人的功业,生活逍遥安宁到极致,至于天帝手下那一帮人更可谓是文恬武嬉,而他本人也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亲善主儿,只要自个儿过得舒坦别的也不强求——该说是觉得没有强求的必要。 但是!作为一名光荣的凡人代表,我忍不住有些忿忿儿的了! 从我出生起,凡界的天气变化就十分异常:时而大雨经久不息,时而烈日万里无云,电啊雷啊什么的更是出现得毫无章法。敢情这些个仁兄光顾着自己快活了丝毫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狗官、呃不对,狗神仙都去死吧! ……当然这些都是腹诽了,我不可能明面上对这些随便一个什么诀就能把我撂翻在地的神仙摆出一张臭脸,看不惯他们顶多我站稳脚跟后向天帝申请去做个云游仙,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如此,平淡美好地又过了几日。 “丫头,这几日过得可好?” “好,好。”我无视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玄漓,继续看书。 “可有结识什么小姑娘小伙子的?” “有,有。” “谁?”听着我压根不走心的回答,玄漓还是锲而不舍地表示他对我的关心。 “嗯,月老、药君……” “这、与些老头来往有什么乐趣?” 至此我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头”一脸郑重:“您说得是。” 然而玄漓像是没有自我觉悟,深皱着眉摇头:“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丫头整日和一群老不死的打交道,这不,现在越是显得老气横秋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端详了我一番,“瞧瞧,瞧瞧,脸上都添皱纹了。” 闻言我搭在书上的手指不禁一紧。 “啧啧,看上去像是老了五百岁的。” “……” “我这就去和天君说说让你随我离开,免得——”玄漓还要继续说,目光却无意间扫到桌案: “呃……丫头。你若再不松手,这书可就烂了。” ------------ 第二章:有女惊鸿 玄漓撂下话后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至于他会不会来把我带走这个问题,我其实不甚在意,因我向来觉得只要入乡随俗到哪儿都是能随遇而安的。 回去的路上刚行至那座飞架在云端两头的玉桥,我猛地瞧见就在前几日还一派祥和的门庭如今竟一片狼藉!种的花啊草啊落得满地,院门中隐约闪耀着翻飞的刀光和光晕奇异的术法,“乒乒乓乓”铁器交戈的激烈响声不断随风飘来。 ……我这才来几天就出了岔子?神仙们闲得浑身痒痒我能理解,但何必要将我这个无辜的凡人也拖下水? 只一愣神的功夫我赶紧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奔过去。 一入院门便看到无力软在柱子上的映寒。她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口,绑发的带子早已不知去了哪,散落的青丝遮住大半张脸,形貌甚是狼狈。 看着她的样子我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就要过去扶她。可步子还来不及迈开只觉一道黑影倏地落在身后,紧接着喉咙便被一把利器抵住,凉得渗人。 “你,就是这死丫头的主人?”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透着狠厉。 刀就抵着我的命脉,命悬一线,我丝毫不敢轻动,耳畔除了身后女子贴近的呼吸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从小到大我还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时刻,一时半会儿竟有些乱了阵脚。 “这位、上仙,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按着理论套路,此情此景我应该不管来人是哪根葱先装孙子再说。 她冷笑一声,然后中气十足道:“你的婢女宰了我的焚印!” 焚印?这名儿绝不陌生,就在前些天我还从阁中的《上古灵图》中读到它。 书中记载:焚印,外形酷似熊,属火,极恶的上古凶兽。如此,倒也能解释为何死了却也不见它的尸体,据说上古的灵兽都有长久的生命,一旦死了却不能入轮回,只等着灰飞烟灭。 按理说天宫的神仙断不会养一只凶兽,但身后人散发出的一丝一缕确都是悠然仙气……如此看来,天帝实该着众人开个会,讨论讨论行事作风问题。 “那是凶兽。” 我万没想到这话会在眼下这种场合脱出,这不明摆着找抽么…… 我用余光去扫一旁的映寒,但见她一身被染得鲜红斑斑,话语却依然云淡风轻。 事实上对映寒惹出的这档子事我甚为不解。人家好好地带着自家宠物遛弯,你说你一个没事人跟着瞎掺合啥? “凶?”女子话音未落我便感到一种术法的灵蕴自身后生出,下一秒映寒就咳出一口血。“呵,它有招你惹你?不过是从小便被冠上‘凶兽’这不公的称号而已,而你,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它给杀了!” 我一边担心映寒一边也得顾着担心我自己。女子不知为何好像变得有些激动,手中的利器跟着她起伏的气息上下直颠,以至于我感到自己被她用利器抵着的地方有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出。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先把武器放下,你一直举着它手不酸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为自己解围。 “哼,我为何要放你?” “嗯……这样吧,你既失了宠物那我定是要赔偿你的。之前我机缘巧合下得到一只摄魂鹰,把它赔给你你意下如何?”一边是钟爱之物一边是性命,我看我还是忍痛割爱吧。 “哦?那小东西极珍贵,你一个小仙会有?” 即便她言语中充满对我的鄙视,不过从这态度也可知,我这个条件提得她还算中意。 唉,见了她刚才为焚印打抱不平的那股激动劲儿我还以为她爱那凶兽爱得死去活来深入骨髓,对这事儿怎么也不肯妥协呢。 我一吹口哨,半空中应声出现一团耀眼的光晕,小鹰透过那光晕朝我飞来。 女子见状终于将利刃从我脖子移开,我实实松了一口气。而当我放松下来转过身,一抹突兀的颜色就这样撞入眼帘,我不禁诧异。 眼前女子着一袭裁剪独特的红衣,在这满眼的纯净浮光中显得格外绯艳妖娆。衣袂翻飞间隐约露出她被绷带缠住的修长手臂和小腿,也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怎么。头发很长,浓墨色的流瀑般衬出她极致冷艳的面容,眉心处尚有一枚奇异花纹,一如封印。 可见,“红”这种颜色并非到哪儿都能彰显喜庆,往这人身上一套愣是让人觉得它有些不祥的意味了。 这女子,明明一身凛然仙气却周身环绕肃杀萧条之感——莫非,她就是天君的那位小公主,惊鸿? ˇˇˇ 犹记先前和一众来看书的老神仙们唠嗑,基本上将天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作了一把谈资供消遣用,其间故事那是错综复杂跌宕起伏,老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因而觉得这些闲言碎语远比戏本子都来的有创意。而我也正是从这些与老神仙们的闲聊中得知天君那小女儿的种种事迹。 她绝对算得上是言论的靶心,每天都免不了要被人提个一两回。 与每位传奇人物一样,这位小公主自从娘胎里堕出来周遭便在一瞬之间变换了风景,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色突然就异风阵阵紧跟着四处冒光,连九天之外象征着祥瑞福照的青鸟也列队盘桓于她出生的晴桑殿外,久久不见离去。大伙瞅着这一副只有祥龙现世才有的奇特景象心中无一例外洋溢着激动,而其中最为激动的要数天帝,连媳妇儿都差点认错就乐滋滋地抱着那孩子只管笑。司命的神官见此情景也忍不住要多言几句,指望着涨涨俸金。 可就在众人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盘桓于殿外的青鸟一只只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就换了阵势排着队直往檐角上撞。一时之间,鸟的咽气声、坠地的闷声此起彼伏,绽开的血迹如点点红梅散落开来。 立时,所有人皆噤了声。 天帝的脸色眼看就开始大变,跟前的人皆俯首不敢言语,而就在先前还舌灿莲花的司命神官更是窘迫地无地自处。想着这下凶多吉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心态他一咬牙一跺脚,运用毕生所学大展忽悠神功,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大胆提议让小公主顺应天意取名“惊鸿”。 天帝以为然,神色方才缓和不少,终是没有将这人和刚出世的女婴齐齐拖出去办了。 不过自此天帝便冷落惊鸿,天庭之中神仙们也大都以避讳的眼光瞧她,只因她出生时一群鸟儿排着队自杀。 真真可悲可叹…… 似乎正顺着众人的推测,随着惊鸿一天天长大,她出落得越发……邪恶且诡异了。据说小姑娘经常干出些令人费解的事,而似乎并非巧合,与她交好的人总是厄运缠身。于是朝堂之上开始有人进谏天帝说是要除掉小公主,不然将会日月无光天地黯淡公鸡不打鸣母鸡不生蛋……总之事关苍生百姓,不是她死就是天下亡。自此天帝也不禁忧心,再三斟酌招来惊鸿,视线在她眉心不祥的花纹上停留良久终是决定大义灭亲。 可故事如果就此结束便无甚好给人传为奇闻了。 彼时惊鸿正要被正法,一阵突如其来的旖旎霞光突然让在场所有人一瞬间被净化,每个神仙脸上都满是慈祥与宽恕,等着如来大佛的圣命。只见突然莅临的大佛面上一派**,嘴巴极缓慢地开开合合,言罢,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大佛在一片崇敬虔诚的目光中翩然远去,在场的大伙还是久久没有动静。 …… …… 终于,天帝开口: “众卿……可听懂如来大佛说的什么了?” “……” 终归有一研习梵文的老神仙勉强听懂了后面几句—— 时至再转,罗刹根结。 丛枝百绕,魂息千绝。 冥铃悠越,繁花却湮。 焚心化玉,枯血生胭。 最后总结:惊鸿,万万杀不得。 至此,无人再望着惊鸿玩完,由着她干什么只要不搞出人命一概视而不见。于是直到今日,惊鸿可谓是天宫最为嚣张且桀骜不驯的神仙了。 ˇˇˇ 我很庆幸自己能预先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 “见过小公主。”我稳了稳心神向她行一礼。 “听说你前些日子才刚飞升上来,如今却也认得我,”她一边闲闲地擦拭着那把泛着泠泠寒光的大剑,一边道,“看来,我的名气是更胜当年了。” “呃,其实还好……” “如此说来,你当真从谁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这语气实在不善,看她不断重复擦剑的动作,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下一刻就一剑砍过来结果了我。 我不动声色地朝后挪了挪。 她似乎注意到我们之间距离的微妙变化,没了继续吓我的兴味,停下手上的活儿转而面无表情向我道: “拿来。” ------------ 第三章:妖孽倾城 闻言,我用无奈的眼神瞧了瞧袖上的小鹰,一如还债老爹要把女儿嫁流氓一般。 谁知小鹰对我情深意重,爪子死死抠住我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意到惊鸿那边去。她于是不耐烦地伸手来抓,岂料小鹰一喙啄过去一道血痕登时出现在她手上,恰似云母晶石被蹭上一道鲜红的朱砂,极为刺目。 说时迟那时快,惊鸿一把揪过小鹰后在手上“噌”地燃起一团熊熊烈火,小鹰在那火光中只哀叫一声便瞬间化灰……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太突然也太迅速,我生生还来不及消化,而这边惊鸿只是淡淡一句: “让我流血的东西,我定要它覆灭。” 这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里的东西很坦白也很强烈,竟丝毫不加以掩饰。 之后她笑了,笑得晴光潋滟:“我们两清了。” 遂,若无其事地提剑出了庭院。 我无语,只目送着她离去,心中回响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声音—— 爷爷的!这人也忒嚣张了! ……终是把惊鸿那祖宗送走了,我如释重负地一叹,紧跟着跑过去招呼看样子像是差不多了的映寒。 “映寒,你振作点!” 她是才疲惫地抬了抬眼皮,轻轻摇头:“我死不了。” “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觉难过?” “怎会?看你伤成这样我很难过啊。” “咳咳!”她似突然急火攻心,猛咳嗽一通,我赶忙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这当口儿我瞧见一众小宫娥正在屋里透过门缝向外头确认情况。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向来很喜欢那鹰……”缓过气来的映寒艰难道。 “哦、你问这个。是喜欢啊,难过也是一定的,但我这不是没办法么?那境况,我不得先保全你?”我疑心映寒自身都难保了却还有闲心问这问那,“先别多言,我扶你回去招药君来看看。” 我搀扶着她起来,却不料听到她极轻的一句话: “你的喜欢……真廉价。” 心中不禁一抽。 这话着实伤人。我喜欢那小鹰是事实,但这喜欢却不至于当一回事儿吧,她何必较真? 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一瞥之下却发现她既已昏厥。心里顾自别扭了一番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它,终归她重伤在身,脑子迷糊言辞失体也说得过去。 可我到底没顺利扶着她进屋。 “琅嬛仙者请留步。”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去,只见一水灵灵的少年恭敬有礼地立在一片废墟当中。 “何事?” “我家君上请至府上一叙。” “你家君上何人?” “青丘,玄漓上神。” “咳、我现下有要事在身,有劳——” “剩下的就由我们来料理,您无需挂心!” 我无语地看着突然冒出来齐齐排在我面前的一众小宫娥,她们一个个昂首挺胸面色郑重,皆摆出一副忒靠得住的样子。 我知你们想将功补过,不过这眼力劲儿未免、未免…… “那,仙者便随我来。” “呵……就来,就来。” ˇˇˇ 青丘果真如同字面,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幽静桃源。此地风水优良,灵气葳蕤,看来是极益修身养性的。 那少年领我通过一条竹林曲径来到一座装潢朴素的楼前,“君上早已在里间候着了,仙者请进。” “多谢引路。” 走上“吱嘎”作响的竹阶,推开门便闻见一股林间露水的清香,而堂中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正背对着我俯身瞧几上的一株白花。 “请问,您可知玄漓上神现在何处?” “嗯,来了?”这声音竟是润玉般的好听。 男子言罢转过身来,正笼在自撑起的竹窗透进来的那一束光亮中,但见其笑意如春山远烟,眼底眉梢尽是风情,虽是一身白月绸衣却丝毫不显清淡,仿若有一种雪色的雍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真真华丽无比。 一时间的恍神那男子已立于身前,我微昂首看他,而他眼底含笑。“哟,丫头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这语气让我不禁心下一颤。 我抬起手指直指其人鼻子,抖着嗓子问:“玄、玄漓上神?” 他不慌不忙地欣然把我瞧一阵,跟着吐出两个字:“正是。” 我登时有种受到严重欺骗的憋屈感,愤然控诉道:“那你之前那个样子又算什么!” “无他,为躲避一些可怕的目光罢了。” “你倒说说是什么样的目光!” 言及此他忽然展颜一笑。 恍惚间我顿时觉得他周围有小桃花一朵朵地盛开,简直要闪瞎狗眼,以至于心神都抵不住地一阵激荡…… “喏,就像你这样的。” “……” 在我重新平静下来决定不和一只老狐狸计较后他便也告诉我此番把我叫来的意图。 “想来你呆在天宫十有八/九是没出息的,不如我领你到我侄子那,如此一来有人带你修习仙法,你也有机会见到许多有趣的人,你意下如何?”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去那也没差,只是天帝那边……” “这些旁的事你无需操心。你只说,要不要我荐你去我侄子那?” 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实在不太好意思推脱玄漓的盛情,况且我在天宫呆得不久,着实也无甚牵挂,于是打定主意便一口答应下来。 玄漓见我同意这桩事十分高兴。“那好,你今日回去打点打点,明儿一早便随我去昆仑山。” 第二日一早我拎着包袱去向天帝辞行。果然就如玄漓说的那样,他打点好了一切,天帝问也没多问直接就挥了挥手叫我赶紧走人。于是未耽搁多时我便同他上了路。 一路闲侃下来,我们到达了昆仑山脚。 说起来,我先前一直以为所谓的“仙境昆仑”只是因为它终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就外观而言是十分的神秘,十分的迷蒙,然本质上到底还是一座山。在我身为凡人时就登过它一回,除了山路陡峭极易出人命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此番跟着玄漓我才发现,原来此地竟算得上是一处空间枢纽,如一面镜子映照着两个看似接近却又完全隔绝的世界——天人两界。正因有这么一地儿,求仙的凡人有时不需要经过重重关卡手续,贪玩的神仙也不需要经过天帝戳章批准也能见缝插针地走个捷径。 不过话虽这么说,真要找到这个连接点却是十二分的困难,据说一直以来找到它的也就两种人:一是有翻天的本领,二是有翻天的运气。 “好了,接下来便步行吧。”玄漓扶着我跳下云头。 “为什么?这山看起来要登许久,飞不是更快?” 他掸了掸衣袖上的落尘道:“你不知道也难怪。这昆仑山所处地域十分奇特,而又因了它空间枢纽这一特征,此处时常发生‘灵气合变’之象打开不知通向何处的罅隙。须知,这种打乱自然规律的事是很危险的,即使是神仙也不能为所欲为,毕竟老天才是最大,若它想灭了你只一道雷就能让你圆满。所以为避免这种惨剧,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动用灵气,等上了山自然就安全了。” “哦,”我顿悟道,“既然不能用飞的,徒步上去也行。走吧。” 顾自爬了半段却发现一旁没有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转头但见他还纹丝不动地立在阶下。 “怎么了?” 闻言他只笑笑,接着不知所谓道:“你自有人陪,我就不掺和了,”复又龇着牙捶了捶腰,“所以说人上了年纪就是不行,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不,只运动了一会儿我这老毛病就又犯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他望一会儿,道: “你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着没动。” “就是站久了把腰闪了呀。”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所谓的那个来陪我的人是谁?”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麻烦你赶紧去死一死吧。” 想是玄漓耍了我一场觉得十分圆满,不顾我一张铁青的脸大笑出声。 ……终于在我无比怨念的目光中笑罢,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整出一副颇为严肃的形容:“我不在,你定要将我给你的护心镜好生戴着,听到没?” “哦。” “你可别敷衍我,此事不可儿戏。” “嗯。” “因这昆仑山寒气逼人,对于你这样一个无甚修为的小仙实在伤身又伤神,这境况只有护心镜能保你,明白?” “知道了。” 他终是如释重负,继而向我招了招手:“既然一切都已妥当,上山去吧。好好跟着我侄子学习,我自会抽些闲暇来看你。” “嗯,那我走了。”说着转身前行,心中却不免渐渐生出些有些感情…… 又上了几层石阶后我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玄漓大喊:“谢——谢——” 这位在凡间萍水相逢的神仙,我不知道当初他为何要将好端端做人的我渡成仙,甚至费工夫为我免去一大堆劫数,可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是这天界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明知从我这儿也得不到什么,他还是一直扶持我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中生活,尽心尽力。若是全为了在凡界的那一次救命之恩,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终归不论他不顾我意愿就乱做好事这一条,在我心中,他当算是我的恩人。 因与他隔的这段距离,此时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他的身形好像顿了顿……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也抬手拱成喇叭状笑眯眯地朝我喊: “不客气——” ------------ 第四章:昆仑仙踪 我确实听了玄漓的话将那暖烘烘的护心镜挂上脖子捂在心口,然而…… “热死了!” 这昆仑山压根儿不像他说的那样寒气逼人,相反,气候十分适宜,如今这一捂我登时觉得自己好比是在大暑伏天抱棉被! 不过一想到玄漓临走前的严词嘱咐,我还是坚持忍耐着没把这暖炉一样的镜子扯下来丢在路边,只每隔一段时间便把它挪下位置,以至于不让自己热得晕头转向一不小心登山登到山底下去。 “啾——” 伴随着一声清啸,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周身泛着幽蓝光晕的鸟。它无端在我面前一圈圈转悠,实实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鸟倒怪,发着光,还有两只尾巴……” 我兴致盎然地摸着下巴打量身前这只鸟,见它本来还好好的,在我的注视之下却突然像烧着了一般陡然发出一圈刺目的光亮!我当即抬手遮住双眼,下意识地搂了搂胸口的镜子…… 虽说仙气飘渺的昆仑山是一处大家公认的圣境,可它毕竟不属于天界的范畴,既然没被一家圈占那么其他一些族类也就免不了要光临此地。而再一看这儿环保工作做得好,没有市镇嘈杂,就连买地的钱都省了,理所应当,一个个都欣然在这儿盖了房子落地生根。如此一来,这昆仑山就成了各强大族群美好的定居地,但于我这种并不强大却也有意在此定居的人来说,便实在有些残忍了…… 感觉到光亮渐渐黯淡下来,我忐忑地睁开眼睛。随着那淡润光晕中的人影一点点清晰,我再仔细一瞧—— 这人可不就是映寒么? “映寒?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深感她此时应该还拥着被子躺在病榻上,而她竟化成个鸟直跟我到这儿了,害我虚惊一场。 她上前几步,围绕着她星星点点的光斑也随之隐去。 “唐突仙子了,但我并没有恶意。跟你来这儿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她顿了顿,“其实,我本不是天宫之人,而是长白山上一只寒泉灵鸟。” 我眨了眨眼示意她继续。 “你一定怨我一直瞒着你……” 啊?没有啊,我沉默只是因为大致知道以“想来我本是什么什么”这类引子起头的话一般要持续很久,至少也要讲到“如今我不得已如何如何”才算完。因此从她开口那会儿我便准备好全程倾听了——然而,她好像并没有长篇大论的打算。 “也罢,无论你怎么想我,此番我是要告诉你,”言及此她面上是少有的庄重,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特别的情绪。“一直我就想有一天能到这儿来,为此我作为一名婢女混进天宫打探了许久的消息。多亏你,让我盼来了玄漓的踪迹。这会儿因了他的引路,我终是能站在这昆仑山上,然后……见到他。” “他?”片刻的思索,我模糊地回想起一些不久前刚刚发生的段子—— “我,会争取到那一天。” 莫非,映寒一直委身做一名小宫娥在天宫当差就只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去见她心尖尖儿上的人?而这个人,我想十有八/九就是此番我要去找的“师傅”没差了…… 搞了半天,原来映寒竟是一只如此痴情的鸟,这么一来之前她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也有了一定的道理。就像几日前她莫名其妙地与那只属火的大胖熊起冲突,只是因焚印正是她这类寒性灵鸟最最忌讳的死敌之一吧。 想来映寒等这个机会等得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因我本就从玄漓那儿听说,一般人就算是有那么一些修为的,若是没人领着也很难穿越通往这里的一道屏障。而映寒身为一只小灵鸟,还是远在长白山的小灵鸟,修为不足是正常,找不到路子来这昆仑山是正常,要说一辈子无缘见到那人,也只能说很正常很正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竟然逮到了我带来的这个机会,如今同我一起上山再见到那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夙愿。 “你自有人陪,我就不掺和了……” 看来玄漓是早知道映寒化成鸟跟着我的事,他倒也不拆穿。而先前听映寒说起玄漓,莫不是玄漓也知道一些她和他宝贝侄子之间的事儿所以放她上山等着好戏开演?……这人品,不提也罢。 “真是难为你了。不必多说,一起上山吧。”我发乎于情地拍拍映寒的肩膀,用眼神表示对她倒追如意郎君的欣赏与鼓励。 “嗯……”之前见映寒情啊爱啊脱口得那般平常,还以为她不会露出这样娇羞的小模样呢。 一时间,心下不禁冒出一些些兴致来。 “你看,路还很长,我觉得我们还是来说点什么吧?就说……你是怎么和那人好上的?” “……” ˇˇˇ 登山着实是一件累人的活儿,不消半日我便有在半山腰扎个包的想法了,不过因为映寒的积极,我不得不被她连拉带拽地拖上了山。 此时,天边已浸出一抹沉静的暮色,随着我们一点点向山顶靠近,糅合在这沉静暮色中的一缕箫声便越发清晰。 像是浸润了天际云端柔金的颜彩,融化了拂面而来恬淡绵软的微风,幽远却不失亲近,超脱而不会违和,虽是一曲哀调,却也是一曲云淡风轻、韵致淋漓的哀调。 我疑心这美好的音律莫非是来自那位昆仑神君?——不奇怪他有能耐让映寒这样的姑娘都对他倾心了。 环绕在这迷人的曲调当中,我自然地将步履放缓一心只求享受,而映寒则是更为迫切地往山上赶了。 看着她这一刻小姑娘似的摸样我不由莞尔。 追过一道弯我方才望见映寒驻足的身影。 晚风拂过她的衣带和长发,她就立在一片醉人的霞光中,双眼始终向一个地方凝望着,表情柔和而温暖。此时的她在浮光的勾勒下不再只是一块凉凉的冰石,而是被镀刻成一朵骄然绽放的冰花,刹那间,凝住了花开一世的芳华。 我竟有些不好意思走进这片光景。 映寒凝视那方向良久,箫声不止,她终是动情而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瞿墨……” 曲调戛然而止,一瞬间陷入的安静竟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会儿昆仑神君想是终于发现了这位深情望了自己半天的姑娘。 我正站在阶下,等待着一场感人肺腑的重逢。 “你……”而他却仅说这一个字,便久久没了下文。 正所谓情到浓时方恨少,此时无声胜有声。至此,我方才有些了解了—— “你是谁?” ……好吧,当我没说。 ˇˇˇ 你是谁? 这位仁兄还挺风趣的。 一边是情深意重苦等岁月盼相见的痴情小鸟,一边是薄情寡义快意江湖忘红尘的冷漠神君……莫非又免不了一滩狗血了? 来不及多想,我将视线投向映寒。果然见她面上是一片惊愕,完完全全的不敢置信。 “瞿墨,你、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声音里满是持不住的颤抖,一时间我竟觉得她差不多快要哭了。 见事出有变,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石阶与映寒并肩,视野一下子铺展开来。 只见一座四角重檐的木构黛瓦亭矗立在一片幽蓝群山中,那男子青衣墨发,面容清雅,执一支竹箫侧身坐于亭栏之上,衣袂与亭外闲云相映,轻缓地飘荡。那样一抹青,仿佛是透过轻薄云烟看到的青峰的颜彩,宁静得就如同这片古老浓绿一般,悠长而隽永——如此,方是我心目中神仙该有的模样了。 面对映寒的诘问,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并未作声。 “瞿墨,我是映寒呀,长白山上那一只寒泉灵鸟!那日你救了我,还对我说……难道这些你全忘了?” 与瞿墨的淡定截然相反,映寒像是已经出离悲愤了。也难怪,毕竟她先前还一直欣喜地盼望着,如今人是见到了,不过一切又都变得不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 我不知此时此刻该如何去宽慰她,只觉得任何的语言和动作都是多余的,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男子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明明白白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不过已几步从亭中下来,行至我们面前。 “不好意思,”他口吻淡漠,平平中又仿佛带着什么尖锐的东西。“想来姑娘并未认错人,但本君的记性却到底不大好。眼下天色已晚,不便在此多言,无论如何两位姑娘既已来了,便至我处稍作歇息吧。” 映寒伤情伤得厉害,背过身去用手捂着脸,不理他。 他见状无语,继而将目光投到一直杵在旁边的我身上。 在我们眼神相交的那一刻,心尖蓦地流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闪而过…… ------------ 第五章:如此良师 我一头雾水,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状况。而他倒是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寻常之处,只是淡淡打量我一番,然后问道: “这位,莫非就是玄漓之前向我提起的‘徒弟’?”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 因了我这般生硬的态度,他貌似无意再多言,只是目光萧然地又看了我一眼,转而道:“天暗了,先下山,”说着将箫收进袖口,“但请两位稍等,我尚有些东西需拿。” 言罢便转身向那边洞口去了。 人刚走,映寒像是突然从悲痛中缓过劲来,立时便抬脚追了上去—— “啊、喂!”看她气势冲冲的样子,莫非刚刚在一旁捂脸半晌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比如: 唉,看来光说是不顶用了。 唉,看来只能过去扑倒了。 ……本来我最不想插手的就是这种男女之事,不过想着他们一个是以前身边的侍女,一个是未来要孝敬的师傅,两个要是搞出什么来,牵扯到我也定然不好做人…… 因了这般考虑我便也跟着跑进那山洞。 可是吧,明明眼看着映寒和瞿墨都相安无事地进去了,轮到我自己的时候偏偏就出了岔子。 话说我前脚刚踏入洞口,但见极炫目的一道光风驰电掣地直直朝这边袭来,大脑都还来不及反应便重重击在胸口,近乎震动我的五脏六腑。顿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风景尽数被染成绯红一片,只觉体内满满当当是骨头挫灰、内脏翻搅的剧痛。幸而,只一秒我便被这暴风骤雨般的痛感麻痹了神经,一举陷入寂静无声的深渊…… ˇˇˇ 周遭是一片黑白的繁华街市。 街道两边挂上了花样纷繁的剪纸灯笼,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洇开一圈圈墨色的晕团。夜空之上,静谧的星光被聒噪的烟花扰乱,空气中丝丝漂浮着的皆是蜜糖和彩纸混合散发出的油墨甜香—— 想是庆典就要开始了。 周围的气氛十分热闹,人们皆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而我独自一人,正漫无目的地站在这片寂静的喧嚣里。 突然,视线像是受着某种牵引,穿过重重斑驳人影直投向远处一名男子的身上。 他站在一排挂着灯笼的花树旁,树上的花繁郁灿烂,开得正好,而他的轮廓在一片灯晕中被抹匀揉散,恍若虚化,只隐约见他是在颇为闲适地把玩着一条穗子。 不多时,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身形微微一动,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个转身便朝着这方向徐步而来。 风乍起,他未束的发于身侧铺开层层叠叠柔软的墨迹。直至近前,他微俯身过来,我无意从他被风吹开的衣襟处瞥见这黑白空间里唯一的亮色—— 那是一朵朱砂点就的梅花。 男子唇畔含笑,轻轻吐出几个字: “找到你了。” ˇˇˇ 睁开眼,面前渐渐清晰的是镂花的床栏和素色的帷幔。偏过头,只见窗子是敞开的,外面一片山光云影,而瞿墨就坐在窗边那一张矮几前端着青瓷茶杯悠悠品茶。 刚刚做梦了?那场景,我分明没有见过,可偏偏又觉得熟悉……罢了,只是一场梦。 揉着太阳穴缓缓坐起来,胸口传来阵阵撕扯般的疼痛。 “醒了?”瞿墨察觉到我的动静,放下手中的茶杯信步走过来往榻上一坐。“我已为你疗过伤,感觉好些了?” “唔……我是怎么了?” “你被术法直接击中,晕了。” “……对了,为何洞穴里会突然有人攻击我?” “为了试炼你。” “谁……” “我。” “咳!”我差点被他的话呛死,“我说、哪门子的试炼这么凶残!” 他倒好,回以我一记清澈的眼神,平静地吐出俩字: “有么?” “……”我懒得说话,抬手指了指自己当下这副衰样。 他象征性地瞧了瞧我,“那便抱歉了。我没想到你修为如此浅薄,更何况我只施了一成半的功力。玄漓在送你来之前难道就没教你点……” 他这番话说得无比真诚,以至于我被他说得都有些无地自容了。而他该是也看出我面子上挂不住,还算有点良心地不再说下去,转而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上两口,他很快又折回来,手上拿着一面颇为眼熟的镜子。仔细一瞧,竟就是玄漓千叮万嘱要我戴在身上的那面。 “这镜子,玄漓给你的?” “没错。”多亏还有这面镜子护着,不然我绝对会死在那洞里。话说这瞿墨也忒狠了,没听过拜个师傅还要到鬼门关去预先登个记的。 这个问题于他仿佛是即兴而提,因他接下来便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轻抚镜面上那几道赫然的裂痕,若有所思道: “可惜了。” 待瞿墨给我喂完药我犹是心有余悸,便再次向他确认:“以后你该不会再弄这么危险的试炼了吧?” 事实上,对于没有在与玄漓分别之时请求他自断几根续命用的狐狸尾巴我觉得十分懊恼。总觉得这是个是非之地,就连师傅尚且如此危险,要是换了正儿八经的敌人我还不早死上个十次二十次了? “看心情。”他淡淡应着,将只剩下药渣的白瓷碗搁到一边,准备扶我重新躺下。 喂!这么显而易见的回答为什么还要看心情?这人是诚心想弄死我吧! ……然而当我怀着一腔愤懑看向他时,却见他从里到外都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恶意,加之此番还在细腻妥帖地照料我,虽然态度不敢恭维,但就行为而言是十分温良的——这不是没表面那么招人厌么。 转念一想,确然也是因我自己修为不精、不,应该说完全没有,才会让他一时没有心理准备吧?毕竟人家赫赫的地位摆在那儿呢,平日里来往的就算不是与他同阶的上神那身手肯定也是顶好的,不了解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将一凡夫俗子拍死也实在情有可原。 想通这一层心中不禁豁达几分。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猛然间我就意识到另一个很严重问题: “等等,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瞿墨方准备离开,闻言转过身来,样子有些不耐烦。 “何事。” “你可知道与我一起上来的蓝衣姑娘哪去了?” “一早便下山了。” “什么?她好不容易才上来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我看着瞿墨,顿了顿,“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没有。整个过程不过是她在问我在答。” “……” 其中具细我想我大致能猜到一二了。映寒问瞿墨无疑是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她云云,这问题本身就够让人心寒的了,而看瞿墨这会儿事不关己的形容,他该是答—— 不记得。 “那她走时,可有说什么?”我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疲倦,只垂着眼,懒懒地用手指去描锦被上一只绣鸟的轮廓。 “没有。” 面对瞿墨毫不在意的态度,我也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致再来管这桩闲事。只是想着,映寒等了那么久等来如此结局,所谓痴情无果,实在伤情得很。而她终是选择用离去的方式来收场这一番感情,就像说书人惯用平淡的口吻结束一篇精彩绝伦的故事一般,在我看来这无所谓凄苦亦无所谓释然,她只不过是将自己生命里其中一篇故事给完结了,并无碍于这篇故事本身的好坏,同时还能保自己全身而退,未尝不是种聪明的做法。至于她为何要不辞而别,想是也有她自己的考虑,待哪日有缘再见便去问,若是无缘,也就罢了。 至于瞿墨,若是站在映寒的角度看他,他无疑是个既不靠谱也不地道的家伙;然而站在我自己的角度,除却觉得性格不那么讨喜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因此,我并不会为了他和映寒的事就对他怀有什么偏见;再说,瞿墨到底将成为我的授业恩师,这不知期的一段年月我还得和他一起过,这就更有必要与他搞好关系。 到底于我而言,命运为我送来一个人,我便好好接受;而当这些人离开时,我也会好好为他们送行。 ˇˇˇ 至此之后,我为了养伤足足在榻上躺了一月有余,可想瞿墨那厮下手是有多黑。 这昆仑山上像是没什么人,每日都是瞿墨亲自来给我调养。在最后一日的时候,他替我看了脉象,说我基本上已全好了,明日就能下床走动,大明日便能开始修行。 本来我对于自己终于不用再像一团烂泥似的瘫着感到十分高兴,这高兴直到我梳洗一通神清气爽地走到大堂看见那一桌绿惨惨的斋菜…… 我走过去于瞿墨对面就座,在他犀利目光的催动下极不情愿地执起搁在身前的竹筷,欲夹菜,却又不知该把筷子伸向哪儿,只觉眼前是一片绿,绿得发亮,绿得无边,绿得人心好疼! ------------ 第六章:丹青悬想 见我拿着筷子半天僵持不动,瞿墨开口道:“不合胃口?” 我收回筷子,向他目光恳切地点了点头。 孰料他当即起身开始收拾碗碟,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沓,见状我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不合胃口吗?”他微挑眉,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口吻。 “……别这样,我知神仙都是不食五谷杂粮的,可我毕竟前不久还是个凡人,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 “所以?” “所以……我想吃肉。” 瞿墨闻言没再说话,只是徐徐放下手中的碟子,屈身重新坐回那张竹椅。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总觉得他这架势有点像衙门里即将审犯的县太爷。 我想吃肉真有这么罪大恶极么……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静静看我半晌,而后道:“你可知,修炼最基本的便是要学会虚怀若谷?如今,我看你是渐渐有些肆意妄为了。有一点你应该清楚,只因我尚未成为你真正意义上的‘师傅’,眼下才会对你这般纵容,待你拜师礼成,可还打算如此随意?” 我被他一股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当即收敛几分散漫不经的态度,低眉温顺道:“……也罢,不吃便不吃,终归死不了。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我正式拜你为师?” 见我学乖,瞿墨也没再作出一副严肃的形容,眼里的寒意复又化成平日里那种淡然的神采。他解释道:“五殿下劫数将满,不多久便会重返天宫。届时九重天上必将大设礼宴,若我们此刻成师徒之礼,与它撞上算是不敬。” “原是如此。”我应了一声,“而今岂非要等到五殿下之事过去你才能授我仙法?” “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好生修习了?” 我起身朝他弯腰一揖,郑重道:“您老明察,我可是一直都很有上进心的。” “呵。” 没再说什么,瞿墨倾身端起桌上那壶泉茗,食指压盖,轻揭盖瓯,袅袅茶香糅着股幽林泉涧的清凉甘味儿顿时飘散开来,但见他衣袖轻轻浮动,姿势风致优雅,将那浅碧色的新茶徐徐注入杯中,一杯推向我,一杯置于身前。 我向他道谢,然后将那茶移至唇边小啜一口,清香绵柔的茶味当即便似有若无地留在了唇齿间。 待我将茶杯重新放回桌面,瞿墨方才开口:“这几日,我打算先授你腾云之术。” “诶?你不是说若非正式师徒就不能随便传道吗?”我大惊。 “我何时说过?”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真是,若非如此之前那番谈话又有什么意义? 瞿墨旋即起身向门口徐步走去。至门前,微侧头向我道:“随便吃一点就随我出来。” 言罢,推门而去。 他走后我将桌上的斋菜环视一周,不动声色地直接起身就追了上去。 ˇˇˇ 因我悟性终归还是那么回事儿,两三日下来便也能游刃有余地腾云飞行了。 是日,一向清闲的瞿墨突然多出三四桩事要同时处理,因近来见我颇有长进,一来想让我得到锻炼,二来便是让我替他分担压力,遂派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凡间例行探察一下。 我自然十分乐意,可与瞿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好像不大爱成全我的喜好,怕他只是拿我消遣,于是当即作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哎,都折腾一上午了,我——” “既然如此你便回房休息去。”孰知话未说完瞿墨这家伙竟就起势召云了! “呃、那什么!虽然累,但能为您老分忧我诚然感到十二分的荣幸!” 见我懊恼他这才停下动作,看着我勾了勾唇角,继而一抬袖,带出道莹莹光亮来。“如此,凡界之人就看不见你了。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拿捏好。” 闻言我欣喜地直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我办妥任务再留在那儿溜达一圈了。 甚好,甚好。 从瞿墨给我开的道直入凡间,拨开层层云雾,繁华热闹的街市乍现于眼前—— 人们着各色服装,有挎篮赶集的,有摆摊吆喝的,亦有一大早就击鼓起擂台的;闺阁小姐们大都在绸缎胭脂阁竞相流连,大家公子们则偏爱于棋轩茶肆面客会友;四方街道上总不乏一些持刀官兵来来回回地巡视查勤……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 也许,世人皆愿飞升成仙,不理尘世纷扰过得逍遥自在。疏不知,九重之上没有清晨的婉转鸟鸣,没有正午的披金柳色,没有傍晚的漫天红霞,亦没有入夜的悠长更声……既是出生为人,好好走完这一遭风光旖旎的凡尘世道又何尝不比空望成仙来得有意义? 劝君莫羡九重仙,独步红尘亦风流。 刚一入凡界我便兢兢业业地完成了瞿墨的任务,末了发现离他规定的时间尚且绰绰有余,于是打定主意在此停留一番。 得此良机,还是先去看望看望我爹吧。 我犹记得之前居住的地方,循着道悠悠飞去。 当那气派的宅邸进入视线,我发现经过我离开凡界的这段时日,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鎏金溢彩的匾额和花径深深的门庭,仿佛时间在此静止了一样。 心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触。 我跃下云头,立在由士兵把守的大门前仰首望着上方“端雅居”三个字好一阵,直到脖子发酸方才合上眼轻叹一声,从容步入庭中。 进了前厅,没费多时我便望见爹尚未脱下朝服的身影。 他立在一幅约摸半人高的丹青面前,一动不动,似是已出神多时了。 而我的目光只无意扫过那幅丹青便深深一滞—— 那眉眼,那姿容,还有鬓边的簪花……分明就是我已故去的娘! 一时间,一些关于她的记忆,一片片,一截截,于脑海中细细拼接起来…… ˇˇˇ 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我守在娘的病榻之前,窗外飞扬着鹅毛大雪,室中闪烁着明灭烛光。 我跪在她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对我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绘彩房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淡: “你爹就是到这一刻也不肯回来见我,说实话,我真是恨他恨得要死……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如今他入阁为官,步步高升,直至今日离执掌六部权倾朝野也就一步之遥了……我是该为他高兴还是难过?高兴他寒窗十年终是出人头地?难过他飞黄腾达就忘了曾经故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到底全是鬼话……娘支持你的想法,也看好你不输男儿的才能……做个才华出众的女子吧。只有这样,那些公子哥儿才会敬佩你、倾慕你,不会一旦结识新欢就忘了旧人……” 娘说着说着,便慢慢没了声息。 我愈发握紧她的手,安静地盯着她曾经明艳的面容渐渐失去生气,用了漫漫一场雪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她已然离去的事实。 “娘,您安心吧,女儿定当谨遵教诲。” 那之后我将娘的棺木移到冰室,足足又等了爹三日,而他始终没有回来。于是我斗胆拟了一奏托平日里有些来往的大臣呈至皇帝跟前,希望他能一看孝道,二循人情,三观情势,同意我这个为人子女在娘亲尸身未腐之时,在内阁次辅大人离京未归之际,代为主持将之入殓下葬,并遵循其应有之礼。 而不久便有诏令下达: 准。 ……待爹风尘仆仆赶回家中之时,看到的只是灵堂中妻子肃穆的牌位和他女儿留在他办公案上一封郑重封好的辞别信。 ˇˇˇ “阿裳……” 一个声音蓦地自几步之遥外幽幽传来,带着几分悲凉几分痛楚,一瞬间将我脑海中种种一概挥去。 我看向就直直立在我面前的男人,而他背对着我,目光自始至终凝在身前的画像之上。 “阿裳,近来在那里过得可好?” “……哼。” 一直以来我认为是爹负了娘,虽然我对他并无恨意,但心里毕竟有一个结。如今,他表现出这般缅怀娘的形容,再回想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我就实在提不起分毫与他的共鸣。 “阿裳,你当初是不是觉得我对不起你?”爹怅然垂头,叹了一口气,那该是我听过最沉重的叹息。“你认为我高官进爵便忘了当时一直扶持我到这一步的你?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做?……那时,我青年入阁就受到前辈提拔,仕途一片平坦,也因此招来许多贵家千金的青睐,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忙于公务而夜不归家,为何你就偏偏爱胡思乱想?你以为我嫌弃你没有才华,你可知我不会忘记穷困时的相伴相守,不会忘记那时对你许下的承诺……” 说到这,那个记忆中恃才傲物、即使面对九五之尊也不卑不亢的青年才俊竟已哽咽得无法自持。他复又上前几步想要触摸画中人,却又担心会让它染上污垢,便转而一手撑在墙上,支起自己好像随时都会瘫软在地的身子。 “阿裳……我……想你了。” ------------ 第七章:一别经年 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那片阴霾随着这些话逐渐散去,儿时所见的无论春秋几许风雨几度都牵着对方的手相顾而笑的爹娘的模样似又于脑海中清晰起来…… “娘,不知你能否听到这番话?” 你因为那些误解那些怨忿而错过的种种,如今有这份从未改变的心意填补了;你不圆满的一生也始终被一个你爱的人惦念着……这样很好不是吗? 女儿相信,直到这个人有一天也同你一样叶落归根重涉轮回,即便奈何桥上已错过太久,来世之约也不大可能了,但你们之间的感情在它活着的时候便足以历经那所谓的永恒……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借此收尽眼底氤氲的水汽,接着迈开步子向着那个还沉浸在痛苦里的人走近,只希望能从背后悄悄抱他一下。 然而猛地一个激灵,我瞥见自己脚边渐渐显出轮廓的裙摆! 正惊骇着,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倏地自眼前掠过将我轻轻一揽便又重新隐入虚无。可惶急之间还是不小心碰掉了我插在发上的桃木簪。 那是阿娘生前一直戴着的,直到最后一刻才赠与我。 “谁?” 爹猛然回首,一眼便看见平躺在地上的发簪。 失神过后,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抓起那根簪子,两行酝酿已久的老泪就此落了下来。 “阿裳……阿裳……是你!你回来了?” 此刻看清爹的样子才知他已上了年纪,脸上细微的褶皱和略显斑白的鬓发都昭示着当年那个朝堂之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已然孤独苍老…… “还愉快吗?” 闻言我头皮一麻,猛地将视线自爹身上收回,往上便见着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 “瞿、瞿墨,不好意思,我一时……” 此时此刻被他揽在身前,我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无从躲避。任务时跑出来玩也就罢了,还偏偏被他撞见我跑出来玩……这下惨了。 不容我多想,瞿墨重新给我施好隐身术,拽着我同他一起穿墙而出。 来到后花园他这才松开我,看着我凉凉道: “你倒真让人不省心。” 我对着他作愁眉苦脸状。“真真抱歉,我一时没忍住就……” 他抬手轻抚眉间。 “你看,这是我家!好容易下来一趟,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走开。” 正值这会儿,在扶疏花枝的掩映中远远走过来两个人。渐行渐近方看清是一名黄衣的少女正搀扶着一袭玄色长衫的男子。那男子的相貌生得清雅脱俗,却是让人觉得…… 分外眼熟。 直至近前,男子示意少女不必再搀扶,随后取出自己的两根拄杖开始颤颤巍巍地前行。 眼下刚过午时,日光斜照,透过层层枝叶斑驳而下;和风煦暖,携着浅浅桂香阵阵吹拂。这曼妙绮丽的一切当落在那男子身上的时候,渐渐化作了寂静和无声。他的面容在我眼前越发清晰,直至深深映入脑海和那抹挥之不去的朦胧影像重叠起来…… 心,不由重重一颤。 那些尘封的画面一幅幅从灰败的背景中脱去腐朽和尘埃逐渐明丽起来,而随之汹涌的,是盈满将溢却又缥缈得难以抓住的情感—— 我怎么能忘了这个人? 还记得游学那会儿我曾因想他整夜睡不着,盯着破瓦上一角寒月发了一晚的呆;曾因在大街上看见一面刻有他名字里两个字的银质镜子就当即不管不顾地花掉了所剩无几的可怜盘缠…… 此时此刻,这个人,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我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恍惚。 他一步一崴,艰难地朝前走着,一不小心便跌在了草地上。 那黄衣少女见状惊呼一声,快步跑到他身前将他扶起,面上满是心痛与不忍:“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他站起身来,轻脱开少女的扶持转而借力倚在那两条拄杖上。“她说过,等她回来之时,要见我走出去迎接她。” 少女一时愣在原地,他则是继续一步一崴地朝前走着。 走出约摸十步,那少女在他身后泫然欲泣,不过当即又小跑着追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强笑道:“公子,就让望南搀着你走吧。” 而他只是疏淡地一笑:“不必。”继而又自顾自走起来,将少女留在原地。 “你……为什么……” 少女垂下头,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裳,浑身发抖。待她再抬起头时,我分明看见她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泪光。 她不甘地大声喊道: “你为何还要等她?你已经足足等了她这么多年,你还准备等多久!小姐在外头,就是一开始也会往家里寄一两封信,可现在却是丝毫音信也没了!就是她再不喜欢老爷她也该给你写信,可她没有……难道这还不能说明原因?要么,是小姐她在外面遇上了真正命中注定的良人,要么,”她顿了顿,“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 “外面风大,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回房歇息吧。” 少女被他毫不客气的话语彻底伤透,当即怒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是小姐!是小姐她负了你!” 言罢,她拿袖子将眼睛胡乱一抹便转身决绝地跑开了。 他的身影细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接着还是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再一次摔倒,没人再来扶他,而他面上始终不见什么表情,只是不断地爬起来,继续走,摔倒,再爬起来……最后一次,他半边身子都生生跌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脸颊右边明显浮起一片青肿…… “看够了没有。” 我好像听见瞿墨在说话,却又偏偏听不真切。 良久。 “……喂。” 我像是陷入一场漫长无边的幻境,因了这个似就贴在耳旁热热呼出的字终是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擦了擦脸颊,却见手背上是一大片水渍…… 此时有风拂过,我只觉得面上是彻骨的冰凉,这冰凉吹开一切,独让我感到一阵痛彻心扉。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便要跃下云头。 没人去扶他我去扶!难道就让他这样呆在地上吗? 然而我一动作就被身边的瞿墨给一把抓住: “你准备如何?” “放开我,我要下去!” 瞿墨与我对视良久,二话不说捏诀带着我飞速升上了半空。一时间,眼前的风景和人皆看不见了。 我瞪大眼睛,愤怒地回视他:“你!” 瞿墨抓着我的手臂愈发用力,面上是少有的郑重。“还不明白?凡间的你已经不存在了,不论之前你与他有多少纠葛,如今你贸然闯入他的生活就必然会改变他的命格。” 闻言,一阵无力感霎时席上全身,瞿墨适时地松开我,于是我就这样颓然地蹲了下去,默默失神道:“那女孩儿说得不错,是我……负了他。” 片刻的沉默,头顶传来一句淡淡的话: “便当作是他人世的一场劫数吧。” “……” 或许吧。 我只是……他命中的一场劫数。 ˇˇˇ 被瞿墨强行拽回来的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倒不是因为有多累,而是因为我深深陷入了一个梦境。 在这个梦里,我看到了一段非常遥远的回忆。 女孩双手提着药,快步穿行在一条悠长阴暗的小巷里,天边垂暮的霞光照不进这条巷,被病恹恹的树和屋檐上胡乱堆放的废弃物给挡了个严实。女孩在行进的过程中一直低着头,只偶尔瞟一眼那些大人们称之为“巷子里的寄生虫”的家伙。 他们靠在那些斑驳肮脏的墙壁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透过破碎的布料很容易看到他们尖削的骨骼,若非还有一层蜡黄透黑的皮包着,赫然就是一具具骷髅。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是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那样的眼睛所看之处仿佛就是地狱的入口。 幸而,这些被贫穷和不幸折磨着的人还不是一湾沉寂的死水,他们还会为了抢夺食物而大打出手。那时候的他们是不可怕的,因为眼神里会透露出一种热烈的神采。 女孩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与她格格不入的、晦暗的世界。她的步履不断加快,不由有些后悔为了赶在天黑前回家而选择这条捷径。 不知不觉地,女孩一抬头望见前面的巷子不再那么阴暗,有几束橙色的霞光漏了进来,这让她安心不少。就在她飞快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巷口时,余光扫到的事物却让她一瞬间停了下来,不由睁大眼睛驻足观望。 ------------ 第八章:若是相逢 那是一个少年。 他和之前那些颓败的人在形象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给人的感觉。 金色的树影在他身上静谧缓慢地流动着,他屈膝跪坐,垂眼恬然地看着一只脏兮兮的灰毛狗摇着尾巴分食他那只本就不怎么大的粗面馒头。 那一刻,女孩清晰地看见霞光下少年脸上若有若无的浅笑,那么柔和,那么慈悲……她不禁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少年——不想竟是在这条可怕的陋巷里。 她鬼使神差地迈步上前至少年面前站定,后者则是带着疑惑的神情抬头看她。 少年不曾想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一身白衣、干净素雅的女孩存在,他或许更不曾想这女孩会倏地蹲下来凑近他,然后笑眯眯地对他说: “这里一点也不适合小哥哥,小哥哥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少年闻言一愣:谁会这么直接地表示要带走一个素昧平生的乞丐?她难道以为这是在路边捡东西吗——更何况,也许自己比那些东西来得更可有可无…… 女孩见他没有反应以为是没听清,于是又提高音量道: “小哥哥,你是个好孩子,我带你回我家好不好?” 即便深感这孩子的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看着她发自内心接受他的眼神和笑容,被巷子外来来往往的人所遗忘的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了所谓的“关心”—— 原来,这感觉是这样的…… 女孩眨着眼睛,见少年忽而轻轻地笑了。 仿佛一颗晶莹通透的露珠落到竹叶上发出“滴溜”一声跃进她尚且迷蒙的内心,在氤氲的雾气中泛起点点清光。 女孩想,肯定是在那个时候…… 她就喜欢上他了。 他的名字,叫萧靖雪。 ˇˇˇ 第二天醒来,我心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想再见一见靖雪,见一面就好。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先别说瞿墨那一关就很难过,我这一小仙隔三岔五往凡界跑,听天宫的那些个老神仙说,这是会沾染上许多红尘浊气,到时候就真是人不人仙不仙了…… 想到这儿,脑海中又浮现出靖雪在花园石子路上练习行走的情形。 明明曾经许诺他的是我,要陪着他练习直到恢复的也是我,然而在离开之际我怎么就偏偏忘了还有这茬?甚至于那时候,竟还没心没肺地对他说: 等我回来,你要好好地走出来迎接我。 而当时,他不过微微一笑: 好,我等你。 或许我压根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多大的决心。他忍受我轻易地忘记诺言,忍受我从来不花时间陪他就知道往外跑,忍受我没心没肺地向他炫耀他无法走出去看到的美景,忍受我自以为是地表示对他所谓的关心……却也,原谅包容了这一切。 而等我再次见到他时却是人仙殊途,我独见君而君不见我了。彼时,他脸上添了好几分不应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实在是—— 诶、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犹记得在我离家时靖雪是二十一岁的大好青年,但合计着从那时起直到我成仙,撑死也不过一个月,可之前再瞧他却整个成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大叔! 一般而言就是一个人再沧桑也不可能一下从青年活脱脱变成中年,任我如何也不觉得自己虐人这么有一手,那定是岁月蹉跎赋予一个人真正的成长,也因此才会有那般敛玉沉香的成熟气质。 天,我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如今看来,“天上宫灯明又灭,人间沧海复桑田”的说法还真是确有其事。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就在我喝茶修炼的小空隙里身处凡界的靖雪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苍老,然后…… 脑海中蓦地蹦出的那个可怕的字眼活像一道晴天霹雳,一下把我给炸得心绪不宁! 眼下不管怎样我都要说服瞿墨让我再到凡界去! 就在我笃定心意,火速洗漱完毕正要一个飞步跃出门时,额头却狠狠撞在了一块软软的东西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冲力震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一面嘀咕一面揉着脑门往前一看,却是不知何时在门口立了一位奇装异服的美女—— “鬼啊!”我头皮一阵发麻,倏地贴地倒退十余步。 “午安。”后者则是面带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我上昆仑山来已有数日,除了瞿墨就没见过别的活人。当时瞿墨也向我解释说昆仑山这地儿不宜扎堆待,不然很容易引起雄踞在这里大族的虎视—— 那谁来跟我解释一下这又是个什么鬼!莫非瞿墨还金屋藏娇呢—— “你不用怕,妾是墨郎派来的。” ……听这令人肉紧的称呼,还真是金屋藏娇? 我极力忍着头痛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向这美女抬手一揖:“没想到竟是师母。方才多有得罪,不知您过来是有什么指教?” 那美女闻言笑了笑,不知从哪变出一大摞本子来,顺势就往桌上一堆:“墨郎今日有要事前往霜华境,不消十日回不来。这期间呢,你就自己按着这书上的方法修炼,都是些简单的小法术,自学不成问题。” “啊……”听完这番话我心里百感交集,“瞿墨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那样我也能留他一留。 “你也不看看自己睡到什么时辰,”美女说着就转过身去,“我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走了。” “等——”还未及我说出口,只一阵光后她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个神仙还真都一个德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随手翻了翻那些书,全没心思细看。 这瞿墨走的也太不时候,如此我岂不是还要等个十天半月才有机会见到靖雪?那会儿的凡界可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样了…… ˇˇˇ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儿也快谢了的时候瞿墨可算是回来了,他这一去还真是不多不少的十天。 “瞿墨,拜托……” “不行。” “别、我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人……我保证!绝不得寸进尺!” “不行。” “……瞿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呃,好神,成人之美助人为乐什么的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他悠悠喝了口茶,道: “不行。” 我急了:“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无论如何这次我必须去!” “哼。” “你哼哧啥呢!” “嗓子不舒服。” “……” 瞿墨顿了顿,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一抖。“你真这么想去看他?”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轻叹一声,“好吧。” 听他这平淡的口吻我不禁要跳脚:“那你一开始死不同意,玩我呢?” “重点不是你能不能见他,而是你能不能去凡界。你早点与我说你是想见他而非下凡不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下凡也能见到他?” 瞿墨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唇上,嘀嘀咕咕念着什么。 一会儿工夫便重新端起了茶杯:“去天池,云麟会带你回天宫,在那里找一位叫‘空知’的老神仙。他有一面洞察镜,在那里你就能看到他。” “哦、多谢!” 在天池边看到那所谓的云麟时我不禁有些感动,那东西和我小时候乱涂出来的四不像简直一个样。 之后在天宫问路大家都表现得十分热情,不一会儿我就进了空知老仙的府邸,坐在了那面洞察镜之前。老仙亲切地为我调好视角就到里室忙活去了。 哈哈,沾上级的光还真是方便啊。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随着画面渐渐清晰,我再一次见到了靖雪。 这次他果然更显苍老,俨然已是位老伯。 他依然在那个花园里,多年过去,这里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原以为靖雪等我这么长时间终归会放弃,去寻找真正爱他的姑娘——像上次那个女孩儿就不错。可是,他身边依旧空空的,谁也没有。 我清晰地看到他双鬓染上的斑白,看到他脸上一道道岁月划过的痕迹。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目睹心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渐渐苍老的痛苦,明明自己还很年轻……这种时空相隔的感觉往往最是让人心生凄凉,因为咫尺天涯,因为空自牵挂,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靖雪此时就拄着拐杖靠在那座假山上,任夕阳热烈妖冶,他兀自清绝安宁。 到底,他没能成功地离开拐杖……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就这样久久地注视着前方,我则是这样久久地注视着他。不久,他轻叹一声,转而望向天际——也就是正对我的方向。 我不禁深深一窒。 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他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浅笑,就像是记忆中我们初见时他露出的那种笑容,浅浅的,淡淡的。 只听得他说: “再见。” 我的脑筋顿时像被石头卡住的水车一样转不动了。此时此刻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毛毛刺刺的感觉,那感觉让我不由阵阵发怵…… 我几乎是撑起有些发软的双腿,招呼也忘了向里间的空知老仙打一个就逃也似地飞快冲了出去,直接奔向在玉清台等着我的云麟,火速赶回了昆仑山。 ------------ 第九章:独此不羁 自那之后已有数日。 每每闲暇之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靖雪那抹笑容和他那句“再见”……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以至于就连在梦里我都能看见靖雪浑身血淋淋地跟在我身后,一面追还一面循回往复地喊“纳命来——”,吓得我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事后我思前想后了一番,自觉心理压力郁积太深,于是当即找上瞿墨,盼着他作为一位深明大义的神君能给我开导开导。 “……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将近几日的情况给瞿墨陈述了一遍后便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期待他英明的答复。 过程中瞿墨一直埋头不语,认真阅看着一封又一封案卷。 我静静等了半晌,他是才挽袖搁了手中的紫毫,闲闲靠上碧竹椅背,抬眼看向在他案前站了有好一会儿的我,悠悠开口道: “何事,说吧。” “……我已经说过了。” “哦?”他略显迷惑地眨了两下眼,“没听到,再说一遍。” ……于是,我耐着性子又将先前的话对瞿墨重复了一遍。 “这事儿你怎么看?”我真心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嗯……”疑似一直在假寐的瞿墨扶了扶额,然后抬起头,对我粲然一笑:“失眠的话就绕着山腰跑几圈,知道了吗?” 我闻言暴跳:“瞿墨,给我好好听人讲话啊!话说你真的有听我第二句往下的内容吗?!” …… 几番折腾下来,我筋疲力尽了。 对于瞿墨压根儿不上心的态度,我心力交瘁,干脆放弃向他寻求安慰转而歇到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啃点心…… “对了,”待瞿墨阅完所有的案卷,他无语地看了看就快要见底的果盘,起身来到我边上。“过两日随我去一趟天宫。” “……署么事?” 听到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一把将一块竹桃酥从我手中抢走,继而推来一杯茶。我幽怨地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指,没有动作。 “自己喝,还是……要我喂?”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声不响地拿过那杯茶当即就灌了下去。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五殿下?”至此他方才续道,“如今他似是已历完劫,不出两日便会回来。” 喝过茶,气也消了一些,我草草答:“既如此,我们是要去天宫赴宴了?包个红包吧。” “多此一举,只去吃酒就行了。” “……” 对于我是不是投错了师门,我真的深表怀疑。 ˇˇˇ 两日之后,我与瞿墨一同上路去赴天宫的酒宴。 尚行至半道儿我们已与一大波神仙打过照面。且看他们华丽的装束,品阶自然低不了,这让我不禁心生疑窦。 “要说这五殿下排行第五……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到底前面还屹立着四位呢。如今不过是历完劫重回天宫,怎的就有这么大排场了?” 瞿墨本来心无旁骛地在一旁凌云,闻言瞥了我一眼,淡淡回了一句:“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原来如——”话说到一半噎住,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呃、你刚才是说……‘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那厢平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奇了怪了,天帝到底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说神仙们享福享惯了直接导致存活率普遍低下?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五殿下前世指不定就是那种家徒四壁还要坚持给老奶奶买烧饼的主儿,不然他四个哥哥不会死得就跟开玩笑似的,而他悠着悠着就成了这九重天上唯一的储君了。 真不知是该说“可喜可贺”呢,还是“节哀顺便”…… “对了。” 平时都不怎么搭我腔的瞿墨这会儿竟主动出声,实在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何、何事?” 他斜睨我一眼,状似无意地问:“到目前为止,你记起了多少人?” 早在我刚到昆仑山的时候便将自己的基本情况向瞿墨介绍过,其中当然也包括暂时失忆这一条。不过他当时就没怎么留意,今日忽然问起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记得差不多了。爹、娘、家里的丫鬟、村里的李大婶——” “说重点。” 我皱眉想了想,自觉没落下什么,摇头道:“大概没了吧。” 言罢,我见瞿墨面上一瞬间闪过释然的神色……不知他之前是在在意什么? 和我比较亲近的,除了爹、娘,确然没有其他人了吧? “那杯茶看来很有用。” “嗯?”我刚刚好像听见瞿墨嘀咕了句什么。 “别东张西望,看路。” “……哦。” 没花一会儿功夫大殿便于视线尽头浮了上来。 虽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张灯结彩、入眼一片喜庆的红,天宫自是有天宫的华美之处。远远望去,但见宫殿四周多出了一大片浅色的胭脂花,乐姬们踏在这片花海之上或弹琴或吹笛,天青色的流苏翩翩浮动,优柔地缠绕在曲调之中。 正当我好不容易酝酿起久违的诗意,无奈立马就被周围的嘈杂给破坏了。 随着我们愈来愈靠近大殿,遇见的神仙也就愈来愈多,而他们几乎每一个都要向瞿墨打招呼。此时此刻,只听得四面八方尽是声音: “瞿墨上神,真是好久不见……” “瞿墨神君,幸会幸会……” “小墨子,近来过得可好?” “瞿墨上神,今次竟得了空闲……” …… “咳,瞿墨……你方才可有听到一个违和的声音?” 瞿墨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表情……想来他也听到那一声“小墨子”了。 这称呼太过出彩,以至于我一下子便从众多声音里辨别出来,而再细一想谁会用这般口吻说话—— 刚一得出结论就见瞿墨边上闪出一道白色人影。然不及我看清,瞿墨就颇为自然地用袖子拂了拂身上的灰尘。 这一拂倒没什么,可他手臂抬起来的一瞬间竟是以不可思议的力道直接就把那人影从云头上撞下了下去! 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待我从那片空空如也的云上收回视线去看瞿墨时,他面上还是一派若无其事。 “瞿墨……” “……” “你刚刚、没觉得把什么东西给撞下去了?” “没觉得。” ……我看你是讨厌你叔叔吧你一定是很讨厌你叔叔吧! 入了大殿,我和瞿墨便拣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地儿落座,甚是低调地吃菜喝酒。 “今日是五殿下历劫圆满,重返天宫的日子,如此一来他的术业又算是精进了一大步。感谢众仙家能在百忙之中前来赴宴,此番大家大可不必拘礼,尽情把酒言欢!” 此时天帝话音刚落大殿里便顿时炸开一阵欢声笑语,众人纷纷向天帝举盏道贺,而我只想无视周遭的热闹,一心一意地吃会儿美食来缓解这几天来斋戒的痛苦。 还未来得及将一片肉送入口中便闻天帝宣布道:“好了,想他这会儿也该准备妥当了,大家暂时静一静——” “吼!嗷吼吼——” 一阵如晴天霹雳般的吼叫声过后,适才还喧闹的大殿确如天帝所言,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我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 就在前一刻,我生生瞧见一头疑似黑豹的野兽如被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轰”地冲撞进来。然而它绝对不是单纯的豹子,因为它的体型太过庞大,黑亮如龙鳞的甲遍布全身,还有那双血红的、透着冰冷杀意的兽眼…… “逆鳞!”这会儿气氛正紧张着,不知是谁粗犷地惊喝一声。 “凶兽,这是凶兽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紧接着又有人小声地表示疑惑。 想是这些声音引起了这巨兽的警觉,它本来还不动声色地立在殿中央,这下却是突然转过头来死死地锁定前方,而在这个方向上的正是——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一阵危机感顿时压上心头,我下意识就拽住了身边瞿墨的衣袖。而他则是充分展现了一个做师傅的男人应有的非凡气概,不紧不慢地将我拉到他臂弯之中牢牢护住。 我偷偷抬眼瞧他,他并未看我,只是用一种十分要命的眼神定定地与那头巨兽对峙着。 在这股压力的胁迫下巨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龇着牙,渐渐开始露出一种更加狠戾残暴的凶相…… 看这架势,这东西莫不是要进化了? 眼看着局势危急我的心就快要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蓦地从眼前闪过,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阵锋芒破空的细微声响。电光火石之间,那巨兽粗大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圈设有倒刺的锁链…… 大家惊叹之余,皆不由自主地顺着这链条往回看去—— 链条的尽头站着一位女子。红衣黑发,绝世风华。 是惊鸿。 不想再次见她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过我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 自上次的事情后我是知她有饲养凶兽这种重口味的嗜好的,只是此番竟是越发地恣意妄为不顾后果,真让人唏嘘不已。 这会儿再看向殿中央边用食指转着锁链边以一种慵懒傲慢的眼神扫视大殿的她,我心中的唏嘘程度不免又加深了一层。 半晌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皆开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而座上一贯和气的天帝气得胡须都在颤,用和方才截然不同的严厉口吻谓惊鸿道: “惊鸿!这回你又是在做甚!” 然惊鸿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定地扯了扯链子。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庞然巨兽在这轻轻一扯的力道下竟像泄了气一般,耷拉着脑袋就温驯地走向了她。末了,惊鸿抬起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以一种不大不小的音量道: “遛着遛着,手不小心松了一下。” …… ------------ 第十章:疑是故人 此时,我偷偷审视了一下天帝的脸色,可想他是被惊鸿这句话给噎了个半死。 这要换作别人,还不知要被拉出去推诛仙台推多少次了,但这毕竟是有佛祖护佑的惊鸿。因而到最后天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厌烦地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别再扫大家的兴!” 惊鸿倒也利落,闻言抬脚就走。 “还有,”这会儿天帝又补了一句,“下次给我看紧点你的那些阿猫阿狗。” 她身形一顿,玩儿似地抛了抛手中那条锁着凶兽的链子,继而侧过脸来,状似乖顺地笑了…… 就在大家被这一颠倒众生的笑震得愣神之际,她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云雾深处。 整个大殿的气氛自此变得寂寂的。 “咳、”必要时刻还是天帝咳了一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然后硬挂上一张笑脸。“对这厮不懂事的女娃众仙家无须在意,来——” “报、报报!”这时,从大殿外忽又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人。 说话再一次被打断,面上适才阴云密布的天帝却也不恼,仿佛他所有的怒气都只针对她的亲生女儿惊鸿一人。 “擅闯酒宴,你所为何事啊?” “禀、禀报天帝!五、五殿下不见了!” “什么?”闻言,天帝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天帝,您别气,”席间一老神仙见状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五殿下不见了,他总不能消失吧?招人去找找就是。” “就是就是!” “菩信老君,别招别人了,就咱们自己去吧,也算是对天帝摆这一席慷慨之宴的回礼!” 之后大家纷纷响应,皆表示愿助天帝去找他那失踪的倒霉儿子。天帝对此自是十分欣慰,连连称谢。既已议定,神仙们便开始向殿门口疏散,而我与瞿墨自然不好意思再杵在那儿蹭饭蹭菜,也顺着一齐往那边挪。 刚一踏出殿门却见一条人影蓦地闪现挡住了瞿墨的去路,同时一只手以微妙的响度拍在了他肩上。 这会儿我算是看清了来人,果不其然就是刚刚被瞿墨推下去的玄漓。 不得不说,逆光下他笑眯眯的神情让我一阵悚然…… “瞿墨,我们该好好谈谈……你说呢?”归来的复仇者如是说。 瞿墨没有理他,也没有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挥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与他大眼瞪小眼。 “呃,”见他俩如此我生怕一个不谨慎便惹火上身成了炮灰,只得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先去同大家一起找五殿下了?” 说着,步子就往外挪了一点。 玄漓依然与瞿墨僵持着,不过语气倒还颇为轻松:“嗯,丫头去吧。到时候就自己回昆仑山,瞿墨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瞿墨闻言,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无视他的眼神,得了特赦似地脚底一抹油,立马跑开了。 直溜到一方烟波氤氲的水池边,我就近挑了一块地儿便坐下偷懒。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跟着众人掺和去找什么五殿下,只因我向来就是那种对大家都抢着干的公众事业没什么热情的无为青年典型。 唉,也不知道瞿墨今天回不回得来。若是他不回来,昆仑山那些堆成小山似的卷轴可如何是好…… “哗啦——” 耳畔蓦地传来水声,我忙收起思绪转过头,只能辨出那声音是从水池中央传来的。正当我眯着眼欲透过薄雾看个清楚,一颗脑袋就毫无征兆地从水中冒了出来! 我当即警觉地起身,退至离水池一丈开外的地方向里观望,但见那人不急不缓地朝这边凫水而来……看样子,只是纯粹在这儿偷闲享受的。 随着水声逐渐接近,那人的形貌自雾中慢慢显现——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他的脸和脖子,竟是如月下鹤羽一般纯粹的牙白色。一身宝蓝的素锦长衫,如玉的气质浑然天成。尤其是淡雾中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神采清敛柔淡,像云过的天际不留一丝残影。 啧啧,真是个美人儿。 ……待我回过神来之时发现那男子已出水而立。他并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不知为何,他如空谷镜潭般平静的双眸此刻像是被毫无征兆地丢进了一颗石子,一时间层漪叠涌,光华流转不已。 看着他渐渐热烈起来的眼神,我不由退后两步,有些手足无措…… 我认识这个人吗? 他不顾发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喜色和惊疑犹豫着上前了两步,仿佛担心会惊动什么。而当他笃定之后,浸着笑意的双眼流露出了更深的喜悦,正如重逢久别的故人。 “叶子,是你!” 被他这么一叫我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家伙莫不是认错人了?但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认错…… 当下不由有些尴尬,我挤出一丝笑:“这、这位神君,我们认识吗?” 然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别人如此高兴的当口儿泼一盆冷水,怎么说也太不近人情了。 但见那男子果然凝住了笑意,整个人就像陡然掉进冰窟,脸上颜色褪尽。“你、说什么?” 他英秀的双眉拧在一起,如火似冰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戳我的面门…… 这貌似已经不是旧友重逢的程度了,倒像是苦等恋人最后却被告知她已经和别人喜结良缘的样子…… 来不及思考我的话为何会让他一下有这么大的转变,一股极低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场便于他周身应运而生,我登时被他盯得心如擂鼓,恨不能立马开溜! 正于我身处水深火热之际,不远处一个人影及时出现。 他一望见我俩火急火燎地就往这边跑来。 这人一身侍者打扮,跑到男子身边时也不顾自己气喘吁吁的现状,抬手就行了一礼:“五……殿下,在下可、可终于找到您了!您这究竟是……” 咦,这疑似认识我的家伙原来就是五殿下无弦吗?这么说来,我还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然而不理侍者万分殷切的询问,无弦一直将他那看死人的目光锁在我脸上,简直让我欲哭无泪。 “品竹,这是谁?” 被唤作品竹的侍者看向我,微笑着给他介绍:“这位啊,是前不久才飞升上来的桓玉仙君。”说着,又向我道:“桓玉仙君,这位便是五殿下。感谢你找到了他。” “不客气……” “桓玉……仙君。”无弦喃喃,望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 那侍者像是瞧出了一些端倪,“殿下认识仙君?” 然而,我清楚地看到:无弦眼中不久前还熠熠生辉的光亮如今慢慢黯淡了下来,就像落入群山怀抱的夕阳,到最后只剩下一道没有任何温度的残光。 眼下他已完全收起了方才亲近热络的样子,隔着澹澹水烟像是忽而远在天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原来你就是玄漓渡上来的那个凡人,”他变得冷若冰霜,“想必付出了不少代价。” 我非常明显地听出了他话里的刺,却不知他何以至此,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飞升诚乃我等凡人的愿望。” 他不再言语,眼里升起淡淡的不屑。 “走吧。” 像是不想再与我多呆半刻,他面色不郁地说走就走,其间没有再回头,以至让那个侍者十分为难,一面想安慰我几句一面却又不断张望无弦的背影。 “不必管我,我没事,你去找殿下吧。” 他感激地道了谢,旋即飞身去追无弦了。 我立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方才经历的一番着实还消化不能。 我能肯定我并不认识他,可但凡是见了他方才那大喜大怒最后归于冷漠样子的人都肯定会觉得我这话没有丝毫说服力……这可怎么办?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而且,还很不幸地刚好就把这天宫的第二把交椅给不是一丁点儿地得罪了。 下次再见无弦我是不是应该努力澄清我们之间的误会?不然虽则我人在昆仑山,与天宫把关系搞僵也是不好啊…… ˇˇˇ “所谓运气,出乎于内而用之于外,顺循流转,借势而发……” 那日与传说中的五殿下打了个短短的照面后我恍恍惚惚地回了昆仑山,接下来的一整天就是浑噩度之,以至于瞿墨翌日回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啧,你坐在广口青瓷瓶上干嘛?” ……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坐在坛上的瞿墨在与我讲授些什么我压根儿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突然发问的瞿墨。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这个、啊,这个嘛,”此刻,我只得凭着神游间听着的一星半点去猜测:“气与力相辅相成,需得……协调控制?” 此间我偷偷打量了一眼瞿墨,他不置可否。 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续道:“咳、控制气最重要的是顺其自然,最要不得的是强扭逆转;发力要在气循流到某一位置时顺势冲出,而非仅靠力道取胜。” “不错。” 我刚准备松一口气瞿墨却站了起来,边拂去身上的灰尘边道:“不过,适才我问的是,昨日你在酒宴上都吃了些什么。” 我心中一阵悲凉。 “……你管这些干嘛?” “我是想说,”他从坛上走下来行至我身边,一把将我拉起来附于耳边沉沉道:“那天,你怕是酒喝多了。” ------------ 第十一章:凤生烈火 我耳根一阵发麻,立马往后跳开一步: “好好说话!再说了,我并没有喝酒。” 瞿墨没有搭理我,径自走到一边的石墩翘腿坐下,一副要开始听说书嗑瓜子的闲散模样,淡淡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对于不好好听我说话的人,我懒得伺候。现在换你说。” “说、说什么?” “为何一直心绪不宁。” “……” 事实上我确然考虑过将五殿下一事告诉瞿墨,想着他神通广大,应该能助我解开谜团。但再经细想,觉得这件事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牵连其中的又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干系重大,还是缓一缓看情况再说比较妥当。再者,我认为瞿墨这家伙在帮人解决问题这个方面……那不是一点不靠谱,是很不靠谱! 于是当下面对瞿墨的询问,我干脆保持沉默。 本来我打的是他问什么就直接装没听到让他觉得自讨没趣就此了事的算盘,然而我沉默,他也跟着沉默…… 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诡异氛围就此蔓延开来,我能感觉到瞿墨那洞悉的目光简直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你、你若是闲不过的话,便去陪你夫人吧。”我迫于压力随便找了个由头准备打发他离去。 “嗯?” “还装蒜?那天不是你派那个美人来告诉我你去霜华境的事的?” 他闻言想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有些戏谑。“那,你要不要再见见她?”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竟然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平日里总要去拜见的。” “我想不必了。”他道,“转过头去。” “嗯?” 回过头,一张巨大的脸猛地就扎进眼帘—— “鬼啊!”我不由脱口而出。然而紧张过后细细一瞧,立刻便认出这张脸来:“是你!” 她则是带着一贯的微笑向我道:“早安。” 眼前站着的确然是师母没错了。单看她那一身老古董似的奇装异服和披散的曳地长发便足以令人一见难忘。 此时,瞿墨示意她过去。 可当这女子于他跟前站定他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过女子倒是十分顺从,被如此无视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脸上漾着柔和的神情。待瞿墨伸出手,女子便顺着他的动作矮身下来,在他的手背落下轻如鸿毛的一吻,浅笑道: “再见,吾主。” 声音就如雨丝润进泥土。 其后只见在那女子周身迸出一蓬炫目的白光!耀眼过后,那里便只剩瞿墨一人…… 我惊异地旁观着适才发生的一切,目光在寻找那位消失的女子途中停留在了瞿墨的指间——那里是一张类似咒符的纸片。 “懂了?” “……” 俗话说得好,该来的躲不掉,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躲久一点。 “就算是这样好了!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告诉你,我……我跟你又不很熟——对,我们不熟!”我庆幸自己找了个貌似很合理的理由。 “也是。”瞿墨果断表示肯定,眼里复又闪过一丝微光。“不过,你是我徒弟。” “非正式,不授理。” 闻言,瞿墨拍拍衣袖悠然站起,既已意兴阑珊似的,落下我便顾自往回走。 我心下一喜:小样儿,没辙了吧? 而后听见他道: “明日午时,宸微台成拜师之礼。” “……” 毫无悬念的,第二日我便与瞿墨成了师徒之礼。无奈自此以后只得恭恭敬敬地改口管他叫“师傅”,碍于礼数,怕是也不能像往日一般与他随性/交谈了。不过,我原以为瞿墨会继续对我近来的古怪行径刨根问底,但礼成之后他只字未提,只告诫了我几句,这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心下感激瞿墨的体谅,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异常专注地修炼,一大早就开始研习那些武功秘笈似的古籍书册,看完了就自行练功,从正午一直练到暮色四合,之间甚至连口水也顾不上喝。 天道酬勤,经过两个月的玩命攻势,我的术业精进了一大步,到目前为止已经可以施用一些比较简单的法术。不过令人费解的是,瞿墨作为师傅看到徒弟如此给他省心省力反倒没见有什么好脸色,竟还不如先时他对我散漫的态度进行冷嘲热讽时来的有精神—— 这就可见是个多么黑心不靠谱的主儿。 是日,我刚阅完一部道书,打量着日头准备往前厅用早膳,正在这时瞿墨过来说有要事商量,于是我们就转而一道去了林子里一处僻静之地。 “师傅,究竟是何事?”我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坐在石桌对面的瞿墨。 “替我办件事。” “我替您办的事儿还少了,用得着如此郑重?” 确实自我修为长进后瞿墨便时常遣我去办事,甚是烦人——不是我没进取心什么的,是他每次遣我去办的事不是送信就是送包裹再不然就是回送礼盒……丫整个把我当一跑路的使唤了是怎的! ……然而他毕竟是我师傅,我作为徒弟只有被压榨的份。更惨的是事到如今,我竟已差不多习惯了被他如此恶劣地对待…… “这次有点不一样,对你来说或许更新鲜。”言及此,瞿墨端起了石桌上那杯微凉的茶。 闻言我不禁来了一些些兴致:“哦?倒是说说看。” 他啜了一口茶,欣欣然道:“去给一条上古龙裔说媒。” 最后一块饼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瞿墨见状收起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悠哉模样,将茶递到我手中:“别噎死了。”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仰脸就将那杯茶给灌了下去。 “咳、咳咳……”我复又顺了顺胸口这才缓过气儿来,“我说师、师傅,您能不能别这么语出惊人?这叫‘有点’不一样?给一条龙说媒,您当我是什么人啊?莫非您觉得我两个月进步神速已足够去应付一条龙了?” “足够被它吃。” “……”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条体型巨大得足以遮蔽天日的黑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上渺小得可怜的我,而我还偏得杵在那儿不能跑。“呵呵,呵呵,请您务必吃了我然后与×××喜结连理!” “不必作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瞿墨打断我惨淡的想象,“此番并非由你一人去。” “可、为何偏偏是我,您自己去不成么?” 他闻言皱眉。“你这么怕作甚?那条龙还不至于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这是在安慰我还是损我。 “看样子您很了解那条龙,您——” 他递过来一个“你够了”的眼神,阻止了我接下来的话。 像是不想继续与我纠缠,他自顾自便开始给我介绍详细的任务内容:“黑龙殛与炎凰那桀的事,天宫里那些老神仙与你闲侃时可有向你提及?”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只得开始于记忆中搜索这两个名字。不多时,倒还真有了点头绪。 “好像,有听过。” 再细一想,发现“殛”和“那桀”这两个名字于我来说不只是有所听闻,而且还相当熟悉。因为当时老神仙们与我讲的大都是些不知过去了多久的陈年旧事,然他们俩这一桩却是难得的新鲜,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ˇˇˇ 这事儿要说起来,那也算是段比较浪漫的故事了,开头是开得绝好的,只可惜颇为草率地便收了尾。 彼时,身为上古神裔的炎凰一族正与纹蛇一族斗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本来嘛,大家同是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却为了所谓的圣灵图腾而自相残杀,结果是越杀越少,实在是令一众动物保护主义者心疼肉紧得厉害。有些人终于看不下去想涉入阻止,最终却也只有被卷入的份。 可想而知,这场战争已经激化到了何种地步。 那桀是炎凰族现任族长的嫡系长女,是一位天生的勇者。每每与外族开战,她都是披荆斩棘地冲在最前头,使一把仿佛燃烧着太阳的火焰长枪,在战场上杀敌如斩乱麻一般游刃有余,几乎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然最令敌人毛骨悚然的还是每当战局终结,他们看见一身金鳞软甲的那桀傲立在一片尸骸和血泊之中,长发在呜咽的风沙中如象征胜利的旌旗般狂舞飞扬,被溅了淋漓鲜血的脸上绽放着热烈而瑰丽的神采。她就那样张扬着一种扭曲却又无比耀眼的美丽,对他们这些残兵笑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吗?” 彼时的那桀风头都快压到天帝头上。天宫的人见了她都要让出十二分的笑脸,同族的人见了她更是崇拜得恨不得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至于纹蛇一族的人,听见她的名字要么是吓得脸色发白,要么是恨得牙痒痒。 然而,有一条规律还是不变的:人怕出名猪怕壮。 在炎凰和纹蛇除去小打小闹的第二百五十回战役中,所有纹蛇的主力都集中起来围剿那桀。碰上这等像是为解决私人恩怨似的战势大家都有些始料不及,就算那桀再有能耐,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也被揍得很惨。多亏她的族人们誓死保卫她,让她在吃紧的战局间得以喘息最终逃出生天。 逃跑过程中那些没被她干掉的纹蛇将领还在紧追不舍,而她已实在没力气去抵抗。在这种情况下她果断弃战,化为凤凰原形,展翅飞上了临海的长白山—— 在那里,那桀遇上了殛。 ------------ 第十二章:雪中轻歌 当时她带着伤,又饿又累,不管不顾地闯进殛的龙窟,见有人躺着便胁迫其给她弄东西吃。然而殛在睡觉,压根儿不把她当回事。那桀气极,用炎术直接烧了他的洞窟…… 令她不敢置信的是,殛在一片熊熊火光中悠然醒转过来,靠在榻上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 “这火真漂亮。不过,山上禽鸟众多,要是去洞外烧的话指不定现在你就不用挨饿了。” 至于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那些老神仙也不能了解得再过详细,毕竟人家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哪有闲工夫天天搞这档子事? 总之,两人后来是相爱了。情到浓时,那桀贯彻落实了她的女汉子精神率先提出要与殛携手终生、白头到老—— 然而被拒绝了…… 这便是这个故事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这尾怎么说也结得太出人意料了,简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来了?” 我的回忆刚好结束,瞿墨的声音就很适时地响起。 “嗯,来龙去脉大致能弄明白,”我顿了顿,总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那桀那么一个要面子的人就算是被殛伤了情也绝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她是怎么会托天帝,天帝再托你,你再逼我去向殛说媒呢?” “嗯?” “呃、错了错了!不是‘逼’是‘托’……”我默默揩了把汗。 瞿墨这才将视线转向别处。“你想得不错,这事并非那桀的意思,而是……” 原来,那桀自从长白山回来之后原本好战的她竟好几次战局都意兴阑珊地避过不去,她爹看着女儿既已好端端地回来了不去兴许是累了吧,也就没放在心上。然而有一次他起早出门散步,正巧碰见那桀在和颜悦色地给花浇水,见了他还特温情地道了声“爹,早啊”,吓得他登时魂飞魄散…… 老人家事后连忙派人去查那桀待在长白山的那段日子究竟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性情大变做出那么诡异的举动……后来得知情况,唏嘘不已。 为了能让女儿尽早恢复正常,他背着她赶到天宫向天帝提出了让两人结合的要求。顾及炎凰一族的威望与实力,再加上天帝也有自己的算盘,他自然没有坐视不理。 “呼,明白了,去就去吧。那个,不是说还有人与我同去,是谁?” 瞿墨看了看我,徐徐道: “五殿下,无弦。” “……” ˇˇˇ “徒弟,你淹死在自己的脸盆里了?” 瞿墨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自前厅传来。 我坐在梳妆镜前不由又叹了口气,接着下定决心将那把紧紧攥着的木梳“啪”一声拍在台上,容光焕发地站起身来…… 来到大厅,但见瞿墨正倚在窗边闲闲地看书。感知我的到来,他抬了抬眼,一面看书一面道: “嗯,准备妥当就上路吧,与你同去的人就在外面。” 常言道“师徒之情,堪比老小”,而似瞿墨这般连徒弟头一回出远门赴险竟也毫不会意,不免令人心寒…… “师傅,那我走了。”我恭敬地向他行完礼刚准备挪步,他突然握着书卷朝边上指了指,看着我淡淡道: “那边的披风拿上。就你这身子骨,过霜华境未免牵强。” 目光顺着他的手落到角落里一个成色已有些发黑的箱子上——那儿正搭着一条貂裘披风。面子虽有些老旧,但颜色还是水滑银亮,像是刚从旧物堆中拣出打理过一番的。 心中微微一动,我径直走过去捞起披风抱在怀里,朝瞿墨笑道:“谢师傅。这阵子没人给您跑腿儿,您自求多福。” 与无弦两个一人一云一前一后地飞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却满是疏离。 此番无弦与我同行道理我自是明白的。 但凡涉及到诸如此类重要的外交事宜,天帝理应派出自己的子嗣作代表以示无上尊敬,但目前天帝膝下只有无弦与惊鸿一儿一女,而这偏偏还是道不具备什么选择性的单选题,结果因此昭然若揭。 只是,传说中的五殿下是万能的,如此干嘛还要捎上我这么一个拖油瓶?莫不是瞿墨找了什么关系让我跟着免费来一次实战演练? 要说与这五殿下同行吧,我心里也并非那么不愿意。这家伙在见我第一面时就作出那么过激的反应,即便之后马上回归了正常,但我实在没有那么粗的神经能对他彼时的表现做到视而不见。 奇怪的地方太多,我怎能不去弄个明白?况且无弦自那件事后自尊心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对我百般看不顺眼,处处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不过话说回来,我究竟哪里招他了? 而最可疑的一条是,竟然派我们两个这么没默契、没感情、没共鸣的人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到时候能不能和平共处都是个问题,决策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懂。 不多时进入霜华境。 那一片玉砌冰雕的松柏铃草、湖泊山川,即使没有任何阳光也微微泛着玲珑的色泽,白净安宁得让人觉得一切色彩在此出现都是突兀且躁动的。在这里,鼻翼间没有一丝气味,耳畔也闻不到风声,虽是静得如臻化境却如同行走在毫无生气的死地…… 我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无弦一言不出走在我前面,步伐不快不慢很是镇定,而此时此刻环绕四周的森寂却实实让我心底发慌。 我因从小就爱像男孩子那般在外闯荡,要说害怕的东西那还真没什么,大到抡起扫帚打流氓,小到抄起鞋拔子拍蟑螂都不成问题。只是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害怕寂静空间。 所以,眼下我已是恐慌到无法冷静思考的地步,只希望能听到一点动静,就算是树叶的摩擦声也好。 自己咳嗽?……这不是个长远之计。 “那个,我说殿下……”虽然可能会不太愉快,但至少比默默吓死强。 然而,这人显然没有与我交谈的意愿。“我想你师傅应该与你说明了此番要做什么。” 我硬着头皮续道:“不、我并非想要谈这个——” “既非正事,本君更无需理你。” “……”好吧,他赢了。 但我不会就此放弃。母亲从小教育我们:一个主意行不通时就要及时想出更多主意,总有一个不是馊的。 “殿、殿下,不瞒你说,我很不习惯这种环境,太安静了。既然你不愿与我交谈,能容我自己唱首曲子吗?放心,还不算太难听。” “……” 他不说话。我想,这应该算是默认了。 我稍微清了清嗓子,不必费心挑选一首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清风花乱红皱,燕啼林惊绿涌。墨冷指生寒,再顾小桃应瘦。休念,休念,那端晴光正艳…… 余音还未消散,行在前面的无弦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我正疑惑着,他突然转过身来,五步之遥外的一双眼睛似落雪的幽潭。 “为什么唱这首?” 未料他会这样问,我怔忡了一会儿,继而不明所以道:“并、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想到的第一首就是这个……” “你可知作这首词的人是谁?” “当然——”我下意识想要回答,却陡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答案……好像这不是什么有名有姓之人作的,只是才能也毫不逊色就是了。 问题在于,我又是从哪儿知道这首词的呢? 见我不语他眉头皱得更深,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虽然我早有预感会惹他不开心,但我这次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别唱了。”命令性的口吻,散发着寒意。 我不由心底发虚:“好、好吧,以后——” “我是说,以后都别唱了。” “……为什么?” 他只自顾自地向前走,半晌方道: “作这首词的人不会乐意。” “……” 我懂了,看来下次吃鸡蛋前要先去认识认识下蛋的母鸡是哪位——这人真是奇怪,他在执著些什么? “前面就是上山的路,”走到一处陡峭的石阶下他背对着我道,“若有危险,自保即可。” ˇˇˇ 昆仑山与长白山相去甚远,即便是神仙靠飞的从此到彼也要耗去数日;而若是取道霜华境,走到尽头穿过一层由术法撑起的屏障直接就能通到长白山的栈道上,实在是便利又快捷,只是—— 为何连这种高难度的空间转移都能做到他爷爷的却不把这一走一个坑的栈道给修一修?! 我双手牢牢扒住一边潮湿滑腻的岩壁,满头虚汗像个壁虎一样行进得万分艰难,而无弦那个不友爱不和谐的家伙于我的困境置若罔闻,一脸淡定地踏着他轻盈的步履“蹭蹭”直往上登…… 好容易给我摸爬滚打上了山顶,想着无弦定是已先我一步找那条龙去了。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一上来便一眼瞧见他正衣袂飘飘地立在一座约摸两人高的洞窟前。 我赶忙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扶膝。“累……累死我——” 好家伙!我话还没说完,眼前一双银线压边的纯色登云靴便不管不顾地径自消失在了洞内深浓的黑暗里。 “至、至少等我一起进啊!” ------------ 第十三章:寒夜龙吟 一入洞,一股诡秘的气息当即迎面扑来。 虽没有想象中堆得到处都是的头骨,但四周幽暗的蓝色烛火和“滴答”不断的水声已足以麻痹闯入者的神经,尤其是那若有若无、仿佛有节奏的风声,让人不由联想到睡龙的沉吟,一身鸡皮疙瘩就忍不住直往下掉…… 我硬着头皮尽量跟上无弦,无奈他像是有一双和猫头鹰一般犀利的双眼,在幽暗中步履生风,我撑死了也只能跟在距他两步远的地方做一个小尾巴。 地上到处都是看不清楚的坑洞石坎,勉强跟了一段距离后我一个不小心——还是中招了。 眼见着就要无可挽回地给它摔个狗啃泥,一想到下边不知有多少尖利刚硬的岩石,我这一摔下去脸还要不要了,当即化惊恐为力量,在落地之前借着惯性往前蹿了一大段,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推了一把前面无弦的背…… 当时我真没多想,只顾着借反作用力让自己免于一劫。然而就在我挣扎地稳住身子正要感天谢地时,但见那个一身华服的颀长身影因为我凶狠的一掌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趔趄,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转嫁危机……多亏他平衡性好,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扶住了一根溶柱勉强停下来。 看罢眼前这一幕,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低下头,低一点,再低一点,咬牙顶住前面不远处冰箭一样“嗖嗖”射来的气场碎片,语气万分沉痛:“殿下,就在方才,我深深认识到自己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行那小人之举,因为自己的卑鄙无耻而损人利己——诶?人呢?” …… 之后曲曲折折又走过好长一段路,浑身冒着比周遭环境更强烈黑气的无弦终是停了下来,而我也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见到龙的思想准备。 可当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向前望去时——没有庞然大物,没有鳞甲遍身,有的只是一位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如今正散发侧躺在榻上,背对我们身形安稳地起伏着。 “神尊,无弦前来叨扰了。” 玄衣男子没有动弹,只幽幽道:“殿下没见本尊正睡着?” 咦,这龙的语气怎么如此温和? 传说中黑龙是龙族脉系里最为嗜血好战的一种,杀伐气盛……如今一看,倒全不像那回事儿。 无弦从容道:“神尊并未安睡。” “呼——”男子有些无奈,这才从榻上悠悠坐起。 烛光中,他狭长的眼眸与耳上的细坠子相映泛出莹莹的翡翠光华,配上一头色泽纯黑的长发,实在极尽妖异——但那仅仅只是外表所见,其眉目间颇有温和之态,还是给人不少亲近感的。 殛随手拢了拢头发,慵懒地睨向无弦,语气隐有抱怨:“殿下以前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吗?”翻身下榻之际却是忽然注意到无弦身后还有个我,“不想还有位姑娘,何人?” “参见神尊。小仙乃昆仑山瞿墨上神座下弟子桓玉,才疏学浅,见笑了。”本以为会被自然而然当作侍女无视掉,事到如今我也只得走出来露个面。 “哦?不想瞿墨那不阴不阳的怪脾气也会收弟子?想必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 我干笑几声,“神尊……与家师有交情?” “嗯,算是,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殛貌似回忆起了什么,莞尔一笑。“在你看来,瞿墨为人如何?” 闻言我先是怔了怔,考虑到各种利害关系,尽量全环道:“在下觉得,师傅他是个挺好——” “本尊觉得吧,桓玉肯定是个诚实的好姑娘。”在我略微停顿的间隙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殛温和含笑的面容,一颗葡萄大的汗不禁挂上后脑勺——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呃、师傅他的确是个挺好的人……”迫于面前一股莫名的压力,我只得又补充道:“只是性格方面吧,那个、还有进步的空间。说话方式呢,也有待改进……” 说着说着,瞿墨一张埋在阴影里的脸突然浮上脑海,我脊梁骨一阵没由来地发凉,赶忙在最后打了个圆场:“总而言之师傅总体还是很好的!嗯,没错!” “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没事吧?”奇怪的是,殛的语气愈是柔和得如春风拂面,我就愈是觉得他居心叵测……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厮和瞿墨果然是一路的。 “神尊,我们是否可以回归正题了?”不知从何时起就被撂在一旁的无弦冷不丁开口。 “啊,真是不好意思,”殛被一语点醒,略带歉意地看向他。“谈及故人一时忘情,那——” 至此终于有了点正儿八经的气氛,我和无弦皆换上一副准备磋商正事的严正形容—— “说了这么久,两位可是饿了?” “……” “……” ˇˇˇ 接下来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聚餐经历。 席间,殛一直神态自若地信手夹菜,无弦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而我则是头也不抬地喝汤……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一方面,无弦可能觉得被耍了而略感不爽,再瞧殛的样子,他似乎早已对一切了然于心,却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就这样,我们用完了一顿各自心怀鬼胎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晚膳,而我自己也被汤水撑得够呛。 之后殛微笑着邀请我们就此歇息一晚,道有事明日还可商量,便耐心地给无弦指了住所所在,又周到地领我去到一处景致幽美的别苑,临走前还不忘温馨地提醒我注意夜晚活动的各种巨型野兽、床头枕下可能蹿出的蛇虫鼠蚁以及明明四周空旷却会时而映在纸窗上的人形黑影……最后是我一脸惨白地将还想继续说的殛给硬推了出去。 入夜,我裹着锦被在榻上辗转难眠,一闭眼殛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便齐齐涌入脑海,搅得我心烦意乱,只得一面捶枕头一面忿忿儿地问候殛的列祖列宗……然而没过多久我便深深意识到问候神仙的祖宗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转而见窗外一轮好月当空,只觉久违的风骚情致又有苏醒的迹象,于是干脆披衣起身,打算乘兴秉烛夜游一番。 除却高山不是月。 不知何故,山里的月色总是特别好,清朗澄澈,绵密微凉,倾在这常年不化的积雪土地上反射出连片迷离的幽光。远处的虫鸣不息地响着,和着这幽深月色仿佛在指引游走在月夜的灵魂踏上纯白的归途。 趁此月夜美景,我熄掉笼中烛火,怀着一份独特的好心情悠然闲意地四处走动,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奇险山崖。 目光所经之处,但见一抹几近要与这微茫夜色融成一片的玄色身影正伫立在崖边,宽大的衣袂和袍裾在夜风中猎猎飞舞,惊得栖落在他周遭的虫萤如漫开的烟火点点颤动,一瞬间的光影交错令人炫目不已。 远远只听得高唱: “但愿擎风寰碧宇,且拂天涯逐苍云——” 声音仿佛呼啸而出,随着崖间的风直上九霄,回绕不去。 旋即闻见一声轻笑:“这么晚了,桓玉却是睡不着?” 我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敢情不是因为你? “神尊好雅兴,大晚上的还在吟诗咏志。” “不过心里憋闷,让你见笑了,”殛转而面向我,“桓玉方才站了半晌,想必不只是来听本座月夜抒怀的吧?” “神尊多虑,小仙此番确然只是路过,”我笑道,“况且神尊一早知道我们意图所在,小仙再多言岂非无趣?” 殛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向我走来,一双明亮妖冶的眸子静静打量了我一番。 良久他轻叹一声,转而面向前方层层叠叠的峰峦,柔声问:“那桀,她现在可好?” 或许他并不知,在谈及一个人时出现这般温柔低回的嗓音足以真实地说明一些问题。 “神尊若是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瞧一瞧?” 他垂眼:“本尊不能离开这里。” “为何?这里看起来……好像并没有束缚神尊的东西。” “呵,”他闻言笑了,仿佛有几分无奈。“小姑娘,并非凡事都如你表面所见的那样。”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说,”他忽而转向我,含笑的眼里流转着碧色的光。“女孩子如你这般刨根问底的可不见得讨喜。” “神尊如此转移话题,莫非——”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殛闻言一改之前温润如玉的形象,勾了勾唇笑得那叫一个冷艳不可方物。“小姑娘,你怕是忘了吧?本尊是龙,而且——”暗光下他复又舔了舔自己的唇,嗓音冰冷低沉:“是最最嗜血的黑龙。” 我当即就禁不住抖了三抖。 正当我被殛的阴暗面寒得无以复加之时,他忽然闭上眼开始默念咒语,看样子是在施法。 该不会…… ------------ 第十四章:银火红莲 恐怖的想法一浮上脑海便又沉了下去。我看见一面极其精致的镜子自殛头顶的亮光中逐渐显形,带着朦胧的光晕落入他手中。 “这是?” 他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原来温良有礼的模样,轻轻抬起我一只手将那面漂亮的镜子放在我手心。“拿好,这是云开镜。” 云开镜! ——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东西。 古往今来,碧落黄泉,凡汝欲知,皆见于此。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想传说中的云开镜竟在神尊这里。”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生怕一个疏忽打碎了。 “关于这点,”他说,“仙界人都知道。” “……真对不起,小仙孤陋寡闻。” “桓玉自谦了。”殛望了望天,“不早了,本尊也有些乏了……”说着自顾自往回走。 “啊、神尊请留步!” “还有何事?” “神尊将这云开镜给我是想干什么?”我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桓玉不是什么都想知道吗?就让它代本座告诉你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神尊如此,不怕小仙一不小心把它……” 殛闻言转过身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说出的话却如一盆凉水将我从头浇到脚: “如果那样,本尊也会一不小心把你……” “小仙定然好生保管,请神尊放心!” ˇˇˇ 告别那条可怕的双面龙,我一丝不苟地护着云开镜回到了别苑。 一进门我便点燃案上的蜡烛,在光下细细打量它。 镜面十分特别,乍看就像一汪清泉,虽没有风却显得波光粼粼,似有生命一般,只待你心有所想再将手轻轻抚上去,随着指尖传来微凉的水流感,镜面豁然开朗,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景象,一花一草,一虫一叶,每个细节便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充满硝烟、四处燃着熊熊烈火的荒山废墟。 大火吞噬万物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响在耳畔,天空不见一丝原有的澄澈,只有连片如墨般浓重的乌云映照着明艳的火光。 一道闪电骤然劈下!乍现的光源照亮了盘曲在云后、浑身嵌满乌亮黑鳞的巨龙—— 深碧色的龙眼透过深沉的黑雾射出两道凌厉肃杀的寒光,灼热的气息从那张生满尖利锯齿的血盆大口中一经呼出便成骤雨。 即便隔着镜面,一头杀戮猛兽所独有的威慑力也径直扑面而来,如大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勉强稳了稳心神,继而将目光转到地面。 到处是狂舞的火焰,飓风扫过,大大小小的火树便如闻见笛声的壶中蛇一般极其暴戾地旋动起来,抖出漫天火星恰似风卷急雨。 就在这一片焰林火海之中,一名着银灰色长袍的男子卓然独立于一段残垣之上,只用一支簪随意挽起的发在风中阵阵飘扬。惊鸿一瞥间,只觉气韵清华,风度斐然。而再一细看我不由诧异:这男子右眼下文着一十分眼熟的符纹,如一小朵半绽的红莲,将他清冷的面容衬出几分艳丽诡美。 我确然认得这红莲符纹,据说只有地位颇高却又偏偏犯下弥天大罪而被谪入凡界的神仙才会被神火烙上这种符纹,日夜受灼烧之苦,终生不得磨灭。 须知在天界地位高的神仙常有,地位颇高的却不常有;地位颇高的神仙功绩卓然的常有,犯下弥天大罪的却不常有。 如此一来,能被烙上这红莲印记的神仙实是少之又少,他们也因而拥有了极高的辨识度——像现在所见的这位,我就能一口咬定便是当今天帝祖父那一辈神迹非凡的御圣帝君,留夷。 这位蜚声四海八荒的大神,同时也是历来少有的几位长留仙之一,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彼时风光无限舍我其谁,纵然日后被革除仙职,匿迹凡尘的他仍然光辉不减,日复一日地受到万众膜拜。 有生之年得见留夷帝君尊容,真是三生有幸! 正当我被大神的风采震得七荤八素之际,“砰”地一声巨响险些没惊得我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吃痛地抹一把辛酸泪,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镜子上。 画面已由先前的肃杀凝重转为激烈狂乱,一人一龙不知何时动起手来,一时间青白交错光影缭乱,冲天的火光成了黯淡的配色。 见此情形我不由张紧了神经,麻木间只恍惚觉得地动山摇万物隳灭,天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撕扯开来,让人蒙蒙然以为这就是世界的终结…… 视觉被暴乱的色彩强烈冲击着,连带着内心也开始摇摇欲坠。我生怕脑筋里无限拉紧的那根弦会突地崩断,欲将视线从镜子上挪开却被一股强大到足以令人精神错乱的力量给狠狠攫住无法动弹,画面里火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似乎就喷在脸上,几乎要烧焦皮肉。 “轰——” 就在我被这云开镜弄得差点走火入魔时,耳畔一声巨大的炸响勉强唤回了我涣散的神智。趁着这当口儿我赶忙闭目凝神,运起一阵功力作为屏障,等心绪渐稳方敢再度睁开眼睛。 不想区区一面镜子竟有如此威力! 然而这会儿再看镜面,良久只听得风声穿过,画面是一派波澜不惊,一片风卷残云后的寂静。 我有点被这刹那的安宁给弄懵了。视线上下左右地游移,皆不见适才那头差点要了我性命的巨龙,只剩留夷帝君拄着一把淌血的长剑撑在一块被削去了一半的黑岩上,形容有几分疲倦。 这时,一阵碎石滚落的响动隐约传来。不一会儿,从一堆断壁残垣中爬出来一个人。 玄色的袍子被尽数染成殷红,脸上满是血污不能辨清容貌,只一双碧色的眼闪着极亮的光。 一阵自喉咙深处逸上来的暗哑笑声过后,满身是血的男子沉沉道:“你赢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留夷帝君轻轻调整着呼吸,不加擦拭便将长剑收至背后。他转身道:“我要你乖乖呆在这里,别再四处祸乱,可知你扰了我今日饮酒的兴致。” “呵、可笑!无非是本尊闲来无事的消遣,这要求又有何难?”男子忿忿不平的语气中似是暗含着一份敬意,“要本尊呆在这里多久?” 帝君的背影渐行渐远,沉穆的白一寸一寸拂过焦黑的土地,留下最深的吊唁。 “随你。” 冷凝的声音随风飘至,男子眸光精亮,染血的嘴角渐渐弯成一个微妙的弧度—— “不如……就等到再见之日吧。” ˇˇˇ 待我再度睁眼,窗外东方已既白。 我不知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恍惚记得在云开镜的造境里,殛和留夷帝君定下了什么约定…… 我慢慢从桌上撑起来,眼风无意间扫到那面镜子。 镜面泛着幽幽鳞光,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我清楚地知道,就在几个时辰以前,我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一段别人的过往,即便被岁月辚辚碾过它也依然生动鲜艳。 我想,那该是一种很特别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让人搞不清是爱是恨。但就是这种奇异的感情,你会对一个人说的话分外上心,对他做的事格外留意;你会辨认这个人的气息、脚步的节奏、声音的韵律,天下所有人滔滔不绝的赞美也不抵这个人轻轻地点一下头…… 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做到了一件别人全都无法做到的事,他真正打败了你,成为了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越是强大的人,好像越是适应这条规律—— 不幸的是,殛很强,还偏偏是被打败的那一个。 他对赢了自己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留夷帝君滋生了这种类似的感情,明明应该恨之入骨却又打心坎儿里遵从着极有可能只是对方随意说的一句话。 ……原来,让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殛一直委身于这座边角寒山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看不见的结界或是屏障,只是因为他尊敬信服的人曾对他说: 呆在这里。 ˇˇˇ 我不由得开始犯愁了。 原以为殛是因了某种特别严重的原因才不能与他心爱的女子永结同好双宿双飞,而要真是如此倒也好了,就算再困难只要他有意也总会有办法,可如今…… 我有些沮丧地怀抱云开镜站在殛的龙窟外,身旁站着无弦。 本来我对生平接到的第一项任务还挺有信心的,可有了昨夜的所见所闻我突然不知这事该从何入手,更别说解决了…… “进去把人请出来。” 我正忙于自我纠结,无弦一句话丢过来砸得我顿时精神一振:“哈?不应该殿下您去吗?” 他睨了一眼我怀中的镜子,然后静静地看着我。 “那、那又如何?”我把自己钉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去吧。” “我——” “去。”这次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 在家被瞿墨使唤,在外被这厮使唤—— 我还有没有尊严了! …… “怎么,一大早便来找本尊了?”殛笑得很友善。 我满心悲凉地一面同殛迈出洞口一面低头道:“是这样,五殿下他——” ------------ 第十五章:沉锋之辩 接下来的话随着抬头的动作瞬间噎住—— 无弦人呢?他到底在搞什么! “你不是说殿下就在外面?怎么不见人?” 此时此刻,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雪地上隐秘的一行“有急事,你且先应付”的字,我油然而生一种被狠狠坑了的感觉,心里有个自己在仰天长啸: 为什么会这样样样样—— 原以为此番我只是片衬托红花的小叶子,只须在一旁膜拜英明的五殿下无懈可击的忽悠技巧即可,哪想过自己竟会是首当其冲被忽悠进去的那一个…… 且不论无弦是不是真的突然有急事,他这样做也忒不厚道了……唉,也罢,反正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大难当前还是见机行事吧。 “呃、小仙估摸着……五殿下是见今日天气大好,所以游兴大发沿着山路赏风去了。这个,长居深宫嘛,总是有些情怀的。” 一通胡乱敷衍下来,殛只神色温和地看着我,但笑不语。 “那、神尊,不如我们先谈谈?”人既已请出来了,我只得先代为应付。 “当然,难为你了。” “哪里,能和神尊交谈是小仙的荣幸。”说着,我郑重地将怀里的镜子呈给殛。“关于神尊不能离开这里的原因,小仙大致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我,声音很轻:“嗯,如何?” 我心想眼下时间充裕,殛又似铁了心很难被说动,不如先采取软磨硬泡的方法来与他周旋。 “小仙一早该想到,神尊上天下地无人能及,依您的能力和性子,就是真有什么结界也绝对困不住——果不其然,小仙昨晚在云开镜里看到了留夷帝君。” 听到这里,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继续道:“彼时你们战得很精彩,可以说不分上下,但最后还是帝君略胜一筹。出于对帝君的尊敬,神尊如其所言,自那以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小仙猜的可对?” 殛沉吟半晌,“继续。” “小仙不才,对此仅表拙见。神尊的坚持自有其道理,但或许帝君他老人家并非有意要您如此,全因您个人的执念不知不觉便为自己套上了枷锁。若是如此,代价未免太大了。” “唔……桓玉是想说,本尊一厢情愿?”他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不敢,小仙只是就事论事。” 这时他收回流连于远山的目光转而面向我,一副好笑的神情。“那本尊就有些不懂了。” 我呼出一口气—— 干脆与他把话说开吧,反正一切后果归无弦担。 “神尊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但事实是,神尊压抑自己龙腾四海无拘无束的天性而一直屈身在此,甚至在心上人向自己表明心迹时也无法坦然接受——” 殛低头整理袖口,状似无意地接下我的话:“好,那你说,本尊该怎么做?” 他不以为然的态度我看在眼里,此番要我说多半也不会听,但我本就人微言轻也不怕他会真的同我计较。 “神尊,并非每一次坚持都是对的。您为留夷帝君坚持,但他老人家漂泊无踪久无定所,也许根本不知道,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桓玉,”我正疑惑与他之间的距离何时变得这样近了,他忽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可知自己有一个非常致命的毛病吗?” 来不及发问殛便上前一步,伸手不由分说地攫住我的下巴,手指传来的力度叫嚣着一种威胁。 咫尺之间他的眸子深不见底,暗藏杀机。我忍不住心惊,战栗的感觉从心底直蔓延到全身各处的汗毛尖儿。 “你知不知道,”他附在我耳边,说话间气息森森。“你这家伙自大得很。” 我绷直了身子,整个僵硬成一条木棍—— 我觉得这时候气势要是弱下去,这次任务就绝对玩完了;可若是继续较劲,我自己就要玩完了…… 无弦这个混蛋! 我咬紧牙关暗暗鼓足劲,一抬眼毫不动摇地与殛对视:“还请神尊明示。” 他报以一笑,幸而与我拉开了些距离,但手上的劲却仍未松懈。“你敢说你不自大?从头到尾你不觉得你的言论全是基于你自己的主观臆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我对那桀的感情?仅凭从镜子里看到的一点皮毛就能说清我与留夷的关系?且不论情况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本尊做什么是本尊的事,与他留夷何干?” 一连串反问如连珠炮似的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可殛似乎还没有尽兴:“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只是个局外人,根本不明局中事态的复杂。雾里看花,自以为眼明,实则什么也摸不清,”他继而用那双引人落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眸子死死盯住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道:“你简直错得离谱。” 我听着殛的话,情绪从一开始的恐惧慢慢转为镇定,因为我看他的脸色沉得都足以把一整匹绸缎瞬间染黑了。那明明是极度隐忍的愤怒,而这愤怒恰恰比任何言辞上的粉饰来得更为真实也更有说服力—— 他心上,确然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好吧,正如您说的那样,对于您的事情小仙并没有理由插手。小仙此番来只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请神尊见谅。只是,方才与神尊说的那番话诚然并非胡言……小仙尽力了。”言及此我自然而然地退后,躲过了殛本就有些松劲的手,立在稍远的位置。 一时间殛没有再多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与我两相对峙,面上辨不清喜怒。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吱——吱——” 一阵平稳而沉重的踩雪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于眼下这番环境里显得清晰可闻。 我与殛同时转身,但见无弦那不靠谱的正从山道那边徐徐行过来。 我紧张的神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终于疲软下来—— 这家伙终于舍得出现了?既然他出现了,我是不是可以撒手不管这烂摊子了?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随着无弦的身影从绵延的雪色中不断显露,只是出去遛了个弯的他回来时怀中竟已抱了个黄花大姑娘! ˇˇˇ 两人沉默不语地坐在茶案两侧。 我埋首盯着面前漂浮着几片叶子的茶水,良久终是率先开口: “神尊,能给小仙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就在半盏茶的功夫之前,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无弦怀抱一姑娘徐步归来,心里狐疑着:他所谓的急事难道就是去山里捡、呃不,救这个姑娘吗? 待两人接近我凑上去一瞧,顿时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 这、不正是当初不辞而别,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映寒吗? 她怎会在这儿? 但见她双眼紧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睫梢尽是白花花的雪子,一张脸毫无血色。身上仅着单薄的一条衣裙,衣料还显得格外老旧皱巴。 弄成这副德行,她这段时日到底都去干嘛了? 我尚处在重逢故人的复杂思绪中,只听得身旁传来殛微讶的声音:“莫非真照说的去做了?” …… “所以说,神尊您一早就认识映寒?当初究竟让她去做什么了?弄得那么狼狈。” 要说就在不久前我和殛之间的气氛确实冷到快接近冰点,但映寒的意外出现倒让我立马又寻到契机与殛热络起来,而他也顺着我给的台阶放软了态度,想是不愿承认自己因为我的话还小激动过一回。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可对于我的疑问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云野鹤状。 “莫急,这个嘛——”他故意把尾音拖得比广大灾民接受救济的队伍还长。 “求别卖关子!” 他喝罢一口热茶终于道:“唉,这事儿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小灵鸟在你们没来之前就找过本尊了,目的在于云开镜。” “映寒要云开镜做什么?” “本尊没问。当时只觉得她态度挺诚恳,想她这样子也不会拿镜子去作恶,索性就允了她,只不过有个条件,”他顿了顿,随即朝我缓缓一笑:“本尊让这只小鸟去找一个人。” “……不会是留夷帝君吧?” 他欣欣然点了点头。 我顿感无力:“神尊,您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云开镜出借吧。” “如你所言,但也不排除本尊确然有那么一些期待。”他漾着笑意的眼忽然微眯起来,“只是这期待并不寄于那小鸟身上。” 无良!差劲!伪君子! 我暗暗腹诽,面上仍是一派平静。“虽说极不容易,神尊如何就能断定映寒一定不会找到留夷帝君?” 闻言他复又笑起来:“想也知道不可能。你不也说那家伙行踪飘忽不定?兴许今天在城镇,明日就跑到哪个山坳坳里了……哼,没见过哪个被贬的神仙还活得如此无觉悟无节操的。” 您的觉悟和节操也没高到哪儿去啊。 “像他这样一个家伙连‘神行’也未必找得到,你认为一只长年生活在野山深处的小鸟能——” “那你就错了。” ------------ 第十六章:死地寂杀(1) 一瞬间,殛蓦地止住了他发牢骚似的长篇大论,而我也随之止住了与他同步的长篇腹诽。 室内一片寂静,周遭的温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下降着。 我偷偷打量对面殛的神态。只见他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倏忽退化为一尊塑像,还是那种线条极其僵硬的劣质塑像。 看他这副破天荒的怂样儿,我已经能猜到适才出声的是谁了…… “喂。” 好像精炼金属的一次短暂轻撞,没有任何余音,干净而又沉厚。 我忍不住侧过脸去。 银灰沉敛的气质,殷红半绽的风华。站在离我们五步开外的,正是对我而言只活在传说中的留夷帝君。 “哐当!” 殛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留、留夷,”他机械地道,连舌头都在这会儿变得不利索起来,“你、你来了啊……坐!” 殛显然是被留夷帝君的突然造访吓得不轻,智商怒降好几级,眼下说话那是前言不搭后语凌乱得很;而我则是被殛这傻了吧唧的呆样吓得不轻,连要起身对大神行礼这茬都忘了,只是愣愣地杵在凳子上。 而留夷帝君对我们不成熟的表现处之不惊,整个一副纷繁不理油盐不进的寡淡形容。对于殛的“礼遇”,他只淡淡地回了句: “没有凳子了。” …… 殛闻言,缓慢地朝四下里望了望。 诚然,因我们现身在无弦暂住的这间雅苑厢房里,整个空间本就不怎么宽敞,桌椅也就备了一副,还正是我与殛用着的这副。 殛大窘,脸色变了又变……我不禁有点同情起他了。 留夷帝君不计前嫌,权当没听过殛说的这句傻话,再开口时径直道:“殛,别轻易小看别人。我是因了那位叫映寒的姑娘才来这里的。” 缓了这么久,脸也丢得差不多了,殛这才慢慢恢复镇定。听了留夷的话他转而显得十分泰然:“你如何来的与我何干?说说你的来意。” 咳,事到如今你再装已经来不及了…… “无他,一句话罢了,一直忘了对你说的。” “说。” “殛,够了。”他说着,声音让人觉得仿佛有重重叠叠的丝绸拂过耳畔。 此时,西斜的日光恰好自敞开的窗外投射进来,一片沉静的炫目中只见留夷帝君唇角微扬,清华自生。 “离开这里去和那桀成亲吧,你本没有这许多束缚。祝你们幸福。” 殛的表情凝滞了好一会儿,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慢慢地,日光同样也爬上了他的脸,光影明灭间似有一抹释然的笑颜悄然绽放…… 以数万载孤独生命为代价而做出的那个约定,纵有天之骄女一颗火热的真心也无法动摇的那份固执的尊严—— 这下终于,可以全都放下了吧。 ˇˇˇ 第二日天刚亮我们就下了山。 这次本来很棘手的任务,因为留夷帝君的突然造访而化险为夷,落幕得分外圆满,殛和那桀这对苦命鸳鸯也终是得以修成正果。 说到底,究竟有什么让人那么难以放下呢?——不过是心魔罢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即使远隔千里来这里一趟也远不抵映寒千辛万苦从山脚茅舍找来留夷帝君顶用。 总之无论如何,任务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去交差了。且令人欣慰的是,此番归途还有映寒与我们同行,只因她恰好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从殛那里借到了云开镜。 按说以殛厚黑的性子,即便映寒为他折腾得满头灰他也会以各种狡猾的说法来达到自己就算不出借云开镜也不会显得卑鄙无耻的效果。然映寒是这样一种姑娘,只要是她想做的无论多少麻烦挡路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如果你看到她回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成功了。 面对这样的映寒,殛就是再怎么老奸巨猾也没用,最后还是老实地将云开镜借给了她,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她不再像鬼似的一声不吭地跟着自己进进出出—— 闹心! 早在山上的时候我就好奇映寒拼死拼活要借到云开镜的理由,这会儿逮到机会便随口问了问。但她不肯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将镜子揣着怀里,眸中有一种奇异的神采,即使在没有阳光的天空下也照样显得熠熠生辉—— 总觉得,这样的神采我曾在什么时候见过…… “我眼下还有些急事,先行一步。”三人同行了一会儿,映寒突然停下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嗯?”我脚步一顿,而后了然:“从这到昆仑山尚有一道屏障,你过得去么?” 她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你、你怎么知道我要……” 我笑而不语。 方才见她那个样子我想起来,彼时她也正是带着这样的神采对我说: “现在我终是能站在这昆仑山上,然后……见到他。” 映寒被我一笑弄得更加不好意思,当即摇身一变化成闪闪发光的鸟盘旋在我身边。“屏障不用担心,我现在有云开镜的力量,可以冲破的……那么,再见。” 言罢清啸一声,展翅越过连绵的山头,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如此佳人,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瞿墨……以后估计有够罪她受的。 不过,依她坚韧的性子,应该可以挺过来吧? “还要呆站到何时?”身侧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微微一怔。 “啊、抱歉,”我回过神来,“走吧。” 虽说映寒是山林中的灵鸟本无须向无弦行礼,但她无视无弦到这种地步果然还是有些过分。但看他本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见还是极有风度的。 “对了,之前你说有急事,究竟是什么事?” 跟在无弦身后走了一段路,我突然想起还得找他讨个说法。 先前见他抱着映寒回来我以为他是去救她了,然而后来发现他俩根本不认识,无弦只是无意间将她带了回来,于是真正原因又不得而知了。 “你不必知道。” 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心下有些不乐意:“什么叫我不必知道?当时你本来应该在洞外等我,然而却趁我进去的当口儿一声不响地走人,把那么棘手的一条龙全权丢给我……殿下真是卖得一手好队友。” 闻言他脚步顿了顿,不过丝毫不影响他噎人的功夫:“这对你而言没有坏处不是吗?” “……什么意思?” “回去问问你师傅就知道了。” “……” 难不成,这次本该无弦一人完成的任务真是瞿墨为了锻炼我才特意将我硬塞进来蹭经验的?也正因此,无弦才会临阵退开转而把重任交付于我好让我立功? 啧,这无处不在的黑幕…… 我一面走一面唏嘘,殊不知一些奇怪的现象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ˇˇˇ 此时我们已走到霜华境的中段。 渐渐地,披着貂裘的我竟觉得有些热。在后颈上抹了一把,不想全是汗。 “怎么回事?这霜华境的气候变了?” 前面的无弦并未理会。 “来时明明很冷啊。” “温度一直适中。”他这才答,接着侧过头瞥了我一眼,“你进来时穿那么厚本就不正常。” 闻言我更疑惑了:明明来的路上还冻得我直抖呢……不管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赶快脱了这厚实的裘衣。 “嗯?” 刚解下披风正觉整个人舒爽不少,无弦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止住脚步,看上去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怎么了?”我跟着停下。 他没有回答,眉头却越锁越紧。 察觉到事情可能有些严重,我不禁也紧张起来,屏息盯着他的脸。 “庚戌?怎么会……” “更须?什么东西?药材吗——” 话语一瞬间冻结。 就在这一刻,眼前倏忽而致的景象如一只铁爪狠狠攫住了我的神经! 有一团白花花的絮状物体从远处慢慢悠悠地飘过来……近了一些依稀能辨出,那好像是……半截女人的身体! 被无风自动的白纱包裹着,层层叠叠,飘忽不止,仿佛浓重的烟雾;长及地面的头发和吊出来的手臂同样是苍白的,随着它的行进无重心地浮动着。行动间没有丝毫声响,且速度均匀得异样,简直就像是来自异空间的怪物! “别看了!” 耳边略显紧张的声音让我猛地回神,未及我反应,一只手便快速伸过来将我怀中厚实的披风扯过我头顶,将我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在一片严丝合缝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小心地呼吸着,试图抚平焦躁的心绪,让思维尽快正常地运转起来。 无弦现在怎样了?他为何要让我这么做?我这个样子简直就像那些用自身皮毛的颜色和花纹进行伪装的动物—— 咦?说起来我这披风好像确是银色的没错……难道,那怪物原是对伪装色无计可施吗? 果真如此,我这里无疑是安全了,可无弦怎么办?他为了这次与殛的亲切会面可是披金戴银穿得华丽无比啊—— 不妙了…… ------------ 第十六章:死地寂杀(2) 我侧耳倾听,外面是一片寂静。若是没有密集的衣料摩擦和宽袖迎风的细微声响,我都会错觉外面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听这些声音,可想无弦是怎么压抑自己不爆发强大的力量而分外憋屈收手收脚地与那幽灵似的怪物拼命。 这霜华境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如果要下个定义,那应该是埋葬万灵的封冻死地。 这里生长的花草皆是纯净的灵源汇聚而成,拥有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灵魄,是药仙采集好药材的绝佳去处。而还有一些无法转化的强大灵力则会相性凝聚,沉睡在霜华境各处,其中随便一个凝聚体一旦被外力激发便会酿成难以收拾的祸端。所以神仙们到这里来都会尽量敛去一身仙法,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沉睡中的“怪物”们。 然而,这“更须”又是怎么苏醒的呢? 时间紧迫不容我多想,出于对无弦的担忧我小心翼翼地蹭开披风上一条缝向外窥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怪物原来不止一只,无弦眼看着就在被一群“白鬼”残酷地围殴…… 这下怎么办?他之前说过遇到危险让我自保,那我是不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本来以我现在的能力,除了自保还能做什么呢? 我紧咬嘴唇静观无弦的一举一动。 在他的四面皆有无声的攻击袭来,这本是发动大阵仗法术的绝佳时机,可环境条件偏偏不允许,于是他只能不断采用转体攻势来确保自己全身上下没有留给怪物们一处可趁之地,并利用旋转带出来的冲力打散包围圈。可要命的是,事出突然,他连一件祭出武器的像样法宝都没得使,这样的攻势只能拖延时间,不能伤怪物分毫。而看他这么没命地转圈圈,我都不免觉得眼花,他就算是个铁人也不可能用这招打持久战,耗下来估计整个人不是被怪物围殴至死就是头晕呕吐至死…… 突然,我一个眼尖从一大片白色中注意到了一只爪子,指甲堪比两只手掌一般长,生得锋利无比,让人一见便觉后颈冒起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而这只爪子,现就举在无弦的头顶之上! 在危机真正来临之时,先前独善其身的想法不知怎的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条件反射地裹紧披风,一个猛子俯冲过去,在离混战点几步之遥的地方使出吃奶的劲儿跳起来,用身子撞开包围圈然后狠狠砸到正忙着转圈儿的无弦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其压倒,宽大的披风则顺势张开把我们牢牢盖住…… 这一系列动作是我想都没想就直接顺利流畅地完成的,事后我才意识到: 这事儿做得略鲁莽……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扎进眼帘的是一片黑山白水。之间我看到震惊和疑惑,他纤长的睫像是即将振翅离枝的墨蝶颤动不已。 “你做什么?”他双唇微动,轻轻地问。 撑在他身上,如此近的距离让我有些紧张,不过我也知道现在不是紧张的时候。 “我觉得殿下你可能需要帮忙……” “我说过自保即可。” “但你刚刚那样子很危险。” “你觉得像现在这样就不危险了?” “……” “不经大脑的好意反而会弄巧成拙。” 我一时无言以对。 此番我可能是做得有些鲁莽,但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作死,各种事实已经充分证明躲在最危险地方还是很安全的,做派怂点儿就怂点儿吧。 “反正事已至此,我们这样暂时又不会出事,先看情况再说。” 无弦不说话,侧过头去不再看我。 维持撑在他身上的这个姿势不久我便觉得双臂和腰部有些酸痛,再看他,双手交叠枕于脑后一副优哉游哉的形容…… 半晌他正过脸来,见我有些强撑的样子,默默道: “累吗?” “……有点。” “不如,我来?”嗓音低低柔柔的。 被这声音蛊惑,我下意识就想答“好”,可转念便想到他来之后的情景…… 一直保持着清心的我不由脸上发烧,细声道:“不必了。” 无弦眨了眨眼,不再多言。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像这样一动不动地撑在地上简直就像私塾里老师给的体罚——就是体罚都比这好,真累了还可以放松往地面贴一贴,但现在呢?我能贴一贴吗! 我手脚并用艰难地换了一下姿势,孰知感到微凉的小腿上蓦地传来一阵剧痛,我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将脚缩了一点回来。 “怎么了?” 无弦话音未落一连串细密的攻击便隔着厚实的披风毫无预兆地落到背上,我差点要喷出血来! “你撑那么高做什么!” 见状,无弦不由分说地突然一手缠上我的腰一手绕过我的后颈猛地向下一压—— 我整个人被他带得几乎要贴在他身上。而后他双臂环上我的背尽力替我分担一些外面胡乱的攻击…… 就着这躺倒拥抱的姿势,我们静了许久。 当我身子沉下去披风凸起得没那么显眼之后,本就对银白色没辙的怪物终于减小了攻势,最终慢慢离去,没了一点声息。 眼见危机过去,我上涌的血气却丝毫没有下降的意思。脸埋在无弦的颈窝处,鼻翼间没有任何气味萦绕,只有他衣服布料柔软的触感。环在背上的手此时也放松了力道,就这样搭着,却给我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仿佛这是一个我很亲近的故人的怀抱,会在可怕的环境里给我依靠—— 然而!这很明显不是我的什么故人,这是天帝他老人家的宝贝儿子! 意识猛地清醒过来,接着我的心便不由越跳越快,越跳越响…… 不知他们仙界是如何,在凡间即使是为了救人,像这般亲密的接触后女方是跑不脱要嫁给这个男子的了……不过仙界或许还是不一样,像境界气度什么的该是大到不会为这些凡俗的纲常礼教所拘泥。再者,想五殿下除去生得一副白莲花似的美貌外,好处那是论堆数,优秀女仙对他倾心的自然不在少数。至于我这个凡胎,为人时虽也经常会被途遇的公子哥“眉目清和”“仙气飘然”地夸赞几句,但到底和纯正的神仙不能比,譬如我爱吃肉这一点就诚然说不上什么“仙气飘然”。 “没事了,起来吧。” 和我一样默了许久的无弦此刻忽而开口,声音隐有几分异于平常的喑哑。 听他率先打破沉默,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 因为腿不方便,我并紧手脚像个棍子一样“滴溜溜”地就从无弦身上了滚下来。 失去了我的压力后他一撩披风麻利地站起来,不忘谨慎地朝四下望了望。 “可算是走了……”我怏怏地爬起来坐着,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 无弦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心有疑虑,现下是一副沉思的形容,而在他目光游移到我怀抱着的披风神情却忽而一动。 “怎么了?”我狐疑道。 他并不答我,转而问:“你可知‘兰琊’?” “兰琊……殿下是指一种草药吗?” 闻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对我知道这味药感到惊讶。 “别误会,我对此并不熟悉,会知道仅仅是因为之前在天宫的书阁待过一段时间。” 他点头,像是消除了一些怀疑,继而给我解释道:“‘兰琊’是一种很稀有的药草,用它磨成的粉无色无味,吸热蒸发后会对特定对象产生极大的醒神功效,有时甚至能起到回魂作用。” 起初我并不是很明白无弦为何偏要挑这当口儿给我长知识,然而在听到“吸热”和“蒸发”这两个关键词后我的脑子突然飞快地转了起来,一些本来弄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渐渐清晰。 “你是说……我的披风上有这种药粉,所以才会在来时慢慢吸收我的体温进行蒸发,而待我们回程时因药粉蒸发得已差不多了,在正常体温下披着披风的我才会觉得热?”这么说来好像确实很有道理,难道方才那些怪物的出现就是因为受到了兰琊的刺激? 无弦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不置可否,只用他淡淡的眼神看着我,半晌道:“没有根据的结论,少下为妙。” 感受到他的暗示,我立刻抿唇不语了。 没错,我刚刚得出的结论虽然很符合逻辑但却只是猜测,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就是兰琊在作怪,因为就算是,它在实现完它的价值后也早已蒸发得干干净净,可谓不露一丝马脚—— 只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地方。 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想的那般,那这兰琊又是怎么跑到我披风上来的呢? 都说了它是一种极稀有的药草了,若非有人蓄意为之,不小心沾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问题到了这一层就很严重了:这件披风是不久前才在旧物堆里翻找出来的,兰琊不可能在闷了那么久之后还能发挥正常效用,只可能是翻找出来之后被施在披风上的,而这短时间内,我想只有一人碰过这件披风…… ------------ 第十六章:死地寂杀(3) 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我们要过霜华境吧?他明明知道这里的温度如何吧?他明明知道那些怪物对这种药粉过敏吧…… 愈想下去心便愈凉一分。 可能是我现在的脸色已经很差了,无弦见状对我说了一句:“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再说。”语气一如平常那般冷淡,却隐隐透出几分像是在安慰我的意思。 我深深地长叹一声,甩了甩头:这种无根据的怀疑纯粹是给自己添堵,就像无弦说的,回去直接问好了。 我调整好有些阴郁的心情重新抬起头。 方才还没注意,这会儿只见无弦柔顺的长发不知何时已成了一头乱毛。 “噗。” 无弦疑惑道:“看什么?” “殿下你、你的头发……” 因为方才一通折腾,他的发冠整个歪到一边,簪子也不知去了哪,这下要重新戴好可有点难度。 然而,此人真是十分的利落潇洒。 闻言他瞥了我一眼,很快侧过身去伸手弄了弄头发,发现再好的手法已是于事无补,于是二话不说竟直接将发冠一摘,一头月白色的发丝就如玉泉瀑布般流泻下来,与四周清雅空灵的景致相得益彰,一时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转过来注意到我依然盯视的目光,他皱眉:“还看?” 下意识就想回“只是想问问你平时都用什么洗头发”,不过我深知不作不死的道理,只是掩饰性地一笑。 “……腿没事了?” ……啊! 闻言我猛地想起还有这茬,赶紧掀起腿上的披风看过去——血不知何时已流了一大淌,素色的衣料被浸得透红。 毫无心理准备地见此惨状,我着实吓得不轻:“这、这……可我并没有感觉很疼啊。” 无弦蹲下来隔着衣料看了看我的伤口。兴许是看不大清,他突然探身过来,像是要揭我的裙角。 我及时拉住他:“做、做什么?” “还能怎么,看伤。” “……” 无弦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收回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颚目光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我的伤,继而又转回来看着我的脸,默然无语。 被他这么个瞧法我简直无地自容,他这副样子显然是要我自己想清楚,“请”他动手…… 挣扎了半晌我最终还是拉不下老脸,只得自己伸手试着扯了扯覆在腿上的裙裳。因为流了大量的血又没有及时清洗,如今衣料紧紧粘在伤口上,只要稍一用力扯那疼痛便如有小针在细密地扎着皮肉。 正当我两指拎着裙角想着咬咬牙就过去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拍掉了我的手,紧接着一股暖流便从那隔着一段距离展开在我伤口上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漫进血脉,有一种熨帖而又热乎乎的感觉。 “殿下……”我不由带着感激的小眼神看向他。 而他不为所动,只专注地为我疗伤。 良久无弦终是收了手。我正要询问,他一句话甩过来差点没把我呛死: “可能需要砍腿。” “什么!”我简直不敢置信,“这、这么严重?” 他有条不紊道:“庚戌所伤寒毒至极,一触肌肤便会深入血脉骨髓进而破坏神经,若不及时抑制毒素的蔓延,你——就会死。” 我心惊于他将“死”这个字如此轻易地说出。 “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得问你自己。”他看着我凉凉道。 他的一个眼神倒是忽然提醒了我:“师傅……师傅他应该有办法!我看他藏有许多珍贵的药材,他自己本身也精于医道,如果速度快的话,说不定……” 他轻轻点了点头,“刚刚给你施了凝滞术,毒素扩散的速度会降低,不过……你动一动就知道了。” 闻言,我试探性地将伸直的小腿弯起来—— 一阵无以复加的疼痛突然毫无预兆地降临,就好像有一长串连珠炮盘起来在皮肉里接二连三地炸裂,一时间肌肉痉挛不已……我拼命咬着牙,不一会儿额发便全被冷汗给濡湿了。 “如何,能自己走吗?”无弦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与我拉开些距离。 ……还问,这不明摆着让我自个儿走吗。 “呃、不劳烦殿下了。” 本该让良心随风大踏步向前的他此时却退到了我的身后。 ……这是要跟在我后面察看我的情况吗? “殿下,你这是……” “快走。” “……嗯。” 一想到方才体验的疼痛我很想就这么赖着不动,但时间紧迫,若是再拖下去估计连瞿墨都救不了我…… 我一面努力回想着为人时在外游学经历的那些苦,希望能在精神上有所缓解,一面极其缓慢地曲腿站起来。 其间,从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一点儿也未消减,每疼一下都让我想要时间就此静止,可琢磨着停下来之后再动肯定又是一番更大的代价,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然而,我能想象到自己现下是如何一副机械笨拙、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一声细微的叹息忽而自身后幽幽传来,随之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才欲回首,熟料身体一轻,整个人转眼就落入一个宽敞的怀抱。 我瞪大眼睛,从一个由下往上的角度盯着无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而他则是面色如常地继续向前走。 半晌我才终于搞清楚情况,心下不由感慨: 这实在是太令我受宠若惊了! “我、我说殿下!” “按你这个速度,明天也走不出去。” ……想想也是,无弦此番定是负了一些保护我的责任,我走得慢他自己也快不起来。 “那、辛苦你了。” 打从一开始被无弦抱在怀里我就深感不安,不停地端详他的脸色,生怕他哪里不舒坦。此时,我果然发现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莫不是在与刚才那些怪物打斗时受了伤? 我关切道:“殿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闻言睨了我一眼,沉默半晌后道: “有点重。” 轰隆隆—— 我顿觉一阵五雷轰顶! 我我我有点重?! 难道是因为自从我上了天坐着不动看书修炼的时间久了,比不得之前五湖四海地到处跑,所以已经开始变圆了! 我大窘:“我看、我还是自己走——” 才挣了一下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就紧了紧。 “别乱动。” “……” 然而被他这么一折腾,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安稳地呆在他怀里了。 “这样吧,殿下你走这么久定是累了,我来帮你捏捏肩可好?” 抱也抱了搂也搂了,我想这九重天上确实是不存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了,而我自己也从来不太拘泥于此,为了缓解尴尬便如此提议道。 无弦并没有出言反对。 受到这无声的鼓舞我不由兴奋地多说了几句:“以前给村里李大爷捏肩,他老人家可满意了!” 借着彼时的经验我当即蓄了一手力,接着毫不留情地狠狠按在无弦肩上—— 他整个人无声地歪了一下。 ……呃、不好,我忘了李大爷年轻时是村里砍柴最棒的小伙,那身板,肌肉结得跟什么似的—— “别乱动!” 我的手和脖子同时一缩。 ˇˇˇ 后来,无弦不仅纡尊降贵地将我抱到了昆仑山脚,据他所说因为有东西要亲自交给瞿墨,所以又顺便扶我上了山。 一如与映寒同行那次,在我们行将接近山顶之时便远远闻见悠扬的箫声。 不知是否因箫这种乐器本身的乐声就低沉悲戚,每每听瞿墨奏起便觉心情沉郁不能释怀。而他习惯于吹箫时侧身坐在那座落岩亭的亭栏之上,敛眉垂眼的神态隐有几分异于平常的寥落。 腿上的痛感一直在持续,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我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待无弦搀着我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箫声即止。 瞿墨不急不缓地放下箫,抬眼往这边送来懒懒一瞥。 “师傅,我回来了。”我用极为别扭的姿势向他行礼。 他看出我的异样,跃身下了亭栏,步履依旧从容。来到我面前,眼风往我腿上一扫:“伤了?” “嗯……”不知怎的,我觉得在瞿墨面前承认这种事特别丢脸。“多亏了殿下,他一路送我回来。” 无弦上前几步,与瞿墨相视点头。 “徒弟,你真没用。”瞿墨这厮不顾我伤重,竟二话不说一槌头敲在我脑袋上。 “师傅!你这是对待伤患应有的态度吗?”力道虽不重,隐有几分传到腿上还是疼得我直抽。瞿墨许久未见,恶劣的性子倒是丝毫没变。 对于我的严正抗议他不以为意,还变本加厉地换上一副嫌弃的口吻:“既然都这样了还回我这干嘛?去老狐狸那,他可能还有办法救你。” “你知道我是被什么伤的?问也不问就打发了?”可能是因为忍痛忍了一路,这会儿我莫名来了一股子气。 “我猜也猜得到。有对我发火的时间还是赶快飞一飞过去吧,别给耽误了。”瞿墨说着转向无弦:“还须再劳烦殿下一趟了。” 无弦默了半晌,“你是她师傅,为何不自己送?” 瞿墨懒洋洋地拿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手心,看看远处堆满文案的石桌,皱眉道:“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既然殿下你回去也是顺路,何不顺道带我这不争气的徒弟一程?” “……知道了,我自己去。”不想再看他俩你来我往地推包袱,我干脆出声道,“反正青丘离这不远,我早前也去过一回,路熟得很。再说能飞,不会那么容易暴毙途中的。师傅你慢忙,至于殿下,今天实在给你添了太多麻烦,这会儿你径自回去便是。告辞。”言罢,我捏诀召来祥云,一咬牙翻身上了云头,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当即离去。 ------------ 第十七章:意气少年(1) 翻了个身,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幅不甚熟悉的景象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竹编的门窗,素白的墙壁,其上摇曳着一片粼粼金光。玲珑的木案,精致的薄瓷,一束芬芳正在安静绽放。 ……这是哪里? 我耷拉着眼皮悠悠从榻上撑起来。左右看了看,屋子里没有人,镜台上还散落着被剪成几段的绷带和大小不一的白瓷瓶。 头一痛,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开始恢复过来,好像……之前我腾云来找玄漓,想让他帮我看看伤来着……可是,在我到达了目的地刚想翻身下云时,腿一下不听使唤,于是一个跟头直直就栽到了地上…… “喂,小个子!把那个那个、那个什么臭狐狸给小爷我叫出来!” “你这家伙怎么如此无礼!” 一声大吼之后,屋外突然就骚动起来。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没见贵客还在里面睡着?走走走,保持安静,这里我自会处理。” “嘿,你让他们都走了,那还不快把那只醉狐狸交出来?你刚刚说贵客,莫非他就在里面……” 坐在榻上听了半天,我估计这是有人来骚扰青丘的安宁了。不过声音听起来,十足的硬气里带着棱角未磨的稚嫩。想来这人年纪不大,处事也欠沉着,该不是什么大威胁。 “你若还不离去,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侍童脆生生的声音里此刻已含了七分怒气。 “啊呀啊呀……我怕你不成。来,小爷我就陪你打!还不过来——” 话音未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噪音就像毯子落地时的灰尘一般“腾”地升起。 我本在榻上正儿八经地盘着腿揉太阳穴,可闹成这样除非我是聋子再不能袖手旁观。谨慎兮兮地将双腿轻轻放在地上——看来玄漓把我的伤治得差不多了,如今只余些针扎似的刺痛,于我来说已算不得什么。 我一面在心底对着玄漓千恩万谢,一面利索地穿好鞋走过去推开了门—— “你、你这是什么野蛮的打法!” “打架就讲一个先机,难不成还要小爷打着呵欠看你慢吞吞地蓄好力才动手?” 我前脚刚一迈出门槛,眼前便是扭打在一团的两个身影……说实话,自从来了天界,市井小镇中惯见的对掐和群殴现象几乎绝迹,大家伙斗法都跟跳舞似的,实在优雅文明得紧。这会儿再看到这种拳打脚踢的粗鲁场面,我还委实有点消化不良。 顾不得继续愣神,我猛地意识到此番推门而出的目的:让噪音消失! 我站在门前,气沉丹田,接着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趁他们休战发怔的功夫赶忙跑过去用力将几乎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你们这是干什么?” 看来那小侍童经过方才一通激烈的打斗受了不少委屈,粉嫩嫩的脸上此刻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见我,眼泪“哗”地一下就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飙了出来。 “姑、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他胡乱用手背擦着眼泪,哽咽不已。 我叹气道:“你们闹成这样,我待得下去么。” “都是这家伙的错!”他闻言一改楚楚动人的小模样,双眼盯着“罪魁祸首”不断放出凶光。“这混蛋不知从哪个野地方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始胡闹,这会儿竟把姑娘也吵醒了,真是个野蛮人!” 挨骂者意兴阑珊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骂人都这么软趴趴的,啧,真是不入耳。” “你!”小侍童刚要奋起却被我一把拉住,“你看你,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去找人看看伤势。” “这怎么行!” “放心,这儿交给我来处理,也不枉你称我一声‘贵客’。”看小孩子仍是一副犹豫的样子,我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伤口处理得不及时,留疤了,可是会变成丑八怪的。” “啊!”他明显相信自己的美貌胜于相信我,当即对我交代了几句又向站在一边的少年狠狠丢去一记眼刀,这才捂着脸飞奔而去。 看着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团烟尘中,我慢悠悠地站起来,一面拍打着衣摆沾上的灰尘一面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来这儿?” 那边忽然静下来。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再抬眼看向来人时,一记冲拳带着凛冽的风声险险擦过耳际! 我愣愣地看着少年眼中飞快蹿起的火苗,发光发热的程度足以流金铄石。 “就是你!”嗓音极度压抑,可见他此刻濒临爆发的怒气。 我的脑筋尚不能转过弯,忽地一阵疾风迎面扑来,接着便是一股不属于常人的迅猛力量—— 后背猛地撞上一片冷硬,目眩过后便是少年一张放大的脸和沉在阴影中一双绿幽幽的眸子。 此时此刻他阴鸷的神情和凌厉的目光简直像极了狼! “没想到做这种事的竟是个女人,你够狠!”他双臂充满狠劲儿地抵在我身后的墙壁上,说话间身体又往前倾了几分,一股密不透风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被他猛兽一般的目光盯得死紧,无法解释一二,我只得极不自在地侧过脸: “你肯定误会了……” “少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小爷我那天也看见你了,就是这样一身白衣披着及腰的长发。而且那小个子刚刚那么怕我进屋找人,不是你还会是谁!”像是光说已不足以泄愤,这熊孩子竟作势要上来咬我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惊恐之下我迅速抬手狠狠按住他的脸,就着他“呜呜”的闷声使劲把他往外推。谁知这小子劲极大,几番推搡竟被他挣脱,还反过来一把制住了我的一只手,一脸怒气地就要再接再厉地咬过来! 见他如此胡搅蛮缠,我忍无可忍,抽出适才免遭一劫的另一只手,二话不说上来就糊了他一熊脸! 纵使他力气大,奈何狗急了也能跳墙,被我这盛怒的巴掌一扇他顿时眼冒金星,往后趔趄了一大步,旋即身形一晃坐倒在地上。瞳色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眼里添了几分错愕和震惊。 我黑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对他道:“闹够了?” 他明显被我吓到,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看他这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我的火气慢慢消减,到最后竟反倒感到有些内疚。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少年,犯不着我和他如此较真……唉,近来我这火气怎么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呢? 如此一做检讨不由对那少年心软下来,我蹲下来循循善诱道:“其实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不是九尾白狐族的,只是昆仑山一普普通通的小仙,今日前来只为求医……看,我这还病着呢。我不知你和青丘的哪位神仙有恩怨,但如你这般鲁莽终归是不大合适。” “可、小爷听说狐族的无论仙还是妖都长得很中看……你、你不就是?”他尚有些怔忡。 我对他独到的眼光表示赞许,语气也因此更柔和了几分:“诚然狐狸都好看,却并非好看的都是狐狸。” 他像是因我的话思考了一番,继而了悟地点了点头:“我懂了,真正的美人不可能像你这么粗暴。” “……不,我想你还是没懂。” 他瞧我两眼,突然笑出来:“哈、你现在的表情真有趣!是因为我的话而感到羞愧了吗?” 我无语,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眼前的少年笑得十分爽朗,凌乱的红发在阳光下炫动着金色的光芒,一身劲装加一双长筒兽靴把他纤细又不失蓬勃力量的身体线条衬托得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此时满面笑容的他看起来比刚刚阴鸷的模样要讨喜得多。 “你差不多够了。”听他笑得我小心肝都直颤,只得义正词严地把话题给扯回来:“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事情始末又是如何了吗?” 闻言他蓦地止住笑,一双锐利的眼睛狠狠攫住我。 我有些无奈:“怎么,难道你还不信——” “你喝酒吗?” “什么?”他意外地打断我,问出一个在我看来极为莫名奇妙的问题。 谁知见我不明所以的反应他倒是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好,小爷我就跟你把事情说了吧。” “你不是方才还问我……” “就随便问问,”他转身坐到屋前的石阶上,双腿随意地伸长交叠着。“这么磨叽,你还要听不听了?” 我撇撇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说。”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他转过脸来,表情是刚刚没有的认真。“你知道火狼族吗?” “……没听过。” “呵、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冷笑一声,“火狼族既没有九尾狐那么历史悠久,又没有龙啊凤啊什么的血统高贵——” 听到这儿我不由想笑,碰巧这几号动物皆被我碰上了。 “他们生活的土地贫瘠荒凉,百年来无人问津,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自然而然会被历史遗落。” 我偏头看他,发现他面部的线条原来可以绷得如此刚毅,便问: “你是火狼族的?” ------------ 第十七章:意气少年(2) “是。”他回答得迅速而果断。 怪不得先前他竖起的狭长眼眸那么冰冷骇人。 “觉得不满吗?” “怎么可能!”他望向远方,目光无比的坚定。“即使我们生活的土地贫瘠,但足够辽阔,可供我们无拘无束地驰骋。无人问津又如何,反正火狼从来也不需要外人亲近。 说真的,我看不惯有些神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永远伪装得那么清高来表现对我们的不屑一顾,嫌我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他们确实看起来比我们有范儿,但小爷我就是讨厌娘儿们叽叽的家伙! 我们拥有的东西他们没机会了解:速度,力量,还有拼劲……知道吗,高贵和高雅的区别?”他看向我,下巴微抬,扬起一抹十足自信的笑容。“他们只是高雅,而我们火狼,是高贵!天底下再没什么让小爷我觉得比生为一头狼更他喵的骄傲的事了!” 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种族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热爱和忠诚,让这稚气的少年看起来仿佛身在云端的神祇,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看起来……你确实很幸运。” 闻言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竟喷笑出来,看着我的一双眼笑意盈盈。“你不觉得这是矫情?”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对他耸了耸肩。 他乐呵地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行,真上道!小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记住了,爷华丽的名讳——”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豪气万丈地报上了名号,口齿伶俐之程度简直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佛伊梵撒阿罗裕安归波里凯若达弋戈。” ……这一大长串毫无意义的字符被他一溜儿说下来,中间都不带打梗的。 我扯了扯嘴角,“名字真、真独特啊。” “那是当然,普通就不是小爷我了!” “能、能不能让我简称一下?” “啊,成吧,”他倒是爽快,“大姐比较特别嘛。” 大大大大姐? “……这里大家都叫我桓玉。” 他给我一个灿烂的笑脸,变本加厉地拖长每一个音节叫道:“桓——玉——大——姐——” 我只得尴尬地咳两声,“弋戈,你还没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不好意思!我一味说族里的事儿都给忘了……此事说来就气!”他恨恨地一捶地,“昨日正好碰上我老爹大哥们出去有事,而我也去后山捕猎了,那醉狐狸好像就是趁这时候提着有一大汉腰那么粗的酒坛一步三晃地闯进我红阑野——当然这都是我后来听在场的人说的。他先是毫不讲理地把见到的第一个人的脑袋塞到了酒坛里,抢走那人捧着的一沓木板,然后笑嘻嘻地见人就拍!啧啧,幸好咱们族里的人头都够硬,不然烂的就不是木板而是我们的脑袋了!” “……”看他一脸悲愤,我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听到动静赶到时,只远远望见那醉狐狸一闪即逝的背影……我说,我不管他们神仙在自己那边怎么乱搞,但绝不允许到我们这儿来撒野。火狼与九尾狐族所在地相去不远,但一直以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一日进犯,我们就定要以牙还牙!” 听完之后我方才了然为何这家伙一开始要问我喝不喝酒了,搞了半天原是在试探我:若我彼时回答了,不论答“喝”或是“不喝”都说明我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不过前者是故作泰然,后者是急于撇清,只有表现得懵懵然才能证明清白……不想竟被这自称头脑简单的小子给摆了一道。 他说着转向我,目光恳切。“大姐,帮我找雪梨吧!” “啥?” “雪梨啊!” “什、你自己去摘不就完了,又不是要金梨银梨。” “不是、我不是说水果,是说这里一个叫‘雪梨’的神仙!”他急道,“事后一个大婶告诉我,那醉狐狸特厉害,貌似还很有名,就叫‘雪梨’什么的……大姐你是这儿的熟人吧,就帮我找找哈。” 我估摸着还要呆在这一段时日,沉吟一会儿便答应下来:“也好。” “好嘞!”他利索地跳起来,也不顾屁股上一大片灰尘就朝我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族里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桓玉大姐,咱们就此别过!今日嘛只当来探个底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回来投桃报李也不迟!” “成语用错了……” “啊?” “算了,没什么。” “走了!”言罢他脚下生风,一个空翻就上了屋顶。 “诶,我还不知道到时如何通知你——” 他一面飞檐走壁一面转头对我喊:“没事,我会自己去找大姐的!” 见他灵巧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远处,我神经一松,重新坐回台阶。 无意间抬头,碰巧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就在头顶正上方摇曳。它的枝叶生得不比温室里的盆栽那样齐整秀气,饱经风霜后在广阔的苍穹中恣意伸张着,然而并不讨人厌,反倒生机盎然,绿意盈风,实在是和某只一样讨喜。 ˇˇˇ 弋戈走后我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清静。 一位妖娆艳丽的女子扭动着腰肢,娉婷有姿步步生莲,不多时驾到,原是替先那孩子来照料我的。 她先是当着我的面将那因受伤离去的小侍童数落一番,我正要循着人情劝她几句顺便问问玄漓这会儿在什么地方,不想这美人像是刚吃过炸药还没成功消火,我刚吐出一个音节她便锋头一转劈头盖脸地对我一阵臭骂,无非是埋怨我一个伤得要死不活的人不安分地在榻上挺尸,却专往热闹堆里凑,实在是不可理喻。 骂归骂,这美人姐姐还是替我细致地换了伤药,只是途中一直骂骂咧咧得搞得我都没好意思抬头,错失了欣赏佳人的好时机。 一通折腾下来,此时已是更深夜浓,静味流深。 一道人影轻巧灵敏地闪身进屋,悄然无一丝声息。屋内只有一豆烛火照明,安静得有些异样。 良久我才将脑袋从书堆里拔起,问道:“光站在那里干嘛?” 清朗的笑声随即溢出,来人往前跨一步走出阴影,墨色绸缎一般的长发被烛火镀上一层漂亮的橙光。 “丫头还挺敏锐。” 我重新埋首看书。“第一,你身上有股很重的药味儿,我的鼻子尚且能用;第二,你的白衣让你在月光下像咸鱼一样闪闪发亮,我并非瞎子。” “……本来看丫头这会儿颇有股子娴静的书卷气,想说你还是有希望嫁出去的。” 我干脆不再搭理他。 可刚往下看了不到三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压住了书页。我本能地抬头,只见两簇烛火在一双漆黑的瞳仁里静静燃烧。“丫头,说实话,我是不是哪儿招你了?” 我看了他半晌,兴味索然地把书重重合上,而他则及时抽手,苦笑道:“看来我确实招你了。” “没有……与你并不相干。” 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受的冤枉气多了,脾气也就跟着大了许多……我知道这样并不好。 “是我自己没事找事,别在意。”我顿了顿,决定不谈这个磨人的话题。“对了,今天一天你都上哪了?你治好了我,我想向你道谢呢都找不见人。” “看你精神不错,伤应该恢复得挺好。不过你受的不是普通的伤,好好养着,别大意了。”他又体贴地嘱咐了我两句才道:“我今天是去天宫了,到那儿的金风玉露池泡了半日。啧,说起这名字,也是忒风骚啊。” “你不是懒得往那儿跑么,这会儿是怎么了?” 玄漓想是站累了,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不是昨日在一个擅酿酒的老友那里讨了几坛回来喝,大概是有些喝高了……那里最宜解酒。”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小爷我那天也看见你了,就是这样一身白衣披着及腰的黑发……” “昨日正好碰上我老爹大哥们出去有事,而我也去后山捕猎了,那醉狐狸好像就是趁这时候提着有一大汉腰那么粗的酒坛一步三晃地闯进我红阑野……” “那醉狐狸特厉害,貌似还很有名……” 拜托啊特征能不能别这么像?至于弋戈说的“雪梨”,不会就是“玄漓”吧? “丫头,发什么怔呢?” “啊、没,没事。”对这事我八成有了底,但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巴巴地问:“玄漓,你还记不记得喝醉之后的事?” 他草草答:“可能就散散小步,吹吹小风什么的吧。” 应该还有显显小原形,闯闯别人的地盘,用板子撒撒小酒疯什么的吧…… 他继而轻松一笑:“我酒品还算好,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言罢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说来也奇怪,我这手臂今日一早起来便有些发酸,也不知怎么了。” “……”想来他喝醉了虽不省人事,行动倒是麻利得很,一下就给人添了那么多乱。 玄漓无意伤人却诚然给人家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笔账要算起来还真有些麻烦。然而?或许?我能明哲保身等真相自己大白,不掺合这桩莫名其妙的闹剧? ……算了,目前还是先考虑考虑如果弋戈哪天问起来,我该如何答复罢。 说到底,我不过大千世界里微不足道一小人物,哪天才能真正混个安稳日子过呢? ------------ 第十八章:所谓师徒 本来我对弋戈的第一印象还挺好,想认真一把帮他在青丘找出那个乱闯他家地盘的狐狸……可人生如戏,这不是只普通的狐狸啊,说穿了即便他就在我面前于情于理于智我都不好动他。所以,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我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在飞回昆仑的途中,我一直盯着前方一大片一大片的云,心思却全没在这之上,脑海中回响的皆是临走之时玄漓对我说的话: “丫头,你这伤没那么容易好,我尽了最大的力帮你,但仍有一些庚戌的寒气留在你体内无法根除,看这趋势估计到晚上就会复发……别担心,可能是会很疼,但到时你可以找瞿墨帮你护法,这样断不会有什么危险……要他帮忙最好,他是你师傅,你的仙法都是他传授的,自然最能适应。矛盾就暂时搁一边吧,记得回去一定要跟他说,知道了么……” 到了山脚不见任何人的影子,我心中自觉理所当然。 郁郁无言地上了山,途中不停思考着该如何与瞿墨说护法的事——他确然是我师傅没错,但我竟觉得向他开口求一些帮助是如此困难。 因没有听到箫声我并未爬到山顶,中途便径直转去了沁竹轩,闲暇时他常在那儿读书。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他正倚在窗边品茶,一派气定神闲,和我离开时所见的样子并无二致。 我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唤了一声:“师傅。” “嗯。伤如何了?”好像每次只有我先出声他才能意识到我的存在。 “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自始至终没看我,语气也十分平常:“那好,帮我把这个东西送回梦无泉府去。”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拿出一个礼盒放到身前的长桌上。 我感觉自己额角的筋跳了一下,话说得格外僵硬:“能不去吗?” “能别废话吗?” 我立场坚定:“对不起,我不去。” 他放下手中的书,双眼静静地看向我。 没有任何威胁、恐吓或是愠怒,只是定定地看着,仿佛我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我感到心里有些东西正在被逐渐挖空,此时此刻,任何想表现委屈或是愤慨的欲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低下头,我只轻轻说道:“好,我去。” 知道我已妥协,应该说没有反对的余地,他无声地将目光转向窗外。 这一刻的瞿墨淡漠得让人恐惧,即便是在他对我毫不留情地讽刺挖苦之时我都没觉得他是如此难以接近。他事事不留意的态度像一张毒丝织就的网透着森森寒意,外人不敢靠近,而他自己也永远与这个世界隔了微妙的一层。 我莫名有些焦躁,几次深呼吸之后尽可能表现得平常:“在去之前……师傅,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嗯。” “玄漓说我的伤并没有好全,可能会在今晚复发。到那时……师傅,你能不能帮我护法?” 瞿墨放下茶杯,闭着眼沉吟一会儿,“唔,夜晚山上会很冷。”言罢,转过脸来朝我笑了笑。 他该如愿以偿,因我确实被他这笑容刺到。“……明白了。那我走了。”突然不想再在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待下去,我几步上前捞过那个大礼盒,刚要推门,瞿墨忽道:“等等。” 我转过头,心里不知怎的又升起一丝希望。 “去了之后和那里的人说一下,若真心想我帮忙,就别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 ˇˇˇ 晚上我足足用了三层被子把自己裹好,这才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人已睡得迷糊,一股气却是带着不可忽视的凉意直直从脚底开始向身上蔓延。 只当是风灌进来,我下意识地搂紧棉被,却仍是觉得打从骨子里发冷…… 当渐渐发现自己是被体内的寒气侵染时,我猛地惊醒,像那些死到临头才觉悟的待宰牲畜一般拼命挣扎,然真正能做到的不过是发了疯似地剧烈颤抖。我几次试着睁开眼睛,可睫上就像栖了重达千斤的冰霜,眼皮是怎么也掀不起来…… 之后,我不能自已地沉沉坠回梦中。 我梦见自己掉进了一片深邃的巨湖,冰冷的水带着似腥又苦的味道不断从四周涌来,即使我用手紧紧捂住鼻子和嘴仍是无济于事。寒意很快通过我的四肢百骸透进心里,而我骇然发现自己已然没了呼吸…… 在万丈深湖里,我一抬头,忽而望见一片耀眼的、金色的光,它在遥远的湖面摇摆荡漾,很温暖的样子…… 是太阳吗? 恍惚间我又觉这影子并非其他,只像极了儿时在某个夜里看到的孔明花灯……好美。 各种记忆的画面开始在眼前纷飞。触景生情,我突然开始想家,想回家,回到亲人身边,回到过去…… 一阵极度的倦意从身体的最深处袭上来,方此时,死寂的湖却不知从哪腾起一串水珠,拂过耳畔时我听到了杳渺的歌声: 六月稻花开,花香醉晚风,晚风逐萤火。 娃娃笑说家乡美,更胜明月宫阙…… 那是我家乡的歌。 歌声柔和婉转轻似梦呓,我本能地振作精神奋力抓住这抹转瞬即逝的声音,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一把老旧的空藤椅,在田间星空下“嘎吱”作响地慢慢摇晃着…… 惊醒时,窒息的感觉消失了。抬眼四顾,我已不知何时身在一叶蓬舟之上。有人从背后揽着我,随着微澜的水波轻缓地摇。 我低眉看着身前一双手,从指形到皮肤的纹路我都再熟悉不过—— “娘……” 正当我在这恍若隔世的幸福中无限温存着的时候,脑袋突然就被狠狠来了一掌! “给我睁开眼睛。” 犹如魔音灌耳,我惊得浑身一颤,幽幽醒转…… 下意识看向身前,果然有一双手,然而骨节分明线条秀挺——分明是一双男子的手! 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全身的感知能力也逐渐苏醒,我分明感觉到此刻有一人在背后隔着一层并不厚的棉被轻轻把我拥在怀中。 意识到这一点我却并未动弹。一股股温和的暖流在全身经脉间来回熨烫,先前阴寒的痛觉已消弭殆尽,只觉是泡在丝丝冒气的月下温泉里,舒服得骨头都像化了,整个人仿佛一摊泥懒洋洋地摊在暖融融的沙地上。 我知道自己得救了。 “师傅,是你吗?” “是我,不是你娘。” 安静的夜里头一次听到瞿墨的声音。白天时他语气中惯带的棱角尖刺此时此刻仿佛被这绵薄夜色给磨得平了,贴着耳侧拂过只觉痒痒的。 “冷不冷?你身上可披着毯子了?”想到他白天说的话,我于是问。 “呵、你见过披着毯子给人护法的?” 这个话题就此失去意义。 我接着问:“早上……你不是说不来帮我么?”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了。” “我……” 未及我说什么,他忽而轻叹:“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音量不大却似三月里的微风,在这足以容纳一切、隐藏一切的温柔夜色中,慢慢把我的眼睛吹得有些发酸。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你是我徒弟。” 他不仅听懂了我含糊不明的话,还很快利落地答。 闻言我不禁苦笑:“我可感觉你从没把我当徒弟……” 我吸了吸鼻子稳定心神,把一腔委屈牢骚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记得吧,每次我修炼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对我的?有一回我吊在悬崖边差点摔下去,结果你洋洋洒洒地嗑完了一整盘瓜子才不紧不缓拉我上去;吃饭的时候你和我分桌,你桌上全是好菜,我这边就是青菜豆腐十八般炒;每次修炼完后累得半死的时候,你却在大晚上的不由分说把我撂下床还把各种重物直接扔我肚子上要我去送——” “你有完没完。” 嗅到他语气里的火药味,我立马闭嘴不出声了。 “我问你,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奇怪的问题我不禁有些迟疑:“……师傅?” “看来你还是明白这一点的。你搞清楚,我不是你家人,不是你朋友,更不是你夫君,没理由惯着你宠着你。既然你让我是你师傅就活该受罪,当我瞿墨的徒弟没那么容易。” “可是,所谓师徒——” “所谓师徒,正如匠人和材料。”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继而娓娓道来: “为了让这块材料日后成为令人满意的作品,在它还不成型时就要怎么狠怎么来,因它此刻在匠人眼中不过是一堆废柴。直到有一天它终成大器匠人才会视其为珍,它是自己的心血,也是无价之宝。说到底,做师徒就像做一笔长期买卖,在你还是一堆废柴的时候别妄想我会心甘情愿买你的乖,要知道你还不如夜壶中用。” 一席话毕,我被瞿墨深藏不露的说教功力和犀利的类比手法深深震撼了,心里一时间那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自我舒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镇定下来咬牙切齿道: “瞿墨你给我听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曾拿我与夜壶比较!” 言罢,身后传来他标志性的嘲讽满满的笑声。 “——师傅。”忽视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我突然语气郑重地叫他。 “……嗯?”他明显顿了一下。 “呵呵,没什么。” “……” 苍天为鉴我不是在逗他。 明明行动上很可靠却总吐不出象牙,这就是瞿墨,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对于他,任何煽情的漂亮言辞都不管用,所以对他此时此刻的照顾,我只想郑重地唤一声师傅。 凭心而论,这也是我头一回,真正敬他为师。 ------------ 第十九章:飞鸟之爱(1) 第二日醒来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我只道: 那都是梦,都是梦…… 然而吃早饭期间,在与我分桌的瞿墨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就问了我三遍身体状况之后,我猛地意识到: 那都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经过一夜掏心窝子的交谈,瞿墨对我的态度略有好转,我想这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忒难得了!可面对他动机单纯言辞不带利剑的说话方式,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有点儿适应不了……想来自己这拜师学艺的一段时日,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饭后瞿墨带着我在山间溜达。他一路行在前头,我则是闻着鸟语花香惬意地漫步其后。 “徒弟,过来。” 他走到一眼石泉处站定,转过身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悠然自得地向他踱过去—— “给我快点,莫不是现在给你的修行任务太轻松——” 我一个箭步上前低头毕恭毕敬道:“师傅有何吩咐!” 他一脸鄙夷,旋即俯下身去伸手在泉眼处一捞便拿起一块不断滴着水的白玉环,末了袖上未见半分湿意。 “待会儿替我把这个送到……” 我不禁在心里唉声叹气。 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那个轻巧的玉环揣在袖里,几声婉转啁啾忽地掠过头顶,我抬眼望去,但见一对蓝色的翅膀倏忽划过天际——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雷霆!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自己的事情,却是完完全全把那个人给忘到脑后去了! 刚一想起我便急急拉住瞿墨的袖子问:“师傅师傅,映寒呢?” 瞿墨微微皱眉,一副不解的模样。 见他对此全然不知,我心中渐生不祥的预感:“她之前说来找你的,你没见过她?” 闻言他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来,但口吻仍是四平八稳地没有一星波澜:“她先时确实来过,还带着云开镜,可是……” “可是什么?”我赶忙追问。 “她有些奇怪。来时很兴奋,我刚问一句她是谁就突然没了精神,半天也不吭声,后来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你是说……你又问她是谁了?” 他看着我皱眉。 “难道你不记得,不久前你才刚见过她吗?当时她与我一起来的!” 瞿墨想也没想就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像是本就懒得弄明白。“对了,你若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 我一生从未跑得像这样快过。 眼前不断变化的风景急速向我冲撞过来,我甚至感觉自己就快要被直扑面门的风给整个吹翻。 到了瞿墨给我说的地点我刹住脚步扶膝一个劲儿地喘气,像是严重溺水的人猛然间呼吸到干燥的空气,一刻也停不下来。待缓过一阵,我举目四顾—— 这里不是悬崖就是断壁,只要稍不留意很可能就会身陷危险。 我急切地用目光在重山云影间搜寻那抹蓝色的身影……不多时,在一个毫无阻挡物的悬崖边上找到了目标。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明亮的天光包裹着她,仿佛就要将她连带着轻盈的灵魂一并糅进漫天迷眼的云霞之中。 “映寒……”我并不敢大声呼喊。此情此景光是我目光递过去身子就有摇摇欲坠之感,我无法想象映寒此时的感受。 她纹丝不动,任由流连的风不断撩起她长长的腰间缟素,一如她作为一只鸟飞翔时长尾时不时乘风半扬的情景。 “你来了。”良久,她终于开口。而我惊于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仿若一潭死水。 “你、你来这干什么?”我胆战心惊地问。 她慢慢回过身来…… 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西天圣境的神女。她眼中倒映的是世间万物,仿佛再没有任何对她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柔缓地笑道:“桓玉,我就要死了。” 心里一惊,我差点一个腿软跌在地上,舌头直打哆嗦:“你,你……你过来,那边太危险了……” 她无所谓道:“危险如何,不危险又如何?这些在我眼中皆如不见。你可知,我找一个人找了这么久,到最后却只觉反倒连自己的心也丢了。”她抬手轻轻按在胸口的位置,一字一顿:“这里,很轻。” 映寒身后纯粹的天光将她衬得遥不可及,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身体欲向前倾……可下一刻便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映寒,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会妨碍我接下来的行动,所以在你来之前便动了手脚。” “你叫我来,又不让我救你……你是存心想让我看着你死是不是!” 不想我的埋怨斥责换来的却是她的坦然一笑:“是。” 我一时气结。 “你知道我只是一只深山里的鸟,不懂你们为人的是如何,但听你们这儿有一种说法:若重视一个人,那就要让她见证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我当你是朋友,那你说,死给你看算不算?” “……敢情你对这句话是有多深的误会啊!死怎么可能让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听到没!”我只觉头痛欲裂。 “不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她兴味缺缺,撇开这个不再谈。“桓玉,我最后叫你来只是希望你能听我说一番话。” “我——”想了想还是道:“也罢,先听你说说也无妨!” “谢谢。”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接着从容道来,语气婉然若风: “我喜欢瞿墨,从小就喜欢。不像人,动物的感情其实很简单。年龄、身份、命运……这类经常被人拿来充当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借口我们都不会去管,只要意识到自己喜欢,那就一定要追到——正如我们生存的本能。 他第一次问我是谁,我只当时隔几百年他不记得我了是正常,可不过几月他却再一次问“你是谁”……这下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可以几百年记住他而他却轻易忘记我两次—— 那是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听她说这些话,我只觉内心传来一阵生生的刺痛。 “其实对于一只鸟而言,可供翱翔的天就是一切。只要天还在,即便在寒冷时节食不果腹也会照样精神饱满。然而我是一只怪胎,我喜欢一个人竟然胜过了天,所以天抛弃我了,我也渐渐淡忘了自己其实应该不断飞翔的……虽然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愿意接纳我……没办法,如今我既丢了心又折了翅膀,是再活不成了。” 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叙述着,在我听来却是字字喋血声声痛心——那样一种绝望,以至于让我无心也无力再去劝她回来,任何希冀的话语对她而言都只是无情的讽刺。 “映寒,你从来不是心性复杂的人,明明可以过得很好——” “不错。”不想她竟接过了话茬。 我腾起一个念头:或许这一切还有救,或许她可以忘掉瞿墨作为一只单纯的鸟继续生活下去……然而下一刻这念头便随着她轻柔的话语幻灭成灰: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他。” ˇˇˇ 感觉到浑身一松,我顺势往前趔趄了一大步。 ——看来,咒已经解了。 我不顾周身因为僵持良久而产生的酸痛感,双眼只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脚上像挂了千斤砣,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先前那人临风静立的位置。 站在崖边低头俯瞰:一片云雾渺渺,像从浮世红尘腾起的巨浪,将这幽渺仙境也给吞没了,只叫人觉得心头虚茫。 我怅然若失地就着崖边蹲下来,顺手捡起安放在地上的云开镜。轻拂去飘落在镜面上的风尘,像是感应到我的所思所想,镜中混沌顿开—— 入眼一处碧波潭水,水边有扶疏的花枝负着晶莹洁白的雪,花下立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姑娘。她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素净的脸上缓缓绽开笑颜,就像柔淡的春阳里初霁的晴霜…… “我苦求这镜子,不过是想让瞿墨想起……呵、也罢,托它的福终归还是让我自己看清了一些事。” 一个时辰以前,映寒从袖中取出云开镜轻轻放到地上。 “桓玉,就麻烦你帮我把这镜子还给龙尊吧。” “映寒,你别这样……听我说,你这样会出事的……”此时的我灵台一通混乱,只苦于自己怎么就没生得一颗通达人情的七窍玲珑心,否则也不会落入现在这般窘境。 她镇定地摇了摇头:“不会出事的,不会有任何麻烦。” 闻言我简直不能忍:“奶奶的怎么可能不出事!” 她抿唇,淡然一笑:“摔死的鸟,谁都知道它是心甘情愿。” 说这话时她面上有着近乎透明的苍白,然而一直温温地笑着,仿佛即将去往自己的归宿。 “……” “桓玉,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蓦地,她看着我如此说道。 我一怔,“什么?” “觉得你自己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告诉你。”她于是清晰地重复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相信我,你会幸福的。至少……比我幸福。” ------------ 第十九章:飞鸟之爱(2) 我回望她,无言以对。 “那么,再见了。”她全身开始发出幽幽的蓝光,不多时从晕团中飞出一只双尾的鸟—— “谢谢,最后是你陪着我。” 我翕动着嘴唇,想将胸中憋着的一团火吐出来,可是擦过唇畔的风却将那些充满热度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我睁大双眼,看着那只鸟不停盘旋在山崖之间……不知绕了多少圈,它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个用力,狠狠撞向一边的崖壁—— 我从不知道轻盈的骨骼撞到坚硬的岩石上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也从未见过迎风的羽翼被鲜血尽染的样子。 纷飞的羽毛像开在崖上的红色蒲公英被一把吹散,一时间满眼尽是透着残忍与萧索的华美之象。 而至始至终,我都没有闻见一丝悲鸣……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镜中的景象已然湮灭无踪,整个镜面又变为一泓清水。 映寒与瞿墨的相遇看到最后我还能记得的所剩无几,因为那就像是每一对恋人在步入一段姻缘时都会有的开始,一如平常,无半分新意。 只是,映寒在注视瞿墨时的那双眼睛,我久久无法忘怀—— 澄澈透亮,映出一生的希冀; 温柔如水,溶尽漫世的缠绵。 ˇˇˇ 来到瞿墨的案前,我在一堆书卷里找到难得的空处将云开镜放下。 瞿墨垂眼,一面飞快地浏览着那些文件一面道:“见过她了?” “嗯。” “那就行了,快去送——” “她死了。” 他扫视的目光陡然一滞。 无言地放下手中的活儿,他慢慢倚到椅背上面色如常地看向我: “与我有关?” 先时我就大致猜到他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真正看到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仍是窝火,语气不由有些尖锐: “应该说她的死就是因为你。” 他不以为然。 “当初既然像那样携着她的手与她谈笑风生,为何又要在之后毫无缘由地弃她不顾?” 他的目光扫过平躺在案上的云开镜,带着冷然的口吻道:“别以为这镜子就能告诉你一切。” “你敢说你曾经就没见过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有些人就是如此。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对她好些,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人一辈子都该对她好,殊不知这个人只是刚巧在心情好的时候碰见了她而已。” 我感到不屑:“不过是不负责任的说辞。” 他闻言冷笑一声:“是说我对人好一点就该负责?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该对人好?正是因为这天上地下有太多人自作多情,我才像现在这样对你,是不是这样你就觉得我可以不负那什么莫名其妙的责任了?” 此时听着这些话我只觉前晚所见的瞿墨其实并不真实,于是面无表情道:“师傅,你终归一点没变。” “我不需要变,就跟这个永远不会变的世界一样。” 由瞿墨的毫不领情再想到之前映寒毫无保留的付出我不由有些不平,大胆地说了一句:“说实话,我看不惯你现在这个样子。” 瞿墨置若罔闻地喝了口茶,拿起案卷继续看。像是终于润嗓完毕,他这才云淡风轻地开口: “那就滚。” 闻言我不由一怔……半晌稳住心神,话语一出还有点哆嗦:“你、你说……” 瞿墨埋着头并不搭理。 我感觉自己的气血有些紊乱了。按这趋势下去,我与瞿墨看来是要就此分道扬镳了。可是,当初是我自己同意让玄漓带我来这儿的,如今日子没过多久我却被扫地出门,怎么想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啊。况且,我在这仙界不过一芝麻级小人物,哪里由得我任着心性乱发脾气,真要酿成此等后果反而显得是我不识抬举…… 镇定下来想到这一层,我深吸一口气,顺着瞿墨的话不露声色道:“那,我去天宫住几天好了。” 瞿墨肯定听出了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弦外之音,没有进一步把话说死,想来是给我也给他自己留一个台阶。 “师傅告辞!”生怕他下一刻改变主意真要撵我出山,我当即快步窜出了门。 在关上门的一瞬听到他埋怨似地说:“溜得倒快……” 听到这一如既往不善的语气我反而松了口气,像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斗争,无力地靠在了门板上。 要说我对瞿墨吧……其实也并非那么讨厌,甚至可以归到“好感”那一层。毕竟在山上这些日子以来,与他朝夕相处同出同进,清晨一起在林间采集露水,累了就地架起炉子沏茶论道;午后修炼,他若是真把我给惹急了,冲过去拿书砸他的头偶尔也不会受罚,不过是晚上吃饭时连仅有的一道荤菜也要被他拿去喂狗;日暮时会陪他爬很久的山,来到山顶便坐在他边上听他吹箫。这时的他最是温柔,只是若不好好听顾自睡着了,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挂在崖边的一颗斜松上…… 总而言之是日久生情。瞿墨这个人虽然面上冷若冰霜,有时却也表现得甚是贴心,所以我一直觉得他该是面冷心热的那一类,不是真正的冷酷。然而,通过映寒这件事我才真正发现:他对生命竟轻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对别人付出的感情全不当回事。 是的,人家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人家这无可厚非,但如他那般作为却诚然有些过分,让我看不过眼。他不只是面冷,心也冷。怪不得他会离开性喜群居的狐族族群只身窝在这深山之中,且好久也不见有人来探望…… 是真的不好相处的缘故吧。 ˇˇˇ 虽然心里与瞿墨怄着气,但他布置的任务还是要好好完成的。 此番那个白玉环要送达的位置十分特殊,竟是在凡界。 经过天上几月人间几年,这里依然是红尘喧嚣,苦乐交杂,然而抽身而出的人毕竟无法体会到其中沧海桑田的巨变。 我的亲人们,应该早已不在了吧? 我曾只身一人背着行囊游遍天下,然那时的感受已难以再记起。如今即便淹没在来往不息的人流中,我仍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高处,以便俯瞰众生—— 看来,我确然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了。 “听说柳家夫人这次又喝得烂醉回来!” “可不是呢,现又在惹是生非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有热闹怎能不看,走走!” 两个布衣百姓从我身边兴高采烈地挤过,风风火火地向前去了。 我伸着脖子朝远处望了望,隐约见一群人聚在一团指指点点,还不断有新的好事者往那边靠拢。 我兴味索然地收回目光。 像凑热闹这种民间集体娱乐活动每日就要上演一两次,实在是让人见怪不怪了。 当我不疾不徐路过并本能地瞥过一眼后便自然而然地继续走,走了一会儿脚步渐渐慢下来,直到完全停住……我越想越不对劲儿,紧接着几步跳回去挤在人缝中往里观望—— 在包围圈的中央停着一驾坠玉流苏的马车,衣着光鲜的侍从有四人,分别恭恭敬敬地立在两侧。马车之前一位身着艳色绸缎满头珠玑的贵妇人正醉意深浓站立不稳,亏得身旁还有个一袭翠华的年轻男子将之搀扶着。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此时那风韵犹存的贵妇人正伸手轻抚着站在她身前一名男子的脸,而那人的背影就算是一头雪色的长发变为深黑我也能立刻认出来: 无弦?他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段日子没见,结果重逢时竟给我碰巧撞见平时油盐不进的他在被凡人揩油吃豆腐,这感觉……略微妙啊。 无弦下一刻便不轻不重地挥开贵妇人的手,神色不变。“夫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贵妇人顺势将手收回,碰到他脸的手指却有意无意地往自己妖冶的红唇上碰,动作极尽暧昧。“啊呀,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少年。头发长至脚踝,穿着一件宽绰的白袍。很漂亮。” “漂亮?”她说着,颇为风流地揽过身边绿衣男子的腰,柳眉微挑,“可有我家这个漂亮?” “不能比。” 长相妖娆的男子听了这话气不过,瞋着一双脉脉含情目就要开骂,却被贵妇人拦了下来。她醉眼朦胧地瞅着无弦,娇俏笑道:“呵呵,我就喜欢这样的。公子,你何不就从了夫人我?夫人保你日后吃香的,呃,喝辣的……” 面对贵妇人的当众调戏,无弦相当无语,转身就要走。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转身之际那贵妇人却是一把蹭上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本夫人想要的,还从未失手过!” 不知不觉间,我这个昔日的围观小能手已顺势借力地穿过密集的人群游到了前排,刚一站稳入眼的便是这样一番劲爆的光景,于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周围的老百姓一齐惊呼出声—— 然而,我马上就后悔了。 ------------ 第二十章:黄粱一梦(1) 无弦估计是与我前不久才一起呆上过几日,这会儿我一出声他便循着声音找过来。目光左右一扫立刻发现了正在愉快围观的我,当即皱起眉来。 我被他盯得浑身起毛刺:拜托,死乞白赖抱着你的又不是我,这怨念的小眼神莫不是想让我上去救你吧? 先时只听闻五殿下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倒是没听说过他平日里与人相处是如何……莫非是不擅长与女子交际? 怪我想得太多,错过了不动声色溜走的好时机。回过神来之时只见以我为中心不知何时形成了一方小小的无人区,周遭各色人物正拿一种恍然大悟且略带鼓励的眼神殷切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尚且一头雾水,身后有谁突然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一时不察向前趔趄了几步,待站定之时眼前已是无弦一张放大的脸。 被他当场抓到我不厚道的一面,我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讪讪退后。 正不知所措,人群里脆生生响起一位少女壮怀激烈的声音:“姑娘,你夫君被这不知廉耻的老女人轻薄,你真的就毫不在意吗!” “……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无弦何时成我夫君了? 仿佛是嫌局势不够乱,一位刚才和我站在一起的大婶也出声道:“就是!刚刚就这小哥瞅你的眼神俺就看出来了,你们准是夫妇,因为忌讳这个疯婆子有钱有势才不敢出头……妹子别怕!俺们早看这女人不顺眼了,俺们和你是一边的!” 像是响应这气冲斗牛威风八面的大婶,四面鼓舞我的声音此起彼伏,且一阵高过一阵: “上啊姑娘,抢回你男人!” “勇敢点,我们今儿都给你撑腰!” “这女人实在不像话,趁柳员外不在家我们教训她一顿!” 群情瞬间激愤了,局势瞬间混乱了…… 我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在众人的推搡下左摇右晃。 老百姓们显然只是将我作为一个激发他们自己反抗情绪的契机,想来他们早已受够了这位作威作福的柳夫人,这会儿趁着混乱每个人都恨不能挤上去踹她两脚,反正到时候追究谁也分不清谁。 另一边马车两侧的侍从也再不能装死,双方交锋,撞翻了路边的好几个摊位,一时间枸杞共辣椒一色,白菜与萝卜齐飞…… 围观有风险,撤退须及时! 我欲哭无泪地逆着人流拼命往外挣扎,好不容易往前挪几步,马上又被蜂拥的人群给带了回来…… 手臂突然被身后的某个谁给抓住了,紧接着眼前便滑过几道虚浮的光……貌似是移形换影之术? 眨眼的功夫方才喧嚣的人群尽数不见了,无弦带着我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 “你就那么喜欢围观?” 他松开我,平淡的语气辨不出喜怒。 “做了神仙之后就不那么喜欢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见势不对我赶紧转换话题:“其实、我刚刚是想救殿下来着,但我想着殿下你神通广大,那位夫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况且,你也看到方才老百姓的反应了,这种事我不是没有立场出手嘛?” “立场……”闻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滞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这样的表情在长巷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 果然是我的话又惹他不爽了么? 无心多言,无弦转身迈开步子就准备走人。然而他方才那个样子着实让我有些在意,再加上我本就不希望与他把关系搞僵,当即出声道: “殿下,你现在是不是在找人?” 他脚步一顿,侧过半边脸来。“你没有‘立场’知道吧?” 我头皮一麻:这反击得也太快了。 “呃、我只是想帮点忙……”见他狐疑,我立马用笃定的语气解释道:“身为凡人我早些时候走过许多地方,对这里的情况绝对比殿下要了解。况且,能让殿下亲自寻找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此番还请让小仙略尽绵力,以免耽搁了殿下的大事。” 事实上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只是想着卖无弦一个人情,省得他以后老是那么不待见我。另外,也可以让我找个由头,多磨蹭一下再回昆仑山…… 然而面对我言辞恳切的毛遂自荐,无弦恍若未闻,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继续走他的路。 正当我郁闷地站在原地,跟上去不是就此离开也不是的时候,无弦的声音渗进巷子里的凉风迎面拂来: “就当将功补过。” “……” 你同意就同意,还在为方才我围观你被人调戏的事耿耿于怀吗?再说了—— 我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啊! ˇˇˇ 夜半,苏州城。 大街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各式各样小摊贩的吆喝还有来往游人的笑闹汇成一片不绝于耳的音潮。悠悠摇晃的花灯与天上一轮皎月交相辉映,光影朦胧间天与地的界限被无限模糊,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画卷铺开在人们眼前。 此时,我只有将一切烦忧抛诸脑后尽情乐他一乐才堪堪对得起这难复再见的良辰美景。 兴致勃勃地四处乱逛,我第一次由衷感叹:做神仙真好!细软银子伸手进兜一抓便是盈盈一握,挥霍得我不亦乐乎—— 一生为人节俭,这会儿终于让我尝到挥财如土的快感了! 在这个美好的节日里,我是痛快了,但无弦这难伺候的祖宗自始至终不喜也就罢了,他还不怒不言,不声不响,只一路跟着我,整个像极了一头守护兽…… 因先前与无弦达成协议共同寻人,我便根据他提供的一些线索划出了几个重点要找的区域,而比较近的苏州城便是其一。无巧不成书,这会儿又正给我们赶上热闹的中元节,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情形。 “唔……这个灯谜我还真猜不出,殿——少爷,不如你看看?” 在琢磨一道灯谜大半晌之后,我试探性地把灯提到无弦面前给他看。 无弦这一路下来想是也绷累了,此番既不装聋也不作哑,挺自然地就接过去,一张脸在灯光的晕染下显得格外柔和。 不多时他越过我,直接将灯挂回去对那老板娘说:“锦鲤。” 我闻言恍然:“原来如此,我先前竟没有想到!老板娘你——” 然而在看向她的时候我愣住了。 只见这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满面红光,一脸荡漾地盯着无弦猛瞧,那架势就差扑上去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面对老板娘如火的热情,无弦淡然与之对视。 “哦对、对!太对了!”她这才如梦初醒,接着便一个劲儿地夸无弦,直夸得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他全是白痴。 老板娘此番没把无弦夸动,倒是把自个儿夸爽了。我们临走前她捧下身后架上一堆小礼品,以“倾泻”的方式不由分说地送到无弦手上,笑得人比花灯更闪亮。 “公子,这是猜对的礼品!别客气收下吧,呵呵!” 我在一边看着无弦因一时不备各种东西交到他手里噼里啪啦就掉了一地,而他冰封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错愕的神情,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哈哈……那什么,正所谓‘艳色天下重,男儿更出众’!哈哈……” 结果无弦直接从礼盒中拆出一份糕点塞到我嘴里,呛得我直咳,然后不顾周围猎奇的目光一把拎过我的衣领威武霸气地离开了小摊…… 自此,我一路上安分了许多。 直至路过一座被醒目的大红绸装饰着的拼酒擂台时我才突然又来了兴致,人潮中趁无弦没注意径直上了台。 台中央摆着一条狭长的红木桌,桌上置了若干白瓷大口碗,碗间立着几只虎背熊腰的大坛子,不知名的酒香丝丝浸在微凉的夜风里,拂面醉人。 已经就坐的几名大汉见我上台皆咧嘴笑起来,其中还有人嚷道:“小娘儿们够胆!” 我转头看了看一旁主办这场擂台的老大爷,他捋着胡须和善地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走到长桌边入座,顺道对刚刚嘘我嘘得最大声的那个大汉笑笑。 “各位可看到面前的酒坛了?如此老朽也不必多做解释,那么接下来——比赛开始!” 台下应声欢呼,身边几个大汉径自拉倒坛子就开始往碗里倒酒,我见状也立马行动,堪堪赶上他们的节奏。 不知名的酒一经入口唇舌间便烈烈地烧起来,被麻痹的味蕾尚且无法名状这是一种怎样刺激的滋味,大火就从喉咙一路滚烫地烧到了胃部,直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炙热起来,风一吹,全身火辣辣的疼。 痛苦,可是痛快! 酒精一阵阵刺激着我的神经,如同疯涨的潮水一次次用力拍打沙岸,我只觉自己快要被这不知名的热浪淹没,管他什么情绪什么理智,在这一刻全都被高温蒸发得只剩滋滋作响的白气。 耳边涌动着鼎沸的人声,这一刻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似有万丈山河。 第一次,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但愿长醉不愿醒”的酣畅快意! ------------ 第二十章:黄粱一梦(2) 然而酒至淋漓手上却蓦地一轻,紧接着一股力道自手臂传来稳住了我摇晃不定的身子。 四周突然嘈杂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其中不紧不慢地响起:“年轻人,参赛者禁止中途退出。” 而后我听到那个有些不悦的声音,它掩过一切吵闹,如泠泠清泉淌过耳侧: “你太乱来了。” 紧接着我像是一只被甩入汹涌波涛的竹篓,在人潮中被挤得左摇右晃前合后偃,本就晕的头这下更是阵阵疼了起来——所幸,有人一直牢牢抓着我的手臂,让我不至于在这摔倒被千人踩万人踏,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渐渐地,涌动在四围的噪音消失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仿佛还有柔软丝绸在面上轻擦的触感—— 莫非我是到了哪处清幽山谷或是涧泉夹道?好舒服…… 直至此刻我才终于得以在浑浑噩噩中松一口气,接着便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 ˇˇˇ 我觉得自己好似坐在一辆板车上,上下颠簸左右晃悠个不停……直到撞上一个什么东西。 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两排随风晃荡的朦胧暖色。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视线也模模糊糊的,有人握着我的手臂,勉强带着一滩烂泥似的我向前挪。 “呵呵……今夜的酒喝得真是尽兴……你、呃,你说是不是啊?” 迎面而来的夜风凉凉的,吹在燥热的皮肤上特别舒服,这让此刻的我觉得无比满足。 兴致勃勃地胡言乱语了一通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高涨的情绪不由有些低落下来: “要是……要是……” 旁边的人却在这会儿搭腔了。 “要是什么?” 未料我这无心呢喃的话会被抠住提问,只当自己还是有人关心的,为了不负所望我当即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一位着蓝衣的姑娘蓦地闪入脑海。 她身在一个高深莫测的悬崖边,亭亭玉立。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她这才慢慢转过头—— 一片羽毛落下,她如冰湖一般的表情泛起了柔和的涟漪…… 她这是……在笑吗? …… 反应过来的时候,颊边有一些濡湿的感觉。 “呜……要是映寒还在,就好了……” “你和她关系很好?” 正伤心着,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问我却愣住了—— 关系……好? 她与我,应该也算不得至交吧…… 也许是因为悲伤的理由一下子失去,我感到有些茫然,然而满溢的情绪急需找到下一个宣泄口——幸好,我猛地就想起了瞿墨在听到映寒的死讯时那种淡漠的神情。 “师、师傅他……” “嗯?” 我忽而抬高音量:“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 我悲愤难抑:“我、我怎么就认了这么个师傅!” 我以为这才是自己难过的真正原因。刚想安心地继续伤感,孰知那边没闲着又接茬道: “你,当真如此讨厌他?” “我……”貌似除了偶尔的心寒,我也并不是真正讨厌瞿墨…… 这下子映寒和瞿墨的影像自我脑海中齐齐消失了,短暂性的空白让我有点无所适从,甚至恍然觉得这世上好像突然间只剩下自己了…… 头猛地一痛,一幅画面突兀地展现在眼前—— 清早的晨光里,玉檀案上一支紫毫,两张铺开的宣纸,三行未竟的词句,还有数片不小心飘落进来的梨花瓣。 有一个人用丝帛闲意地系了长发,手捧一本书正安静地坐于案前。 此情此景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温暖,仿佛漂泊无依的浮萍在这一刻终于被人温柔地掬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轻轻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在话音未落之际倏地消失了,我一下子跌到冰凉的地上! 之前的画面尽数粉碎,而我也跟着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ˇˇˇ 翌日,我在几声鸟鸣中揉着因昨夜饮酒过度而酸胀的脑袋挣扎着坐起。 环顾一周,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一间装潢颇为豪华的客房里。 在榻上歇了一会儿后意识渐渐恢复清晰—— 这该是无弦的安排没跑儿了……他果然还是嫌弃我,自己单独找人去了。 穿好鞋,我伸了个懒腰,走到已经摆上了早餐的矮桌前。 这家客栈的服务很是人性化,从色泽莹润的蛋花粥到做工细腻的白面糕点每一样都是解酒的必备良品,于我实在受用得紧。 不想在端起一盘小馒头的时候,我眼一尖,立刻就瞧见了垫在下面的一张字条: 经此一晚各自上路,纸符鸟以备不时之需。 落款无弦。 看着这一纸清俊遒劲的字迹,昨晚花灯会上的种种便走马灯似的自眼前一一掠过……只是在今日的我看来,这一切已然像隔了一层薄纱难以辨清。 这无疑是一场闹剧。 依稀记得我昨夜好像哭了?是为映寒还是为瞿墨? ……恐怕都不是。 我素来是个什么性子我自己清楚,从前的冷心肠怎会因为从凡人变成了神仙就有所改变?不怕说句实话,对于映寒的死我其实并没有过多的伤感。 说到底,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像我游学那会儿途遇的花草山水,消失了固然令人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真正让我难过的,也许是飞升以来经历的一切。 虽然初登九重时我自以为自己什么都见得多了,其中不乏珍奇异事,只要适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经过映寒和瞿墨的这桩事我才猛地发现,自己有多怀念以前的生活。 纵然有比山高海深的爱又如何? 纵然有神通广大的师傅又如何? ——什么都是靠不住的。 从前的我即便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但我有远方的亲人,有旅途的目标,有路边看不完的风景……再不济,也有我所身处的那个熟悉的世界。 可现在呢? 我不明不白地上了天,我不认识任何人,不知道每天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争取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或许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一直就只是在寻找一种安心的感觉。 昨夜我以那样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拖着无弦陪我肆意妄为了一把,也算是发泄干净了郁积在心中这么久以来的压力,现在,我再没有理由继续闹下去,一如对这个沉浮不定的世道感到绝望而夜中买醉的人,到了第二日太阳升起还不是要强打精神重新投入到漫漫洪流中去……没办法,收心敛性顺应所处环境正是每个人生存下去的前提,即使是神仙也不例外,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没错,这扰人的一切在今日就注定要过去。只是那个时候……我好像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了一个人。他在我情绪濒临崩溃之时翩然出现,那样熟悉和温暖,瞬间就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个人,是谁? 我竟记不清他的脸,也记不起他的名字。 只是一个梦吗? ……我捏造出来,安慰自己的梦。 我将纸符鸟折好收到袖中,无意间摸到那个凉凉的白玉环——看来,是时候回到正轨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了。 正所谓黄粱一梦,醉在当时。 ˇˇˇ 按照瞿墨的指示我离开了苏州,腾云打瞌睡的功夫来到一处偏僻的田野。 落地时环顾四周,但见寥落苍茫,远处只孤零零矗立着一座茅舍,舍前尚有一片宽阔的良田。时近秋分,北方晚熟的麦穗此时已是金灿灿的颜色,醇厚的气息远远便能闻到。 要说给神仙送东西,位置基本上不是湖畔竹轩就是林宅山庐,清雅脱俗得紧,然而这个地方却满是烟火气,真不知哪位神仙如此特别? 哐哐。 轻扣了扣柴扉然后收回手,不见染上半分灰尘,这户人家看来极为喜净。 不多时,一位老妪抱着竹箕出来了。 “姑娘,有事儿?” 她一身灰暗的布衣虽显老旧却也打理得整洁如新,脸上沿着皱纹缓缓漫开的笑意慈祥温厚,更是让人顿生好感。 “老人家,请问这里可还住着别人?” 这老妇给人的感觉一丝一毫皆是温暖的人间气息,断不是神仙。 她面色和气地正准备开口,里屋却在这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阿篱,让她进来。” 她转头往屋里瞧了一眼,接着笑眯眯地给我开了门。 “姑娘,跟婆婆到里面来。” “打扰了。” 北方的口音与我所在的南方不同,每个字的韵尾都短小平浅,听起来十分简洁利落,让我感觉到北方人的干练和亲切。 她一手抱着那装有几根撇好甘蔗的竹箕一手推开门,我越过她的肩膀往屋内看去—— ------------ 第二十一章:幽骨寒香(1) 只见一个白衣黑发约摸十五六的少年正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腿,听到动静他很快地把脸转过来。这眉眼如画的少年在看到来人后咧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清亮得就连透过窗棂溶进来的金阳也黯然失色。 轻巧地从桌上跃下,他如瀑的长发泉泻般直悬到脚踝。蹭到老人面前看了一眼竹箕里的甘蔗,他继而抬起头,一双含笑的眼明亮若有光。 “我们阿篱又给我弄到甘蔗了,哎哟我真是爱死你了!” 少年一出口我就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这对长辈说话的方式有点…… “别闹。”阿篱佯怒地说了他一句,但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宠溺。 “阿篱,今天没叫我陪你,出去时可有不小心摔倒?”少年荡漾着笑意的声音里听不出几分关切,几分玩笑。 阿篱轻笑:“我这老婆子就算眼瞎了,走过千遍的路还是不会出岔子的。” 什么?她那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竟是瞎的?刚刚她对着我笑的时候我竟是一点也未察觉。 “好了,你也消停会儿,家里有客。”阿篱转过身来对我报以歉意的一笑。“对不起啊姑娘,这儿没什么好茶,就只有最普通的茶叶。” “没关系,不必麻烦。” “怎么行?”阿篱笑着离开了。 转眼间只剩我和那少年,适才还热络的气氛蓦地消弭。 他啃着手中的甘蔗,半垂的眼里退去了暖意,只余疏离和傲慢。而此时安静的空气中,我渐渐闻到一味奇异的冷香,幽渺,却撩人。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冷淡:“瞿墨让你来的?” 起初便能感应到他身上流转的蔚然仙气,如今从他称呼瞿墨的方式来看品阶自是低不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爱黏长辈的孩子。 “嗯,”我掏出袖中的白玉环,“是这个东西吧。” 他分出一只握着甘蔗的手理所当然地朝我伸过来。我没说什么,将白玉环交到他手里。 他拿过去对着光瞧了瞧,收好后便毫不客气道:“你可以走了。” 面对这道直截了当的逐客令我权当没听见:“我需要确定自己是不是送对了人。” 他闻言瞥了我一眼,一边嘴角微微扬起:“没送错,我就是冯霜。” 几束淡淡的阳光下他全身兀地透出一股凉意,面上当即像被刺了一般,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脸。待重新看向他时,只见他雪白的袖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体形颇大的飞虫,而他本人此刻脸朝着窗外并未察觉。 我走过去伸手刚要触到他的袖子,他却忽然警觉地反身过来将袖子重重一抽—— 虫子当即飞走。混乱间我不小心碰到了他宽大衣袖下的手臂。 一瞬间只觉几近要冻伤人的寒意自指尖飞快向上蹿,所经之处体内温热的血液骤然变冷……幸而它的劲道止在了肩处,而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自己整条手臂冻得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这是怎样一种冰寒彻骨啊。 “别随便碰我!”冯霜猛地退后两步,将身后几件器物也给撞了下来。 噼里啪啦砰砰! 此刻他眼里汹涌的情绪就像碧波大海上突然掀起的风浪,之前漂浮的晴光尽数被撕得粉碎。 ……他这是怎么了?仅仅只是碰了一下而已,而且我的损失比较大不是么,为何倒是他看起来如此暴怒?不过从他防备的姿态来看,除了显露无疑的尖锐之外似乎还有隐藏在表面下的不安。 “冯霜,怎么了!”发出动静的下一刻手里还端着茶的阿篱便很快冲了进来,一双眼四处环顾,表情是不可言说的紧张。 “阿篱……”在看到来人后他立时敛去了周身竖起的刺,肩头轻轻松懈下来,而后眸光一闪像是捕捉到什么细节,他复又着急起来,飞快跑到阿篱面前握住她的手: “阿篱,你又把自己烫伤了!我明明说过让你别再做这些事的!……疼不疼?” 他熟稔地接过宽大的茶盘稳稳拖在一只手上,同时垂下长长的睫,如待珍宝那般小心翼翼地吹着阿篱手背上的烫伤。阿篱这会儿也恢复了平和,只安静地笑着。 一个美丽的少年,一个温厚的老人,两者依在一起竟并不显得违和,飘着浮尘的暖阳中我仿佛看到疾驰的光阴在擦过他们身侧的时候慢慢栖落下来,一点一点垒成岁月参差的墙,将他们围在中央…… 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随即上前帮忙接过了冯霜手上的茶盘。 他回过头朝我一笑:“谢谢。” “不客气。” ——然而,他眼里并没有半分笑意。 之后冯霜和阿篱便到田里工作去了,我一个人坐在桌边静静喝茶。因为方才的事心里尚有些乱,在放茶杯时一不小心就溅了些汁水在衣襟上。 我苦笑,取了袖中的帕子来擦,几番扯动竟将无弦放在我这的那只纸符鸟给蹭了出来“啪”一声掉在桌上—— “他模样十五六,穿着一件宽绰的素袍,头发长及脚踝……” “他是天上织梦的神仙,因化仙不久年纪尚轻,时不时会因为无聊跑到凡界去。虽是隔三差五的也不稀奇,但这次他呆在凡界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他原本是西天圣境中生于溟澜野的一朵梦骨花。此花外形繁复华美,气味冷凝惑人,为至阴至寒之物,须谨慎对待……” 忆及此我不由感慨: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颇为唏嘘地拿起桌上那只纸符鸟,我走到敞开的窗前将之放飞。 ˇˇˇ 此时的苍穹一眼望去并无壮阔之感,或许是被这田间袅袅的炊烟给柔化了,显得绵软而亲近。挂在天际的一轮太阳这会儿也敛去了周身的锋芒,只泛着柔和如水波的金光。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安静专注地仰望天空。 儿时和阿娘住在河滨的小村里,我常常会看到邻居的孩子坐在自家高高的门槛上双手捧脸入神地望天,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蓝天云影,有时还会有彩色的纸鸢和洁白的飞鸟。 我不知道为何平日里嘻嘻闹闹的他们能沉下心做这种事,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是特别无聊且浪费时间的。我从小便憧憬大千世界,脚下的土地即使再完美对我也没有吸引力,反而是那些我视线无法到达的远方始终深深牵引着我。我一次又一次跑出家门奔向未知的地方,紧张困惑却又幸福满足,仿佛我命中注定是不需要“安定”这种无趣的东西的。因此,我无法让自己坐下来好好看一看天,那也许会把我逼疯。 然而现在,我坐在茅舍前看着头顶这片不曾在意过的蓝天,呼吸不经意间便随着漫游的闲云轻缓下来,心境也是意想不到的平静安宁。 ——也许安定的滋味也不错,总比流浪要来得悠闲舒服。 正在这时,一个硬物突然毫无征兆地砸到怀里。低头一看,原是只装着谷粒的布囊。 “帮我喂鸡。” 我循声抬头,冯霜就站在身旁,这个角度令他清泠的眼神看起来更具睥睨的意味。 “自己喂。” 他索性不理会我,转身径直走向屋旁用两根粗麻绳挂起的草编吊床。倾身斜倚上去,吊床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晃荡几下便稳住了。 我叹了口气,一边没劲地朝众鸡撒谷子,一边时不时往他那边瞧几眼。 冯霜本就生得十分纤弱,他偏偏还要穿一身宽大的袍子。此时因他躺着衣袍显得更是宽落松散,伶仃的锁骨和雪白的肌肤掩映在垂下的黑发间,真真是…… “你老看我干嘛?”他不乐意了。 “没看你。”我作专注喂鸡状。 “女流氓。” “……”这熊孩子! 然而没过一会儿—— “喂。” “……” “喂。” “……” “喂,那边的!” “干嘛?”我无视这家伙大半天,终于还是烦不胜烦地应道。 “你还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果不其然,这会儿他又要赶我了。但我还得在这等无弦过来,于是随便想了个借口搪塞道:“阿篱出去了,让我好好照看你。” “她又上哪儿去了?”他的声音明显绷紧了一些。 “早上她赶集去给你买甘蔗结果没买成菜,只得这会儿再去呗。” “哼,她真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熟练得不会再摔了,要是哪天出事——呸!开玩笑,不出事不出事……” 我将已经空了的布囊放到一边,无语地看着他躺在吊床上指天画地。 “我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有人在到处找你?” “……原来你和无弦是一伙的?”他停住了,转而看向我。 “一伙什么的……”对于这个说法我有些汗颜,“算了。你怎么知道是他?” “唔,”他换了个姿势趴在吊床上,垂了一条手臂在外面漫不经心地点划着一片躺在地上的枯树叶。“没什么,不过每次都是他来找我罢了。” “他这么忙,为何不让别人来?” “是我亲自指定他的。除了他,我不跟其他人回去。”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 “不必奇怪,他和我……是同类。” 他瞥向我,若有深意地笑了笑。 ------------ 第二十一章:幽骨寒香(2) 待我再看那边时冯霜已经睡着了。一头柔顺的黑发软软地搭在身上,有几缕垂下来遮住了安静的睡颜。 坐得也够久了,我慢慢悠悠地从石阶上站起来,在拂去身上的灰尘时却突兀地拍到一个硬物——原是昨晚灯会上胡乱买下的一只锦囊,里面装着一支细长的白瓷瓶。 ……敢情我把这茬给忘了。如果我没记错—— “我说师傅,您给我这个小瓶是要做什么?” 前几日瞿墨一如平常地支使我去天宫找人,正是那一次他将这个白瓷瓶交到我手中。 “这是闻了就能让人老实吐露心迹的药,简称‘叶芍’。” “……”这哪门子的“简称”啊欺负我没文化是吗。 “途白那小子假公济私拿我的东西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每次向他提起竟然还给我装傻,真想灭了他。”瞿墨这个可怕的家伙一脸平常道,“你去了就把这药抹一点在信封上,然后抓他的话柄挑有价值的回来告诉我,我好办他。” 什么?又要我做狗腿帮凶?……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给我等等!师傅,你刚才说这药是闻了就会中招吧?我要是把药抹上了自己怎么办?” 他像是早有准备,从容地从袖中取出另一瓶药。“这是吃了嗅觉就会丧失的药。来,啊——” “你够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我一到天宫哪里还用找,途白已经手捧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候在了那里。一见我,他满脸诚恳地迎上来忙说先前是自己错了,现下把东西全还给瞿墨,只求他老人家千万别想什么心思折腾他…… 之后我本想把这个没有发挥作用的白瓷瓶也给一并还回去,但凭我这堪称极品的记性事一多就给忘了,于是一直留到今日。 此时闲着没事,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它玩儿,结果手一滑,它就这么沿着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就在我迭声直道“倒霉”,堪堪赶上施法作出一个屏障以免自己中招之际便听得脆铃铃一阵响,前一刻还完整的瓷瓶在冯霜的吊床附近摔了个粉碎,透明的液体缓缓淌了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来打扫,那边却毫无预兆地传来了轻缓的嗓音—— 竟是,冯霜开始讲故事了…… ˇˇˇ 几百年前,溟澜野开出第一朵梦骨花。 千年汤汤岁月方养得这么一朵,在它绽放之时整个笼着青雾的荒野都仿佛焕然生光,而化形之后更是纵有人面桃花倾国颜色也无法与之比拟。 梦骨花化作的少年天生灵性,未等佛祖引他入坛便自行跑到五光十色的凡界玩耍。然而因他初生的灵魂过于纯净,没在那待多久他的身体便有些承受不了了。 后来,是一位浣衣的老人发现了昏倒在河边面色苍白的他。老人心中怜悯,在将他唤醒后将身上唯一一点备用的粮食全拿出来给了他。 他虽不适应凡界的粗食,但此时此刻这些正如雪中炭火。少年十分感激老人的帮助,可他从未经世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谢意,只得代之以一个热情的拥抱。 第一次触摸到人,他惊讶地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毕竟在溟澜野呆了这么久,他只知道冷风青雾,沉星寂野。 感觉到对方挣了一下,他立马慌了,刚急着想放手一片厚实的热度却在下一刻落到他的头上,有些僵硬地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抚摸起来。 “若我的孙子还活着……” 少年不明白老人忽而有些颤抖的嗓音,只是单纯地觉得喜欢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喜欢这个老人,等自己恢复了仙元定要好好答谢她。 然而当他慢慢松开手、意犹未尽地离开老人的怀抱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冻得泛紫、已然没了生气的脸…… 他先前不知道自己的依恋会杀人,而人类又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他轻轻一碰,就没了。 …… 他不敢再接近任何人,可眼下自身的状况让他不能立刻回到西天圣境,只得在凡界挑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去处。 正是那一天,年轻的君王塞外归来,因不想引起骚动就只着了几个侍卫陪同绕过大路走小路。在这条小路上,他看见一个穿白袍的少年站在杂草丛生的荒田边,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望向远处,追随着消失在苍茫天际的鸿影。 只此一瞥,光阴即止。 顺理成章地,少年自此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钟鼓馔玉,绫罗华裳,管弦丝竹,红巾翠袖。他在顷刻间便拥有了凡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代价,是自由。 年轻的君王恐惧他身体能致人死地的温度,但同时也被那张不属于红尘俗世的绝美面容深深吸引。他将少年锁进一盏足有两人高金质的笼子里作为最特别的饰物放到华美的宫殿,任他的美丽在金玉流苏的装饰下变成最毒的酒,让每个目睹之人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少年从最开始的狂躁不安到颓然自郁,到迷茫不定,再到最后的无悲无喜。他整天只安静地抱膝坐在华丽的笼子里,阖眼听着那些仿佛没有止境的赞美——忽远忽近,忽近忽远,然而总在他伸手触不到的边缘。 那些赞美他的词才情横溢曼丽秾艳,随便一则被写成诗篇都足以被世人热热闹闹地传唱一时。然而在他看来,那些人的眼睛里越是充斥惊艳与赞赏就越看不到他真实的内心,满嘴称赞越是天花乱坠就越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正是这一副副迷恋尊崇却又小心翼翼畏缩不前的姿态,让他的心一分分寒下去…… 庆幸的是这种境况并没有持续更长时间,他在日复一日的静养中终于慢慢恢复了仙元,于一个清静的早晨翩然抽身离去。 他本该成佛,只是被俗尘所染的心性断不能再称之为完璧,因而最后只得被遣出西天圣境,屈身九重天界做了一位织梦的神仙。 不过这实在是一个悠闲又有油水可捞的好差事。所谓温饱思淫欲,吃饱喝足的他有时会觉得空虚,隔三差五地就往凡界跑。落到帝王家就做蓝颜祸水,妖孽宫廷祸乱朝纲;落到平民家就做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左右离间惹是生非……总之是见篓子就捅,见哪儿太平就去给它搅黄。然而他还是把持着一个度,搅和得差不多了见势不妙就立马收手,搞得天帝每次想借他肃清一下天界的纲纪都让他钻了仙规戒律的空子无处下手。 就在第三千八百六十一次跑去凡界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彼时他是一朵梦骨花的样子,而那个身着短褐的姑娘就挽着一个采药的竹篮站在他面前。 她的眼睛很大,含着一股氤氲的水烟,若非因那过于分明的黑白很难察觉她其实目不能视。 姑娘循着香气俯下身,抬起双手在他情不自禁开始战栗之时轻轻将他捧住—— 而她,竟全然无事。 他惊诧之余便得听这姑娘由衷高兴道: “真好看!” 他诚然听过这世间最华丽的言辞,然而竟全不如眼下这句简单粗暴的赞美让他触动——或许因为这句话是当那带茧的指腹轻柔划过花瓣时带着他久违的温度应运而生的…… 当他化成人形再次出现时,姑娘的手似初时那般摸索着抚上他的脸。一双眼近看,像是尘封着花草虫鱼的宁静湖面。 “你肯定长得很俊,就是太瘦了!要好好吃饭啊。”她笑着,唇边晕开一层温软的涟漪。 许多年之后,当依然年轻的他搀扶着这位已然老去的姑娘慢慢行走在结满麦穗的田间时他还在奇怪: 自己明明是那么眼高于顶的一个神仙,可跟着这个既看不见他的美貌又不会说话的笨丫头,他竟还能如此耐心地陪她度过了这无数个春秋……到底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而对于这个答案,他永远只能在自己不规矩地拍开破布垂帘,冲着在灶台边忙活的那个身影喊“阿篱,走,散步了散步了”,而她回过头一脸灰地朝他笑的时候才一瞬间恍然得出—— 爱,有时就只是如此不厌其烦的日常而已。 ------------ 第二十二章:百岁无忧(1) 日头斜照。 我从屋内炕上拿了件衣裳披到冯霜身上,他面容安详,呼吸匀称而轻柔。 值得这样一个小祖宗收起锋芒珍惜相待的人,或许就只有阿篱了。她的笑里总有一种能融化坚冰的温暖。只是,为何她丝毫不受冯霜的寒气影响呢?……也罢,有些人总是特别的。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在冯霜讲述他的故事时我几乎能想象他们携手相将,一同走过青白色天空下那片麦田的情景。 这世上,与许多人同行那是冒险闯荡,过处喧嚣。只有与一人相伴才是真正青丝白发,共看岁月静好。 凉风过处,屋前倏忽响起一串散发锈味的风铃声,与此同时有人在轻叩门扉。抬起头,夕阳斜洒的光模糊了我的视线,隐约只瞥见不远处一袭蓝衣清衫。 ˇˇˇ 傍晚,土瓦烟囱还在不知疲倦地冒着白烟,饭菜的香味在微凉的秋风中丝丝漫开。 桌面已经摆上了好几道家常菜,可面对无弦和冯霜之间涌动的暗流我简直如坐针毡。 “菜还合你们胃口吗?” 阿篱精神百倍地在隔了一层门帘的厨房里大声询问。 “唔唔,好吃!”冯霜包了满口含糊不清地应。 阿篱在那边笑了笑:“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我内心苦闷地在一边夹菜,暗地里抱怨阿篱怎么死活就不肯让我去帮忙呢? 吃菜时快速瞥了一眼旁边狼吞虎咽的冯霜……适才不小心听了他一段内心独白,不知他察觉到了没? “无弦,你抱着那杯子要擦到什么时候?你是准备吃那只杯子不成?”冯霜吃得带劲还要忙里偷闲地惹一下无弦,无弦则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说起来,他此番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我放出去的那只纸符鸟。它倒是挺尽职尽责地把消息带到了,而无弦也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刚好在我不怎么光彩地听完了冯霜的秘密之后,也算是堪堪保住了我好不容易坚守到现在的良好道德风貌。 这时,本来吃得尽兴的冯霜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过来,面色阴晴难辨。 “我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了吧?”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惊了一跳! 转过头但见一双精亮的眸子,瞬间有种前一刻做坏事后一刻便东窗事发的不妙感,心情不由沉重了几分。 “我没注意。”我伸出筷子去夹菜,故作泰然。 “哼~”他眯起双眼,一副明显不信的形容。 被他盯得不禁有些动摇,他既生于佛家,我那点猫腻怕还逃不过他的法眼吧…… 自知十有八/九瞒不住却又厚不下脸来承认,我干脆一言不发。毕竟我并非有意偷听,若他非要计较—— 好吧,那我还真没辙…… “不如这样,”熟料他忽而笑得十分灿烂,只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我们做个交易。” 见他越凑越近,我突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什、什么?” 他飞快地瞅了一眼无弦旋即靠过来,语气有几分暧昧:“你去说服无弦让他不要把我带走,这样我就大发慈悲不和你计较了。” 我说冯霜怎么忽然对我这么热络,原来是想要我帮忙。不过我简直要被他这不靠谱的言论逗笑:“你这么厉害的人都搞不定他,让我去?” “这不一样,”他保持着与我紧挨的状态,热热地吐息在我耳边,“你可是无弦的心上人。” 我被这句话惊得手一抖,筷子当即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你们在搞什么?”一道寒气登时从边上蹿了起来。折腾了大半天,无弦就是再怎么执着于他手上的茶杯也不可能注意不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 “冯霜,最好别说些奇怪的话。”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在我们紧贴着的手臂上游移了一遭。 “呵呵,我什么都没说呀。” 无弦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朝厨房那边走去…… “啊别去我承认错了还不行吗!”冯霜被无弦一针见血地戳到软肋登时吓趴,出声忙不迭道。 无弦淡淡转过来,冯霜更是诚惶诚恐地当即从我旁边挪开,距离之远简直快到板凳边儿…… 无弦这才又从容地回到了他的座位。 他俩算是消停了,而我却仍被刚刚冯霜的那一句话搅得心绪不宁…… ˇˇˇ 乐呵呵的阿篱收拾好碗筷又回到了厨房。 “你真的不随我回去?”无弦旋即发问切入正题。 “阿篱看不见,我每天要扶着她去很多地方,离了我……”冯霜说着语气里多了几分急躁:“既然拖也拖了这么久,无弦,不如就让我再呆一段时间,你看,阿篱她也老了……” 无弦皱眉。“莫非,你要呆到她这一世终结?” “有何不可?凡人的寿命在我们看来算什么,不过从东殿晃到西殿的光景。”他说着,表情在晦暗的灯光下暧昧不明。 “不是这个问题。”无弦看向他,“你本为佛,怎会不知佛家‘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的道理?如今你予她的情会随之步入轮回成为她永世的心结。而你,唯一能解此结的人,断不可能再陪她度过以后的生生世世,这会让她陷入无解的痛苦,你可想过?” 冯霜纤长的睫颤了一下,沉默了。 是啊,今生种下的因来世总会结果,即使忘川之上饮下孟婆汤有些羁绊却也摆脱不了,那便是被称之为“缘劫”的东西。由此可知,所谓的“殊途”其实并非指当下两人不能在一起,而是放眼远观,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他们永远无法寻到彼此的三生石,今生的相伴也终究不能成为永世的相守,如此,才真可谓殊途。 “那又如何?”冯霜忽然开口。“我看不到以后,有什么理由不在当下做好我该做的事?既然阿篱今世遇到了我,我就要尽己所能好好照顾她。她这么好一姑娘后世自然还能遇到千千万万个‘我’,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至于现在,我只要一心一意在这一世守她百岁无忧就好,别的我管不着。” 也许是年岁尚浅棱角未磨,也可能是离经叛道本性使然,他的话倒是简简单单地就打破了轮回这个复杂艰深的难题。 无弦站起身来,草草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思想教育工作。 “明日我再来。”他看来心意已决。 冯霜抬头,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笑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温度。 ˇˇˇ 夜深了,我仍是睡不着。窗子没关上,但见此时一屋子幽蓝夜色就如同微澜的湖面。 “姑娘睡不着?” 一个声音意料之外地响起,然而在这柔和的环境里丝毫不显突兀,像溶进来的一抹暖风。 我没有动。“阿篱,你也还没睡?”阿篱说她这一辈子只习惯这一种叫法,我也就从善如流了。 “其实我是在想……”阿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吾了半晌才终于续道:“姑娘,你们能不能……不要抓走冯霜?” 我一愣。 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听这语气……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莫怪莫怪!只是我今天在厨房里不小心听到了一点你们的谈话……”见我不语她似乎更加笃定了什么,语气里满是焦急。“冯霜虽是妖怪但他真的特别好!” 这……冯霜什么时候成妖怪了?他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吧? 我并未点破,只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这么说,你一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对于一个寄居莽苍的凡人来说,若是真要和一只这么难伺候的“妖怪”同居岂不是太惊悚了? 阿篱似乎很高兴我抓冯霜的意志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坚定,很主动地答:“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又怎会不知?” “既然知道,你难道不害怕么?” “怕,一开始我确实怕!” ------------ 第二十二章:百岁无忧(2) “怕,一开始我确实怕!” 阿篱叹了口气,继而娓娓道来: “与他相遇时我还是个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而他也很年轻,我们一起过日子,每天都很开心。我从小无父无母,直到他出现我才惊觉曾经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孤单……可是有一天,院子里陪我长大的大黑突然死了,就连以前我亲手种下的树苗在刮风时也发出了那种、就是很大的树才会有的‘哗哗’的声音,我才我已经老了。可是他没有,只有他没有变老……后来我就拿着扫帚把他赶了出去。 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耳边开始有一个声音变得特别清晰,那是滴漏的声音。时间流得真快啊,快到让我这个老婆子都觉得害怕了。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快要死的。和年轻时一样,我们可以一起散步,一起打扫,一起做饭再吃饭,虽然他老是给我帮倒忙……” 阿篱说着说着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也许正如我知的那样,无论什么样的故事老人家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一不注意就会陷入回忆的泥淖无法自拔。 “其实我时不时在想,要是我们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只可惜……”阿篱顿了顿,“我啊,要能再拖几年就好了!” “你舍不得他?” “呵呵……他那么刁钻的一个人,我怀疑除了我这个瞎老婆子之外没有谁受得了,要是他到时候没人照顾了可怎么办哪?” 原来阿篱和我所理解的“舍不得”并不一样:在我看来“舍不得”是为了自己,而她完完全全是为了冯霜,为了他能一直有人照顾…… 怪不得冯霜的真诚和温情永远只对阿篱一个人了。 ˇˇˇ 昨晚一夜难眠,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忽而听到一阵激烈打斗的声响。 我揉揉眼睛,睁开眼后下意识往窗子那边看了看,但见日头不知何时已挂得很高了。 撑着硬邦邦的炕头坐起来,发现自己明明刚起床却异常清醒,精神头足得仿佛我前一刻不是在睡觉而是绕着外面跑了三圈……再看身边本该早已出门赶集的阿篱还在沉沉昏睡,我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们被人给迷了…… 阿篱好像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为何我却提前醒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陡然发现旁边的桌上压着一张纸条。拿过来展开一看: 给你一个机会。 句子下面跟着一个箭头。 我自然而然地顺着那个箭头看过去—— 这什么鬼?墙上竟然被人挖了一个小洞!而且从外面的角度看来,那里应该还是个死角! 纸条上是不认识的字迹,不过稍微排除一下可能性就能知道这是冯霜写的。 他什么意思?挖个小洞让我偷看? 我一头雾水,但心里还是很好奇,于是鬼使神差地就走过去从洞眼往外瞧—— 漫天是银亮的剑影和卷起的沙尘,放在屋外的一堆锅碗瓢盘横七竖八地躺得到处都是。一抹白色纤细的身影正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中穿梭躲避着,像极一片风中凌乱的树叶……那不是冯霜么?而那个正在对他进行穷追猛打的人……好像是无弦? “且慢!”冯霜突然大喝一声,身形一飘轻轻落到一根纤细的树枝上。 无弦很给面子地住了手。 “我们再谈谈吧。” “说。” 外面风大,我有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对了!用瞿墨教我的那个! 施法过后我只觉自己双眼贼亮,双耳贼尖——瞿墨教的这套法术简直是偷鸡摸狗之必备良品啊! “……好好想想,难道你就没有一丝共鸣?”这是冯霜在说话。 “共鸣什么?” 冯霜若有深意地一笑。他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在迅速接近无弦后俯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无弦听罢貌似惊了一下。 “呵,不止如此,我还知道……”冯霜说着又贼兮兮地凑上去。无弦听完后退了一步,顺手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你怎么知道?” 冯霜无耻地笑了。 无弦一愣,似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搭在树干上的手默默抠下了一片树皮…… 我不由浑身一寒。 无弦他……有这么呆吗?那之前那个高贵冷艳的五殿下又是谁…… “别忘了,我可是佛。”冯霜轻描淡写道,“你应该明白,她并不是自己主动想忘了你的。” “凡人飞升,自愿洗去尘世记忆是必须的。” “确实如此。但那个渡她上来的,是玄漓。” 无弦皱眉:“那又如何?” “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玄漓此番去东海平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渡绝尘世显芳魂’。” 无弦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说……‘渡尘’?” “嗯,现在懂了吧。” 无弦会意地点了点头。 什么她?什么渡尘?……这里有个人完全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啊。 无弦接着开口了:“那那个人是谁?” “‘雪藏’这种能令人忘却烦忧的好茶,可是只有少数人才有呢。”冯霜像是接了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 无弦沉吟半晌,旋即又会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偷听也完全听不懂,怪我咯? 然而两人之间和谐的氛围在下一刻便被无弦无情地破坏了:“一码归一码。” “喂!开导你半天真是白瞎了!”冯霜闻言大怒,一个飞身退到离无弦一丈开外的地方紧接着几个凌厉招式便直朝他面门而去! ……不消一会儿两人又斗得不可开交了。 算起来正常情况下这时候我也该醒了,而阿篱估计不久之后也会醒来,我捞过炕上的外衣草草披上就往外跑。赶到门口之时冯霜像是已经累了,落地时稳稳站住不再躲闪。无弦瞄到空子一剑直指冯霜而去,却在看到他从衣襟里掏出那个我送来的白玉环时猛地收手,剑尖险险停在离他鼻子只有一寸的地方。 冯霜抬起手指将无弦的剑撇到一边,举起那个玉环戏谑道:“现在,可以放过我了么?” 无弦看着玉环慢慢沉静下来。 咦?难道这个白玉环和宫廷中的免罪金牌有类似功效? 眼睛微微一痛,有光从玉环上反射过来。定睛一看,原来完好的玉环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处两指宽的缺口。 无弦收起剑,淡淡地望着对面的冯霜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管了。” “算你识——”冯霜话还来不及说完无弦却突然重新拔出了他的剑,凌厉的刀刃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既已做了决定却不早点拿出来……你在耍我,是吗?” “呃、这个嘛——”冯霜说着眼风突然朝我这边一扫。趁无弦也往这边看的当口儿他一个旋身跳上花树,衣袖一挥一阵花雨便箭一样地向我疾射而来! 天啊冯霜和我多大仇?! 我悲愤地刚准备就地卧倒,说时迟那时快!无弦先是划出几道剑光打散花雨的冲击力,接着一个飞步转眼就挡到了我身前。随着“叮叮咚咚”清脆的一阵声响过后,一切包括无弦自己貌似都还完好无损。 我被他完美的技法惊呆了。 “……冯霜,你什么意思?” 这厮在远处作出一副无辜状:“你可别怪我,我只是想确认一点事。”继而露出一抹像是阴谋得逞的笑容。“看来确实是这样没错了。” “……一般人都会这么做。”无弦的表情有些别扭。 “不不不,”冯霜煞有介事地摇头,“一般只要武器过去挡就行了,某人可是连带着自己一并捎过去了呢。” “……” ------------ 第二十二章:百岁无忧(3) 我偷偷望向面前无弦的背影,猜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哎呀,大太阳已经升得这么高了,”放松下来的冯霜伸展着双臂仰头望了望湛蓝的天,仿佛之前一切惊险不过是他聊以遣怀的娱乐。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叫阿篱起来散步。至于你们……看看这乱七八糟的,知道该怎么做吧?”他一副轻松愉悦的口吻,说完一面拍打着衣袖一面向屋子这边走来。跨过门槛的时候,他飞快地朝我抛了个媚眼。 ……现在我敢肯定冯霜确实是希望我知道点什么了。这么说来,他们方才一直在说的那个“她”……难不成是我? 真的是我? 直到无弦走到身边我才陡然回过神来,但见刚刚还一片狼藉的地面一眨眼的功夫已整洁如新。 “那个,殿下……” “嗯?” 神思恍惚间我差点一开口就直接问刚才他们所说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呃,我是想说……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 “谢、谢谢你。” “嗯。” “……” “……” 糟了,我怎么觉得气氛不是一般的尴尬? “那个……对了,殿下你方才为何一看到冯霜的玉就放过他了?”我庆幸自己及时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破僵局的话题。 “那是冯霜的回灵玉。” “回灵玉?” “回灵玉是每个被遣出西天圣境的佛都会有的。暂时不能成佛并不意味着从此便断了回转的余地。将回灵玉浸泡在神泉水中花上个千年万年,若其主人在此期间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就能寻回佛性,重新归位。” “这么说来——”我将无弦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末了意识到:冯霜刚刚竟是毁了自己重新成佛的可能性。 “这么重要的玉他为何要损坏?”我有些不解。 “他借用玉的神力填补了这段时间工作的空缺,让梦潭的水轮自动转起来了。” “所以……天宫就不用逼他回去了?” “至少可容他在凡界多滞留一段时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很清楚什么对自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间散个什么步啊?再不去买菜就来不及了!”这时阿篱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阿篱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再没机会带你散步了。” “……” 不多时冯霜挽着阿篱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领她跨过门槛,眼睛认真地盯着地面,生怕一个疏忽磕着绊着她。他一边扶着阿篱走一边将几缕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俯身在她耳际轻语:“阿篱,无弦和桓玉在前面。” 阿篱闻言笑起来,朝着我们的方向挥了挥手,“两位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 “嗯。” “那就好。”她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会儿要去散步,你们若是饿了桌上有吃的,不必客气。”冯霜在阿篱面前总是演得很像的。 “知道了,多谢。” 简单地寒暄几句冯霜便搀着阿篱向麦田走去。途中他时不时伏在阿篱的肩上对她说什么,温暖的笑容就没有从脸上退去过。 无弦忽然静静发问: “他这样,值得吗?”又像是在自语。 我闻言向前望去。他们携手渐行渐远,迎着天边洒下的日光路两边随风摇曳的稻穗忽而变得分外耀眼,金灿灿的颜色胜似荼靡繁花。 鬼使神差地,我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无弦。平日里总是冷丝丝的一双眼这会儿竟仿佛有了温度,像是刚从遥远美好的记忆中穿尘而过。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侧过头来与我对视。 也许是阳光太好麦香太醉人,又也许是风吹过的声音太宁静,这次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慌乱,反而自顾自地笑了。 “我想,是值得的。” 无弦默了半晌,继而嘴角上扬,也浮现出一抹温和明丽的笑意…… 他笑起来,真好看。 ˇˇˇ 回到天宫的这些日子我喜欢坐在石亭里看书。 不做书阁侍官也有一段日子了,这个地方还是像原来一样丝毫没变。虽然附近既没有花园也没有供神仙消遣娱乐的地方,但这恰好成全了它的清静。 “桓玉!” “药君?找我有事?” “是这样……” …… 拿着药瓶走在通往梦潭的路上,想起最近关于冯霜的一些传言。据说他前几日回来之后就安分了许多,再也不乱跑,一天到晚只是躺在梦潭边上,像是转性了。 他既已回来,那是不是说明阿篱已经…… 来到梦潭,这里原不是我想象的只有光秃秃的一潭水,周围还有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潭边的花草树木也不少。虽是造境,这“小山水”的意趣还是做得很足的。 冯霜依然着一身与他身材丝毫不搭的白袍,此时正懒洋洋地躺在潭边的草地上。 见我过来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即便如此我也看得出来他并未睡着。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怀里有一个木头娃娃,看起来有些旧了。 “好久不见。” 他并不睬我,只是蒙着眼装睡。 我干脆直接问:“阿篱是不是……轮回去了?”我特意将“死”换成“轮回”,希望他能好受点。 果然,一提到“阿篱”他有了反应:“没呢。”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闻言惊了一跳:“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依旧躺着,嗓音很轻:“我带她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的瞬间我没由来地寒了一下。目光扫到他怀里的木头娃娃,莫名地,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吞了口唾沫,我迟疑着开口:“这个娃娃该不会就是……” “阿篱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无视我变成菜色的脸,冯霜平静地说着,像是在说白菜又涨价了一样。“傻瓜,她本来就不可能知道的,因为她原只是一个偃师闲来无事做的机关人,机缘之下才被神仙点化得以脱去泥胎。” 我尚且不能很快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早就知道?”他是佛,怎会被术法蒙蔽? “嗯,我早就知道。”懒洋洋的仿佛毫不在意。“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有什么轮回。” “……”我简直快被他淡定的态度惊呆了。 “不过我说到做到,在这一世一直守她到了百岁。”他抱起那个老旧的木头娃娃贴在胸口,“……谢谢你。这短暂的一段时光就已经足够了。” 毫无预兆的,一道光晃了我的眼睛。抬起头,但见玉白色的天际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看起来像是秋天麦田里穗子的颜色—— “我想起来了。”我静静开口,“阿篱曾说过她也很感激你,她这一生有你,已经胜过了无数轮回。” “……”冯霜状似无意地摸着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子,最后却还是没忍住,一张脸深深埋进了臂弯之间…… ˇˇˇ 为了逃避瞿墨,此番我没打招呼就擅自来了天宫,因而眼下暂住的地方甚是偏僻,一般人不会往这儿来。不过,另外还有一位特别的神仙她就喜欢住在偏僻无人的地方,那就是惊鸿。 这天打道回府,在路过她家院门口的时候我顺便往里瞄了瞄——不看不知道,几日不见的无弦此时竟出现在了这里! ……虽然有些在意,但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听的墙角好像也挺多了,担心长此以往会折损人品,当即便打定主意准备光明磊落地抬脚走人—— “哎,桓玉姐!” 一只手突然拍到我的肩上。 紧张地回过身一看—— 呼……原是前几日因为谈论瞿墨而结识的一位司花侍女,绛竹。 “什么事?” “桓玉姐,抱歉!能不能请你在这等我一下,有点事儿……”绛竹一脸恳求,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的事。 “到底怎么了?” “呃,这个不太好说……总之就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拜托了!”绛竹说完也不给我追问的机会,慌慌张张就跑开了。 ……这还真是,天不让我好好做人。 “这里不会有人听到吗?” 斜靠在一棵树上,庭院里谈话的声音多多少少就传到耳朵里。 “呵,你觉得还会有谁愿意和我做邻居?” ……惊鸿大概不知道我几日前才搬来吧。 “之前与那个人见面我按天帝他们教的说了,但结果好像不太管用。” 嗯?什么叫“按天帝他们教的说”?……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群老古板就知道给你灌输些死东西。那个不是一般货色,你那一套当然不行……真是,他们到底想不想把你教好?” “没有你,我早已是一块木头。” “唉,也是了,他们不会真的想教好你,否则以你的灵性到时肯定不好控制……你可要记住你不只是一个傀儡,你既已通灵就要相信自己是有血有肉的!” “……谢谢。” “不谈这些了,来,喝酒!” ……我这是听到一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要是被发现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无弦……他到底是谁? ------------ 第二十三章:难言心迹(1) 一声轻笑忽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惊得我浑身汗毛一竖! 回头一看,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小宫娥——仅从打扮上看是如此,气质却不似。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 她手里端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银盘,嘴里还在嚼着什么。末了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嗓音放得极轻:“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什么鬼,你自己不也在这儿偷窥么…… 她继而又走近我几步,附耳道:“真是听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呢。”声音清和绵软,仿佛又掺杂着几许不明意味的笑意。 我闻言一惊:“你——” “糟糕,我得走了!”还未等我说完这小宫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转过身拔腿就跑!我正犯着嘀咕,猛地就瞧见不远处绛竹狂奔而来的身影。 我先是与惊鸿的庭院拉开些距离,然后一把拽住绛竹—— “你在做什么?” “有个偷吃的,糕点刚一装盘就被拿走了!”她气愤地大喊。幸而我机智地早些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不然肯定被那两人抓个正着。 “原来刚刚那个小宫娥……” “什么什么?她跑到那边去了?贼!给姑奶奶等等啊——” “……噗。”今天接收的信息量略大本来还挺忐忑,被绛竹这么一闹倒是轻松不少。 …… “桓玉姐,你真的要放弃这个白吃白喝的万年好机会吗?”回去路上这个聒噪的丫头一直在我耳边嗡嗡个没完。 “我最近有点消化不良,你自己去,好好玩儿啊。” “诶?桓玉姐你真的不去?你原来不是这种人吗?”她一脸震惊。 “……这种人是哪种人啊喂?” 兴是见我面上黑了几分,绛竹讨好地笑了笑,继而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小声说:“听说这个迎宾宴是为晓鸯办的哦,她是长年守在仙界边境紫玚上神的女儿!” “哦,名字挺可爱的。” “你的重点错了!难道你不知道她?”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可是咱们五殿下的相好!” “哦……什么!相、相好?”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哈哈也不是啦,只是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感情好着呢。而且紫玚神君和天帝又是至交,这门婚事还不是迟早的事,”说着,她突然不怀好意地眯起眼来,“桓玉姐刚刚那么激动,莫非……” “看,天上有东西在飞!” “呿,你当骗小女孩呢……啊!还真有东西在飞!” 我心想不是吧,也跟着抬头望天。只见一驾青绸翠幄的马车自白得泛光的天边朝南天门方向驶去,行至近处时挂着层层流苏的帘子被一只衣袖掀起,从中探出一张脸来…… “我怎么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我仰着脖子喃喃出声。 “噗!不带这样勾搭人的,这方式早几百年就过时啦!”绛竹侧过脸来朝我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 “勾搭你个头!”我一指弹在她脑门儿上,“休息时间都被你搅黄了!走,蹭饭去!” 她捂着脑门睁大眼睛:“又改变主意啦?” “废话少说。” “诶诶、桓玉姐,等等我!” ˇˇˇ “今日天宫设宴为欢迎晓鸯上仙归来。为此本君决定,凡是赴宴的仙家无论品阶高低,仙龄几许,皆可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咦?这晓鸯才多大,怎么就已经是上仙了?”我在一片嘈杂声中询问身边的绛竹。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晓鸯是‘魂镜’的主人啊。” “所以呢?” 绛竹默默地盯了我一会儿,接着将我拉到一处僻静之地坐下:“看来,我真需要给你好好科普科普……” 形容枯槁质犹存, 渡绝尘世显芳魂。 潇洒春风可一顾, 长青酿作酒千觞。 ——这是很久以前一位云游仙赠给天上友人的一首诗。而那位神仙为纪念他们的友谊,遂按照诗的四句话分别造出了四样神器:魂镜,渡尘,春风,长青。魂镜可看透人心,渡尘能助人渡劫,春风兼容并包,长青万古不朽。 两位仙人羽化之后,刻在山上的诗和那四样神器被留了下来,四样神器几经流转如今早已不知各自落于谁手。须得一提的是,四样神器并非都是实物,其中魂镜便是一种天赋,它的流传仅仅以血为媒,却也并非只要是后代就能传承,还得看一个运气。所以说,天帝想招晓鸯为儿媳其实也是有继承魂镜之力这一层考量在里面的。 “魂镜……听起来确实厉害。” “话虽这么说,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害怕这种能力的。本来也是嘛,如果有一个人能看穿你所有的伪装直看到你心里去,那确实让人不安啊……幸好,晓鸯的能力并不是时时都能用的,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准备才行,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敢和她亲近!” 科普完毕,身边的丫头早已吃得如狼似虎引来纷纷侧目……我挪了挪凳子与她拉开段距离,吃了几口菜便四下里望了望,想在宴席上找找那看起来很有几分眼熟的晓鸯。不一会儿就给我锁定了目标。 那姑娘真不愧对于她可爱的名字。一身秋香色长裙简易清爽,衬着她白皙的肤色煞是赏心悦目。头发不像位阶高的那些女仙挽成精致的发髻,只松松扎了两条长辫垂在胸前,发上还缀了些小珠花似的茉莉,整个小清新的范儿简直就像秋日森林里的精灵——不过我想我不会看错,她就是那日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的“小宫娥”。那副打扮偷偷提前跑来是为见无弦的还是……偷吃? 此时她正和一身华服的无弦被一众爱好八卦的神仙围住问七问八。虽如此,两人像是见惯了这种阵仗,甚是自然地各自该干嘛干嘛:无弦恰到好处礼节性地应着,晓鸯则是忘情地埋头在那儿啃鸡腿…… 不得不说,两人的气场还是挺合的。 “……绛竹,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吃得正来劲的绛竹鼓着腮帮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我。我朝她笑了笑,也不多说便径自离开了。 来到一处路边的亭子坐下我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在闹哪门子的别扭? 说来也奇怪,自从中元节那一夜后我对无弦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微妙,有时还会经常梦见那晚迷迷糊糊见到的男子……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无弦身上确实存在着一股让我怀念的气息,以至于呆在他身边的时候我都会动不动出神发呆,仿佛全世界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难道……我喜欢上他了? ˇˇˇ 因为想起有东西落在了殿上,在大家伙吃饱喝足散得差不多之时我又折了回去。 刚要走出那条隐蔽的竹径,我一眼便望见已经空荡荡的大殿一侧站着两个人。 “五哥,我回来了。”晓鸯那个清秀可爱的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无弦。 ——之前绛竹就告诉过我,因晓鸯和无弦他们几个小时候就一同玩耍,所以都是互相称哥哥妹妹的。 “嗯。”无弦应着,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好冷淡的反应……”嘴上如是说她却并没有真的生气,“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无弦没说什么,伸出手臂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她自然而然地回抱住,很轻地说了一句话,是我这个距离无法听到的。无弦闻言默默垂下了眼帘,然后极缓地回了一个字: “好。” 晓鸯含笑松开无弦,怯怯道:“五哥,你会原谅我把油不小心揩到你身上吧?” “……你又吃了几个鸡腿?” “呵呵……五个!” “小姑娘,以后还是少吃点。” 这画面太温馨我不敢看…… 手顺势往边上一搭不想却被竹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多时便有热乎乎的血开始往外渗…… 我默默看着这道伤痕。 可恶……还是挺疼的。 ˇˇˇ 晚上睡不着,天宫又没有星星月亮可赏,我只得披了衣裳出去闲逛。 日日在中间地带晃悠看来看去也没半分新意,此番打定主意要跑远一点。 信步来到东境,这地儿除了园林布局有点特别之外实在乏善可陈,我满满的兴致都在自己空旷的脚步声中给磨得差不多了。未料在接近烟络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了—— 无弦。此刻他正在湖边打坐。 啧,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等等!为何他身后的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该不会是银爪龙吧?” ------------ 第二十三章:难言心迹(2) 这东西虽然名称里带“龙”,其实是一种生活在灵池水里的变异鱼类,在天宫尤为多见。因其生性暴戾,鲜少有神仙会主动去招惹它们,不过它们倒是对神仙身上流转的仙气颇感兴趣。 就在我迟疑的功夫,银爪龙的影子转眼间就在湖面越聚越大,堪堪就要跃出来!我生怕由此酿成什么大祸,当即也不作他想,运起全身的功力就往湖面上重重来了一掌——我没想过自己能击退它,只希望能先发制“鱼”暂时稳住局面。 可无奈我功力还是太浅,那银爪龙在湖面下扭了两扭,还未见它庐山真面目一道凛冽的蓝光就猛地朝我飞驰而来!虽然及时向后飞身退去却也免不了被击中手臂,一时间钻心的疼痛伴着凉飕飕的寒意直灌四肢百骸,我勉强控气疗伤才不至于一口血喷出来…… 谁能料到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来瞎晃的后果是会差点晃掉性命呢? 唯一该庆幸的是此时无弦已接替我光荣上阵,有力地抽出那把插在一旁石头上的长剑。悠然浑厚的剑气不一会儿便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剑招从四面八方凝聚过来,甚至形成肉眼可见的流光和符文。就在银爪龙一声清啸即将出水之际无弦借势用掌风将长剑打出,而那把剑则是带着足以扭曲周围空气的巨大灵压直直插入湖中! 一瞬间天地寂静,只有凌厉剑锋割裂层层水花的轻微声响回荡在尚有些麻木的耳畔。 下一刻,那道蓝色的身影倏忽落到身边。 “没事吧?” 我紧紧捂住手臂勉强向他扯出一个笑容,不过很有可能还是苦笑。“实话说……有点惨。” 他微微皱眉,旋即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先帮你包扎。” 因为大殿前那一幕仍有些挥之不去,我下意识地挣了几下。“不劳五殿下费心,我可以自己去药君那儿。” “如果你认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睡觉的话。”他淡淡地说,手上并未松劲。 “……” 将我扶到湖畔的花坛坐下,无弦看了看我手臂上的伤便从腰间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低头默默地开始给我包扎…… 我不声不响地盯着他。不知为何,我觉得此时此刻的无弦看起来有些异样,好像不似平时……发生了什么吗? 正悄悄端详着他却蓦地出声: “总是这样……” 什么? 未及我反应他已经接着说下去:“为什么每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你都要带着伤?是不是只有受伤了你才会想起要回来?”他抬起头,一双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忽然接触到这个眼神我的头竟猛地一痛—— “又划了一个口子,怎么弄的?” “没事啦,瞧你紧张的!不过是跑动的时候不小心被钩子挂了一下。” “下次再这么不小心我不会让你出去了。” “呵呵……你说这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 这突如其来的头痛简直要命! “你可知,等一个人……”仿佛有声音传过来,但我已无暇顾及。 ……醒来的时候,我只身一人坐在湖边的花坛上。 ……刚刚是做梦? 低头一看,手臂上还规规整整地系着那条雪白的帕子。 ˇˇˇ 到了早上,始终如一的穹庐透出了一丝微明玉色。 “桓玉姐,水阿碧已经给你打来了。” 我坐在红木的梳妆台前侧身回首,那个瘦小的垂髫小姑娘就端着一盆水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儿。 ——她是自映寒出事之后新派来伺候我的宫娥。 “嗯,辛苦你了。” 在阿碧放下水盆退出去后我从袖中抽出无弦那条染血的手帕浸到水里,准备洗过之后送还给他。 ……昨夜他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否则怎么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而且那个时候,我好像又想起了那个人…… 一阵推门声蓦地响起吓了我一跳! “丫头,怎么脸色这么差?”不想来人却是有一段日子没见的玄漓,他依然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 “玄漓,原来是你啊。” 我迅速收拾了一下纷杂的思绪若无其事地将手帕拧干放回袖中,然后将一盆水泼到窗外的花树上。 “浇水也不是你这个浇法。”玄漓笑着,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我转回来在他对面坐下。 “这次来是因为青丘的桃子熟了来请我去吃?” “……” “那是因为你的酒酿好了请我去喝?” “……”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玄漓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拿过案上一件小玩意把玩,貌似不经意地说:“丫头,可想回去?” “……”我想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然而还是明知故问:“回去?回哪里?” 他轻叹一声,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无奈。“怎么,还在与你家师傅生气?”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理由去生他的气,或许只是因为那番争执让我以后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吧。 “唉,我告诉你吧,瞿墨今日之内可能会有危险。” 闻言我惊讶地抬起头。他的神情少了平日的戏谑,带着些郑重。 “师傅有危险?怎么回事?” 瞿墨那家伙外表和内心一样强大,而且终日只独自一人呆在深山里,他不折磨别人就谢天谢地了,究竟会有什么威胁到他? “此事若要追根溯源讲到他死了也不一定讲得完,你若真在意现在就跟我走。” “……" 我毕竟不能置瞿墨于不理,最终还是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随玄漓腾云来到了昆仑山。 素来云雾缭绕水清天明的昆仑山此刻正被上空一片庞大的紫云所覆盖,抬头望去只觉打翻了一大盆茄汁在棉絮上,沉重如铁,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而那不祥的颜色之后看似风平浪静却隐隐透着灾难的气息,仿佛只等谁来轻轻捅破它那漫长的酝酿才会随之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满胀的腥风血雨,顷刻间便足以淹没这片狭小的天地。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是灾难。”玄漓仰首观天,幽幽道,“瞿墨的灾难。” “这才过多久,怎么会这样……总之我们快先去把师傅从这里弄出来!”我抓住玄漓的手臂就要带着他奔上九曲台阶,可后者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我拔了一会儿河也渐渐不动了,只无声地盯着他。 玄漓任我拉着也不挣开,神情里隐有一丝疲惫:“抱歉丫头,我不能随你进去,再靠近的话我说不定会被雷劈死……” 我皱眉。这种像是魔神临世般的诡异天色好像确实时常伴随着雷电。 “我救不了小墨子,只有拜托丫头你了。”玄漓说着郑重地拉起我另一只手。“丫头放心,你不会被雷劈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的人品?” “这不是人品问题。”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没事?”以我这种菜鸟水平连一只中低级的妖怪也打不过不是吗? 玄漓没有回答,只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深深地看着我。过了半晌他动动嘴唇,只说了三个字: “相信我。” 我回望他的眼睛,发现那里正涌动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至少是现在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我真的可以相信玄漓吗?相信我进去了也不会被雷劈? 暗暗鼓足勇气,我尽量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轰隆隆! 我赶紧又退回来三步! “玄、玄漓!你看是不是马上就要降雷了?” “嗯……的确如此。” “既——哇啊!” 谁知玄漓这没良心的不等我把话说完突然就重重推了我一把,直接就把我推到了那个看起来就要降雷的地方!眼看着白光一闪几道雷就要从头顶劈下来,我连叫都忘了叫只紧紧抱住脑袋蹲下来—— 轰隆隆! 我已经吓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我、我竟然还没死? 我紧张地睁开眼睛,但见周围一圈花草都被烧焦了,唯有自己是完好的…… “如何,现在相信了?”玄漓冒险来到我身边,向尚且蹲着的我伸出手。 “我我我、腿软……” …… “我竟然真的可以避过那些雷……为什么?” 玄漓扶额。“丫头,你要是再这样没完没了地问下去你师傅就要被雷劈得连渣都不剩了。” 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心里多少有了底,一鼓作气地跳上两级台阶,然而想了想又回过身去朝玄漓比出三个手指。 他欣慰地笑了笑,释然的表情中又透出几分无可奈何。“不必说,等你们出来别说三个我秘制的桃子了,就是拿车来拉也行。” “……谁和你要吃的了,我是说三天之后给你消息!” “啊、是这样?凭我对你的了解我还以为……” “小心我反悔。” 玄漓不再多言,只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多谢,还有——万事小心。” “嗯!” 世事何其无常,还记得上次他与我挥手告别是送我去拜师,而现在我却是要去救师。 快速攀登着眼前不见尽头的石阶,头顶的紫云依然凝重。 师傅,您可千万撑住,我这就来救你了! ------------ 第二十四章:紫电惊雷(1) 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眨眼的功夫便离瞿墨经常待的地方不远了。 我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台阶一面在心里为他的安危担忧。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事发生,福祸一瞬,也不知他有没有做好跑路的准备。还有一点让我在意的就是,为何偏偏是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仙来救一个大神级的人物?毕竟天宫厉害的神仙很多…… 莫非!我看似平凡的身躯之下其实隐藏着无与伦比的潜能? ……好吧。这其中应该有一些特殊原因,眼下救人要紧,还是等此番把瞿墨弄出来后再细细询问好了。 好不容易一个箭步跨上最后一层台阶,目光刚从遥远的天际收回来我猛地就被眼前景象吓得虎躯一震,差点没一溜儿连本带利地给它滚回山脚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体形庞大的兽人! 望着他宽阔壮硕的背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我从未在上下山的途中见过雄踞在这一带的强大族类。按理说,他们一般都会在自己固有的地盘活动,这会儿突然跑出来……莫不是因这不祥的天色而躁动了? 深知以自己的身手还不足以打败它,我当即将手脚放得极轻,准备退回去从另一个岔道上山。然而,我早该考虑到兽类异乎常人的敏锐感官,几乎就在我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就不幸被它发现了…… 兽人目露凶光,龇着尖利的长牙,明显是因为不适应如今异常的环境而引起的自卫反应,这种时候他们一般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见到的活物以平复暴乱的情绪,看来,这次十有八(河蟹)九是要倒血霉了…… 此情此景已难以全身而退,我与兽人对峙半晌,拼尽全力地—— 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的肉包。 在默默蓄足气之后我猛地奋身上前,在朝他俯冲过去的同时发出一连串极炫目的攻势——这些招式大多看起来雄浑磅礴,事实上造成的伤害却不怎么可观。但因为可以瞬发连发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住对手,而我的目的就在此,为自己制造逃跑的最佳时机。 不出所料,兽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蒙了。我趁此空隙借着方才俯冲的余力稍转方向险险与他擦肩而过,接着二话不说赶紧跑路! 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似乎…… 正当我撒开腿使出吃奶的劲儿全速逃跑时,那家伙竟一个飞身直接从我头顶越了过去,然后一脸盛怒地挡住我唯一的去路。我见势急急刹住脚步,一个重心不稳便滑倒在地上,眼看兽人慢慢逼近——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咻——” 急转直下的形势因为半截破空而来的竹子瞬间改变,刚刚还不断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兽人下一刻便紧抱着被竹子生生贯穿鲜血直流的脑袋跪倒下来,只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便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我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的场景,呼吸间尽是浓烈的腥味。 “你倒舍得回来。” 略带嘲讽的声音远远传来,听着是如此熟悉。 我拍拍自己的脸尽快冷静下来后朝前望去。来人果然是瞿墨,他丢掉从崖壁石缝间随手折断的半截竹子,一如常态步履从容地走过来。 初步断定,此人毫发无伤。 见他尚且平安,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当即顾不得其他越过兽人惨死的尸体殷切迎上去,满腔关怀道:“师傅,原来你没事!” “你希望我有事?”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玄漓让我来救你,说你有危险。”我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且看这个,”复又指了指头顶的紫云,“再看看这个……我估计你很快就该有事了。总之先别在这儿废话,我们快走!” “他……”听到我说玄漓,瞿墨蹙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走啊!”明明事关他自己的性命,这家伙却毫不配合,我干脆抓过他的手臂往前拽。 “没用的,”他冷哼一声稍加力道甩开我,“看来他也只与你说了一半。实话告诉你,我逃不过这场劫,它是既降便必定要应到人身上的。” “怎么会这样?除了大劫时的天雷还有什么能把人逼到如此境地?” “不能比,毕竟——”他双目低垂,嘴角弯成一个冷然的弧度,“没有什么比仇恨和诅咒更能致人于死地。” “……" 看来事情果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之中应该还掺杂着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然而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该寻根溯源的时候。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此时此刻我只急着想找到能救瞿墨出去的方法。 “对你来说,有。”他转过身背对我而立,长长的衣袂随风飘扬,“从这里离开就没事了。” “……这一点我能不明白吗!我要知道的是如何才能带你一起离开,而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事到如今还听到这种话我简直恼火,他难道就真不明白我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谁吗? “你要我说几遍?”他蓦地转身,一双眼里尽是深浓的黑,“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能改变什么?事实上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必定要去鬼门关转一转,即便如此我瞿墨现在也好好地站在这儿。这一次也不例外,有你没你都一样,明白了吗?” 我怔怔地听他说完,默了半晌才答: “……明白了。” 闻言,他略显紧绷的表情似乎闪过一丝释然。“既然——”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留下来呢?”我打断他,用一种无可商量的口吻道。 如果真如玄漓所言,我能做到其他那么多厉害的神仙都做不到的事,如果我是唯一一个有希望救出自己师傅的人,如果这一次,我不想再后悔…… 那我要留下来。 瞿墨静静地打量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到他正探寻着的某个答案。然而严肃的表情并未持续多久,不经意间竟现出了笑颜。“呵,这么说的话,你是愿意替我挡下这道雷?” 面对他前后短短一瞬形成的巨大反差,我有些发懵:“……啊?” 瞿墨闪身来到跟前突然就点了我的穴道……这下,我是丝毫也动不了了。 我带着不祥的预感道:“做、做什么?” “你不是想帮我?——这是最好的方法。”他慢慢靠近我露出好看的笑容,我却直有一种想一巴掌糊上去的冲动。 看到我警惕的表情他依然笑着,“怎么,后悔了?”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我有些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临危不惧,依然在充满娱乐精神地耍我,还是真的要我替他……挨那一道要命的雷。 “师傅,你……现在是在开玩笑吗?” “哦?还觉得是玩笑?真是天真得要命。”他的话一如既往充满讽刺的意味,然而下一刻就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道:“说说,若是这雷劈下来注定逃不过,你可还想留在这里陪我?” ……这一刻的瞿墨简直一变一个脸,阴晴不定得让人恐惧。我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或许只是随口说说,亦或许是在向我试探些什么。 “总比一个人好。”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模糊的答法,但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让我学会在无法分辨他人意图的情况下用这种狡猾的方式逃避。并非是我不重视瞿墨,只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的这样一个的问题……实在让我不安。 “很好。” 闻言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旋即转身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可惜你就一个人,”他故意在“一个人”上加重语气,“好好呆在这儿吧。” “……” 瞿墨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回过头,凝在嘴角的笑意凛冽而深长。 “有劳你了,我的……好徒弟。” 凉凉的嗓音随风拂过,在耳畔低回。 这一刻我彻底茫然了,能做的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这算几个意思?“有劳你了”?难道他真想顺水推舟地让我代他在这里受那一道天雷吗……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简直像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我没有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有听他说过那些莫名其妙让人不明就里的话一样。 瞿墨的背影已经看不见很久了,我杵在原地甚至能听到胸中有一股感情在肆意汹涌来回激荡的声响,那是绝望。 我头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就像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你不敢随便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东西,但你仍然得在它们无形的簇拥下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可是,镇定下来好好想想,我真的应该这样怀疑瞿墨的人品吗?他是我的师傅,不久前还在很冷很冷的夜晚救过我的命,对我说他不会让我死—— 一声巨大的雷鸣轰然在远处炸响,那振聋发聩的声势仿佛是大地撕心裂肺的悲鸣! 我无法抬头看天,却在一瞬间感觉有万丈金芒从某个遥远的方向快速流射过来,在我的衣领上映出层层叠叠斑驳的光影……只是须臾,这一切便湮于无声,天地重归平静。 …… …… 刚刚……发生了什么? ------------ 第二十四章:紫电惊雷(2) “呼……呼……” 穴位自动解开之后,我屏着一口气没命地向着瞿墨适才消失的方向狂奔。 刚刚那声巨响究竟是什么,难道天雷已经降下了?若是如此,我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那它又是落到谁的身上了? 我反复寻思着那个貌似一想就能轻易浮出水面的答案,因为我实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瞿墨他并没有撇下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让我替他受那一道雷,他只是为了救我,为了把危险带到离我最远的地方,而我,我竟然以为…… 即便口口声声叫着“师傅”,潜意识里我其实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怕他,才会在刚刚他离开的时候惊慌失措。 我总是惯用恶意去揣摩别人,或许,我自己才是最差劲的那一个。 “师傅……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一边麻木地跑着一边喃喃自语。然而无论跑得多快,脚上传来多么尖锐的刺痛,我只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我这个正在狂奔的人原本只是虚无的一道影子。 上空的紫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金色的日光一如既往铺洒在青翠碧绿的林道上。忽地,几抹突兀的颜色乍现于成片成片深深浅浅的翠色里—— 那是殷红的血…… 没有尽头的狂奔终于迎来了希望。是的,此刻的我在经历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奔跑之后,对于自己即将看到怎样的瞿墨已经没有余下过多的紧张和恐惧,我只是强烈地渴望一个能够让我停下的地方,否则我几乎觉得自己会在奔跑的下一刻就消逝在迎面吹来的料峭寒风中。 有了尚未干涸的血迹引导,视线尽头很快就浮现出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没有想象中那般惨烈骇人的景象,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加快步伐,不消一会儿就跑到那团影子跟前。 是一只狐狸。它的几条尾巴正怏怏地搭在地上,因为被鲜血浸透无法看清数量,不过这应该就是瞿墨没错了。 他明明是九尾狐,毛色不是最正常普遍的白就算了,竟然还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深黑,再加上这满身淋漓的血,只让人觉得……像个不祥的死物…… “师傅!师傅!”顾不得那么多,下一刻我就将它一把捞到怀里。生怕力道过重我赶紧又换了个姿势,像揣着一个易碎花瓶那样轻轻把它护在臂弯里。它身体离开地面时大片粘稠的血落下,劈劈啪啪的声音听得我胆战心惊。 “师、师傅,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你?”我抱着化成黑狐的瞿墨颓然瘫坐在地,任衣裙、头发都沾上深红的颜色,脑子里只是一片混乱。 “呜……呜呜……”黑狐不能说话,只一味发出不绝如缕的呜咽声。 胸口处贴着的那颗心一下一下虚弱地跳动着,无力的节奏似乎在昭示着生命的缓慢流失,也许下一刻连这微不足道的声响也要消失殆尽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将近虚脱的双腿猛地绷紧,兀地将我从地上撑了起来。之后我二话不说,抱着黑狐就往前面不远处用来炼药的山洞跑去。 站在半人高的丹炉前,我静下心来努力回想瞿墨炼药时的情景。想炼丹与疗伤有许多贯通之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的心态,我将奄奄一息的黑狐轻轻放到装有新鲜药汤的炉内。盖上炉盖,用内力起火,让气息按着一定方向慢慢循回流淌。 就此坚持了约摸有三炷香的功夫,丹炉里痛苦的呜咽渐渐平息下来。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这才意识到冷汗已濡湿了后背,冷风吹进来只觉刺骨的冷。 见内力几将耗尽,怕不能再持续多久,我徐徐敛气,撑起酸麻的双腿往一旁的药柜挪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紧急补气的丹丸。 “枸杞……” 猛地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只见那里仍只有一只大丹炉在冒着氤氲的紫气。不作他想一个箭步冲到它旁边,蹲下来将耳朵凑近—— “枸杞、白菖蒲、苋葵……丹朱、龙舌草……” 我凝神屏气,脑筋飞速转动着。 “最后一味……九泉黄。” 确定再无后话,顾不上舒一口气双脚已先一步往药柜那边去了。 不想瞿墨看着散漫却是个极有条理的人,柜上极显眼地贴着一张单子,列明每味药草的摆放柜次。 趁着刚刚记住的药名尚且热乎,我手脚麻利地一样接一样找出那些药材。本以为能如此顺顺当当直至最后,却在拉开最后一个药柜时被里面空空如也的景象给弄懵了。 我不敢置信地伸手往里一阵乱搜,甚至把整个柜子都抽出来倒了两倒……然而,九泉黄是真的没有了。 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抽出袖中的帕子把已有的几味药材分类放好,小心翼翼地来到丹炉跟前。 “师傅,你听得到吗?” “……嗯。” “九泉黄已经空了,但是其他几味还在,暂时缺那一味没关系吧?” “没事,放进来。” 我听着他微弱的声音,揭开丹炉顶上的小盖,转动手腕将药材逐一撒入—— 哐当! 刚撒到一半,沉重的丹炉猛地晃动了一下,我惊得手一抖,赶紧用另一只手上来牢牢稳住,这才将药材全数倒入…… 一定很难受吧?这么多味寒性烈性的药材混合在一起……要是今天我不在,看瞿墨平时那副随性潇洒的样子,估计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原来还要遭这种罪。 丹炉一阵阵剧烈晃动,那架势简直就要整个翻倒过来,然而无论我怎样侧耳去听,里面始终没有溢出一丝痛呼。 “师傅……”我蹲在一刻不停摇晃的丹炉旁边,用体内真气护住手轻轻贴上滚烫的炉壁,“你感受得到吗?我就在这里。” “很不舒服吧?忍着点儿,会没事的……” “用不了多久了,马上就好,别担心……” 连我自己也无法想象现在是怎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我蹲在炉旁不停地说话,直把为人时一辈子没说过的话全说了。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些话说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它既不能实际地帮助到别人也不能治愈伤痛,偏偏所有身处痛苦的人都喜欢听这样一些话,就是不知瞿墨是否也喜欢听?我只想或多或少地帮他缓解一点痛苦,哪怕只有一丁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景象慢慢模糊了,而我还在一味地胡言乱语。 “碎碎念碎碎念……吵死了。放那么多药汤,你是想煮了我吗?” 迷迷糊糊中想抬起头,却只觉全身酸痛难忍动弹不得。正于此时,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在我头发上蹭了蹭,带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儿。 “不过,有个徒弟……感觉还不错。” ……好累,这一觉睡得怎么这么累…… 即使我真的是精疲力尽了,还是敌不过直抵后背的一股凉意,忍无可忍地爬了起来。 “哎哟我的腰……” 刚一起身就听到腰部传来“咔吱”一声脆响,我千斤重的眼皮这才猛地抬起。但见此时我正坐在山洞冷硬的地面上,这里仅有的一床被子正安稳地搭在石床上,有半截勉强垂落到我身上。 我脑海里有短时间的空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睡在地上……经洞外而来的冷风一灌这才想起来,抖擞精神一溜儿站起来。 随着视线的抬高,我看见适才还是狐狸形态的瞿墨如今正气息均匀地安睡在石床上,只是气色仍然很不好,苍白得吓人……不管怎样,这次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既已安心下来我就不由开始抱怨:“瞿墨这人也太不靠谱了。虽说搞成这样确实可怜,但竟然还真有脸自己睡床让我这个娇滴滴的姑娘睡地上……” 我一边嘀咕一边弯腰帮瞿墨把靠墙一侧的被角掖好。一抬眼,只见墙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如不是挨得这么近还真难发觉—— 别说我不靠谱,有功夫抱怨不如去药君那讨一些九泉黄。 …… …… 这家伙绝对是算计好的吧! ˇˇˇ “快点快点,扶翰神君急需这池子里的水配药!” “催什么催,你行你上啊!这水……嘶、冻死我了!” 快步路过瑶池的时候,两名小药童正趴在池边上伸着不怎么长的手臂拿细口瓶装水,看着甚是费力。碰上这等事理应帮把手,只是…… 家里还有个要死的师傅呢。 我无奈地用袖子遮住脸快步走过去了。 “药君!” 天青庐刚从视线尽头浮上来我便看到那个在门前踱来踱去的身影。 “桓玉?你怎么在这儿?”他下阶相迎,“真是久违了!” 因与药君的交情摆在那儿,此刻我也顾不得多作寒暄:“药君,此番来我是想——” “老君,水我们打来了!”话未说完却被遥遥而来的一道童声打断。 扭头一看,恰好是方才在池边所见的两个孩子。 ------------ 第二十五章:相像之人(1) 药君略带歉意地看我一眼,“桓玉啊,你也看到了,近来扶翰神君身染怪病,我这里忙得不得了,尽伺候那尊活菩萨了……不知你是想我帮什么忙,尽管说。” “是这样的,师傅的‘九泉黄’用完了,想借药君的用用。” “啊、这可真不巧。扶翰神君这病要治也是需要这味药,当下我这儿的库存已经空了,正准备再筹集。” 心一沉,我忙问道:“不知在哪儿还可以采到?” “唔,这毕竟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若是你非得现在要的话……去上溪谷可以找到。只是,那儿是魔族的地盘……” “会有危险?” 药君摇摇头:“倒也不是。”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边候了半晌的小药童代为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和怀陵一直去那里采九泉黄,因为事出紧急便没来得及向魔族的人打招呼,听说他们对此挺不满的,估计再去的话会有些麻烦。”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麻烦解决就好了。”不想磨蹭,我当即向药君告辞。 “你去吧,我们改日再聊。” 腾云数千里,不一会儿的功夫我便找到了上溪谷,并一眼辨出生长在一个山前浅洞里的九泉黄。 欣喜之余,先前小药童的话又在脑海中回响了一遍。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在踏入洞口前出声向里面询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虚空中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来此采药只为救人性命,并无其他冒犯之意,还请见谅。” 说完,我一脚迈进洞内—— 扑通!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背后突然袭过来!在被扑倒的一瞬间我还在想,那个方向刚刚明明还是一片长满青苔的石壁…… 压在身上的“重物”冷哼一声:“这回让我捉到了吧。” 我想扭脖子往背后看,但人体的客观构造不允许我这么做。不过凭着重量和声音能分辨出,这应该是一个男孩……魔族的孩子么? 我艰难地用手遮住嘴巴,避免吸进地上的灰尘。“或许你没听到,但我进来之前有打过招呼。” “哦?你打招呼是为了什么?” “让你知道我并没有恶意。” “既然没让我听到又有什么意义?”男孩嘲讽一笑,语气冷硬地说:“你们这些神仙一天到晚贪小便宜,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侍从,一点也不懂礼貌!” 原来是将我也看成跑腿的了……想想也是,哪个品阶高的神仙会亲自干这种事? “虽然我和先前来的人并非一伙,但我诚心替他们向你道歉,若非事出紧急他们不会这么无礼,还望多多包涵。” 男孩闻言只哼一声,可能觉得我认错态度尚可,没有再继续挖苦,看来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只是,为什么还不从我背上下去…… “小珩,玩什么呢?” 随着含笑的声音响在头顶,一道人影蓦地从面前石壁浮现出来,从我这个高度只能勉强看见一截华丽的紫藤色衣摆。 “咦,哪来的姑娘?身形看起来还不错……”眼看着那双靴子越来越近,我不由挣了几下。 “喂,别乱来,这是仙族的人。” 不顾男孩的话,眼前的人慢慢蹲下来,伸手抬起我沾满灰的下巴。“怕什么,不过是——” 脸被抬起的一瞬间,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这家伙的面目,他的手就闪电般地缩了回去,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凤……凤……凤兮!” “南月,你见鬼了吧?胡说什么呢?” “小珩你快过来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 “神神叨叨的……” 感觉背上一轻,男孩下一刻就落到我跟前,而我在卸去了重负后忙不迭直起身子,正好和他眼对眼—— “啊!”一身红衣、头上长着小角的男孩在接触到我目光的刹那就猛地跳开,一把扯住身边男子的衣袖,“是、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男子只是任他拉着,双目已经开始放空了…… 面对从刚刚开始就有些莫名其妙的两人,我疑惑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刚想向他们前进一步—— “别、别过来!”两人同时紧张地大喊。 我脚步一顿,有些无奈:“那个,我觉得你们肯定误会了什么……你们刚才是说枫溪?”我摇摇头,“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男孩惊惧的目光平添几分狐疑,他警觉地上下打量我半晌,末了仰头对男子小声道:“这么仔细一瞧倒不那么像。你看她那一身打扮,她以前就不会这么穿。” “如此说来……除了那张脸,倒没有其他相似之处,况且又是个神仙……”男子说着表情渐渐放松,他拍了拍男孩的背,声音也跟着大起来:“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太神经兮兮了。” “我说,”看他俩当着我本人的面对我品头论足也就罢了,甚至还一搭一唱旁若无人,我忍不住道:“就说是误会一场了。此地是我第一次来,只是为了采几株九泉黄,并不会给两位带来什么麻烦,还请你们同意。” “哈哈,此番是我们不好,”男子闻言爽朗地走上前来,“不过几株九泉黄,你随便采好了,只是把姑娘的衣服弄脏了,实在不好意思。” 我刚想开口说没关系,一旁的男孩却从他的布包里掏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本来我这次出来只是为了帮素女把这件旧衣裙丢掉,不过我看着明明还好……不知你介不介意?” “不必了,我这也不是太脏。” 那件衣服看起来并不老旧,颜色也鲜亮,面料在射进洞内的阳光下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于你可能没什么,但你就这样灰头土脸地从我们地盘回去,试问我们魔君的面子还往哪儿搁?”男子说着接过那件衣服径自往我怀里一塞,“你就别客气了!” 我抱着衣服看了看目光诚恳的两人,又想到瞿墨的伤,终是妥协: “好吧,多谢了。” ˇˇˇ 换好衣服一回到昆仑山我就匆匆忙忙地揣着九泉黄赶往药洞,一面重新配药熬汤一面时不时注意石床上瞿墨的动静。 “呼……”新药出炉后,我第一时间入手将它轻轻吹凉,接着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来到床边。“师傅,好些了吗?起来喝药吧。” 见躺着的人半晌不动,一张脸像浸在看不见的冷水中,我有些担忧地矮身坐下腾出一只手推了推他:“师傅?” 瞿墨适才眉峰微动,睁开眼…… 未等我再催促,他一双晦暗困倦的眸子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当即恢复澄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抓住我的手臂一把扯过去,“凤兮?!” 我一下就被眼前这个突然爆发的病人拉倒在怀里,手中滚烫的药惨不忍睹地洒了一地。虽然及时收手,手背仍无可避免地被烫红了一大片。 “……凤兮是谁?”虽然手疼得要命,但我在听到他叫出“凤兮”这个在上溪谷才刚刚听过名字之后就再也压抑不住心里满满的疑问了。 此时瞿墨与我贴得极近,他的眼睛就像绽放着烟火的夜空。而在听到我问出这句话后,他眼里的烟火慢慢淡去,到最后只剩下寂静的黑。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我的手,垂眼避过我直视的目光径自躺回石床,仿佛认清是我让他感到格外失落。 凤兮…… 之前魔族两人也是这样叫我,莫非他们也把我错看成了同一个人?若是这之中有什么渊源,我与瞿墨相处这许久他又为何直到今日才表现出异常? 想到这儿,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色彩明丽悦目,线条飘逸流畅。即便不是全新,瑕不掩瑜,这一袭金色的长裙也丝毫不比一般衣裳逊色。 ……难不成是这个衣服的缘故?再加上瞿墨刚从昏迷中苏醒头脑尚不清晰,这才会出现错觉? “你……刚刚叫我凤兮,”见他半天没反应,我顾自说道,“先前魔族的两人也——” “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一听我说“魔族”他便出声打断,要说是询问的语气似乎又有些过分强硬。 “药君那儿的九泉黄用完了,我只好亲自去上溪谷采。”既然他问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回答一下也无妨。 “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衣服在那里弄脏了,这是魔族的人给的。” 他在石床上微微侧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倦意又慢慢袭上来,这才闭上眼轻轻说:“以后,别再穿了。” 看他一副虚弱的样子,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徒弟,我硬是压下心中一堆疑虑转而问:“为什么?” 他闭着眼斩钉截铁道:“丑。” “……”我觉得挺好的,他搪塞我也该找个靠谱的理由。“算了,还是重新替你熬药吧。” “先去把衣服换回来。” ……你这么关心我的衣服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手背上的烫伤呢。 “那我等会儿再过来,别等不及死了。”我故意气他。 “啧,不过是烫了下手。娇气。”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 “哼。” ------------ 第二十五章:相像之人(2) 看看手中叠放整齐的金色衣裙,又看看对面黄铜镜中的自己,我不由唏嘘: “真的很像吗?” 今日发生的一切于我来说有些不可思议,先是在魔族的地盘被错认,后又被自家师傅错认,而且还两回都被错认成了同一个人……这再怎么看也不是巧合了。 凤兮…… 我在脑海中极力搜索这个名字,然无论怎样努力也找不到半分痕迹,应该不是被我忘记的姐妹之类……只是长得像而已吗? 思绪有些乱,我低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这么引人注目的衣裳与我平时的穿衣风格着实不像,可见一斑,我与这位凤兮姑娘在待人接物上应该也是大相径庭。 话说回来,既然瞿墨和魔族的人不约而同地将我错认,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像是这个叫凤兮的是魔族,然后瞿墨去过魔族,和凤兮交情不浅?可是,瞿墨身为以“打”出名的神仙,讨伐过那里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与那里的人有交情?……我不敢确定。 说来惭愧,我虽身为瞿墨唯一的弟子,对他的了解却也并不见得比一般人多多少。对此,我曾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还特地跑到天宫的书阁里去查关于他的古籍资料。结果不尽如人意,对瞿墨的记载只从他接管昆仑山开始: 彼时,昆仑山群雄割据闹得不亦乐乎,瞿墨凭借超凡的个人能力(估计是因为他和别人都处不来)不费一兵一卒很是风光地打下一系列胜仗把持住了混乱的局面。直至今日境内虽仍有昔日的族群安营扎寨,嚣张的气势却已然不再。也是从那时起,瞿墨“常胜不败”、“帝君遗风”的响亮名号始而盛行不衰,而对于他的过去,即使是冰山一角也不能在书中得见,就是去询问那些福寿绵延的老神仙他们也答不上来分毫。也是,谁叫瞿墨日日只宅在山里鲜少与外人来往。而对于这一点,天宫一众怀春的年轻女仙倒喜闻乐见,用她们的话说,“神秘气质什么的最有爱了!”……总之不管怎样,我对瞿墨的了解少得可怜,更不知他与魔族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们两方光是想想也觉得八竿子打不着边,可如果直接去问……结合之前的经历,他们应该不会主动向我透露什么。 ……唉,有问题却找不到答案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ˇˇˇ “青袂,师傅的情况如何?” “仙君不必忧心。瞿墨上神日日都有服下药汤,再加上您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身子已大好了。只是气力尚且不足,多躺几日方可。” “呼……多谢。” 几天前这位仙使来到昆仑山,说是受了青丘玄漓上神的嘱托特地送来他亲制的一些特效药助瞿墨恢复。于是,接连几日这位仙使都准时带来玄漓配好的药材,而为了发挥最好的药效,他来了才就地煎制。 “对了,玄漓既对师傅如此上心,为何不亲自过来探望一下?” 青袂闻言面上微露异色。“上神近来事务繁忙,想是脱不开身。” “……” 他敷衍得如此明显,可想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本想识相地不再追问,可忽然忆起之前一直不能释怀的谜团,不免有些犹豫……总觉得从这里往下再走一步或许就能挖掘出更多关于瞿墨的秘密,我也能更接近自己想知道的谜底。 “话说……先前我便觉得奇怪。”下定决心,我故作困惑地开口。 “仙君有何不解?” 我瞥了他一眼,将准备好的腹稿润色了一番后说道:“师傅是九尾狐,与玄漓同宗,我一向听说上古神族族内团结友爱,九尾狐族尤其如此,和而不同,相与扶持,可谓典范。” 青袂听到这里也十分赞同地点头。 我续道:“然而问题就出在此。师傅既是族内一员,为何不与族人一起反而只身住在昆仑山与外界断绝来往?玄漓他们那边也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有人来探望,不知……”我一脸求知心切地看向青袂。 见话锋陡然转向他,青袂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不过大体还是沉稳的:“呃、关于这点……在下毕竟身处天宫,对九尾狐族的族内之事也自然如仙君一样知之甚少,只因与玄漓上神早些时候有些来往此番他才选了在下送药,在下也是受宠若惊。”言及此他抬手向我一揖,“实在抱歉,在下不能给仙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低眉垂目、青衣束发的青年,不由感叹他滴水不漏严丝合缝的应对方式。这种私事,细致如玄漓怎会委托一个外人来做?——不过话说回来,想他放心的人也不会是那么容易就被套出话来的。 我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原来身边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让目前完全摸不着一点头绪的我感到万分疲惫…… “仙君可是累了?” “……没事。可能近日一直呆在洞里,憋得慌。” 闻言青袂温和一笑,润玉之感蔚然风生。“今日风清日明,仙君不如去山间散散步。眼看这药也快煎好了,待在下回去伺候上神服药。” 他的话正中我心中所想,我也正烦最近扑朔迷离的事情太多脑筋一团浆糊,欲得空四处转转纾解愁闷,于是当下十分受用地点头应道:“麻烦你了。” “请。”青袂抬袖示意路的方向,接着径自往洞里去了。 ˇˇˇ 虽说我的确是出来放松的,但紧绷的神经在我走出好远后仍旧得不到舒缓,我想不清问题就一直纠结的死脑筋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神思恍惚之下我将自己这死钻牛角尖的行为归因于低空气压太高,莫名其妙地想着或许升到更高的地方就能摆脱掉一些压迫感……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腾云而行。 刚腾到一半儿忽觉周围空气发生了一些异变,均匀的气流像是突然被什么不可见的力量给搅乱,缓缓地向同一个方向呈旋涡状聚集…… 我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在昆仑山,怎么可以随便使用仙力?! 察觉到情况相当不妙,我火急火燎地捏诀去了脚下踏着的祥云。然而估计是因这里刚刚才遭遇过奇怪的天象灵气本就不稳,这会儿再加上我这个白痴一搅合,灵壁看来是很难自行复原了。 眼看着面前渐渐扭曲的景象我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咻——” 气浪毫无征兆地自气旋中心猛地喷涌而出转眼就把我团团围住。四周陡然响起各种杂乱的噪音,像是千千万万不同的场景叠加在一起,每个场景都虚无缥缈得让人无从把握。 我已经能够确定这是发生了“灵气合变”,我打开了不知会通向哪个时空的甬道,一旦进入,回来的机率就连万分之一也不会剩下。 头皮开始重重发麻,我使尽全力想要挣开气流的束缚摆脱这该死的结界,但身体仿佛与意识分离,丝毫不听使唤。此时此刻,我只觉自己像一片脆弱的浮萍随波逐流,何去何从已经不在我所能知晓和掌握的范围之内。 那些在眼前纷纷闪过的画面愈来愈慢,周遭潮涨一般的声响也开始消退,时空的错乱感已经逐渐平息下来,想是再过一会儿我就将永远卡在这时空的缝隙当中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叮铃! 寂静的耳畔忽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体就奇妙地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我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挣扎起来! 就在灵气狂飙的同时我感到周围浑厚的灵壁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不多时,原本已既成实体的灵壁重新化为了有序流窜的气流。 狂喜之下我鼓足力气再加一把劲,随着那波浪般颠簸涌动的气流一口气向结界的出口飞去—— 哐当! 眼看远处的光点越来越大,我还来不及激动,耳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的声响,紧接着白光一闪我便置身于一片似曾相识的场景之中…… 我怔忡地望着面前须臾出现的一派繁华街市:繁郁的花树,火红的灯笼,汹涌的人潮,绽放的烟火,以及……身边的这个人。 她是谁?看着有点眼熟啊。 她好像看不见我,顾自站在汹涌的人潮中目光越过层层斑驳光影直抵一个站在远处花树下的男子。那男子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微微一笑,然后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男子俯下身,状似亲昵地凑在她耳边说: “找到你了。” ------------ 第二十六章:表象之下(1) ——找到你了。 明明是这般前世今生注定相逢的旖旎光景,然而就在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忽然被溅上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光怪陆离间但见女子胸口被什么东西给一下贯穿,艳丽的红莲随即在她雪白的襟口缓缓绽开,模糊了男子上扬的唇角和冰潭一般的漆黑双眸…… 我正惊愕着,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拉力,尚且沉浸在奇异空间中无法自拔的我就这样像块抹布似的被毫无预兆地甩了出来! “啊!”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脱,结果落地时后背与地面的剧烈一撞几乎把我三魂七魄都撞出体外,我当即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四周的灵气开始慢慢转回各自正常的轨道,气流趋于平稳,只偶尔几丝风拂过面颊倒也很轻柔。 呼……看来,这次的“灵气合变”终于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劫后余生,我干脆就这么直挺挺地横在山路上不再动弹,只是方才在另一个时空里的所见所闻仍挥之不去,一想到那在平和夜色中突然泉涌的鲜血我就不由感到一阵心悸,仿佛那不留余地的致命一击同样也打在我的胸口…… 如今静下心来细想,我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副场景……分明就曾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吧?就是我第一次来昆仑山被瞿墨狠狠一掌打到起不来床那次。彼时我并未留意,只单纯地把它当做一个梦,万万不会料到这个梦其实是在过去某个时间里真实存在的,更不会想到当初我没来得及看到的结局竟是如此让人遍体生寒,那个站在我身边的姑娘—— 等、等等! 我、我方才确实是在异空间里看到了曾经的梦境没错,而且,当初在梦中是我自己看着那个男子一路走过来直至身边……既然如此,那个刚刚站在我身旁被一击毙命的倒霉蛋…… 难道,不就是我自己? 想到这一层,浑身忽然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对眼下这种诡异的情况,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 我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某一个前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ˇˇˇ “仙君昨日没睡好?” 我颤巍巍地蹲在红泥药炉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眼皮就像是挂了铁砣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听到青袂的话,我怏怏地抬起头。 “哈……”正欲开口,先话语而出的却是一记深长的呵欠。 青袂见状担忧道:“黑眼圈就像涂了墨汁一样……是不是近日照顾上神累着了?可有什么地方是在下可以效劳的?” “没……哈……没事,有点失眠罢了。”我放下扇子,揉着肿胀的双眼。 青袂礼貌地伸手扶我站起来:“恕我直言,若是仙君以如今这种状态看护上神,于你们两位皆是不宜。不如仙君去天宫找晓鸯上仙看看吧。” 突然听到“晓鸯”这个名字,我当即清醒了三分:“晓鸯?为何突然提到她?” “仙君身在昆仑山不知道也是自然。晓鸯上仙自回到天宫已凭她无人能及的命理造诣帮许多神仙纾解了愁闷。虽说司命君专管这一行却也仅仅只能看透凡尘种种,唯有晓鸯上仙年纪轻轻已通达天性。” 想到自己当下煎熬的处境我不由被青袂这番言论说得有些动心了。 “多谢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只是,我与晓鸯并无交情,让她帮忙可需要什么条件?” 青袂闻言对我安抚性地一笑: “放心,只要带些好吃的就行。” ˇˇˇ 若非真真切切看到晓鸯就坐在庭中那一棵花树下聚精会神地看书,我仍是不能将眼前这个正散发着无比耀眼知性光芒的姑娘和印象中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吃的吃货重合起来…… 站在门外半天了晓鸯也丝毫没有要放下书的意思,我忍不住出声:“打扰了,在下——” “等等好么,我想把这本书最后几页看完。” …… 就在我拢袖倚在门边差不多要睡着之际,一阵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忽而从对面传来。我打起精神,但见晓鸯正将一个外观精致可爱的茶盘放到石桌上,茶盘旁边就是她刚刚舍不得放下的书。 她就座后转过头来朝我轻轻一笑,眉目舒展间似有温润的水波。“久等了,请坐。” 我走过去与她面对面坐下,这才发现她温柔如水的目光原来并不在我这,而是…… “看起来真好吃……” 我无语地取下腰间装有点心的布包递给她。 …… 她一脸幸福地吃着,我坐在那儿百无聊赖便伸头看了看那本让她手不释卷的书。从那艰涩难解的书名看来,这应是一本极其深奥的关于众生命理的著作。 这种像是老学究才会看的书,没想到…… “又见面了。” 晓鸯飞快地干掉食物,末了用帕子秀气地擦了擦嘴。 “嗯,没想到你还记得。” “此番来找我,什么事?” 她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倒乐得不用多废话:“是这样,我最近遇到一件怪事。虽不肯定,但我觉得我很可能是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闻言蹙眉,“一般情况下飞升成仙的凡人命格已被打破,是看不到自己的前世的。” “是吗?难道没有特例?” “没有。”她果断答。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判断,她闭上双眼开始徐徐提气。地上的残叶落花随之飘起,围绕在她身边四平八稳地有序转动着…… 虽然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良久,一阵清风拂去了那些重获生机的花和叶,她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何?” 她抬眼瞧了瞧我,澄澈的目光中似有不解。 突然,她俯身越过石桌径直凑近我,那双据说能看透一切的眼眸盛着一潭琥珀色的光。 “你你你干嘛?” 看我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她先是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 乖乖坐回去后她眉眼弯弯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 “你很特别,我看不到你的内心。”她静静地说。 在听过各种各样关于晓鸯是如何精通命理如何轻易地就帮一众忧郁伤神的神仙答疑解难的传言后,听她这么说我不由惊讶: “你这么厉害竟会看不到?” 她大方地点点头:“所以说你很特别。” “……” 怎么办,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命运不凡暗藏绝技注定要拯救国家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了…… “对于你这种情况,或许……还有一个解释。” “哦?是什么?”希望事情还没我想的那么奇葩。 她审慎的目光默默在我面上来回游走,末了语气郑重道:“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简直了!我被她吊了半天胃口怎能善罢甘休? “你还是说吧,不知道反而更让我不安。” 闻言她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模样:“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哦。这么说吧,你应该也从谁那里听说了,我这双眼睛与生俱来,失灵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发生。若说真有我看不到的,那只会是因为,”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接着樱唇轻启,说出令我毛骨悚然的话: “你……只是一具空壳。”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她一脸怜悯地摇了摇头。 “……” 我震惊了! 按她的意思,我其实是幽灵,是鬼,抑或是某个闲过头的神仙捏造出来没有灵魂的木偶?这让人模人样活了十几年的我怎么接受?太荒唐了不是吗? 面对我咄咄逼人的探寻目光晓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确定或是动摇,她娓娓道:“虽然听起来不靠谱却并非没有可能。我想,你大概早已形存神亡了。” “……抱歉,我觉得你现在说的一切都太玄幻了,我正常的脑子有些理解不能。” 当面听到这种话就像你正优哉游哉地在家里吃着饭这时一个人突然跑过来和你说“嘿!你知不知你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一样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和怒火中烧! “形存神亡”?别开玩笑了! “唔,你好像很生气。” “……” “可我没有骗你。”她真诚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不信。”我语气冷硬地回道。 她叹了口气,无所谓地笑笑:“那就不信好了,干嘛一定要信呢。不过……容我问一句,你当初可是被玄漓领上来的?” 我尽量平心静气:“嗯。” 她沉思半晌,旋即幽幽道:“这事儿,不对劲。” “又怎么了?”我有些头痛。 “玄漓对命理这一块儿虽没什么涉猎,但毕竟看尽了从上古至今的变化无常养得心境澄明,对于你这种特殊情况他不该察觉不出来;而若他察觉了仍是把你渡上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像是很享受这种分析琢磨的过程,嘴角一直带着微末的笑意,有点像小女孩在想鬼点子整人时的那种样子。 而我却是被她说得轻松不起来了。 早先便知玄漓有事瞒着我,果不其然…… 诶,不对啊,我这样岂不是等于认同晓鸯说的这些鬼话了? “抱歉扰了你的兴致,”我站起身来扶着石桌对她道,“既然你也还有弄不清楚的地方,我目前还是先把自己看作一个正常人好了,至于接下来的事……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应付。” 她端起茶杯,望着我的那双柔和温润的眼里倏忽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请便。” “告辞。” “看在你带来的点心那么好吃的份上,且给你一句忠告吧。” 我脚步一顿。 晓鸯此时也站了起来,身影在浓密的树荫下显出几分模糊。 “不要特意去捕捉那些浮光掠影,穷根溯源的话,到头来可能反而会弄丢现有的东西。” “……”我没有理会,甚是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刚刚说的话好哲学,到底是什么意思? ------------ 第二十六章:表象之下(2) “你说你,怎么办事的?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我,你自己呢?刚才你也在一边看着,当时怎么不知道说啊?” “你!我懒得和你纠缠!你说现在怎么办好吧?东西忘了拿,现在又必须尽快把消息带回去——” 我尚且思索着方才和晓鸯的一番对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园。碰巧又遇上那两个小药童,争吵声远远就传了过来。 “啊,是桓玉仙君!” 他俩在看到我后齐齐行了个礼。 “你们在吵什么?” 其中一个小药童把他们争吵的原因给我叙述了一遍,也不过是去给扶翰神君送药的时候把东西不小心落在那了,这会儿又急着回去给药君禀报情况,因而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样吧,我帮你们去给药君捎个信儿。” 鉴于先前在瑶池边对他俩视若无睹,我此番很是主动地提出帮忙。 闻言两个孩子不禁喜形于色,一齐道:“真的?多谢仙君!” 来到天青庐阶前我回忆了一遍适才被交代的话,确定无误后抬脚刚准备上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传了过来。我循声往府第侧边的那条小路看了看,狐疑地走过去…… 隔着一树星星点点的白花,在那扇半敞的格子窗里我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无弦。 他来这里难不成是有什么病痛? 我正没由来地感到忧心,但见他来回踱步像是在背什么东西: “……对天君自称‘儿臣’,对德高望重的老神仙自称‘晚辈’,对——” 声音在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来时戛然而止,而我丝毫无心去躲,满腹的疑问在听到他背这些基本礼仪常识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地愈演愈浓。 隔着一树横斜疏影与他久久对视,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而他的表情在半掩半开的窗里显得有些明昧不清。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撞见无弦的异状了,他这个样子,难道…… “桓玉!” 听到有人大声叫我名字我当即转过头去。然而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一缕温纯的香气飘至鼻口,在嗅到它的下一刻我眼前一黑,登时就倒了下去…… ˇˇˇ “啊、阿嚏!” 因为昏迷中一个惊天的喷嚏,我幽幽醒转过来。 四周一片黑咕隆咚的,仅有一线天光从高高的门缝处透进来,勉强让我看清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刻满麒麟异兽、咒印符文的铜墙铁壁,四方墙隅柱梁上悬挂的玄铁粗链,身上结实有韧劲的寒冰软索,以及没及腰部的幽蓝水光…… 这里,应该就是天宫禁区的水牢了。 忆及昏迷之前的所见所闻,稍微想想也能猜到,我怕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此番才会被锁在这个阴冷潮湿的鬼地方。不过,明明我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了却仅感到少量的不适,这水牢里的水即便不说冰寒彻骨、噬人魂肉吧,把你冻个半死不活也还是妥妥的……难不成凭我这半精不熟的体魄,其实早已被泡得神经麻木了? “咔咔——” 随着铁门缓缓开启,门轴处因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在霍然泻入的亮光中,我依稀辨出一个鹤发老者的身影。 “唉……桓玉啊,什么时候你不来,怎么偏偏就撞上了那个时辰呢?” 此人话一出口我便认出—— “药君?” 他并不答,只又无奈地叹了一声。 在他默默无言地向我走来时,铁门再次发出那种让人烦躁的声音,密不透风地在他身后重新合上了。 “这水如何?”药君来到我跟前站定,蹲下来用手在水里划了划。 “奇怪,不是很难受。”我说出心中的疑惑。 闻言一副愁容的他这才显出几分欣慰。“那就好,那就好。看来,我的药起了作用。” 我大惊:“药君,你偷偷用药帮我减刑?” “我老了,职位万万丢不起,你可别声张啊。” “……” 说实话,平日里和这一众老神仙虽处得融洽,那也全然是因早些时候与他们谈书论道颇合得来。就因为这种程度的交情,药君他竟…… “桓玉,今日在我那里你没有见过五殿下,明白了吗?”一束光落在荡漾的水面上折射在药君眼里,像两团幽火。 “明白。”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要犹豫!” 我被他猛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随即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不知道那件事究竟牵扯到多少根敏感的弦,既然药君如此强调,听他的应该不会错。 药君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你要知道,这事儿一旦牵扯进去于你百害而无一益。万幸,当时撞见你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位老君,我已当场给了你教训,也好说歹说不让他去禀告天君了。这样一来你只要再委屈一下把这蔽人耳目的惩罚给捱过,就没事了。” 闻言我心里真是感动得不得了,没想到我自己捅的篓子他竟替我担待到这种地步。 “药君,你的恩情桓玉日后定当相报!” 从他笑起来的皱纹间我仿佛一瞬间看到了以前那些关心爱护我的亲人的影子。 …… 一个人独自呆在水牢里,身下的水渐渐开始没过胸口,即使药君的药已经让它柔化不少,时间久了窒息的痛苦还是如期而至。 浑身被锁得动弹不得,我只能勉强仰着脖子艰难地呼吸,而无论眼睛睁得有多大,在这几近密闭的漆黑空间里依然找不到任何东西能给我游移在半空中的目光一个栖落点,耳畔除了偶尔泛起的水声剩下只有自己紊乱的呼吸。 ——每当独处于静寂之中就会犯的怪病还是来了。 此刻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对周遭未知的一切感到极度的惶恐和不安。 以前也许是我的运气好,在这种症状尚未变得更严重时就会有一个人及时出现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这回,我还能盼着谁突然出现? 耳畔变得越来越喧嚣,我甚至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声了。那些潮水般的声音一击又一击拍打着我的耳膜,像身处一望无垠的戈壁,狂风卷起黄沙从肩侧一拨又一拨地呼啸而过……可是,在我的面前明明是一片深浓死寂、永远不会改变的黑。 胸腔里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躁振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我不得不相信或许下一刻在这片浓黑的某个地方就会跳出来一个可怕的怪物……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我渐渐能听出那些嘈杂的声音在说些什么。那话语的内容极为骇人,透着一股浓重的阴森气息,即使我努力想清心无视这些声音它们却仍旧挥之不去—— “那些人来了……他们会杀光我们……” “好惨……我恨……恨……恨哪……” “娘……爹的头……眼睛在流血……” “不甘心……凭什么……大家都死了……” “死……死……死……”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或哭喊、或尖叫、或呢喃……那么多的声音都在说一个字—— 死! “咔咔——” 门轴转动发出的刺耳噪音此时此刻就像一把闪闪发光的宽背大刀,一刀下来那些在耳畔萦绕不去、污染精神的声音顿时被砍得烟消云散,整个天地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浩劫,我筋疲力尽地垂下脑袋,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因为刚刚瞪得太用力此刻眼皮还在痉挛打颤。 ……我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丝毫不敢去回忆了。 我整个人几近虚脱,没有任何力气去抬眼或是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两个音节,只像个死人似的瘫着,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正常运作的器官只剩下一对尚感麻木的耳朵。 “咳咳!” 随着铁门缓缓合上,来人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听起来……倒是有些熟悉。 “看来,你这次的伤分外严重啊。” “咳、还好。” 是药君回来了,还带着另外一人。这人嗓音虽因染疾而显得沙哑,但多多少少还听得出原音,莫不是……师傅? 他还病着,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嗯?你方才不是说她状况尚佳么?” “这……” 恍惚中,我只觉有一股暖流徐徐从对面漫了过来。 “……还好还好,也许只是太累了。” “看她这鬼样子不像只是太累了……好,那人我就领回去了。” “喂!你不能就这么——” “放轻松。我知道你、咳、无意为难她,此番也只是做戏。你不好自己放了她担心会惹非议,所以我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你就能被我‘恐吓威胁’从而‘无可奈何’地让她走了。” “……你嘴贱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只怕桓玉跟着你会被教坏!” “咳、说到这我倒是想问问,她哪点好用得着你如此维护了?” “这不像是个做师傅的该说的风凉话吧?” “你不答也行。” “唉……这姑娘博学多才人又实诚可爱,静得下心沉得住气的,年纪轻轻肯和我们这帮老家伙混在一起,这样的姑娘哪里不讨喜?” “……行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等等!不是我说,你究竟为何会知道她出事了?” “我不知道。我在山里病得快死了,无奈之下只能到她最可能来的地方找她回去伺候我。” “……别人不行吗?” “她是我徒弟。” “……做你徒弟真可怜。” ------------ 第二十七章:浮光掠影 我敢打赌没有哪个女仙会比本人现在混得还要挫! 拄着个老人拐,我满面倦容精神萎靡,颤颤巍巍地跟在瞿墨身后。 看着他时而因为咳嗽而颤动的双肩,我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因为身心俱创手脚无力就让他尽他做师傅的义务把我背回去,看他眼下这身子骨我俩不双双躺倒在半路上才是见鬼。 要说之前在水牢里虽然双耳尚未失聪,但那节骨眼上我早已是灵台蒙尘神志不清,再要记起他与药君说了什么就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师傅,药君是如何同意让你把我带走的啊?” 前面的人咳了一声,回答却与我的问题相差十万八千里:“徒弟好本事,那一众老神仙已被你出众的人格魅力迷得七荤八素头脑不清了。” “……算我白问,反正你自有方法。对了,你怎么会专程到这儿来找我的?” “我需要你给我端茶送水。” “……要不要顺便拿肩揉背?” “也好。” “……”好他十三姨夫!敢情他一丁丁点都不是为了我的安危才来的? 我深吸一口,吐出来—— “青袂不是在么?” “毕竟是外人,我不好太随心所欲地使唤他。” “……”拜托,也让我当一个单纯的外人吧。 “总之还是谢谢你来救我……” “以后……别随便乱跑。”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正欲抬头,不料前面一直匀速前行的瞿墨蓦地停了下来,来不及反应,我一头实实撞在他的背上。正想呼痛前面的人突然转身,双臂从我肩侧越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将我环在了他的胸前…… 这个动作发生了有一会儿,我整个人仍是蒙的—— 瞿墨他……他这样唐突地抱住我…… 几个意思啊这是?! 这个拥抱十分轻柔,给人更多的倒不是猝不及防的错愕感,要说的话……它其实很自然。 瞿墨比我高一个头,我感觉此刻他的下巴好像正若有若无地在我头发上蹭来蹭去,而我整个人就仿佛扑进一堆药花药草中间,萦绕在鼻翼的全是清苦的药味…… 总觉得,让人安心。 “让你受苦了。”他轻轻地说。 ……这一刻的瞿墨太过温柔,直温柔到我想哭,真希望他永远不要恢复正常。 这样的瞿墨我先前也并非没有见过,我猜这是他隐藏的另一面,不知道这究竟是他冷酷外表下的真实,还是他常年封冻的内心偶尔映射出的一丝暖光。他这人阴晴不定太难捉摸,我只有好好珍惜他每次难能可贵的关心才不至于因为说了多余的话做了多余的事而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此时此刻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不知不觉间我想起那晚他为我运功护法的情景。好像当时也是如此,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环抱”更为恰当。以前听娘说,这样一种抱法体现了人内心的脆弱,害怕失去喜爱的东西又怕自己会伤到它…… 瞿墨……会是这样的人么? 思绪就这么九转千回,我抬起手正想去回抱一下他—— “咳!” 因了这声刻意的咳嗽我猛然醒悟,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瞿墨正挡在这仙来仙往的大道上! 我顿时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倒是瞿墨只懒懒地抬眼瞟了一下来人,接着便不慌不忙地松开了我…… 我真想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捂脸直接奔回昆仑山,却无可奈何地只能僵硬着慢慢回过头去—— 真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 我一扭头就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我这会儿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无弦以及平时与我颇为亲近并固执地迷恋着瞿墨的绛竹。 …… …… 看着无弦和绛竹此刻暧昧不清复杂难辨的神色,我的目光越过他俩停在不远处精雕细琢的玉石栏杆上,突然有种干脆就这么跳下去得了的想法。 四人在半路上相对无语,气氛降到冰点。 “绛、绛竹参见瞿墨上神以及……桓玉仙君。” 因礼数无论如何还得周全,绛竹不得已硬着头皮对我们行了一礼。 “……见过五殿下。” 无弦朝我微微颔首,眼神却不似平时友善。 看他们俩这身行头,应该是绛竹要领无弦去哪里赴个小宴,只是不知道这会儿他们还吃不吃得下…… “极少看到上神来天宫走动,不知近来如何?”无弦对除我以外的人貌似都挺礼貌的。 面对无弦的礼遇我不指望瞿墨能识点趣,只是……他还真是一点趣都不识啊! “劳烦殿下挂心,本君——”说着,瞿墨亦假亦真地咳了几声,“很好。” ……这家伙,用得着这么隐晦地嫌弃无弦不会察言观色么。 谁料无弦一脸真诚:“那就好。” “……” “……” 我敢打赌这个人真不是装的。 每每在我有些尴尬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摸袖子,结果不经意间竟摸到了那块软软的手帕。 “那、那什么,殿下,你上次——” 我刚要掏出手帕还给无弦他却甩过来一个阻止的眼神。“不急。” “那……好吧。” 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东西的主人都这么要求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说穿了这是他的东西,他想什么时候拿回去就什么时候拿回去。 “殿下,咱们绕路本就费时,这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绕路? 绛竹一脸僵硬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从她硬梆梆的语气也能听出她现在正在生闷气。 少女的想象力据说十分恐怖,或许她对我和瞿墨的关系产生了误会,她这气十有八(河蟹)九是生给我看的…… 无弦淡淡地应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的什么东西。 “殿下慢走。”看瞿墨依然自顾自地无意理会,我只得一个人不尴不尬地招呼他们离去。 “呼……那我们回去吧师傅。” 两人走了一程,一直默不作声的瞿墨忽然又戏剧性地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我好心扶着他的手臂帮他拍背顺气,谁知这家伙突然就来抓我的手!亏得我被时常耍阴的他练出来的眼疾手快,在他刚要碰到我袖口的时候一下子将手抽走,让他生生抓了把空气。 “……躲什么?”他看着自己扑空的手,皱眉。 “你抓我我能不躲么?” “作贼心虚。” 看他如今一副苍白虚弱的形容,心里忽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在蠢蠢欲动。想着机会难得,我终于将心里话说出口: “我说师傅,就算你是我师傅也不能老是这么为老不尊不是?再说了,总把恶名往徒弟身上扣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其实你只是想知道殿下在我这里留了什么东西吧?老实说不就完了,啧啧,真是不坦率。” 注意到他闻言后神色一动,可想他的心思是被我猜对了! 正在我为自己的扬眉吐气感到有那么一丝丝欣慰时,瞿墨这个老妖怪突然用一种极其勾人的音调将我那句“为师不尊”挑出来又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挑得尤其销魂……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顿时迎面扑来。 “师、师傅,你、你可别破罐儿破摔啊!我刚刚说着玩儿的,活跃活跃气氛罢了!” 他好笑地睨我一眼,庆幸的是不再在此做文章,转而问:“你和五殿下是不是交情挺不错?” 我不无惊讶:“哪儿看出来的?” 他笃定道:“我们的殿下对谁都很礼貌,只有对你比较冷淡。” 我有些汗颜:这算是好事? “……师傅,你想多了。” “哦?” “好吧……”我有些无奈,“事实上,我倒是觉得殿下最近有些异常。” “刚才从他的话里我就觉得他智商有些异常。” “……” “不过,这不是我想知道的。”从他一贯淡淡的口吻中我又嗅到那种十足的威胁意味。 总觉得瞿墨最近好像对我这个挂名徒弟特别上心? “我和殿下真的没什么……”不知为何,明明是在阐述事实我却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虚,“想来当初与他一同去霜华境走过一遭,那么些日子处下来总该也存了些情分。” 此时说到霜华境我才突然想起一件本来早该问问瞿墨的事:“说来当初那番遭遇也真是奇怪,庚戌若非因灵力有大的波动该不会像那样成群结队地出现才是……” 言及此我特意瞟了一眼身边的瞿墨,但见他面上没什么波动。 “你可知,唤醒庚戌还有另一种方法?” “啊,这个我知道。据说天宫有一味特殊的香叫‘兰琊’,它对庚戌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只是这种香分外难得,只有少数位阶特别高的神仙才有,而且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情况还舍不得用。” “你倒清楚得很。”瞿墨皮笑肉不笑。 “不过我也不是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比如……一些精通药理的神仙在研究分析了这种香的成分后自己制出来——” 话音未落瞿墨一个眼刀杀过来:“咳、徒弟。” 我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继而笑了。“不错,变灵活了。” 我脑后一滴冷汗挂了半天终于滴了下来…… 其实事到如今我问起这个问题已不再是出于当初那个目的。彼时我确实是怀疑瞿墨的,但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还两次救了我的命,我一开始怀疑他就算了,怎么能一直做一头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呢?况且之后的事也确实充分说明我对他的怀疑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我承认我依然改不掉自己的防人之心,但从今往后我会选择相信瞿墨,相信自己的师傅。 刚刚我话里试探的意味估计是被瞿墨听出来了……他此番拖着病体把我从水牢救出来,我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那个、师傅……” “别说话了,我累。”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疲倦。 “……好吧。”我只得闭嘴。 “咳、记住。有些事你自己想明白就行,不必非得解释给别人听。” 闻言,我愣了一下。 “……谨遵师傅教诲。” ------------ 第二十八章:魔魂紫涣 刚回到昆仑山一只仙鸟就衔着一封短笺落到我的案头。 展开信纸,那带有明显修饰笔法的华丽字体我一眼就认出是出自绛竹之手。 待仔细看罢我不由连连叹气:那丫头竟然拐着弯儿地给我讲了一个地上的花单恋天上月亮而不得的悲情故事,内容大抵如此: 花很爱月亮日日都仰望着他,只是她明白高高在上的月亮也许从不知道有她这样一朵花的存在。一开始花很痛苦,但在她深入思考了一番后终于想通了。月亮有离他最近的一颗星星的陪伴,即使她的光不是很亮,日久生情,月亮理所应当地会爱上她……至于那朵傻傻的花,她依然爱着月亮,然而她不会怀恨在心,她真心祝福星星和月亮,祝他们幸福。 “幸福”两个字写得张牙舞爪格外扭曲,像是不这样我就不知道她有多恨不得吃了我似的…… 不管怎样,我是很欣慰绛竹有这么豁达宽容的胸襟啦,但她的每个“暗指”不是我说……也太明显了吧,作为那颗“不是很亮的星星”,我表示压力很大啊!另外,我真的很想当面告诉这朵傻姑娘—— “星星”和“月亮”之间是清白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别自行想象那么多啊! ……于是,在吃了一顿怎么看对面瞿墨的脸怎么像闪闪发光的月盘的晚饭后我深中内伤,很快便去就枕了。 夜色正沉,因为晚饭实在没吃好的缘故,此时我腹空难耐只得在榻上辗转反侧。 眼下这时辰在凡界该是“人定”了。万籁俱寂,偶尔只有窗外风拂枝叶的细微声响。 叮铃! 我浑身汗毛一竖! 刚、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 肯定这不是幻听之后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冷汗。 虽然我此时已经是一位光荣的神仙,但为人那么久毕竟还是不太能忘本——我做人的时候老怕鬼了! 然而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想了想我才忽而发觉,这缥缈诡异的铃声仿佛在哪听过…… 对了!不就是不久前在我差点被“灵气合变”制造出的异空间吸进去时听到的那道铃声?——这么说来,彼时还是这铃声救了我的命。 就在我考虑着这些事有些松懈之际,一道黑影蓦地从眼前掠过。速度之快,移动之间甚至拉出了一面风墙,而起初只在远处响起的铃声此刻竟也伴随着这道鬼影于身侧清晰地传来…… 身上那种麻麻的感觉逐渐转为透心凉的寒意,我再也躺不住了,迅捷地一骨碌从榻上滚下来脚一沾地就直往外跑!可天不遂人愿,还没跑几步手指刚触到门板推开一条缝,只觉眼前晃过几道黑线,那在空气中时隐时现的鬼影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了面前! 我顿时有种从高空急速下坠的眩晕感,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月黑风高的,这也太惊悚了! 然我还来不及按程序白一下脸发一下抖尖一声叫,那看来还挺小巧玲珑的鬼影就猛地往我怀里扑来,一面还用她那颤抖的小女孩儿的嗓音喊道: “凤兮姐姐!” ……我愣住了。 下一刻这只小鬼便直直从我身体穿了过去…… 一时寂静无声。 夜风沿着缝隙吹开了门扉。我缓缓转过身去,但见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正怔忡地跌坐在地上。 她面容姣好,一身镶链紫衣倒有点像苗疆人,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此时低垂着头,从门外泻进来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有种别样的凄清和凉薄。 这孩子是幽灵?还有,她刚刚叫我“凤兮姐姐”…… 又是这个名字。 “怎么……会这样……” 她悲伤的声音在这清寂的月色中静静流淌着,很快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我慢慢走近她,在她跟前站定。“别光顾着哭,地上凉,先站起来。” 女孩儿抬起头,一双水汽氤氲的明眸里盛满了柔和易碎的月辉。 “凤兮姐姐……你果然是。” 我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她自己站起来。 “究竟怎么回事?” “紫涣也不清楚,自从在上溪谷见到姐姐后紫涣就一直跟着您了。” 闻言我只觉浑身一阵凉风扫过——原来,这小幽灵已经跟了我这么长时间…… “我问你,你知道自己已经……那什么了吗?”据说很多鬼其实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见我欲言又止,她的眼神黯了下来。“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见到姐姐一时太激动,所以才……”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和一只鬼促膝长谈,果然无论什么可怕的事要真给遇上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你不是跟了我有一段时日了么,怎么现在才出现?” “紫涣已是魔魂,白日不得现身,好不容易等到夜晚姐姐却总是睡得特别沉……今天能相见紫涣真是太高兴了!” “魔魂”?难怪会一直在上溪谷附近飘荡……对了,既然这孩子是魔族她又和先前那两个人一样把我认成了凤兮,我是不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认为凤兮就是魔族—— “等等!你……你不是真的凤兮姐姐!”正于我思索的当口儿紫涣突然出声道。 我听到自己的心“咯噔”沉了一下。 ……自我镇定了一会儿,我缓缓看向面前这个小鬼。 刚刚那副可怜兮兮撒娇的情态倏忽不见了,此时此刻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眼里流转着犀利的冷意。 现在倒真像个名副其实的鬼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从哪里一下看出我不是她的“凤兮姐姐”了,难道还是气质问题?而且这女孩儿好像与凤兮特别亲近……嗯,这样会穿帮倒也正常。只是从眼下这形势看来她对我明显是怀有敌意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杀气。 “咳、你说对了,我不是你的凤兮姐姐……然后呢,你待如何?” 她盯着我半晌才道:“你虽然不是她,但,”她走近我几步,“你是凤兮姐姐的转世。” “……” 虽说我先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真的被人当面点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前不久才在“灵气合变”的异空间里看到一个我的前世,这会儿又摊上个什么凤兮,而且这个人还显然不简单……总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你确定?”我扶着隐隐作疼的额头再次向她确认。 “哼,错不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凤兮姐姐,包括她的转世。不过你身上确实有种凤兮姐姐的气息,否则光凭外貌相似是骗不了我的。” 我觉得头更疼了:“你能告诉我,你和凤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被我这么一问她倒是愣住了,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想是她刚刚苏醒,对时间的计算尚且有些力不从心吧。 “这样,你就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当面问人家这种问题感觉怪怪的。 这次她回答得很快,直接就给了我一个年份。 我本想在她说出日期后掐指进行一番计算,结果一听我整个人就傻了——还算个鬼,那会儿距今已经不知过了有几万年了!即便是如今像瞿墨这般风光无限的,彼时很可能也只是一个不更事的无知少年而已…… “怎么?已经过了很久了吗?”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懵然的女孩,我突然觉得她或许早就被时间抛弃了,她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还徘徊在过去的时光里固执地寻找着故人的影子。 怀着一丝不忍我有些犹豫,在她逼视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开口道: “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 风过,门外的松枝柏叶摇曳起来,如水月色被搅碎了一地。 只见紫涣的嘴角缓缓翘起,一双辨不清情绪的明眸掩于长睫之下。 “等凤兮姐姐回家,给她准备点心和茶水,听她讲一天的故事……这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一闭眼,泪水就从她的眼眶滑落。“也许,我的确是等了太久了。” ˇˇˇ “不可思议……你竟然会有这种通灵的手链?” “别人送的。” 我挽着衣袖与手腕上一条手链——当然,是暂寄在手链里的紫涣交谈。 “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你说你白日不能活动,之前又是怎么在异空间把我救出来的?” “那可是异空间,在异空间我当然能帮你、不,我当时以为是凤兮姐姐才帮的,鬼才帮你!” “你就是鬼啊。” 我感到手链在手腕上猛地一弹,接着竟不吭声了……这样我还怎么往下问啊? “好好好,怕了你了。”手链里的紫涣这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简直搞得我哭笑不得:“看在我是你亲爱的凤兮姐姐转世的份上,告诉我一点她的事呗。” “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 第二十九章:送颗珠子 原来,紫涣是在凤兮登上魔君宝座后就伴她左右的。 魔族不像天宫实行的是世袭制,魔君的儿子不一定当魔君,谁会打谁更有能力就禅让给谁,一切凭实力说话。所以关于凤兮究竟是不是上个魔君的女儿,我并不能确定。 然而不管怎样,凤兮这位女魔君可是相当厉害。就凭她那逆天的武艺基本上可以说“一鞭在手,天下我有”,在魔族树立起了绝对的淫、呃不,权威。而在当时,紫涣只是一个日日受欺负的低等魔族。 “当我抹掉眼皮上的血睁开眼时,凤兮姐姐就站在我面前。就像大家传说的那样,她穿着金色的长裙,唇色比血还要艳丽,整个人耀眼极了!她踩在那些平日里在我看来高大如城墙的坏蛋身上,就像踩着一群蚂蚁。她救了我,还朝我笑……那么美的笑容,我永远也忘不了……” 自那之后紫涣便做了凤兮的贴身侍女,同时也是她唯一的近侍。 两人虽为主仆感情却很深厚,即便在人前也常以“姐妹”相称。进一步接触后紫涣发现凤兮并非如她想的那样处事沉着有王者之风,相反,她时常表现得孩子气,亲切得让人如沐春风。 可惜的是,这样与凤兮朝夕相处的快乐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那天凤兮姐姐从照幽林救回一个白衣少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若不是因为他,凤兮姐姐不会丢下王座就这么离开!凤兮姐姐大概永远不知道,她曾说像她妹妹的紫涣在被丢下后本来也想追随她而去,却在刚刚出上溪谷的时候就被那些对她年纪轻轻便登上王位怀恨在心的小人给当作发泄对象,最后竟连个全尸也没给留……她不会知道,紫涣即使死得这么惨也一直在家门口等她……回家……” 言及此,紫涣已经泣不成声…… 我轻轻摩擦着腕上的手链,良久无语。 从紫涣方才的描述中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当初被凤兮从照幽林救回来的白衣少年……那会不会就是瞿墨?而另一方面,我也为她的遭遇唏嘘不已。 若一段经历在过了那么久以后仍会如此鲜明地撩人伤痛,那曾经当它真真切切地发生时又该是多么可怕?——这种事真希望我永远不会知道。 正在这时,门外一前一后响起了脚步声。 “打扰了,桓玉仙君可在?”来人在轻轻敲了几下门后恭谨问道。 我拉下袖子,站起来拍拍衣裙便前去迎客。 昆仑山向来没什么人拜访,这段时间因瞿墨病了才稍微添了些人气。 一开门,但见竟是个大稀客—— 无弦着一身便装打扮随意,此刻就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外。 意外之余我转念一想:之前在天宫他不收我还给他的手帕,莫非就是想亲自来一趟?或许正是为前段时间他几次三番被我撞见异状而特地来解释的。 “在下见过桓玉仙君。” 顾自琢磨着,一不小心就忽视了在无弦旁边拎着小竹篮的侍从。 见我看过来他低头恭敬道:“天帝听闻瞿墨上神近来身体抱恙,特地派在下随五殿下前来探望,顺便送来药君新炼的灵丹。因见上神正在安歇,这才来叨扰仙君。” “承蒙天帝体恤,桓玉替师傅谢过了。”正想接过那竹篮,一直没有言语的无弦却突然出声:“等等。” 我伸出去的手顿了顿。 他走上前往竹篮里瞟了一眼,向那侍从道:“掉了一味紫竹草。” 侍从闻言愣了愣,赶忙在篮子里翻拣起来:“咦、咦?怪了,这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有放好啊……” “回去拿。”不顾他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无弦径自下了令。 “我、都是在下粗心!在下这就赶回去!”诚惶诚恐地向无弦认完罪他又苦着脸向我鞠了好几个躬:“仙君息怒,耽误了上神的病情,在下——” “别急。师傅的伤没大碍,你只管回去拿,不差这一会儿。” 他感激于我的好脾气,当即脚下生风地跑了。 来一趟昆仑山不容易,路途遥远不说中途又不能腾云,看来他这一来回得花不少冤枉功夫。 将无弦请到屋里坐下,我正要往药炉那边去他却叫住了我。 “这个,拿去一起煎。” 看到丢在桌上的那一捆东西,我不禁揉了揉眼睛。 “……紫竹草?”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无弦,“你故意的?” 他并不答话。 脑筋有些乱,暂且不去追问“为什么”,我拿起桌上的药草道:“先坐,我把药煎上再细说。” …… 与无弦面对面而坐,我很干脆地就从袖中抽出那条被洗净的手帕递过去。 无弦接过手帕,目光静静地凝在上面。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视线径直投向我:“想必,你听到了。” 闻言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回:“没有。” “……看来药君和你谈过。” 心中一动。 无弦的脸色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苍白,他薄唇微抿,亦是不语。 看他这副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的样子,我隐约觉得……他会不会是想向我透露什么?可是没道理啊,我对他应该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人,要说有一些特殊好感……那也该是我这边才对。 “我……”果不其然,无弦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我莫名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认真地看着他。 然而—— 他低头在袖中摸索一阵后掏出一颗晶亮的珠子。珠子有半只手掌那么大,掏出来的瞬间差点闪瞎我的狗眼! ……夜明珠吗? “给你。”他直接将珠子塞到我手里。 “殿、殿下,你这是……”面对这一神转折,我不明所以。 “之前就想给你的,拿着。”他淡淡地说。 “……”难道我刚刚看到的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个错觉?还是说他在掩饰什么? “可、这是什么?” “夜明珠。” 我一头雾水。“不、我是说……为什么给我这个?” “若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可以用。”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都变小了。 “这种事?” ……莫非!是指我被关水牢这件事?这么说来,他……担心我? 确实在霜华境的时候我和他提起过害怕寂静空间的事……如此看来,说不定之前在天宫撞见也并非巧合,是他故意绕路准备把这颗珠子送给在水牢里的我,只是没想到瞿墨会先他一步把我给救出来了。 想通这些不知怎的我有些高兴:“多谢,我真的可以收下么?” “嗯,不过几万两的东西罢了。” 我差点手滑! 看无弦一脸平常的样子,他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说得有多么壕……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一阵咳嗽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多时,瞿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并未束发,黑悠悠的长发直流泻到腰际,身上只穿着单衣披一条银貂。整个人站在风中莫名显出几分萧索和单薄。 “师傅?你怎么只穿这么一点就出来走动了?”生怕他被大风刮跑,我快步上前搀着他的手臂把他领进屋内。 见到无弦后瞿墨并不惊讶,仿佛一开始就猜到他会在这里。 还是那副漠然的口吻,他道:“殿下,我都不知道你大驾光临。” “本想给你送些药,可彼时你正在休息便转而送到桓玉这儿来了。” “咳、多谢好意,还请殿下代我向天帝致谢。只不过——”瞿墨说着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知殿下与我家徒弟交情不薄,还望下次莅临前无论如何也先知会我一声,如此便不至于怠慢了殿下。” 无弦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瞿墨的脾气但凡天界的人大都了解几分,而他即便知道自己风评不太好貌似也并不在意,向来只从容故我。 这会儿与无弦象征性地寒暄完毕,他将人就这么晾在一边直接将话头转向了我: “徒弟,为师醒来之时发现你不在身边。” 听他这么说一股凉意没由来地直往脊背上窜。“呃、那什么……不知师傅有何吩咐?” 瞿墨一手搭上我的肩膀,一副正儿八经的说教嘴脸。“师傅病了,徒弟于情于理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师傅身边。所谓察言观色,动辄关情……啧。” ……我自问在照顾瞿墨这祖宗时绝对没有少操心,他现在这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是在演哪出?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某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压…… 抬眼往瞿墨身后看去,但见无弦正站在那个地方,脸色看上去……有点差。 ------------ 第三十章:隐约杀意(1) “在下回来了!” 幸而,在这气氛不太愉快的当口儿那个一早被无辜遣回去的侍从赶回来了。 “呼……呼……殿——在下见过瞿墨上神!” 瞿墨睨了他一眼。 “拿到了?”无弦草草问。 “嗯!”侍从一面点头应着一面从袖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看得出里面包着一捆药草。 在无弦的示意下侍从径直将药草放到桌上,末了转身向他躬身一揖:“殿下,几位老君已在阁内等候多时。” “……知道了。”无弦闻言皱眉,像是有些厌恶。 见状,瞿墨终究还是马马虎虎地将身子前倾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恭送殿下。” 无弦的目光似回旋的清风在我们之间飞掠几遭,这才领着侍从离开了。 屋里旋即只剩下我与瞿墨两个。 气氛有些尴尬。 正当我以为瞿墨什么也不会说了的时候——事实上他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蓦地开口了: “你还想否认我上次说的话?” 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垂下的睫宇间,我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怔忡。 他的话?他的哪一句话? 我心下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缄口不语。 看我不说话,瞿墨默默走到一边的矮几旁,指节在其上悠然敲打起来。 咚,咚,咚,咚…… 我只觉脖子后面莫名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咚,咚,咚,咚…… 忍无可忍地正欲开口,还带着几分大病未愈的低沉沙哑,瞿墨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说过,”敲打的响声至此戛然而止,他接下来的话语更显清晰:“你,喜欢他。” ——如果这一刻我含着一口水,毫无疑问我会喷他一脸! “我、你……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啊?” 此话一出他锋利的目光正如刀片戳到身上,我整个人当场就僵直了。接着他面无表情地朝我走过来,感觉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听不懂我的意思?”他来到我面前,俯身问道。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一刻的瞿墨超可怕。 缓缓地,他凑近我耳边,嗓音就像是炎炎夏日从湿热湖面上吹来的风: “我的徒弟,看来,你的智商需要调(河蟹)教了。” 天哪我的耳朵要化了!为什么这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一面止不住地开始紧张一面暗暗猜测我又是踩到他九条尾巴中的哪一条了,以至于他要凑得这么近搞得我紧张兮兮诚惶诚恐的。 “咳、”我一把撩开他垂落在我肩上的一缕长发,退后一步,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师傅,你今天……” “嗯?” 我叹了口气:“是不是没吃药?”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 我偷偷瞟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逆光的缘故,他的脸显得特别黑。 我不由想抽自己一嘴巴。 “呵,你还知道怕?”捕捉到了我细微的表情变化,瞿墨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我还以为,你准备要造反了。” “哎呀……怎么会呢?我只是关心一下师傅你罢了。”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我挪动步子准备和他拉开些距离,挨这么近实在太有压迫感了。 “谁说你可以动了?” ——实际上瞿墨并没有突然抓住我或是干什么,但这句话偏偏就像一句紧箍咒,我当即冷汗一冒杵在原地就不敢动了。 起初我就有这种感觉,一旦他带着危险的气息靠近我我就会觉得特别不安,心跳得跟擂鼓似的一心只想快点溜,有点像……在那个诡异的梦里,那个男子靠近时带来的感受。 “你——”瞿墨话一出口一道细微的声响蓦地从门外响起,在这一刻的我听来简直堪比天籁。 我趁机一把推开他,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指向门外:“师傅,刚刚外面有奇怪的响声!” 他闻言皱眉,往门那边扫了一眼。“不必管它。” 注意力倒是被我成功引开了,但保不准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我当即反驳:“这怎么行,我得去看看才放心!” 然而他却笃定道:“我说了不必。” “……”这一刻从他的眼睛里我确实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严肃的情绪。虽然我也并没有真把那声音当回事,但他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但、但是,我怕可能是个什么危险的东西,毕竟这里是昆仑山,殿下才刚离开,要是碰上这东西,不安全。” “哦?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糟!我怎么觉得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 正当我懊恼不已时,瞿墨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转而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状似疲倦地将脑袋靠上椅背,闭目静静吐出两个字: “去吧。” 虽然有些始料未及但这诚然如我所愿,于是我松了一口气当即轻快应道:“嗯,师傅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ˇˇˇ 我本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出来,谁知刚一踏出门槛我就一眼望见前面林子里一抹一闪即逝的身影—— “谁!”我条件反射地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 林子一片平静,良久也再无异动。 那身影虽然一闪就不见,但我能确定是个人,而且身量还比较苗条……偷偷摸摸的,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有些后悔激动之下喊了那一嗓子,恐怕现在已是打草惊蛇,我在明他在暗,再要找到估计就困难了。 正准备回去向瞿墨交代事情经过,那个方才淹没于林海中消失的身影这会儿突然又蹦了出来——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 ……奇怪,难道我刚刚眼花了?那个苗条的身形怎么变得这么五大三粗了? 容不得多想,情急之下我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瞿墨,发现他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貌似已经睡着了……经过一番快速思考,我拔腿就往那个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那家伙不得不说还真是亲切,在我放弃找他的时候蹦出来也就算了,这会儿竟还沿着山道跑起来,因为这里用不上任何法术的缘故,他的踪迹格外显眼——等等,他这么傻真的没问题么?会不会是陷阱? 我正犹豫着准备停下来,眼前那位仁兄突然就用上了轻功,速度一下子狂飙起来,不会轻功的我简直像被狠狠甩了一耳光……看罢他这一系列行为我突然觉得,他说不定就是故意的!因为对于从我这里逃走感到一百个放心,所以才在我面前显摆,打击我的自尊心! 我默默从衣带里拿出一个小瓶,拔出塞子取出一颗丹药含进嘴里。毕竟我还不敢确定那个黑衣人的意图,为了不耽误事同时确保自己的安全,我吞了颗骨轻丸,到时实在不行就跳崖回去搬救兵。 然而,奇怪的是我明明一直跟在那个黑衣人身后,看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都好端端地从山道那狂奔过去了,怎么我一踩直接就像个笑话似的把石头踩塌直直从坑里掉下去了呢?——可恶,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勉强抓住一棵纤细的树枝,此刻的我只得晃晃悠悠地吊在半山腰上……这下我真是太感动于自己提前吞了一颗救命丹药的机智行为了。虽然我现在可以确定自己从这里掉下去摔到下面山道上不会直接摔死,但会不会摔个半死我就不敢确定了…… 眼看着这脆弱的树枝马上就要被我的重量压断,我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下面那个山道上出现了无弦的身影——盘山步行的话,这会儿他确实该走到那儿了。 “殿下,救命啊——”我不禁热泪盈眶,当即扯开嗓子朝他呼救。而无弦不愧是无弦,才喊一声他就敏锐地听到,头一抬便一眼望见挂在半空中的我。 “殿下——拜托——你能在我掉下去的时候稍微接一下吗——” 虽然这里不能用仙法,但我知道像他们这些高阶神仙都是有仙障护体的,想是从这个高度接我一下手臂也不会有大碍。 底下无弦并没有回应我,想是嫌喊得累,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我可能会落下的位置稳稳地伸出了手臂。正值此刻,只听得头顶“啪”的一声—— 树枝断了。 我先是在坡上圆润地滚了十几圈,接着径直开始垂直下落,耳边呼呼的风和快速上窜的景色吓得我紧紧闭上了眼:没关系,我相信无弦,可怕也只是这么—— “砰!” ——一会儿而已。 “……” 此时此刻摔趴在地上的我完全停止了思考。我半边脸贴着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就站在我边上到现在还敬业地伸着两只手臂的无弦。 “你——” 然而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恰好!恰好摔在无弦面前也就算了,我还压在他一只脚上!因为他说话间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于是我整个人被他踢翻,滴溜溜地就顺着那个坡子畅通无阻地滚了下去…… 我闭上眼,还来不及酝酿眼泪,只听得不远处“刷”的一声,我滚着滚着就被一道肉墙给拦了下来—— “喂。”熟悉的声音。 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无弦放大的脸,第二眼看到他脸后空空如也的悬崖,第三眼…… 我看到了走马灯。 ------------ 第三十章:隐约杀意(2) 我已经叫都懒得叫了,突然有种之前吃那颗丹药就是为了专门迎接这一次又一次下坠和重击的悲哀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弦和我一起掉了下来,而他的轻功很不错。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们穿过重重枝叶,沾了满身的雪水,还算比较轻地摔在了地面上。只是,为什么这个地面……摸起来软软的,有毛,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再次睁开眼看到这凶残的光景,我恨不得自戳双目。四面八方都被密不透风地围住了,这些阻碍视线的东西竟然就是我当初看到的兽人!而我现在才发现,我和无弦不偏不倚地刚好砸在了一只死掉的雪熊身上——想来,现在正是它们的进食时间…… “先别做声。”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摔之后我的脑筋一团浆糊,此刻听到无弦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声音我安心不少。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些把我们团团围住的兽人虽然个个目露凶光,但可能是因为我们突然从天而降它们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尚且保持着戒备观望的姿态。 “你常年在这里,可认得这地方?”无弦小声问。 我努力镇定下来,小幅度转动脑袋往四下里看了看,“嗯……我应该知道。” 没错,我们正是掉进了兽人的老巢。 “现在还剩下一些时间。告诉我,哪个方向可以逃?” 在无法施展仙术的情况下赤手空拳面对这么一堆饥肠辘辘的兽人,确实也只有逃跑这一条生路了。 “让我想想……这边是绝壁,这边……不,这边前几日因为雪崩而被阻断了……对,往这边,这边是通路!” “抓紧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无弦已当机立断地采取了行动。就着我们叠罗汉的姿势他顺势背起我向着包围圈最疏漏的一角猛冲过去,接着踩着几个兽人的肩膀施展轻功飞了起来。兽人也没闲着当即追上来,跑动的时候四脚着地速度极快。不过若是按无弦这个速度,我们暂且是安全的。 我记得前面就是一线天了,只要能到那里,以兽人的体格它们定然进不去,到时候就可以得救。 “这是……” 然而无弦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更多于不敢置信的是一种“这次死定了”的心情。只见之前还好好的谷口竟不知何时被严严实实地挡了两块大石头。而看上方还保持着规整切面的岩壁,这应该是被人为砍下来的…… 按理说不会有人特意做这种事,难不成是蓄谋要致我们于死地?刚刚那个黑衣人?……不管怎样,我们这下十有八(河蟹)九是在劫难逃了。 “不该让云安先离开的。”看到这两块拦路石无弦并没有责难我,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云安?……说来,你的侍从倒是不见了。”因我们甩那些兽人甩得还比较远,现在尚有说几句话的时间。 “嗯,他力气很大。”事实上我对他所说的这个力气大是否大到可以搬开石头感到怀疑,不过他紧接着就话锋一转:“这里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 虽然他并没有追究我指错路的责任,但我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没、除了我们来的这条路……我之前没想到——”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接着就侧过头去,像是在思索。 ……好吧,死到临头确实应该想些实际的东西。 然而即便我镇定下来努力思考了,在多重条件的限制下,像是不能用仙法、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再加上那听起来似乎越来越近的声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了。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东西从我眼前掠过—— 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纸符鸟。 “云安在刚刚那个地方采药,他来之前先撑住。”无弦目光淡然,两只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来,相握时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这架势,一向风度翩翩的五殿下要和兽人们干架了? 我明白现在为了拖延时间只能硬上,只是我道具在手教训下市井流氓什么的还行,若真要我也赤手空拳去和那些肌肉虬结的兽人肉搏—— 臣妾做不到啊! “到我背后来,靠着石壁。” 抬起头,但见无弦向我伸出了一只手。背后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轮廓,总是冷冰冰的表情此刻显出几分异于寻常的柔和。他这个样子,不是有点像…… 正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却蓦地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头痛! “怎么了?……它们快到了,先过来。”无弦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臂把我拽了过去,整个身子实实挡在我面前。 我极力放空陡然乱成一团的脑子,待疼痛稍微平息一些才勉强对无弦道:“殿下,你这样护着我,会不会限制手脚?” 没想到他斩钉截铁地答:“会。” “……” “乖乖呆着,不必担心。”他侧头瞥了我一眼。 无弦这家伙……想到什么说什么,语言不加修饰,说话时也不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像是冯霜会觉得他反应迟钝,瞿墨会觉得他没有眼色……但这一刻,无论别人怎么想,我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可靠。或许他确实不是那个传说中舌灿莲花八面玲珑的五殿下,但我并不讨厌。 没过多久,第一波兽人就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一双双充血的狭长兽眼,从龇着的尖牙滴滴垂落的粘稠涎水,以及那粗重的、一呼出就变成小片雨雾的呼吸,无一不昭示着—— 它们已经饿极了。 撕心裂肺地吼叫一阵,打头的几个兽人成半圆弧的阵势飞扑了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往石壁上贴了贴,但见无弦一个干净利落的扫腿过去,倒是一个不落的把它们全都给撂倒了。 接着便是昏天暗地的肉搏。 兽人一波接一波地攻上来,妥妥地群殴着无弦这个孤家寡人。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占着上风,但就连我这个窝居深山的野人也知道,无弦的战斗力虽然强悍,但他擅长的是术攻,这也可以从他现在展现出来的轻灵敏捷的战斗风格看出来。这种战斗类型很难一招毙命,不能和瞿墨那个妖怪相比。再者,我听说无弦之前大病过一场,身体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如此看来,他一对多持续地打下去本就很吃力了,现还要护着我这么个拖油瓶,情况实在堪忧。 没完没了地打到现在,说实话,我已经能眼睁睁地看着兽人血浆四溅肢体扭曲地倒在地上而脸不红心不跳,更确切地说,是麻木。而无弦全身上下此刻也尽染鲜血和泥灰,不管是靛蓝的衣裳还是他雪色的长发通通变成赤红一片,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在我耳边清晰起来…… 我出神地盯着面前这个一刻不得停歇的背影。 无论兽人的攻势多么激烈他始终没有和我拉开距离。他挡在我身前,浑身早已污浊不堪,而我就连脸上也没沾上多少灰,就像是一个坐在席上看一出武打戏的悠闲观众。 ——然而,我无法安享他给予我的庇护。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安全感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正如从指缝不断滑落的细沙,想抓也抓不住。 每当他被兽人的攻击碰到我就觉得心猛地揪紧,每次血溅起来我都因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兽人的而胆战心惊,他每一声急促的喘息我都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凝视着至今为止没和我说一句话却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我的无弦,总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的我第一次想说: 够了,别管我了。 我慢慢往无弦的耳边靠过去,哆嗦着嘴唇是真的想把这句话说出口,正于此时—— 噗!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就这样穿过无弦肩膀的四只利爪……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的那一刻,刚才还是干燥的眼眶突然就有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无弦!”我近乎尖锐地叫出来。 我……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他出事,好害怕再次失去他…… 一副副画面开始快速闪现在眼前,那像蛊虫噬脑一般的疼痛复又卷土重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好像听到有流动的水声从这不毛之地的某一角隐约传来。 ------------ 第三十一章:无定缘引 清早的晨光融进些淡淡的梨花香,阳光铺展之处,玉檀案上随意摆放着一支紫毫,两张铺开的宣纸,三行未竟的词句,以及四片飘落进来的梨花瓣。 有一人用丝帛闲意地系了长发,捧着书,正安静地坐于案前。 我自他身边走过,“靖雪靖雪,据说今日欧阳采先生要到苏州来,我早就想去一睹他的风采了!这样,之前说好的散步就再换个时间吧,等我回来一定陪你!” 一如既往,清越温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好,我等你。” 闻言我心下一阵轻松,然而前脚刚准备跨出门槛,却听得身后的声音接着道: “反正,也就这一回了。” 心猛地一沉。我立时转身,却见先时一切景象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是一望无边的虚无,充斥着白光。 我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到了哪里,又该做什么…… 忽然,前方不远处显出一道蓝色的身影。起初还模模糊糊的,渐渐在白光中愈来愈清晰,冷清的色调与漫漫虚无相融,给人极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我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就在出声的下一刻,那道凝滞的背影便迅速与我拉开了一段距离。四周的虚无开始慢慢围拢我、吞噬我……一阵强烈的恐慌感涌上心头,我赶忙出声挽留,不想话一出口竟是哽咽的: “靖雪!你不是无弦,你是……靖雪吧?别、别走好不好?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陪你看书,陪你写字,陪你下棋,抑或是逛街看风景都行,只要……只要你别走……靖雪,不要离开我……”透过一片朦胧的泪雾,我看到那道远去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不等我高兴,幽眇的声音传来: “我就在这里。我数十下,你若是抓住我,我便不走;若是抓不住……” 闻言我立马迈开步子准备向前奔去,但不知为何脚步竟虚浮得厉害,刚踏出一步就摔倒了! “一。” 没有可以抓扶的地方,我走的每一步都艰难不已。 “三。” 脚下一滑,我又扑倒在地上。死命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几次摔回去。 “七。” 那静静伫立着的看似跑几步就能触及的身影,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遥远…… “八。” “我、我就过来了!再等等!” 待我终于气喘吁吁地重新爬起来,刚要继续前进,脚下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九。” 那裂缝瞬间张得老大,像是地狱九头犬咧开的血盆大口,我当即脚下一空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便向下急速坠去! 一切……都结束了么? 可是,那个噩梦般的“十”迟迟没有响起,准备受死的我也在下落的半道便被人给牢牢抓住了手——那力道如此之轻,五指间传来细细的温暖,却奇迹般地稳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随着自己被一把拉出来,跃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眉眼温和,笑容恬淡。 “叶子,急什么?即便你再慢,我也始终都在这里等着你啊。” ˇˇˇ 睁开眼,眼前无垠的蓝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我正身在云端,而当我慢慢意识到指尖有水流凉凉的触感时,恍惚间就猛地从天上掉进了湛蓝的海里。那强烈的眩晕感一瞬间刺激了我,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 这、这究竟是哪里? 但见一望无际的蓝色花海,花间有潺潺的细流在叮叮咚咚地流淌着,从身后不知什么地方直流到前方不远处,便无声地润进这片花田。 这好像是一个山谷,很幽静,头顶浩瀚的星河告诉我这是在人界而非永远不变的仙境。蓝色的花田在暗淡的星光下仿佛波光粼粼的深色海面,与夜空相映,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天空。 我被这从未见过的美景深深震撼,一时忘了追究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之前又发生过什么。只是不知为何,醒来之后就一直有种久违的充实和温暖的感觉在胸腔满溢…… 对了,我好像终于记起了什么人,那个人是…… “你醒了。” 在这片纯粹的蓝的天地间,这抹安静的声音就像一阵穿过水晶珊瑚的泡沫,又像是在云间穿梭的轻风。我躺在花间,稍微偏头便看到了以悠闲姿态坐在我身边的…… 无弦,还是……靖雪? 沾满了血污的外袍已被丢在一边,他只身着一件银灰色的简素单衣,左边衣襟敞开,露出用衣带代替绷带缠着的肩膀,隐约透出一片绯红。头发放了下来,发尾湿湿的,恢复了纯净的牙白色,折射着点点莹润的星光。 “殿下……我们这是在哪里?” “萍踪谷。”凉凉的声音道出这个动听的名字。 “我不明白……刚刚我们不是还在……为何会突然到了这儿?” “无定河把我们带到这里,已经安全了。” 无定……河? ——我从未想过自己真有一天会邂逅这条河。 无定河是活在传说里的河。第一次在书阁里看到关于它的介绍我便为这个浪漫的仙界传说深深着迷。 无定河,正如其名,它的流向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没有谁知道这条河的源头和尽头在哪,就连它飘忽不定的踪迹也只有寥寥几个有福运的神仙得以惊鸿一瞥。这条河无须河道,逢山山过,逢水水过,时而水量丰沛发惊雷之声,时而涓涓徐流如琵琶浅吟。这条河的存在是如此的不切实际和违反常理,却又因了这份捉摸不定变化无常的美而充满噬人心魄的魅力。 见这条河一面极其难得。传言,若是能循着无定河就那么走下去一直走到河的尽头,便能找到自己毕生追求的幸福。 “这是、真的吗?无定河……”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有生之年会碰到如此好运。 “事实上无定河的尽头就在这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凝视着淌在花间的那条细流。“就算再怎么无定,它也有它的归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眼前这条普通的小溪难道就是传说中那神秘莫测的无定河的尽头处?……可是这种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你知道?” 他缓缓合上眼,吐息柔和:“想听故事么?” 我盯着他的脸,出神地点点头:“嗯。” …… 无弦,天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天帝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他不辱使命是个十分优秀的神君,风神俊秀气度潇洒,处理起事务来井井有条多而不乱不说,与外族交际更是能言善辩,长袖善舞。 然即便是这样一棵得天独厚的独苗,事实上却也并不曾逃过那降临在他四个哥哥身上的厄运。 九百多年前,五殿下遭到至今身份未明的外族人的暗杀。来人就出手招式看来能力绝不在当时任何三界高手之下,且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仅挑准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下手,甚至连彼时五殿下不敌退走的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 二人在凡界一个荒僻的地方再次动起手来,至于中间过程除了当事者再没有第三人知道。 所幸,当发现异状的守卫第一时间赶到时就看到采药归来的药君正蹲在已然昏迷的五殿下身旁替他护法疗伤。 殿下气息微弱,虽然元气大伤但终归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从那时起,他一头墨黑的长发便霜染三千,整个人的气色也略显苍白,再不似往日红润健康。 人人都道那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后大伤仙元的缘故,慢慢调养便能养回来,唯一可惜的只是让那个不知名的暗杀者逃了。而此后那个暗杀者也果真销声匿迹,再无什么动作。 而历史之所以那么有说服力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追求的只是结果而非过程。既然五殿下现在好好的,那么中间过程如何都无所谓,说是怎样就怎样吧。于是,这个惊天的秘密便原封不动安安全全地埋藏至今。 ——然而,五殿下并非书中所说的那样“幸蒙天泽”,他和他四个哥哥终究迎来了同样的结局。 彼时,五殿下与那暗杀者在凡界一处激烈开战,最终,他输了。而他付出的代价也远远大于记载中说的那般,因为他失去的不是别的,正是仅有一条的命……只是,估计就连那痛下杀手的神秘人也不曾料想,这一切并非就这样结束了。 五殿下因生来仙灵护佑,神性深入骨髓,但凡沾到他血的东西就是朽木一截也能重生枝叶,更不用提生长在凡界沐浴日月精华又未受过凡尘浊浪侵扰的荒谷野花了……至于真正的五殿下,就连他的尸首也未曾被发现。 终归,关于一位伟大神子的陨落就这么被毫不留痕地一笔带过。而此时此刻,我眼前这个正安静沐着漫天星光的人,他便是九百年前被五殿下的鲜血浇灌,绝尘而生的那朵花。 ------------ 第三十二章:如今陌路 手指触碰的这朵花比其他普通的花要长得高些,复瓣、叶茂、色彩饱和,一如盛开在海棠中的牡丹鹤立鸡群。这一小片区域的花皆是如此。很显然,当初被血浇灌过即便没能化出人形的也无疑成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灵物。 我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尽量不让手指随着激烈跳动的心而颤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身后良久没有回音,然而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在听着。 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他静静地说: “你害怕吗?” “……”此刻我的沉默就像一种无声的肯定。 “呵,我该知道的,你一直如此。” 闻言,我动作一僵:他说得对,永远把自我安全放在首位,隔岸观火粉饰太平是我的强项。明明不愿和站在面前的人交心偏偏又装出一副推襟送抱的坦诚模样,玩笑调侃间看来是豁达大度脾气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仅仅是从未把别人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罢了……我一直如此,他了解我,说出了事实。 只是,我还是莫名地觉得难过。我何尝不知,如今他与我说的这番话虽然依旧是波澜不兴的口吻,却是在出口的那一刻便无可避免地把我卷入了风暴的中心,往后一步踏错很可能就会粉身碎骨……可是,若我一如既往怀着戒备的心理,早在他表现异样地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更别提安安静静地听到最后…… “这次,我并没有害怕。” 是的,不管他相不相信。 我放开轻捧在掌中的花慢慢走回去,就着他身边坐下来。期间,他的目光一直无声地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在怕什么,不过是……有些不安。” 他闻言笑了——第一次,我惊讶于原来他也可以笑得如此冰冷。 “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五殿下,不是神仙,甚至……连人也算不上。” 像是一曲刚罢的琴弦,听他说这些话时我的内心一直在细微地颤动,而待我转过头看他时才忽而惊觉,这个人……他其实很苍白,就和头顶的星光一样不真实。他的灵魂不属于他自己,他在替别人活着,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地活着…… 天君该是这件事最大的幕后操纵者。 自己五个儿子到最后一个不存,这不仅会影响到三界对他的评价,更是会让那些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图谋不轨的家伙因祸得逞。于是,他干脆来个将错就错李代桃僵,将因为饮下无弦的鲜血而化成人形的荒谷野花作为傀儡养在宫中,以阻绝流言,稳固局势。 “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只是无弦的影子。他的血赋予我外貌、能力……以及他的记忆。” 天帝和由他挑选的一些近臣负责监督他所有的表现,其中礼仪和交际是最重要的,他们必须一丝不苟地从对不同人的称呼开始教起。在这一艰难的过程中他不被允许有任何一点自己想法的余地,必须完全按照之前无弦的那一套来——无弦琴弹得很好所以他要苦练弹琴,无弦喜欢穿蓝色的衣裳所以他要一直穿蓝色,无弦八面玲珑纵横捭阖,所以每次与外族议事之前他都要提前一句一句背下那些像是无弦会说的漂亮话…… 这时再回想起他身处天宫被众仙簇拥的样子,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一切喧嚣一旦触到他漠然的眼神,仿佛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绝开来。他似乎自始至终都在热闹拥挤中独来独往,牢牢戴着那面属于别人的光彩照人的面具。 犹记得我与他在天宫瑶池边初次相遇时的情形,他看见我或许正如沉沦在深井之中无法自拔的人猛然间抓住一束刺透水面射进来的光。在我这个难得的故人面前他自然会觉得是不必伪装的,因而那一刻他一闪即逝的笑容是那么真挚和热切—— 然而,彼时的我是什么反应? 我忘了他。我把渴望着能稍微喘一口气、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他当成一个阴晴不定的怪人…… 即便我这么忘恩负义,即便我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之后那么多好机会他从未想过要报复我,甚至就连坚持一个对我爱理不理的冷酷形象都无时无刻不在出戏……在我面前,他的伪装似乎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裂开一点点,再裂开一点点,慢慢露出本来的面目。他原本是个多么温暖、体贴、爱笑的人,在他以冷酷虚伪的面貌示人之时,他心里……又是怎样的感受? 如彼君子,根本不适合如五殿下那般似假还真地生活。他一开始只是一朵荒谷野花,要他突然间就能游刃有余地与各种人交际……实在难为他。况且世间万物再怎么复杂岂能比人心更甚?既是摸不透对方心思,任他再聪明有灵性,也至多能说出那些正确却永远无法让人满意的话罢了。 “不过,”我逐渐飘远的思绪这才被他的话语拉回来。“惊鸿很好。惊鸿和她兄长有血缘灵媒,我不是无弦的事她一早便知。只是,天帝并不喜我与她有过多的来往,碍于外界‘兄妹不和’的流言这才没有多加干涉。”顿了顿,他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些,“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把我和他兄长分得很清。” 被当做傀儡的乏味生活,要真有这么一个拿你当有血有肉的人,等闲的还拉上你一同把酒言欢,那确实值得庆幸。惊鸿此人向来随性不羁,她会这么做我也不觉稀奇。 “抱歉,”他最后说,“或许我不该让你趟这趟浑水……” 闻言我几乎就是脱口而出:“我不后悔听了这番话。” “……”他沉默了片刻,过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不会不明白这有多危险。” 那是,我太清楚不过了。之前在天青庐我不过不小心听到了一点猫腻就被毫不留情地关进水牢给整得要死不活,那还是有药君这个好人在,否则我还不得把命都给赔进去? 原本像这种天宫封严的高级机密就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应该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殊不知“传谣止于死”的道理?这下别看我轻轻松松就入手了无弦这个天大的秘密,且不论这对我没有任何益处,以后每天我还都得兜着脑袋如履薄冰地度日,一旦被人发现我知道得太多,杀人灭口绝对是不二选择。这么看来,他告诉我这些貌似确实是不希望我好好活着的节奏,但…… “我相信你。”坚定的语气。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毫不避讳地回望他,忽地唤道: “靖雪。” 他蓦地怔住了。 “你……叫我什么?” 我看着他笑了,又一次清晰地唤道: “靖雪。” “……原来,你想起来了。”他无声地垂下眼帘。 “是的。”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出来却有些沉重。从我们重逢直到现在,这一刻真是迟了太久。“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希望……能陪着你。” “……”他微阖的长睫轻轻一颤,半晌悠悠仰起头,我看到他总是僵硬着的嘴角此时竟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笑影—— 他仿佛是释然了,但也一定,很累了。 独自熬过了这么长时间,此番他对我说出这些真相,可能只是希望在某个人面前时能轻轻松松地只做他自己便好,在疲惫时有个可供他稍微休息一下的地方就行——我该有多高兴,他选的这个人,是我。 “我有点困了。”他忽而轻语。 闻言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不由分说地靠在了我肩上,一副睡意朦胧不容叫醒的形容。 “噗,这撒娇的技能莫不也是惊鸿教的?”虽然我嘴上调侃着,看到他清宁的睡颜心里却是一片柔软。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我默默地望了一会儿流淌在不远处的无定小溪,继而又看了看肩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暗想:关于循着无定河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幸福的那个传言,说不定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有点小激动。偷偷瞟了几眼此刻身形正安稳起伏着的无弦,基本可以判定他现在已经十分耿直地睡着了。 心中窃喜。 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自己一颗色气满满的贼心付诸了行动,悄然无声地转动脖子伸长嘴巴企图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啄他一口—— 就在还差一点点的时候……我怂了。 我突然想到,难道自己还要再像过去那样自私不负责任地与无弦纠缠吗? 他之前是靖雪,我狠狠亏欠了他;他现在是五殿下,我又硬生生地欠了他两条命……我记得他的时候,他对我比我对他好得多得多;我忘了他的时候,本人毫无歉疚感,反倒是他一直受着折磨还不计前嫌地帮了我一次又一次…… 如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真的就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欢天喜地回到他身边了?我把他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从头到尾我付出过什么?就算他还是什么都不计较愿意接纳我,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拥有这么一份难能可贵坚定不移的感情? 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此刻在梦中微微上翘的嘴角,眼前忽而就升起了一片迷蒙不清的水雾…… 我陪他承担伪装和谎言的重担,这本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已亏欠了他这么多,毕竟不管是原来的靖雪还是现在的无弦,我都是这么喜欢他——即便我其实并没有任何依据和资格这么说。所以,能呆在他身边给他一点支撑和依靠,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福泽,若是还想进一步要求什么……确实就是不自量力的妄求了。 正自嘲着想要收回脖子离他远些,却蓦地听到了他若有似无的梦呓: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 第三十三章:初现端倪 我与无弦 对.虽然我现在知道他并非真正的无弦.我也由此想起了自己还是凡人时的名字叶怀曲.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商定无论是在私下还是大众场合.都坚持原來的叫法. 与无弦离开萍踪谷时.我诚然还有点舍不得.但他告诉我.即使沒有无定河的引导.作为一朵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花.他也很清楚來这个地方的途径.所以以后想來的话可以找他……如此一來才让我转悲为喜. 回到瞿墨疗养的药洞.和平常一样.我目光直取靠着洞壁的那张石床 然而.瞿墨并不在那里. 今天帮手的青袂不在……难道.瞿墨还待在我的房间.他是不是那会儿睡着之后就沒有醒过了.…… 带着一肚子疑问.我小跑回到自己的住所.推开门一看 瞿墨也不在这里. ……我隐隐有些担心了. 事实上.他受伤的这段时间以來.除了几日前亲自跑了一趟天宫.有我和青袂的轮流照顾当然主要还是我.几乎就沒怎么下过药洞的那张石床.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宜走动的.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是跑到哪儿去了 对了.那个黑衣人……难道说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瞿墨所以.彼时他才想方设法地引开我.我中招之后又马上调转方向朝瞿墨这边來可是.我很怀疑.如果他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瞿墨这种妖怪都敢觊觎.像我这种小角色还有如此煞费苦心引开的必要吗……更何况.他还特地削下山石想要逼我逼到走投无路呢. 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沒有根据.我之所以如此肯定这就是那个黑衣人的杰作.是因为先前无弦告诉我.我俩一起掉进兽人老巢的时候他稍微注意了一下:雪熊身上残留的两道对称的伤痕.看起來并非兽人的利爪所致.倒比较像是用双刃伤的.和砍下那两块山石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么看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而且很大可能还是针对我.因为无弦只是无辜路过…… 当然我现在沒有多余的心思考虑为何自己明明已经过得如此低调却还是招來杀身之祸.还是先找到瞿墨要紧. ……其实要说的话.他不见了的确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跑出去找我了.只是.虽然这对我來说又是一场挺折腾人的大劫.但仅仅一天沒回來而已.黑心如瞿墨不至于担心到亲自出马的地步.而且以他的性子.也万万不会这么做的. …… …… 上上下下我都已经跑了一个遍了.几乎每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我都给它翻了个底朝天.但要死不死地偏偏就是找不到.他说他一个弱不禁风的病人还能跑到哪儿去.为什么老是让我这个做徒弟的操碎了心. 我又不是他娘. ……我最后站在他受伤之前常去吹箫的那个亭子里.吹着风.望着亭栏外被一轮金乌染上各种浓淡不一颜色的滚滚流云.心里忿忿不平却又担心得要命的复杂情绪就跟这眼前流动的景象一样根本停不下來. 距离上次进水牢都还沒过多久.眼下又经历了这种可怕的事.我本來想回來向瞿墨诉诉苦寻求一下安慰.谁知我真的是想太多.别说寻求安慰.他不急死我就谢天谢地了.而且.因为瞿墨和我都是一路货色.平时沒什么交心的人.所以这下遇到困难都不知道能找谁帮忙去.玄漓这家伙虽然老说自己对瞿墨上心.但也沒见他真的來昆仑山看望瞿墨一回……真是搞不懂他也搞不懂他们说起來明明很团结友爱却不见得很关心族人的九尾狐一族. 就在我心急如焚.乱七八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毫无预兆地从背后搂住了我.被这么狠狠一撞.我差点从亭栏上翻下去 难道是黑衣人 我刚准备挣扎.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贴着颈侧闷闷响起: “你终于回來了……” 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然而微微颤抖的音调中.仿佛又含着一种激动的情绪.只是听不太出究竟是喜.还是悲. ……我完全怔住了.这个人现在搂我搂得这么紧.双臂传來的力度甚至让我感觉到疼痛和窒息 这还是瞿墨么.他真的去找我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搂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 我想挣开他.然而在我有所动作之前他的力道就先一步开始松懈.我以为他终于要放开我.未料下一刻双臂一紧.他竟是掰着我转身直接面向了他 在接触到他那双眼睛的一刹那.我仿佛陡然掉进了一片温暖的深潭.他眸中泛起的光那么温柔……如水如雾.如烟如丝.朦胧间.似又隐有悲伤 这个眼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灵光一闪.我猛地垂眼看向自己的衣服 果然.原本白色的衣裳在山顶阳光的映染下.透出了莹莹发亮的金色…… 我正沒由來地觉得浑身发冷一颗心沉到谷底.因发烧而有些燥热的触感蓦地抚上了我的脸.轻轻摩挲起來. 瞿墨凝视着我.氤氲的目光贴在我脸上缓缓游移.从发际到眉间.从眉间到眼睛.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意识到的时候.我整个后背都被涔涔的冷汗给濡湿了. 莫名地.我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而他浑然不觉.良久.他只看着我.接着嗓音极尽低柔地问了句: “……你是谁.” 闻言.脑子猛地一抽.当即就有股冲动势不可挡地推着我说出“凤兮”这个名字.只是话到嘴边却成了…… “师、师傅.” 一出口.即便瞿墨的表情看不出來有很大的变化.我分明还是感觉到停留在脸上的那只手颤了一下. 他闪着光的眼眸在看清我之后慢慢黯淡下去.和背后一点点藏入云层的金阳一样.光一瞬间被遮住了.无论哪里都是暗的. 我來不及看清他现在的模样.这个人的脸突然就直直朝我压了过來. 我一惊.条件反射地侧身一躲.结果直接就被他重重地压倒在了地上. “你、你……喂.”我使劲想推开此刻基本上就是趴在我身上的瞿墨.他的呼吸贴着我的脖子.撩得我鸡皮疙瘩层出不穷.就连推他的手也直发软. “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奇怪.说着说着就扑过來……怪吓人的.快起來啊.我要是被你的病传染了.别说照顾你.我俩就一起在这深山里等死吧.” 瞿墨这家伙向來不是个流氓之人.谁知他奶奶的一流氓起來就不是人.无论我怎么推他怎么说.他就是一声不吭. 这下我是真的怒了. 我拼命从他身下抽出双手來.一用力猛地把他从身上揪起來.刚准备有所动作.但见此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看着.像是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 我极力憋回骂娘的冲动. ˇˇˇ 坐在石床边上.我用沾湿的手帕擦掉瞿墨脸上最后一块污迹.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师傅啊.你可别怪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晕倒.让我这么一个纤细的姑娘家全程驮你回來.怎么想也不可能嘛.所以在下坡的时候滚你也是被逼无奈.你不会计较吧.” 也只有对着睡死了的瞿墨我才敢这么说.要是醒着的他……那画面太凶残我不敢看. “那么……还得把外袍脱下來洗洗.”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开始扒瞿墨的外衣. 本來一直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在不小心扯开他穿在里面的单衣衣襟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不能动弹了…… 实在不敢置信.我继而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拈住.将那个襟口扯得更开…… 我果然沒看错.在他锁骨下方的那个印记.正是一朵朱砂点就的梅花是和在梦中以及异空间里看到.那个杀了我一个前世的男子胸前…… 一模一样的梅花. 我猛地将那个印记盖回去 这意味着什么.瞿墨就是那个男子.然后在我某一个前世.他毫不留情地杀了我 我猛地从石床上站起來.看着眼前沉沉昏迷的瞿墨.开始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倒退……头皮在发麻.浑身感觉冷.沉重的危机感压上心头.无数的猜测将我的脑子搅得一团乱…… 直到我脚后跟踩到自己的裙摆.一屁股狠狠坐到地上 等、等等……我在莫名其妙地紧张些什么.我在恐惧些什么.即便他杀掉了我的一个前世又怎么样.那一世的我并不是这一世的我.他杀掉的不是我. ……我终于慢慢地.慢慢地.镇定下來. 是的.我的前世和我本人无关.他杀了她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杀了我.他现在是我师傅.是我最亲近的人.作为徒弟我一直很听他的话.作为师傅他也从來沒有凶过我.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我.况且.在他昏迷之前.他还深情款款地搂着我……虽然貌似只是将我看成了另一个人 对了.凤兮.……她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联. 一旦加入这一条线索.无头苍蝇似的我突然就找到了明确的思考方向.在这个方向的指引下.我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细节: 那个男子……也就是瞿墨……他在杀掉我那个前世之前.好像说过一句话 …… 找到你了 对.就是“找到你了”…… ------------ 第三十四章:邪灵之树 这天我再次前往天宫向药君他老人家讨药沒办法因为瞿墨近來的药罐子体质我不得不成了天青庐的常客拿到药我通常都会顺便和药君闲聊几句每每此时倒是有种光阴一瞬间重溯回我初登九重那会儿的感觉 彼时我不认识玄漓不认识瞿墨不认识无弦……不认识任何风云人物身边只有一些像药君这样的老人家他们性格迥异却都对我很好每日古书清茶论道博弈生活虽平淡无奇却也过得十分舒心 昔日那般清闲自在的我何曾料到如今会卷入这么多复杂的事态之中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桓玉啊今日去博采轩看看吧” 收好从药君手中接过的几扎药草我有些吃惊道:“博采轩……这么说离天神君回來了” “呵呵可不是见过了紫玚现如今那老家伙肯定又在自家院子里喋喋不休了” 离天神君是天宫一位元老级的武臣武艺精湛为人豪放粗犷偏好奇闻异事早些时候也是书阁的常客他前些日子奉命去九重边境办事好像是要和长年守在那里的紫玚神君也就是晓鸯她爹商讨什么军机要闻 “既然如此我是该去博采轩探望一下” 告别药君走在通往博采轩的路上我的心情并沒有多轻松倒不是因为不喜欢离天神君而是我仍旧反复思考着一件事: 究竟要不要去找一趟晓鸯呢 彼时在药洞受到那个严重的惊吓之后我镇定下來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那就是凤兮和我那个冤死的前世之间可能存在着某些联系她俩都是我前世这一点自然不必说我指的是一些更为隐秘的联系 自我去上溪谷遇到那两个魔族之人直到现在将各种有意无意间得到的残缺线索整合起來的话倒是可以稍微描画出一些事情的轮廓: 凤兮是魔且还是至高无上的魔君在她主动退位之前从照幽林救回过一个少年并且和他私奔了……而从前段时间瞿墨一旦把我错认成凤兮就会突然间变得深情款款的迹象看來说不准这少年就是瞿墨……本來嘛算一算的话也能知道他彼时的确还很年少然后很可能就是他被救回去之后那段与凤兮相处的时光让他对凤兮日久生情;而从另一边看來凤兮之后既是主动退位带着他远走高飞说明她对他同样有情且还不浅 目前对于这两人我也就只能拼凑出这么个模糊的大概了毕竟我无处得知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像是瞿墨为何会受伤倒在魔族的地盘他与凤兮之间发生过什么结果又……哦这个倒是能看出來瞿墨现在是孤家寡人且从未听他向我谈及凤兮偶尔两次暴露也被他硬生生地给掖了回去…… 如此看來他们这段感情多半是道路多舛结局很惨了 其实呢这桩事和他杀了我前世的那桩事乍一看的的确确算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可是那句“找到你了”……我有很强烈的感觉它冥冥中就是在暗示着什么…… 会不会是这样瞿墨和凤兮的感情无疾而终之后瞿墨仍旧在锲而不舍地到处寻找她在凡界找她的转世……可是按理说身为仙的瞿墨精神头十足地活到了现在身为魔的凤兮不应该先他而去……除非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沒能寿终正寝 如果真是我想的这般那瞿墨就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痴情种了但即便是这浅显的一点也存在着很大的矛盾: 若他真的是在追随恋人轮回的脚步那他和人家一打照面就二话不说直接捅死又是几个意思 ……所以说正如以上这些还沒触及核心就已经错综复杂到乱成一团麻的事态以我个人有限的脑力再要往下深挖已然感到有些吃力欲上哪儿找个高人助我一臂之力然而一经思索有谁是对这类事情比较在行完了智商还比较高的 晓鸯那张柔和如春风的笑脸就开始在我脑海中闪个不停…… 是的若是和她谈论这种话題以她的性子肯定很感兴趣而且无疑会给出一大堆极有建设性的高见……只是自从上次听了她对我下的那个令人不爽的定义之后说实话我不大乐意还把这种私事告诉她感觉就像是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一样…… 不知不觉间我已身在博采轩的院门外 收敛了一下思绪我前脚刚踏进院门一声气如洪钟的大笑就分外清晰地传了过來 “哈哈哈……俺说老弟啊一阵子沒见你这嘴倒是越來越会说话了啊” 我脚步顿了顿看來已有人先我一步前來拜访了 沿着石径走过去透过那扇大方敞开着的门我直接就能看到前厅的情况:离天神君正和一位同辈的神仙站在那儿聊天两人都沒有坐椅子 “诶”离天像是也看到了我蓦地止住大笑神情显得很愉悦“这不是桓玉吗真是好久不见” 我笑着回道:“刚从药君那过來一段时间沒见神君气色更见好了” “哈哈哈……俺就说嘛你们这些耍文的就是会说话那个、桓玉啊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俺和老弟这儿还有些事情要说” “不必管我你们继续吧” 环顾四周我随即拣了张画亭旁的石凳坐下 “……你不提还好说來也真气人看看咱虽说是仙也总会老吧可是紫玚那小子俺去瞧他嘿年纪一大把竟还像个年轻小伙儿似的丝毫不比他当年顶着一张小白脸到处坑蒙拐骗大妹子來得逊色啊……” 坐在这里另一位老君的声音是一点儿也听不到倒是这离天嗓门儿忒大隔这么远还是照样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 “……唉如今你也知道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乌木’又要开始衍生恶灵了这回是红阑野的那棵……” 嗯离天刚刚说的是“乌木”吗据我所知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所谓乌木并不是字面上随便一根的普通木材而是指一种十分危险的树因它通体乌黑常年透着邪气为了避讳大家给了它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名字 乌木至今为止被发现的仅有两棵:一棵在红阑野一棵也就是在紫玚镇守的九重边境这玩意儿和珍稀植物可搭不上边别看就这两棵它早已给它所在的地方带去了不小的麻烦但凡有它的存在方圆万丈之内都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狱正所谓寸草不生生灵涂炭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火狼族的红阑野从一个风水宝地变成了现在死气弥漫的荒原这种地方按理说早就不适宜生存了如今还能在那里看到成群的火狼无非是因为他们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地坚守在那儿罢了…… 说回乌木从外形看它虽早已枯死沒有任何枝叶点缀的枝干就像恣意伸展的狰狞鬼手但浓重的邪气确是无时无刻不在朝那里汇聚或强或弱的恶灵不定时地就会被它大批大批地衍生出來 事实上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义英雄沒人愿意踏进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恶心死地然而若是放任不管那些恶灵就会一步步踏出结界接着开始肆无忌惮地侵入三界为祸为此每当乌木有衍生恶灵之兆都会引起各界的密切关注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界除外必要时即便之间有深仇大恨也要抛到一边到那时合力击退威胁就是唯一的头等大事而因为每次防护及时乌木目前还沒有给任一界造成什么沉重的打击但这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着实令承担的一方既肉疼又心疼 虽然大家在应对乌木这件事上手拉手心连心都想共创和谐但它却诚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放眼天地间能将它一次性铲除的神人目测还沒有出生这不能怪世少英杰毕竟对于乌木它的成因、养料、破坏力……等等因素都还是个谜大家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棵树就存在了而对于那个久远的时代的痕迹它什么也沒留下甚至有人猜测或许正是它本身毁灭了所有的痕迹 若真是这样那乌木的破坏力就太过可怕了…… “……红阑野那边的意思到时候是要我们这边派人去帮忙的俺和紫玚要留守边境同时也是要看住这边这棵乌木所以不可能是咱俩其他一些可靠的武将如今也为了那些连年不绝的异族之间的小打小闹东奔西跑……不是俺危言耸听咱这天宫真是挑不出什么人了这么久以來这里太过安逸大多神仙都只啃着老一辈的功德混吃等死看着是越來越萎靡越來越懦弱……真叫不堪” “……唉就像你说的盛极转衰俺看这天宫的命数也确实差不多了……” 我正听得认真呢突然就有个人从背后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桓玉大姐竟然是你” 这、这令人心惊肉跳的称呼难不成…… 转过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火狼族的小伙子叫什么來着……哦弋戈其实打从一开始听离天提及红阑野我就多多少少想到他了 彼时在青丘和他做了那个坑人至极的约定之后我本來以为他真的会跑來找我为此我还事先编好了一套搪塞他的话毕竟那个真正的凶手……我不太好告诉他不过他后來始终沒有來想是他忘了我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以为那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呢沒想到此番竟还有重逢的机会他这会儿见到我……应该不会再问起这件事了吧眼下我可已经完全把当初编好的那些话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对了大姐你帮我找到雪梨了么” “……”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 ------------ 第三十五章:吃吃吃吃 “什么、你以为我忘了开玩笑……怎么可能呢” 与弋戈在天宫四处闲逛听了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的问话之后他激动地如此回道 ……说起來弋戈此番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就是为了和天宫这边的人商量抑制红阑野那棵乌木的事离天因与那位老君的谈话还未结束又见弋戈与我是相识的且交情还不错于是便着我在这期间带他四处走走免得他等在那里闷得慌 “你也看到了现在红阑野很危险早在那天我回去之后就出了不少乱子家和那个混蛋我当然先考虑前者”说着他朝空气挥了几下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 “呃、挺有大局观的……值得钦佩”我暗自汗颜 “这还用说小爷我可是红阑野的少当家”他不无自豪 我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红阑野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蓦地一僵 …… 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忽而叹一口气很沉重接着才开口道: “情况很糟虽说乌木还沒有衍生出恶灵來但邪气与日俱增红阑野的环境因为它阴森得都快让人忍受不了了”他两道英气的浓眉紧紧扭在一起“而且乌木的邪气已经招來了一些不祥的东西” “不祥……鬼之类的” “呵、这还算好的呢至少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更多的是那种特别恶心的……”他顿住了像是突然有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哽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吞了口唾沫不再说下去转而沒好气地骂道:“他奶奶的小爷不说了想起來就想吐” “那、那就算了别勉强”听起來情况很是不妙啊 “嗯不谈这个了” 从他现在布满阴霾的神情看來其中不仅有他对那什么恶心东西的厌恶更多的应该是他为自己那么热爱的家园被这么糟蹋而感到的心疼和惋惜 “见过桓玉仙君” 一队宫娥各自捧着装有点心的银盘向我行过礼后款款离去之后我意识到: 我与弋戈之间严肃的气氛是连一时半刻也撑不住的 “啧”她们还沒走多远旁边这小子就发出了夸张的咋舌声 我疑惑“怎么” “说起來是仙女长得也就那样嘛还沒有我们那里一群女汉子女流氓经看呢” 果然他毫不掩饰的话语当即换來了前面几个耳尖小宫娥的回头附赠白眼 “哎哎、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见状劝诫他 无奈这个粗神经全不在意“什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忿忿不平还朝那些甩他白眼的宫娥们啐了一口继而來拉我的袖子真诚地看着我道:“她们那群丑八怪还沒桓玉大姐好看” ……我敢打赌这熊孩子绝对不受年轻姑娘们的欢迎任何可爱的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变成女汉子和女流氓的 “嗯前面的是桓玉”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倏忽飘过耳畔 我回头但见是晓鸯两手端着银盘站在那里唇边还残留着一些糕点的橙黄色碎末 这银盘我好像刚刚才在哪里见过……以及她拿一盘还嫌不够么…… “晓鸯有段时间沒见了”我顿了顿终究还是看不过眼“要我帮你拿另一只盘子么” “好啊你真贴心”她闻言很高兴说着就把左手托着的盘子移到我手中 交接完毕后眨眼的功夫她已拿起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你吃那么急别噎” 话音未落她既已利索地嚼巴嚼巴把那块糕给吞下去了…… “有什么问題么”她双眼亮亮地问我 “咳……沒有” 对她來说吃确实算不上问題但她嘴边沾着的碎末还是莫名地让我有些在意正想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条帕子给她擦擦却发现弋戈这小子竟还抓着我的袖子不放 “喂你”准备教训他的话蓦地哽在了喉间 这小子现在这副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但见他双目圆瞪一脸呆滞地盯着我面前吃得正开心的晓鸯那嘴要是再不合上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好吗 ……到底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啊太丢脸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给我醒醒”我抓住他的肩膀一通猛晃 “啊、啊”这小子终于回过神來拽着我袖子的手就像断线木偶的那样自然垂落 我受不了地朝他撇撇嘴暂时不想搭理他径自抽出了帕子 “來你……算了我给你擦擦吧”看她吃得那么忙不想麻烦她亲自动手我拿着帕子在自己嘴角虚抹了一下示意要帮她 不想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停止了吃东西……不过也只是一会儿她吞下不知已是第几块糕点后朝我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帕子挨上她嘴唇的那一刻貌似是习惯性地她快速闭上了眼睛纤长卷翘的睫轻颤着看起來尤其乖巧惹人爱…… 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妙飞快地侧头一看 果然弋戈这小子又看晓鸯看呆了…… 唉是谁一开始还大声嚷嚷着仙女丑仙女不好看來着 “谢谢你真温柔”给晓鸯擦完嘴她又对我笑了一下 “这沒什” “就和五哥一样温柔” 我怔了怔 ……她是在说无弦么是说无弦经常像我这样温柔地对她…… 何必特意提这个呢 我沒说什么也对她回以一笑 …… 在吃累了停下來休息的空当儿她扭头到处看了看像是这才意识到弋戈的存在 “嗯不认识的人呢” 我敢肯定这声音听在弋戈耳中堪比天籁 “我、我、我我……” 可能沒想到晓鸯会突然主动和他搭话这小子当即紧张到话都不能好好说了脸涨得和小苹果一样红他情急之下朝我猛使眼色而我只是报以同情的眼神 估计是被我无动于衷的表现给刺激到弋戈当即怒了他不再看我偏着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待我再看到他脸的时候他看起來好像已经正常多了…… 我在心中暗自朝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來他自己还是可以办到的 然而他下一刻的动作就证明我错了错得离谱 这小子明明接下來有很多事可以做他却偏偏极沒有眼力劲儿地从晓鸯端着的盘子里拿出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嚼之前还要死不死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并且又拿了一块…… 这下以食为天爱吃如命的晓鸯彻底不干了 我站在她旁边甚至能感觉到滚烫的怒火正一点点灼烧着我的皮肤…… 说实话我已经想先一步离开了 “你……这混蛋……” 听到晓鸯此刻极力压抑着的、变得异常低沉的嗓音我怀疑她马上就要像传言中说的那样进入丧心病狂的疯魔状态了…… 先前我就知道晓鸯是个脾气极好的姑娘温柔得和海绵一样即便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她也会宽容地原谅除了被抢食物 我偏开头装作在认真地欣赏风景 此时此刻我脑中的弦绷得正紧突然间听到有人在呼唤晓鸯隐隐约约听到了五殿下什么什么的…… 我瞬间觉得这个人出现得真是太及时了顿时就对这个素昧谋面的神仙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待回过头再看时果然多亏了这声带有“五殿下”的呼唤晓鸯恢复了被惹怒之前温良的模样 不管是什么只要和无弦有关她的心情就会马上好起來 “晓鸯……”谨慎起见我还是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桓玉我沒事了”像是要安抚受惊的我她声音放得极柔刚才那可怕的低沉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在重新看向弋戈时眼神分明还是冰冷僵硬的就像在看一个嫌恶到极点的东西 看來这抢食的仇晓鸯是不会轻易原谅了…… 可怜的弋戈 “相信你也听到了那么容我先走一步”道别的话她无视弋戈只朝着我说 偷偷瞥了一眼被晾在一边的弋戈他表情不明所以又有些受伤手里拿着的那块糕点依旧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收回目光我看着面前的晓鸯应道:“嗯你去吧” 她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银盘接着便向刚刚呼唤声传來的方向走去 她离开后弋戈迫不及待地就凑过來脸上写满了无辜和委屈“大姐我做错什么了她” 出于意料的是弋戈这会儿正说着晓鸯突然毫无预兆地又折了回來 我俩齐齐被她吓了一跳 “晓、晓鸯” 看着她此刻盯视着弋戈的眼神我脖子后面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看弋戈他身子绷直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晓鸯沒有理会我只是一直那样盯着弋戈不放……这让我好不容易松懈下來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而在看到她抬起手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就想闭眼 不过还好因为我的勇气我及时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晓鸯对着弋戈冷哼一声一把夺回那块还被他拿在手上的糕点终究什么也沒说就潇洒地离开了…… 原來这就是她对食物的执念…… 面对因刚才过于紧张而现在整个人喘气喘得跟头牛似的弋戈我的同情已经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怜悯 “这下你应该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 ------------ 第三十六章:师徒日常 弋戈不愧是条汉子 在经过了像那样还沒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悲惨恋情之后在见识了晓鸯女神背后还有夜叉的面目之后他不仅沒有被打倒反而越挫越勇怀着“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一定是我的”的坚定信念准备利用呆在天宫的这段时间“一石双雕一箭二鸟到时候身后跟着天兵怀里搂着美人风风光光地回去”…… 虽然我真的是有太多理由可以说出來让他不要想不开愣往火坑里跳但当时他那种认真的表情、火热的眼神以及充满干劲的话……这些诚然让我犹豫了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的即使我自己是这样考虑后果谨慎行动的人又有什么权力要求本來就无所畏惧的弋戈不去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既然他这么喜欢晓鸯我就别往他烧得噼里啪啦的热情上泼一盆冷水了随他去吧 当然我主意改变得如此之快不可能全是因为他这份沒心沒肺不管不顾的勇气很感人这样一來我也就太天真了;另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件事于我有很实在的好处 之前我一直在烦恼就我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事态该如何向晓鸯开口……而此番她与弋戈阴差阳错的相遇以及弋戈后來毅然决然作出的要追求她的决定倒是启发了我 这如何算不上是个得天独厚的好机会呢 说实话就目前各种既存条件看來他和晓鸯这事儿十有八(河蟹)九是成不了的只是我清楚他的为人不管吃多少次闭门羹他都不会灰心丧气死缠烂打是一定的如此一來他与晓鸯的接触就不会少;而我虽然与弋戈到目前为止只见过两次面但他的那种性格决定了我们之间的交情不止如此而且他为人坦诚心思单纯胸中沒有城府即便我旁敲侧击地让他稍微帮我做些事他也定然意识不到…… 我这种行为要往不好听地说是在利用他不过我又不是让他给我火中取栗他追他的我知道我想知道的 这样不算过分吧 反正我这么认为 分手之时我向弋戈即将要做的事表示支持和祝福而他也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再來天宫讨药的那一天他与晓鸯之间的感情会有所进展 只是我未曾料到今日过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去天宫了 …… 日子依旧那么平淡无奇地过我每天都与青袂一同在昆仑山照料瞿墨他带來的药材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多而瞿墨的身体也愈來愈见好各种上乘的药草已是富余再不需我去天青庐讨药了而对于瞿墨他再醒來的时候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在山顶亭子里发生的事也不知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只是在装傻 反正他既如此那么我也不提毕竟我已经决定要自己弄明白这一切的事了 这天风和日丽我与青袂扶着康复的瞿墨在山间散步 “哎老爷您往这边走嘞注意脚下、注意脚下啊……” “噗桓玉仙君……您学得真像” 瞿墨这家伙我敢打赌他的身体早就好全了可这人偏坚持说自己走路还会晕得让人时刻扶着而青袂这儿还老实巴交地由着他得寸进尺帮腔说什么刚刚恢复可能气血还有些虚…… 虚他十三姨夫气血虚的人会给我撞见偷跑出來在天池落雪的水里花式游泳吗 “老爷您瞧前面那不是” “再这样你给我永远别想好好说话” “……哼” “呵呵……”只有青袂从头到尾看戏看得那叫一个开心 我清了清嗓子继而恢复正常的说话方式:“我说师傅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继续授我仙法” “哦”瞿墨一副“鬼才信你这么上进”的戏谑口吻 “那个、不是师傅你说的吗我在这里静心修行才是正道” “说得好听伺候师傅就不是正道了” “呃、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和我抬杠呢 ……现在想來我跟着瞿墨日日混迹昆仑山学到的正经东西却沒多少可怜的几个招式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來 想到这儿我不禁悲从中起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伺候好师傅当然是徒弟的职责但是……” “说”他睨了我一眼 “我只是稍微觉得师傅你教我的东西……有点少” “你觉得怎样算多”这次他确实像在好好听我说话 “嗯……像是那种五花八门的仙术啊种类很多可我好像学了这么久也只会使其中一两种、三四种而已” 闻言瞿墨沉吟了一会儿半晌开口却是问了一个貌似不相关的问題:“像炎术这种最基本的法术有多少种用法” 我下意识地准备答“青袂你说”他无视我径自问青袂 我虽有些疑惑但沒做声也转头看向青袂 青袂可能沒料到自己会突然被卷入这场谈话之中他先是愣了愣继而有条不紊地回道:“一般來说有三种” 闻言我不由惊讶脱口道:“不是十一种么” 他旋即瞪大了眼睛“什您是说……十一种” 我都被他这副像是见了鬼的样子弄得心虚起來了迟疑地点了点头 “真神奇……须知像这种基本法术神仙们皆是按照传下來的惯例练的毕竟是几千年沙里淘金祖宗留下來的宝贵经验沒人会怀疑”他说着看我的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芒“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炎术的其他八种用法” “这个……”我转头看了看瞿墨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于是应道:“当然” “太好了仙君请说” 我朝他叽里咕噜了大概有半炷香的功夫把先前瞿墨教我的那些在省略了一些关键信息的前提下向他讲解了一遍 话音刚落青袂早已掩饰不住他的激动:“天哪能想到这么多巧妙的拆分变换组合法真是把武学术法的奥义一览无余且发挥到了极致在下受教了” 在听他这番话之前我还真不知道原來瞿墨有这通天的本事如此一來当真无愧于他在武学领域“帝”的尊号……这下倒显得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如何现在满意了” 待我再看向瞿墨时已经不知不间觉换上了敬重钦佩的态度“师傅我现在终于知道跟着你有吃不完的肉了”我的这番话成功换來了他满意的一笑 “今日听君一席话在下诚然受益匪浅这点薄礼还望仙君与上神不吝收下”青袂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块玉牌向我递过來 我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待仔细一瞧当即心花怒放“这、这不是通行令吗” “看來仙君很清楚这个东西的作用” 我含笑点头关于这个当初我还是在天宫知道的 从我去拜访离天神君的那日起乌木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消息就以极快的速度在天宫蔓延开來……事到如今已搞得人心惶惶颇有些“山雨欲來风满楼”的架势 按理说红阑野才是这股威胁的中心遥遥相隔的天宫根本不必过早担忧但别忘了一点青丘与红阑野一衣带水那挨得叫一个近啊…… 自古以來九尾狐族就是上古族裔中与天宫联系最紧密的一个有着各种裙带关系的盟友有难天宫自然不会置之不理眼下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就是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从安全区域跑到那是非之地去沒麻烦也给它找出个麻烦然后再在感恩戴德的盟友面前漂亮地解决麻烦以巩固这跨越上万年之久的亲密关系 正因此天宫已下令封锁神仙们私自通往凡界的各种渠道以便于在有紧急情况时快速调集人手统一去赴难…… 现在神仙们若还想单独前往凡界只有唯一一个方法:持着有天帝刻章的特发玉牌从有重兵把守的大门正大光明地通过…… 我是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这凡胎这段时间尽呆在些仙气缭绕云雾翻腾的地方早就已经觉得腻烦开始不受控制地怀念起人间的烟火气 我真是太想回去看看了 “青袂你如何有这稀罕东西的”想都不敢想的玉牌此刻就被握在我手中我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在下不过恰好有一部分派发这东西的权力罢了若仙君喜欢那真是在下的荣幸” “青袂你真是太客气了多谢”我转而兴高采烈地问瞿墨:“师傅怎么样想來你这些日子在药洞里也快闷坏了吧我们一同去透透气如何” 闻言瞿墨微微挑眉“有意思”我正想说“太好了”他陡然话锋一转:“不过凡界也不比这些无聊的地方有趣多少” 我顿时在心里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这家伙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尽扫兴 “那师傅的意思是不去咯” 他不置可否 “……那好吧也许你更喜欢在家静养只是我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我旋即开始默默思考想着另外找个人和我同去凡界“你不去的话那我就去天宫找” “我去”话还沒说完瞿墨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嗯你不是不想去么”我刚还想说找绛竹和我一起去她是我认识的神仙中最爱疯爱玩的一个……且之前也有些误会想和她解释清楚來着 “你在的话……或许不那么无聊”他说 “师、师傅”我从不指望从瞿墨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此时此刻他这种程度的好话足以让我受宠若惊了 “如此祝两位凡尘一游玩得开心” 一旁青袂眉眼弯弯道 ... ------------ 第三十七章:想入非非 我与瞿墨來到了当今凡界最为繁华的地方都城北平 大街上人來人往两边装潢精致的店铺酒楼鳞次栉比通向庄严皇城的御道玉砖铺地沿途两条清澈的渠水中莲花盛放荷叶铺陈绿妆与红衣相映清芬与熏风缠绵 奈何大好风光我全无心思欣赏 “师、师傅啊……”我扶着自称走路会晕的瞿墨有些局促地开口 “怎么” “你不觉得……有很多人都在看我们么”暴露在一堆或直白或掩饰的目光中我感到极不自在 “随他们喜欢”他一如既往地不以为意 “……”我不喜欢啊 ……现在想來我当时确实是因为可以下凡而太过兴奋了一下竟忘了要稍微施一下乔装术敛去一身仙气须知很多时候并非因为神仙长得比凡人要美上许多才特别受瞩目只是因为冰玉沉香的气质神韵与受烟火熏染的凡尘俗气格格不入倒不是说谁好谁坏毕竟前者高贵清雅如寒冬后者温柔平和似暖春如何能比只不过放在一起就很不和谐罢了 “娘宝儿长大之后也要像这个姐姐一样漂亮然后嫁给她旁边的大哥哥”站在路边的一个小女孩儿拉着她娘亲的衣服指着我和瞿墨大大方方地脆声道周围的人们随即发出像是应和一般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我想多了人们都只是在看脸而已 不管怎样待走到更加喧闹拥挤的地方我与瞿墨淹沒在人潮中终于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啊、抱歉” 方此时一个人突然撞上了我的肩膀直撞得我往后趔趄了两步 “你还好吗在下一时分心唐突了姑娘还望见谅” 我一边揉肩一边抬头但见是个衣冠楚楚风度卓然的美男子看他这般衣着光鲜的样子不是名家公子就是皇亲国戚 “嗯我沒什么事”我朝他礼貌性地一笑 那公子继而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和瞿墨眸中生光“两位气质真乃超凡脱俗萍水相逢也是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结识两位” 本來以为撞了寒暄一下就完了孰料这公子还是个好交友的主儿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问我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搪塞而瞿墨就更别指望他能稍微搭理一下人家了 见气氛有些僵这公子倒很沉得住气沒有显出尴尬他转而看向我道:“姑娘是不方便透露你家公子的姓名么” 什、什么我家公子 我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瞿墨他则是无声地朝我勾了勾嘴角 笑个鬼啊 “我想这应该就是气质问題”他淡淡地说 “关气质什么事是我扶着你的这个姿势有问題吧”我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与瞿墨斗嘴的这期间那公子一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含笑不语 我沒由來地被他盯得有点浑身发毛一阵恶寒慢慢爬上脊背…… 正想转头看他背后突然就有谁重重推了我一把紧接着一道褐色的人影自身旁一闪而过我被推得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前扑去站在身前的那个公子伸手接住了我只是混乱间我隐约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胸口那儿摸了一把手指好像还探进了衣襟里…… 什么是只人模人样的禽兽 我惊怒地刚想从他怀里挣出來好好站稳瞿墨当即抓住我的手臂一用力把我扯过去靠在了他身上 “沒想到是个色狼”我抓着衣襟警惕地盯着他然而当另一手再碰到腰侧时我猛地发现腰间原有的触感变了当即低头一看糟糕挂在腰间的钱袋不见了……一定是方才那个穿褐色衣服的人 几乎就是下意识地我顾不上其他许多眼看着那个小偷的身影远远地就快要消失登时便甩开瞿墨接着狠狠撞开那个色狼脚底一抹油飞快地朝那家伙逃跑的方向追去 依稀听到身后有人叫我但我沒心思理只一个劲儿地顾着追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当街抢穷人钱的小偷 明明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明明都是被逼无奈的苦命人就不能相互体谅一下吗就不能换个有钱人偷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我怒火中烧直追那个小偷追过又一道弯然而一眼瞥见路边神龛里供奉着的土地神 整个人就像是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猛地钉在了原地…… 对了……我、难道不已经是个神仙了么为何还要拼死拼活地追回那个可有可无的钱袋而且也根本用不着追用瞬移之术的话被偷走的钱袋立马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我手中了 刚才那股冲动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现自己被偷钱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就忘了自己是个会各种法术的神仙而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外漂泊四处游学的穷姑娘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左边是嬉笑玩耍的小孩子右边是挑着水果的货摊小贩前面是两个勾肩搭背走路走得东倒西歪的醉汉……他们的表情或喜或悲或娇或嗔……在我眼中开始变得无限模糊和遥远起來…… 或许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虽然成仙了这么久但我始终还是忘不了过去始终不能正视自己已经不再属于凡界的这个事实…… 我想差不多也该认清自己到底是谁真正的归宿在哪里又该做些什么了吧…… 站在原地我闭上眼任起伏的情绪在胸中一点一点慢慢沉淀下來……等尘埃落定我想睁开眼看看自己真正的模样 抬起手想要感应些什么我轻轻将它贴在了胸口 嗯怎么有种硌手的感觉 好吧等不及看自己真正的模样了我当即睁开眼但见是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从我衣襟里露出了一个角…… 我拈着这个角把纸条取出來放在眼前蓦地就想起了之前那个男子……莫非他彼时并不是想轻薄我只不过为了把这张纸条塞到我衣襟里简直莫名其妙陌路相逢有什么事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当时在旁边的瞿墨知道 我满腹疑问地展开了这张纸条 你家公子本王就收下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纸条又折了回去 呵呵什么嘛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我望向了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洗眼完毕后我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展开了纸条 你家公子本王就收下了 …… …… 我一把将纸条甩在地上当即调转方向往回跑 为什么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和瞿墨妖怪一起上街被有非分之想的会是他啊而且现在还要我去“英雄救美”看了这么久的戏听了这么久的书我也沒见这么颠倒黑白这么奇葩的剧情啊 ……这日子沒法过了真的 当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赶到之前我们遇到那个男子的地方时不管是瞿墨还是他都已不见了踪影 我慌忙随手拉住一个路人询问:“这位大叔请问你有看到两个长得很不错的公子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紫衣的在一起吗” 大叔摆摆手就匆匆向前去了 那人既是个王爷别提对此真不知情的人了就算是知道的也不会愿意卷进这场是非吧 我皱眉转而想找个隐蔽点的位置放纸符鸟正走着途中却被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拉住了裙角 “嗯”看着他面黄肌瘦的脸我旋即明白欲给他一点钱但猛地想起自己的钱袋已经被偷了现在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变出來只好俯下身说:“老人家对不起并非我不想给只是……” 他摇摇头接着在我疑惑的目光中抬起生满恶疮的手臂向一个隐蔽的巷口指去 “您的意思是说……我要找的人在那里” 他无声地点点头 我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然而点过头后他用他那有磨砂纸质感的低哑嗓音道:“当时……那个青衣的小伙子准备去追你王爷就趁他不注意……把他打昏了……” 打、打昏瞿墨竟然被打昏了 ……难道诚如他所言不久前才恢复的身子还比较虚再加上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我这儿所以才会被不小心阴到 若真是如此从现在这种情形看來他确实有点危险醒着的他自然用不着我担心可若是昏着的…… “老人家真是谢谢你” 虽然他脸上脏兮兮的但我确定我看见他朝我笑了 跑到那个巷口的时候我一闪身进去在往里深入之前捏了个福诀送给那个表面上可怕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的老乞丐 即使沒有钱我也能给他更好的答谢 …… 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儿 这个巷子很长且光线暗淡沒什么人总觉得……是个犯罪的好地方……再怎么说瞿墨那么厉害的人物应该不会被怎么样吧 这时从前面的拐弯处隐约传來了一些窸窣的声音 我放轻脚步上前手扶着墙从墙后悄悄探出了脑袋 他们果然在那里 不过等一下……那两人现在是在…… 但见那个男子正将瞿墨压在墙上他一手撑墙一手在瞿墨衣襟处若有若无地游移末了撩起他一缕垂在胸前的发缓缓移到唇边吻了吻继而抬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向上瞧着他动作间尽是扑面而來的暧昧;再看瞿墨这边他好像是醒着的只是垂眼的神态有些像才刚睡醒此刻双手环臂只无动于衷地倚在那里…… 我正觉得眼前这幅场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隐隐发烫之际瞿墨突然一个眼刀径直朝我这边飞來 我吓了一跳当即条件反射地缩回脑袋靠在墙上手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个什么王爷分明就是在调戏瞿墨吧而既然他醒着为何不像平时那样一脚把这人踹翻在地再从脸上踩过去还有他刚刚一定看到我了那个眼神…… “果然是你” 我猛地抬头 ... ------------ 第三十八章:走哪撞哪 暗淡的光线下面前的男子唇畔含笑看着我的目光却是冰冷的 “……你对我师傅做了什么” “师傅……有意思原來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呢” 这才意识到我一激动就叫出了“师傅”……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我要定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 听他这么说我忽而想起这句话貌似在哪个戏本子上看过讲的是……一对苦命鸳鸯硬是被横行霸道的知县公子生生拆散的爱情悲剧…… 因了这思绪的莫名飘忽瞿墨与故事中那楚楚可怜的女主角形象突然就重叠在了一起一阵无法言喻的喜感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涌了上來 我及时捂上嘴话一出口却仍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咳、你是说……死了我的哪条心” 这家伙兴是以为我在哭遂冷笑道:“还想装傻你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伤心” 闻言我按捺住笑意清了清嗓子放下捂嘴的手一脸严肃地正视他: “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沒有伤心事实上无论你对师傅做什么我都” 面前的男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双眼一翻就仰面躺倒在了地上现出了不知从何时起便站在他身后的瞿墨的身影…… 他目不斜视地从男子脸上踩过來于我跟前站定 ……后背缓缓挨上了墙我看着他不由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我被做什么你都……”他微眯着眼缓缓靠过來 我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师、师傅我的意思是……不管他对你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教训他”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笑继而伸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刚才你的脸很红”他说着习惯性地又凑到我耳边低沉的话语仿佛一阵湿热的风吹在后颈上“看到那样的画面你很兴奋” “师、师傅……你别这样……”我只觉耳根发软整张脸烫得就快要烧起來 瞿墨闻言静默了片刻终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的脖子 我正准备松一口气他却转而开始慢慢向我的脸迫近…… 一股密不透风的压力顿时席卷了我 他、他这是要干嘛莫非又把我当成凤兮了但他现在看起來沒什么问題啊不对他现在这种举动本身就很有问題……说來我一直就觉得自从他第一次把我错看成凤兮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变得怪怪的他现在这副样子……该不会真的要亲上來吧他喜欢我…… 眼下我脑子一团浆糊双眼甚至都开始发晕发胀扭曲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瞿墨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在鼻尖就要碰到的时候他停了下來 我被他彻底弄蒙了只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那样都会脸红”但见他双唇轻启缓缓说道“……果然是个变态” …… 在我真正听清了这些字后瞿墨已经恍若无事地放开我逐渐走远了而我留在原地只觉脸上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我完全是想太多了好吗他一直都只是在逗我 “……混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还有说好的自己走路就会头晕呢给我站住听到沒” vvv 生完气之后我肚子有点饿了于是和瞿墨一起进了路边一家拉面馆 “诶但我比较想游湖……” 前脚刚踏进门槛两个熟悉的身影便闯入视线 晓鸯站在木桌前和一个拉面师傅在说话面前摆着三个空空如也的大碗;而自那以后有段时间沒见的无弦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温和地看着一脸委屈的晓鸯……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无弦转过头來一眼望见了我 他先是愣了愣接着朝我微笑 ……这个突如其來的笑容着实让我有些反应不及只得有些局促地朝他笑回去 “这可怎么办……”一旁的晓鸯说着这时同样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我和瞿墨 她看起來倒像是很开心旋即向那个满脸为难的拉面师傅指着我们道:“加上他们我们就是四个人啦” …… 我和瞿墨晓鸯和无弦四人坐在一条结实的小船上任船尾的小哥撑着篙子带我们在湖上漫无目的地闲转 据说这片湖是不久前才形成的 几周前的一场大雨冲毁了黄河的泥坝朝廷派人手忙脚乱收拾完这一切后发现:因当时泥沙大量淤积在黄河水道旁自然形成了这样一个堰塞湖若从不远处的一个高楼那里望过來这个位置很明显就像是一条带子被打了个歪在一边的结 虽然我当时站在那里望感觉这个湖只有芝麻大小但真正身临其境之后发现还是挺大的乘舟其上有种就行在黄河河面的感觉且因是夏日水汽充足更添了烟波浩渺的壮观之感 “这个湖刚诞生沒多久朝廷也尚未决定如何处置它于是这差不多就成了有钱人的私有物不过啊四位好福气得了奖现在照样可以來这里享受”撑船小哥一面稳稳地撑船一面乐呵呵道 ……咳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因天帝有意拉拢晓鸯所以特别给了她和无弦两块玉牌可能是希望他们借着在凡界游玩的这个机会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呢晓鸯因为在拉面馆参加了那个“在限定时间内吃完三大碗拉面就有好礼相送”的活动且妥妥地胜出了拉面师傅依言给了她奖励奖励就是:若是两个人就给免费登上高楼观景的机会;若是四个人就给免费游湖的机会…… “那三大碗拉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完的啊之前我有个哥们儿饿了整整一天去吃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给赔了钱……真不知道是哪位公子食量如此惊人” 撑船小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自打我们登船就一刻沒停过说话且看他时不时瞟向晓鸯的眼神……应该是第二个弋戈沒跑儿了 在小伙子的目光在瞿墨和无弦之间來回流转之际晓鸯看着他笑眯眯地举起了一只手 “是我拉面很好吃哦” 闻言小伙子撑篙的手蓦地一抖弄得一直稳稳前行的小船狠狠歪向一边一时水花四溅 “对、对不住对不住各位” …… 船重新稳住之后这话痨小哥谜一般地沉默了眉头紧皱的严峻形容像是在重新思考人生 因他不再说话船上忽而变得很安静这么一來倒反而让人觉得气氛有些怪 此时无弦和晓鸯坐一排我和瞿墨坐一排两排座位相向而设我们四人只得互相大眼瞪小眼 晓鸯从始至终双手挽着无弦看一阵湖上的风光就会转头在他耳边说几句悄悄话每每言罢两人总是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而我和瞿墨…… 好吧我们沒干什么 “那个……大神大神” 本來以为我们两人一组分组分得挺明确了但这会儿晓鸯确实是一边挽着无弦一边朝瞿墨搭讪了 不过“大神”又是怎么回事 “瞿墨……上神”见瞿墨一直懒洋洋地倚在船边眼朝着湖面沒有要理她的意思晓鸯怯生生地又喊了一声 “……” ……我不想让气氛又因为瞿墨而变得尴尬 用袖子笼着手我将手悄悄移到他边上然后往他身上戳了一把 亏他还给点面子虽然动作依然不变但终究是朝晓鸯瞥了一眼 看瞿墨终于有了反应晓鸯高兴道:“大神自从小时候拜读了你的圆封术分解手札我就一直很崇拜你” 闻言瞿墨像是有些意外“哦你从哪儿看到那东西的” “从我爹那里大神你当初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把它落我家了” 瞿墨闷闷地“嗯”了一声旋即不再感兴趣 “还有”晓鸯眼下这副极其少见的殷勤模样仿佛是真的把瞿墨作为膜拜的对象在心里供奉了不少年“通过那个手札我稍微学会了一点大神你的圆封术” “有意思”听到这里瞿墨的兴趣才又被挑了起來他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晓鸯“你能看懂” 我在一旁顿时想起了某个时刻在瞿墨房里看到的一些关于武学术法的手札那龙飞凤舞的笔迹和谜一样的省略和简写至今仍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 我一直以为像那种东西除了他自己肯定不会有别人能明白的…… 啧啧不愧是晓鸯 “圆封术的要义是‘静’和‘无’运功时必须要摒弃一切杂念疏通全身经脉通路继而于无声处循气推出对控制力有极高的要求”晓鸯挂着自信的浅笑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疾不徐 她话音刚落瞿墨紧接着就睨了我一眼从那个眼神我清清楚楚地读出了他给的信息: 瞧瞧人家 ……我无视他径自看向湖面 “光说何用使给我看”瞿墨说 “在这里……不太好吧”晓鸯有些犹豫 这之后一时沒有再听到瞿墨的声音 我正想回头眼前适才还一片宁静的湖面竟蓦地浮出了好多条死鱼而再朝四周望去以我们的船为中心不多不少的死鱼不知何时已翻着肚白呈圆形整整绕了船一周……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沉默良久的撑船小哥见状吃惊道 “大神你果然好厉害”而这边晓鸯早已换上了一双星星眼 “师傅、这你弄的”我也对此感到甚是神奇……刚才明明一点动静也无 “我的圆封术可以在任何地方用”瞿墨睨着晓鸯淡淡道原是在用实际行动表示对她先前说辞的不屑 “大神……我不是这个意思”晓鸯看懂了瞿墨的神情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我只是觉得应该爱护湖里的这些鱼……” 这次不仅是瞿墨连我也为这说法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了然而晓鸯下一刻就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说这话是认真的 但见她眼含忧郁在船慢慢驶向那些漂浮在不远处的死鱼之后从上船直到现在第一次放开了无弦的胳膊转而趴在船边把手伸进水里默默地捞着鱼……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她一边捞一边凝视着这些鱼深情喃喃: “要好好爱护啊……毕竟它们这么好吃……” “……” “……” ... ------------ 第三十九章:飞来横祸 身边堆着许多鱼晓鸯抱着无弦的胳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安静地睡着了;而瞿墨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倚在船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弦和我相向而坐 自从我们在拉面馆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用一种和平常很不同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我那样的目光在这水烟澹澹的湖面之上仿佛微亮的渔火温暖柔和让人想拥它入怀却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感 “最近过得如何”无弦看着我忽而轻轻道 未料他会突然向我搭话我略微紧张地笑着回道:“呃、谢殿下关心我很好”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说话的方式太过僵硬客套无弦柔和的面容似乎僵了一下 “那……你呢”为了化解尴尬我当即反过來问 “……一直那样”他说 我自然知道他的“一直那样”其实就是过得不好 若眼下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我自是会细细过问一番但此时此刻即使晓鸯已经睡着了瞿墨也还就在我身边…… 我只意会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你可还想去”他兴许也看出了我的许多顾虑转而换了话題 “当然”我用和他一样很轻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道听到这个我立时回想起了那个美妙的世外桃源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我” “我困了” 无弦唇畔含笑刚想说什么一直倚在船边装死的瞿墨突然在这当口儿毫无预兆地开口说话了 与无弦对望一瞬我侧头看向瞿墨 他依旧背对着我说完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之后接下來也就沒了动静 而正当我准备重新和无弦说话这家伙却又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我困了” 我简直无语到极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师傅你困了就睡会儿呗” 闻言他这才转身面向我但接下來说出的话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坐端正一点” “啊我怎么坐和你” 话音未落瞿墨不由分说竟一头倒在了我的腿上压得我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瞿、呃师傅你、你睡我腿上”他这个动作毫无疑问吓出我一身冷汗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就抬眼瞧了瞧对面的无弦 “嘘”瞿墨对我的话充耳不闻闭着眼只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我困了……” 我双手僵在半空也不知究竟该拿这令人头疼的瞿墨怎么办无奈之下只得暂且由着他抬头向无弦挤出一丝尴尬的苦笑 然要死不死地枕在我腿上的瞿墨沒完沒了地突然又抬起了他的手臂像是在伸懒腰顺势摸了摸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 无弦本來貌似要牵起的唇角见状终究还是撇了下去…… 啧、瞿墨这个要命的家伙 “哇真不愧是有钱人” 渐渐被遗忘的撑船小哥不知这会儿看到了什么忽而语气夸张地惊叹了一声 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此情此景能有个转移注意力的机会真乃天助 我立马转头问他:“怎么回事” “您瞧” 我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但见和我们相隔较远的地方雾气中隐隐现出了另一条船的轮廓 “这个距离您估计还看不清待我给您撑近点儿” 随着两艘船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我看清了那条船的真面目: 船身宽阔漆色鲜亮朱篷绿槛雪纱漫卷 的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手笔 “这船啊我认得正是欧阳家的” “欧阳家……是这里的大户” “嘿一听您这话就知是外地人所谓‘玉肌点妆访苏娘青玉开口问欧阳’……苏家和欧阳家一个经营瓷器一个经营玉器要数我们这儿最富的两家了就连当朝皇帝见了也要让出几分薄面呢” “嗯……”我端详着那艘船 这时船帷撩起从里面走出了一男一女 “您见着沒有那就是欧阳家的小少爷欧阳睿和苏家千金苏秦……实际上他们俩已经订婚了”这小哥沉默良久眼下大概是恢复过來八卦得根本停不下來 “诶不对吧若是已经订婚的男女成亲前怎能还像这样单独见面”既然坐在船上呆着也是无聊和他聊会儿天也无妨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大户人家之间的婚姻本就多半出于利益关系这苏家小姐啊压根儿就不喜欢欧阳睿人家早有心上人了这不、前些天准备私奔结果被家里人给逮了回來……所以两家人商量着怕到了洞房里还出什么幺蛾子就提前让这俩互相沒见过的准新人见上一面” 看那位苏小姐貌似还戴着面纱果然若非特殊情况这个样子还是于理不合的 然而不管怎样八卦就八卦一下好了总的也无伤大雅只是为何两艘船已靠得这样近了这小哥还不断地撑篙往那边去再这样下去不就太显眼了么 “我说小哥你”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儿我的船怎么不受控制地自己往他们那边靠呢”未及我问他他忽然就着慌着忙地说为了证明还当即把那支长长的篙子抽出了水面 他说的的确沒错即使失了篙子的撑力我们的船还是在十分异样地以匀速向旁边那艘贵船无限靠近…… 砰 噗通 两艘船猛地撞在了一起 ……只是掉下水的并不是那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撑船小哥而是那位适才还好端端站在舢板上的欧阳家小公子欧阳睿 vvv 一船人被迫泊岸了 我们四人和那个撑船小哥此时此刻在岸边被五六个家丁模样的人给不近不远地团团围住 结合刚才发生的意外情况看起來不是很妙…… 那个小哥站在一边哆哆嗦嗦地不停啃着自己两只手的指甲从左啃到右从右啃到左…… 至于我们这一伙情况那就全然不同了: 晓鸯一只手依旧挽着无弦的胳膊一只手握拳懒洋洋地揉着眼睛一副将将睡醒的形容;而这边瞿墨更好一通折腾下來他竟然还沒醒现就靠在我身侧头向一边歪着搁在我头上…… “噗大神这个样子真有趣”睡眼惺忪的晓鸯注意到我和瞿墨这违和的姿势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还好么”看得出來无弦关切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些尖锐的东西 “我……我不好”瞿墨这个大脑袋压死我了 听我这么说无弦的神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我來”他说 “啊你、你來”我不明所以 他并不言语转而温柔地看了看挽着他手臂的晓鸯而后者接触到他的眼神旋即乖巧地松开了手他紧接着朝我走过來然后一把把瞿墨从我身上拉了开去 这、这充满了怨念一般的力道是怎么回事 “你、你这是……”我一脸惊恐地看着无弦将瞿墨扶着靠在自己肩上 “放心啦你还担心我五哥扶不起大神么”晓鸯笑说 “不、不是”我解释道“我担心的是殿下……” 然而当我再看向瞿墨时才陡然发现就是这样他竟也沒能醒來只隐约皱起了眉 ……他这个样子果然还是因为方才恢复便跑到凡界來身子多少有些勉强吧既是如此他当时就不该应诺和我一起來啊 “天、天哪” 旁边突如其來的喊叫生生吓了我们所有人一大跳就连瞿墨也被这噪音扰的悠悠醒转了过來 “我明明沒有做过啊船不是我控制的是它自己跑过去的” 撞了这城里最煊赫人家的船还连带着把人家公子给撞进了湖里……这让这尚且年轻的小哥此刻紧张的看起來都快要疯了 “吵什么吵再吵我让我爹打死你这狗东西” 此话一出家丁们快速让开了一条路 不一会儿从那里走來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不愧为出身富贵脸白嫩得像是带露玉兰唇粉润得仿若水岸桃花 “欧阳公子真不是小的撞的” “闭嘴不是你撞的难不成还是鬼撞的” 撑船小哥待再要分辩这小公子就恶狠狠地给他瞪了回去 方才擦过了身子欧阳睿此刻已不再是彼时被救上船时一副落汤鸡的形容他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将腰带处挂着的一枚玉佩勾起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 我注意到那块玉佩和一般的玉佩不太一样不管是质地、成色、光泽还是雕刻全都透着一股不属于凡俗的仙灵之气…… 难不成是仙物 “怎么办……现在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小哥低低地啜泣着 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从我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而再看周围的这些个仁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刷”地沒了他们竟然全都视若无睹…… “沒什么好奇怪的我施法把他送走了太吵”瞿墨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静静道 “啊、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也” “那么就累四位随我欧阳睿走一趟了”在他眼中撞了他的估计只剩下我们四人了 “师” “别做声跟着他走” 出人意料的是瞿墨竟打断我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任这些家丁拥着向前走去…… “事出有因跟着走”无弦带着晓鸯随即经过我身边也轻声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 ------------ 第四十章:春风一顾 我们被带到了一处外观简素、乏善可陈的宅邸 然而入院绕过一面巨大的花鸟锦绣屏风之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见游廊回绕石径盘曲碧树亭立百花争妍;待通过月亮门入了后院墙下出露一派小泉开沟尺许引入墙内缘屋绕阶蜿蜒隐入屋后一片纳凉小林去了…… 我们就被软禁在此处的一间小屋里 屋内基本的陈设格局还是有的只不过……也只有这些了 瞿墨环臂倚在屋角的柱子那里闭目养神晓鸯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圆桌上晃腿无弦和我则是坐在桌边 虽然很怪但四个神仙眼下确实是在凡界被几个家丁给关了起來 “现在能说是怎么回事了么”待那些面无表情的家丁闩上门离开脚步声渐远我终于能发问 “嗯”无弦应道“是因为那位公子身上的玉佩” “‘潇洒春风可一顾’……你知道么”无弦话音方落晓鸯紧接着道 潇洒春风可一顾……啊、对了不就是之前绛竹给我说过的 她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 “莫非那个玉佩就是……” 犹记得当初绛竹给我介绍过四神器的大致情况说到“春风”时她好像确实提到了“玉佩”什么的 “原來你都知道”晓鸯看起來有些吃惊而无弦则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会这样‘春风’不是仙物吗为何会在一个凡人身上”难怪彼时我第一眼见到那枚玉佩就觉得不是凡品 晓鸯见我一脸疑惑于是解释:“四神器四处散落对于它们的所在一直就沒有确切的信息现在在一个凡人手上发现其一用不着大惊小怪这很正常” “那我们眼下是要把‘春风’拿回來咯”我问 否则还有什么理由是让他们乖乖束手就擒被押到这儿來的 “嗯”晓鸯点头的同时无弦说道“毕竟是仙物应该回到它原本的位置” 弄明白这一点我却反而更疑惑了“既然如此用仙术弄过來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才不行”晓鸯当即摇头“四神器都是认主的若非主人自愿让出别人就是夺了來也沒用” “原來如此” 这样一來事情就变得棘手多了而又因了神仙不能随便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所以也不能端着神仙的架子直接去找人家要 看來眼下确实只能想办法和那位小公子接触让他主动把“春风”交出來了 “我们对那位小公子的事一无所知他看起來又不是个善茬况且我们现在还是这么个身份……从何下手” 听罢我的疑问无弦和晓鸯一时都沒有应答 “我有办法”正值这沉默的当口儿一直默默倚在阴影处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不合群气场的瞿墨忽而冷不丁地开口了 “大神始终不说话原來是一早就开始想办法了么”晓鸯实在是很给瞿墨面子 “我才想到之前是在犯困” “……呃” 毋庸置疑给脸不要脸说的就是这种人 “我出去一下”瞿墨走到门前背对着我们说了一句而后不待回应便穿门而出 “呼……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大神是怎么想的”晓鸯望着门撇了撇嘴兴许是为瞿墨对她三番两次的冷遇而有些憋屈 “这个、师傅他一向如此有什么都只闷在心里不会说出來你别太在意”通常瞿墨留下的烂摊子都是我这个做徒弟的给他收拾好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沒有啦我只是说说”晓鸯一面摆手一面道继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着我微笑起來“不愧是师徒你很了解大神而且很会为他着想” 坐在对面的无弦突然就把手里转着的茶杯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我回望晓鸯她浅淡柔和的笑看上去十分自然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喝点水吧”无弦拉倒桌上发旧的茶壶倒了些水在杯子里荡将脏水泼到地板上后又重新倒好一杯才推到我面前 “啊、多谢” 我感动于他的细腻贴心端起茶杯刚要饮坐在桌上的晓鸯偏偏在这时跳了下來手臂不动声色地就挥掉了我手中盛满热水的茶杯 噼里哐啷 幸亏我眼疾手快地闪过了不然下场可不堪设想 “晓鸯”无弦看看立在一边的晓鸯眉头微皱语气里有几分薄责的意思 “五哥我故意的”晓鸯面无表情地说 “不是故意的就” ……好吧我承认我和无弦一样第一反应都觉得她说的是“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就是故意的”晓鸯坦率直白地说着突然就蹲下來趴在了无弦腿上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撒娇道:“五哥不是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第一个照顾我么” “……” 看着此时此刻的她我很明白: 食物是她的一个雷区而无弦则是另一个不应该比雷区还要危险得多…… 正值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些动静 “好了晓鸯先起來有什么待会儿再说”无弦扫了眼门知是有人要來了遂轻轻拍了两下搁在他腿上晓鸯的脑袋 “……”晓鸯一脸郁郁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 待那动静近了门外随即响起一阵火急火燎拔闩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毫不怜惜地粗暴踹开了瞿墨给人反手捆着一把推了进來 “公子我不管你和潇潇是什么关系让她把你放出去也不管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偷听……你最好不要妨碍我做事” 任这小公子天大的脾气我还是当即上前接住了瞿墨帮他把手腕处稀里糊涂捆上的结给解开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被绑了” 我自然看出瞿墨是故意让他绑的但人就在这儿看着呢戏还是得做到位 “哼就他这样还想偷听呢……你们既是一伙就该好好看住自己的狗同伴” “说实话吧”瞿墨站在我身边不理他如何叫嚣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像是为瞿墨过分镇定的表现而略感不安欧阳睿无意识地放软了态度 “屏开所有人亲自把我送回这儿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呿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行了你只是沒想到自己随便找的一群替罪羊其实并非简单角色吧” “呵、我就是找你们來背黑锅了如何”他默了半晌后恨恨道“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要那个无聊的苏秦” “既然这是你的真意我们可以帮你”瞿墨顺风顺水地接过话茬 闻言欧阳睿愣了一下满脸狐疑地打量起瞿墨來 ……我和晓鸯以及无弦各自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哼你们凭什么帮我的忙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是啊我们和你并不相干像你这种情况不就该找陌生人才保险么” “……谁会相信陌生人的假好心” “这是自然” “那你还” “谁告诉你我们帮你是沒有目的” “……” 原來瞿墨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干得漂亮 就这样欧阳睿步步紧逼瞿墨应答如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小公子终于差不多要掉进瞿墨挖的坑里了 “神神秘秘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你不用管我们是只用利益关系联系起來的陌生人你清楚这一点就够了” “我” “现在请回吧你在这里呆久了就不怕惹人起疑”欧阳睿的兴趣刚被钓起來瞿墨竟反客为主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在我面前拽什么……”欧阳睿皱眉但最开始的锐气到这里已被挫得差不多了“好我会再找个时间來到时候我要你们给我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勾起嘴角“用來向我证明你们是否真的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啊” “说”瞿墨不耐烦 “人皮面具” …… 欧阳睿离开后我们当即围上了瞿墨 “师傅你刚刚到底出去做什么了啊” “是啊大神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怎么回事” 瞿墨意兴阑珊地一手拨开我们径直坐到椅子上“有意思……难道你们看不出我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二话沒说齐齐摇头 他以手扶额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我只是凭出去一会儿看到的一点东西在胡诌而已” “……” “……” “……” 好吧他非要这么说的话容我稍微回想一下 彼时他说了很多不过……诶好像还真沒说出个什么实实在在的所以然來…… 嗯还真是这样他从头到尾都在放迷烟说一些玄乎的话偶尔能说出一两句实的吧那也是他先勾引欧阳睿开口得到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然后再稍微加工一下用神秘的口吻送还回去的…… 啧不得不说瞿墨这忽悠人的功夫真是了得一來二去唬得人家甚至还要自己巴巴地跑过來呢 ……说这人是妖怪至此可知绝非虚言 _________________ 今天有点儿事七赶八赶晚了一个半小时才发还望见谅~ ... ------------ 第四十一章:佳偶硬凑 欧阳睿再來之前瞿墨着晓鸯出去观察一个叫潇潇的姑娘也就是让她借机施变形术变成潇潇熟识信赖的人向她套点话出來 不久晓鸯成功完成任务归來告诉了我们她打听到的一些消息: 原來潇潇本是欧阳睿府上的一名侍女因精明能干人也长得水灵沒过多久就被挑选出來作为他的贴身侍女了 潇潇这个姑娘出身武家颇有股子泼辣洒脱劲儿正是这一点让欧阳睿慢慢喜欢上她不过这喜欢尚浅还沒到要互相表明的地步 后來欧阳睿得知自己沒见过面的订婚对象苏秦为了一介市井混混宁愿抛下他私奔膨胀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于是立誓要娶到苏秦复仇 为了不让她在新婚之夜又出幺蛾子找人替婚什么的欧阳睿提出要先见她一面把她的样子弄清楚这也就有了我们在湖上看到的那一幕 可天意弄人就在他们约好游湖的前一夜欧阳睿因为醉酒和潇潇发生了那事儿…… 初尝**两人情思缱绻忘乎所以蛰伏已久的爱意一经爆发就再不可收拾于是欧阳睿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了拖延和苏秦的婚事游湖时他早已令人埋伏水中只待选取合适的目标造成有人蓄意害他的假象给岸上观望的两家人看然后再将其归咎于苏秦的私奔对象毕竟一个市井混混找人做这种事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虽则一切按他计划中的进行了但令他万万沒想到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此举动反而刺激了两家长辈他们现在说什么也要提前把婚礼办了生米煮成熟饭免得再生事端 也正是欧阳睿为此事和他父母争执时发现了在外面偷听的瞿墨瞿墨看事情败露当即拉上经过的一名侍女给她施了点小法术好巧不巧这侍女不是别人正是潇潇…… 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后我们施好了易容术等待欧阳睿的到來 到了约定时间他推开门一看到我们就不由啧啧称奇: “厉害……我还真沒见过这么逼真的人皮面具……” 这之后我们又因早一步了解到了他的情况且多多少少猜到他的图谋谈话进展得十分顺利沒花太多功夫就商榷了最终结果: 我们其中一人易容成欧阳睿的样子代替他去和苏秦成亲让他好在成亲当天趁乱带着潇潇私奔;而作为回报他把他的传家玉佩也就是“春风”送给我们不过不是现在为了以防万一他说他届时会着人把玉佩藏在洞房鸳鸯榻的枕头之下…… 就在我们愉快地决定好这个去替人成亲的最佳人选就是能上天入地的瞿墨大神之际欧阳睿突然又跑过來毫不客气地升级了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 原來欧阳睿沒想到早在他和苏秦游湖的时候苏秦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后來苏秦从她派來的奸细那里获悉了他这次私奔的计划于是当即威胁他让他也帮她私奔否则就把一切公之于众…… 看來这年头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兴私奔啊…… 无论如何既然小少爷都这么说了我们为了拿回“春风”也实在沒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勉强同意 然而我原本以为这个代替苏秦的人肯定是晓鸯毕竟我们两个之中她会易容术而我不会因为瞿墨沒教但是她为了到时能和无弦两人装成宾客在别人婚礼上胡吃海喝一顿这个代替的人竟成了我…… “啊但你知道我不会易容术” “这有什么难我帮你施一个”晓鸯和颜悦色道 “可是” “嗯难道你要妨碍我和五哥去吃东西”她的眼神陡然黯下來 “……” 思及此听着这会儿屋里屋外忙进忙出的喧嚣人声内穿红杉翡翠裙、外罩玄襟朱红喜袍端坐在铜镜前的我不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小姐高兴点儿吧你今天的样子真是美极了”闻状替我梳头的喜娘乐滋滋地安慰道 “……嗯” 我端详着镜中苏小姐的脸 她长得其实很普通但在精致妆容的修饰下倒是很添了几分倾国颜色 然而我倏忽又想起她不久前与我的道别: 彼时她褪下那初见时的雍容华服、金玉簪花和那对莹莹生光的珊瑚耳珰只穿着朴拙的素色细布裙用一条丝罗系了长发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 她笑起來的一瞬明艳不可方物远比现在來得更美更幸福…… 蒙着喜帕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步辇从剩下的一小方视野中我只能看到伴在两边的青衣侍女和前面四个抬轿的武士因是名副其实的“昏”礼这会儿天色已然暗沉然再怎么说毕竟也是苏家和欧阳家两个大户结亲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待到达新郎宅邸之时女官、舞侍、小侍女和新郎早已严阵以待 下了轿依次经过盥礼、跪拜礼、掀盖头、同牢合卺、结发最后司仪媛终于宣布礼成紧接着答谢和宴席也完毕后我易容的苏秦和瞿墨易容的欧阳睿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脱下外衣分别交给两家侍从他们随即退了出去红彤彤的房间里便只剩了我与瞿墨两人 这会儿我径直奔向鸳鸯榻在枕头下一阵乱摸而瞿墨也走到跟前坐了下來 忽然手指触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我心下一喜当即把它给拖了出來 “师傅你看就是这枚玉佩吧” “……嗯” 端详着这枚躺在掌心的玉佩但见它莹润的玉质上雕刻着一根一气贯通的线条走势潇洒飘逸细看之下原是一个草写的“春”字诚乃匠心独具巧工天成 正值我心动地一下一下用手指顺着这玉佩的青色流苏时面上倏忽凉风一扫我当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描摹出的已是无比熟悉的五官轮廓 看來易容术维持的时间到了 “师傅现在我们有了玉佩” 然当我看向依旧保持着欧阳睿模样的瞿墨时准备出口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间 他不知何时朝我伸出了手凉凉的手指轻柔地搭在我的耳尖上替我将一缕从凤冠漏下來的发丝挽至耳后……眼神有些非比寻常在两根合欢烛的映染下显得炽热而深沉…… 他就这么出神地凝视着我这般眼神或许是世上所有女子都渴望着能从自己恋人那里看到的、让所有人艳羡的眼神…… 呆愣半晌过后我恍然惊醒猛地将脸从他指尖移开 “师傅你又哪里不正常了” “……又”他闻言皱眉 “可不是你到底想装傻几次从山顶亭子那一次开始你对我的态度可就一直怪怪的”被他三番四次地这样调戏叔可忍婶不能忍 “哪一次……怎么怪了” ……很好他现在这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形容真的惹怒我了 “你还反过來问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你好意思听我还不好意思讲呢”想到他先前直冲我來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搂啊抱啊……我一张厚脸皮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烫來 而再看瞿墨他面上晦朔难明紧绷的唇线似乎在诉说着不郁只是刚刚那双含情的眸子此刻却又闪烁不定仿佛…… 很受伤的样子 ……在端详了片刻他现下这副异于平常的形容之后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 他这会儿应是又把我看成凤兮了 方才在酒席上他很被灌了些酒下肚会不会是因为虚弱的身子抵不住酒力现和长得极像自己心上人的我喜结连理以致出现了幻觉毕竟要真有这等大好事还是很容易加重致幻程度的 思及此我基本上肯定了这一点然为了试探还是缓缓凑上前去唤了他一声: “……小墨” 闻言他身子一颤猛地抬眼看向我 从这反应看來果真沒错 之前从紫涣那里听说她的凤兮姐姐好像就是这样称呼那个少年的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里听得出颤抖 “小墨啊”我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能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次他只以死一般的沉默回应 我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好好从瞿墨口中套一些信息于是更凑近了一些几近挨着他问: “小墨你……喜欢我么” 然而下一刻眼前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待我反应过來的时候已被他制住双手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逐渐迫近我自知是玩脱了不小心引火烧身情不自禁地就挣扎起來 “师傅师傅你醒醒你看清楚我不是凤兮我是桓玉” 不断逼近的脸蓦地一滞 趁他发愣的空当儿我赶紧从他的钳制中抽出双手然后劈头就按在了他脸上 “所以……你不让”声音透过手掌闷闷传來 这直白的话语更是让我觉得面上燥热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当然不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嘴下留人啊” “那……如果是我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和同学出去看了个电影又晚了一刻钟见谅见谅~ ... ------------ 第四十二章:君意若何 随着一阵术法灵韵带起的凉风迎面拂过我不敢置信地盯着欧阳睿一头乌黑的发从发梢开始渐渐染上了和窗外那轮玉蟾一般纯粹纤柔的白…… 我捂着他脸的双手轻轻颤抖着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向两边展开來仿佛打开一个精致的妆奁既想快点看到里面漂亮的首饰却又不敢一下子失去那份神秘感 ……指尖拂过但见眉似夜雾笼山眸若清月出云 是无弦 “如果是我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而柔飘进耳中撩起一阵异样的酥麻 我怔怔地凝视着他看他精致的面容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 他的睫上落满了温暖的烛光唇色近看也不似平时所见的那样浅淡 唇上一重我的眼皮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继而缓缓地缓缓地合了起來…… “叶子你有最想做的事吗” 不记得是哪一日的夜里了我和靖雪坐在自家庭院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 “有当然有”我扶正身边歪向一边的轮椅笑着回道 “那是什么呢” 我仰倒在他身侧双手交叉倚在脑后遥望天际一颗最亮的星“我想到外面去” “……这有何难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去逛街”闻言他默了一会儿道 我轻轻摇头“我说的外面是指更远的地方……到时候我想出去游学好好见识见识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 “你知道我是不能和你一起去的”他垂眼 闻言我不由笑了“靖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再像过去那样时刻留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收回游离在天际的视线看向坐在身边的这个人“靖雪如果哪天我真的走了你……会等我么” “……”他低着头暗淡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然而也只是一会儿他旋即便将手放在了我的脑袋上温柔地替我顺了顺毛 “自然”他的话语比拂面而过的微风更让人感到安心和舒适“我就在这里无论何时都会让你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 “呵……靖雪你总是这样温柔得让人想哭”我转而问他:“那你呢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啊……” 夜风忽而变强了吹得头顶的大树飒飒作响漫天星光透过细密的枝叶被筛得粉碎落在他身上就像淋了他满头满肩的光雨 “我最想做的事……” 我正想直起身子好好听个清楚未料他忽而就仰躺下來向旁边一滚毫无预兆地撑在了我身上一低头唇便触到了我的 “娶你做我的夫人许你一世无虞” …… 再次睁开眼时跃入眼帘的是朱红的一片 朱红的喜服朱红的纱帐朱红的合欢烛朱红的“囍”字……而眼前这个和我唇齿厮磨的男子他不是别人正是萧靖雪 靖雪真如你所言这是你最想要的么如果是的话为何你的眉间会隐约可见一字川愁呢是你的心愿已然因之后所经历的一切而改变还是我……不再是你心目的那个我了呢 干燥的眼眶忽而氤氲出一阵水汽我合上眼轻轻地侧开了头 因了我这个躲避的动作无弦的唇很轻易地就离开了仿佛蜻蜓点了一下池水便毫无留恋地振翅飞走正如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的这段距离 虽然近在咫尺但却远在天边 ……也是了我们现在已不再是昔日单纯的叶怀曲和萧靖雪了:我是瞿墨的徒弟、是不久前才飞升上來的桓玉仙君;他是萍踪谷的不凋花、是为了历情劫才下到凡界的天宫五殿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其中还牵扯着很多人有天帝、天帝身边的那帮近臣有无弦众望所归的夫人晓鸯以及…… 近來变得愈來愈古怪的瞿墨…… 而除了这些数不胜数的客观因素之外还有 之前和无弦在萍踪谷之时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得寸进尺地继续靠近他他和我的这段感情自始至终就沒有任何公平可言我欠他的太多哪里还有脸再在孤身一人感到茫然失措的时候巴巴地跑回他身边去……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后來问你的话么”无弦忽而静静道 听罢他的这一句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叶子告诉我……你愿意么” 彼时靖雪离开我的唇如水的眸光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 ……萧靖雪这是我从初见时就深深喜欢着的人他现在对我说他最想做的事是娶我…… 我明明应该很高兴不是吗 “我……” 然而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愿意”两字竟意外地难以说出口 胸中有很强烈的情绪在翻滚我相信除了靖雪这世上我不会再像这样爱上第二个人……但是我却又莫名地害怕……害怕那将从今往后牢牢束缚住我的“一生一世”;害怕许下海誓山盟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和唯一的一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忆及当初的这份心情适才好不容易压下泪意的双眼此刻竟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酸來 “彼时你沒有回答我不过我想……”左边眼角一湿我分不清究竟是我自己流出的泪还是他眨眼间无意滴落在我脸上的“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猛地一阵揪痛 “你……知道……什么了”睁着空洞的双眼我怔怔地问 他细不可察地叹一声寂静道: “从过去到现在……你从未心悦于我” “……” 他接着说:“其实和你在那个废弃的巷子里第一次相遇你顾不上脏牵起我的手吵着要带我回家……从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你了” “……” “我很喜欢在我伏案写字时你从敞开的窗子爬进來打翻我墨水时尴尬笑着的样子;我喜欢在我只能坐在屋里看书上的大好河山时你给我拎回一整袋好吃好玩的向我描述一天见闻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喜欢在我睡不着时你信誓旦旦地说要彻夜陪我结果却总是撑不到一会儿就呼呼大睡的样子……” “这些丢人的事……就别说了啊……”我稍一眨眼滚烫的泪便顺着两边眼角齐齐滑落 这个笨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明明都是我觉得对不起他的地方啊 “‘休念休念那端晴光正艳’……这是我当初写给你的词现在看來”他笑了“这应该是我写给自己的” “不是这样的……”我欲拼命止住眼泪因为我猜到现在被自己哭花的妆容一定很难看……但眼泪它就是争先恐后地直往外涌根本停不下來 “什么不是这样的”他用手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结果刚一擦掉眼角就又被打湿他只得耐心地再一次为我拭去“别哭了” 然而见我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轻叹一声继而坐直了身子温言道:“起來吧既已拿回‘春风’我们这就离开” 他作势要起身我心下一急当即也不知怎的就用一只手牢牢拽住了他的衣角 “桓玉你” “萧靖雪你有完沒完”不听他说完我径自用另一只手的手臂遮住自己应是红肿的眼睛忍无可忍地吼道 “……” 我感觉我现在整个人就像是在被温水煎着若再不在沉默中爆发很可能就会这么在沉默中憋死 “说什么我从未喜欢过你……见鬼我喜欢你啊老喜欢贼喜欢了……你以为只有你是这样我也从一开始就看上你了好吗” “……” “这可是你逼我的你可知我原本沒资格说这些话我对你远沒有你对我來的那样好……我那么自私从头到尾都沒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你为何不计较为何连骂也不骂我一句……这样不公平的爱情你还要它做什么” ……若非一直用手臂遮着眼睛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从哪里找來勇气对他恶狠狠地说出这番混账话 我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 “……爱情从來就沒有公平可言”他说着稍一用力便拿开了我用來隐蔽自己的手臂一双深色的眼深深地凝视着我“而且你说你自己沒有为我做过什么……若真是那样你以为我为何会喜欢你” 我无语只泪眼朦胧地回望着他 “叶子世上沒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你并不欠我不要再偏执于此了好吗” “靖雪……” 现在想來我和靖雪……我们真是分离过好多次之后也重聚过太多次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然而最后一次分离我们中间竟隔了有史以來最长的一段距离 从天到地的距离 沒有想过我们还能像过去每一次那样重聚而且也不知为何彼时的我记起了所有却独独忘了他……如今我们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何必又要故意分离 我之前所说的补偿如果到头來反而变本加厉地伤了他的心甚至让他以为我从未喜欢过他……那么这种补偿于我而言于他而言……又有何益 或许我现在真正该做的……是惜取眼前人 ……我终究还是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那只手 用手背替自己擦去眼泪我深吸一口气转而勉力笑对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什么”他闻言怔住了那双眸子就好似云销雨霁的天空彩彻区明焕然生光 “这正是当初沒來得及说出口的我的答案” 言罢我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将他拉到面前继而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 ------------ 第四十三章:永结同心 意识朦胧间像是有水滴倏忽滴到颈侧然后缓缓滑至锁骨 一滴两滴三滴…… 仿佛是从雨后屋檐上断断续续落下的带着凉凉的触感 紧接着腰间衣带一松那水滴渐渐汇成一股细流越流越快越流越急越流越响越流越长……直到流遍全身……而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股水流从阴凉的洞穴流到了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火一样的太阳灼烧着它让它不断升温加热直到蒸发出足以麻痹人精神和理智的缱绻白烟…… 在这醉人心魄的烟雾中我逐渐开始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此时此刻我只感觉得到流窜在体内的那股热浪它早已消弭了最初带來的疼痛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强过一波让人欲罢不能的快感…… 我不断含糊不清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也在律动中一声声地回应着我……直到我带着这个名字坠进最深的深渊最深的深眠…… …… 鼻翼间始终痒痒的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去揉了揉那个地方 那感觉并沒有消失 我挣扎着睁开眼…… 模糊渐渐转为清晰我看清了此刻安睡在眼前、与我相向而卧的这个人 月影斑驳透过窗棂投射在他脸上绘成一块块凝滞的不规则图形 我无声地弯起了嘴角伸出食指轻轻戳在他脸上然后一笔一划地开始描绘那些图形 指尖从眼角眉梢划过停在鼻尖时绕了个小圈儿往下沿着人中一路画到唇瓣又往旁边勾勒直至碰到嘴角……我稍微用了点力往上挑孰料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略微紧张地看着他的睫如积雪从松枝滑落般细微地颤动起來……幸而到最后恢复了平静并沒有要掀起的迹象 “呼……”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任他就这么抓着我的手不再继续恶作剧 今夜本來我们只是为了拿回“春风”顺便成全两对流浪鸳鸯这才参加的婚礼、入的洞房偏偏阴差阳错因瞿墨在最后一刻突然身体不适神思困倦故而无弦代替他來和我演了这出戏 只是我们谁也不曾料到在这样一个为别人布置的新房里我们最终假戏真做了…… 虽然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但无论如何我叶怀曲终究还是成了萧靖雪的新娘抛开所有其他的身份这纯粹是我们两个人的结合 不过我自然也明白今夜过后我们面临的道路将会变得更加难走……幸而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亦会变得比一个人时相对容易一些 有失必有得 而最重要的还是我们两人终于不用再隔岸相望经此一夜相信以后不管我们遇到什么、即便分隔两处也能 睡梦中无弦与我相握的手忽而有了动作: 他展开我的手掌缓缓地将他的五指和我的交错起來手心相合…… 我凝视他半晌旋即凑上前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是的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即便分隔两处我们都一起面对永结同心 vvv 第二天一早我和无弦带上“春风”与瞿墨和晓鸯会和用精心编造的理由拼命抵挡他们的狂轰滥炸 不过面对这俩高智商的怪物貌似也沒产生什么显著的效果…… 四人一同回天宫的途中晓鸯依旧挽着无弦的手臂只是阴沉着脸无时无刻不在用一种可怕的眼神死盯着我;而瞿墨他和我的关系好像一夕之间就回到了初见时那般冷冷冷淡淡地一句话也不肯说 啧感觉他们已经了然了一切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不过令我奇怪的是晓鸯这么生气是理所应当瞿墨这又是凑的哪门子热闹他是我师傅又不是我爹干嘛摆这种生怕人看不见似的臭脸…… 总之无论如何我们就维持着如此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被天帝请进了偏殿议事 “……当初郁琼仙人为友人一首赠诗而造四神器两位双双羽化之后四神器连年流转四处散落而致如今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此番三位卿协同吾儿将‘春风’带回天宫也算是慰藉了郁琼仙人他老人家的永逝之灵朕在这里替他谢过诸位了” 天帝说话的口吻很是庄严肃穆然而因了他的形象实在太像一个和气的发福富商再加上终日不变的一张慈祥笑脸浓重的亲切感还是挡也挡不住地扑面而來 “天帝言重了这是我们的分内之职”例行公事一般我们齐齐行礼道 天帝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频频颔首 抬步下阶他徐徐踱到瞿墨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久不曾见瞿墨上神不想再见时卿又为朕立下一桩奇功……朕感激不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來” 瞿墨扯了一下嘴角勉强算是在笑“天帝器重瞿墨则已不必多谢” “哦以卿的脾气倒怎么和朕讲起客气來了”如果我沒看错的话天帝细长的眸中好像有精光一闪而过 “瞿墨并非在和天帝客气”瞿墨说着抬手于胸前一抱拳“毕竟取回‘春风’并非是想献之于陛下” 听到瞿墨竟然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我和无弦以及晓鸯都忍不住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 虽然四神器沒有规定说一定要上交给天宫但若是意外地被几个人同时寻回且这几个人中占多数的是仙族那么理所应当该把神器交给天帝而非私自占有瞿墨既存了私心也罢他为何还要当着天帝的面正大光明地提出來 嚣张任性 “卿的意思是……想要这枚‘春风’”亏得天帝好脾气闻言连胡子都沒抖一下依旧保持着亲和的笑容 “瞿墨自知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无礼但臣是真的需要此物不像天帝身边栋梁环绕早已达到远高于‘春风’兼容并包的境界” ……不愧是瞿墨拍个马屁都拍得这么不显山不露水且还端得一脸正气 “哈哈……”果不其然天帝他老人家被瞿墨一番漂亮话哄得直乐末了慷慨道:“有何不可” 什、什么 ……天帝您至少也先装出个前后思量左右为难的样子之后再答应啊……对于祖宗立下的规矩这么随便真的好吗 “朕知道卿在取回‘春风’上的功劳最大而天宫从來赏罚分明;再者朕看得出來卿要这‘春风’是出于很重要的缘由相信它在卿的手中比摆在天宫的藏珍阁里要有用许多” 至此我突然想起天宫众神间私底下曾有戏言说这三界中若要选出个协调各方矛盾的亲善主儿除了天帝那就沒别人了……现在我还真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也许就连瞿墨自己也沒想到天帝会这么好说话眼中光华顿生 “‘春风’朕现在就可以交予卿只是还望卿替朕解一忧”天帝说到这里终于收起了那副笑面弥勒的样子转而换上一张忧国忧民脸 ……原來如此若非天帝有求于瞿墨就算他耳根再软也不会仅因一番较有水平的马屁就如此轻易地就答允了他 瞿墨敛去喜色沉吟了一会儿方道: “陛下欲遣臣去红阑野” 天帝当即欣然颔首“不愧是瞿墨上神诚乃朕之心腹” “……”得到确切回答瞿墨一时无语 因了來天宫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沒有与我说所以我也不清楚为何向來清心寡欲的他现如今如此想要这“春风”不过这倒也可以充当他彼时那么积极地谋划从欧阳睿那里取回“春风”的缘由了 只是瞿墨素來不怎么掺和天宫的事即便他脱离九尾狐一族听天帝安排接管了昆仑仙山一切大小事务勉强算是天帝的臣子容天帝称呼他一声“卿”但说到底这层薄薄的关系还是甚为微妙的天宫出事瞿墨沒有义务也沒有职责干涉更何况他还是个懒散无所谓到有人在他跟前死了也不会动一下眉毛的黑心妖怪…… 此番他真的会为了“春风”而打破他一贯的作风么 “遵命” 沉默良久瞿墨终究还是开口语气恭谨 看來“春风”于他……确实意义非凡 “卿英勇无敌一人可当万军得卿一言朕无可挂心的了”天帝闻言眼中流转的莹光甚至让我以为他就要落下泪來他当即拉起瞿墨的右手换來瞿墨眼角按捺不住的一个抽搐继而郑重地将“春风”放在了他的掌心处“只是朕得知卿近日才大病初愈为了不折损仙体且让朕遣那不肖女惊鸿与卿同去吧” 瞿墨拿到“春风”自今日见面起就一直紧绷着的一张木头脸终于现出了笑颜 “多谢陛下体恤瞿墨定护六公主万全” ... ------------ 第四十四章:争锋相对 “哈哈……天帝让我去红阑野不过是为了借刀杀人让‘乌木’衍生的那些恶灵來干掉我罢了” 许久不见惊鸿她依旧是一袭红衣桀骜不驯的气质甚至更胜于初 此番她就坐在自家庭院的画亭里拿着酒坛在饮酒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惊鸿的府第 这里花树成荫落英缤纷楼榭亭台古拙成趣花鸟虫鱼和谐共处……颇有一派逍遥格调隐士风流 在绕亭的曲水边歇着一头外形奇异的小兽按惊鸿的兴趣取向看來这应该是头凶兽沒错了 说來跟在惊鸿身边的凶兽总是日复一日地在更换现在在这里的是这一只那原來的那些又上哪儿去了呢 “惊鸿或许是你想多了”无弦看她肆意饮酒略有些担忧 “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酒……喝死这老妖婆好了”晓鸯双手背在身后倚着亭柱斜眼瞟了一眼惊鸿语气不怎么好 “小跟屁虫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惊鸿扶着酒坛瞥向一边的晓鸯媚眼如丝嘴角挂着轻佻的笑 “哼老妖婆……” 彼时我们离开偏殿天帝给了瞿墨一只封妖壶让他在前往红阑野之前参考一下乌木衍生的妖物以做准备所以他提前回了昆仑山着我來和惊鸿说道届时一同往红阑野助火狼一族的事无弦想顺道來看看惊鸿而晓鸯又不可能放任我和他独处故而最后是我们三人一同來了此处只是來了之后我才发现 晓鸯和惊鸿两个是死对头 “我说小跟屁虫你到底要缠着我哥到什么时候” 晓鸯闻言微笑着望向无弦“我喜欢五哥自然要跟着他况且五哥也不讨厌我跟着……五哥你说是吧” “啧还五哥五哥地叫呢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未及无弦开口惊鸿就揶揄道“按礼法來说你应该叫我哥‘殿下’來叫一声听听”说着她朝晓鸯勾了勾手指 “呿就你还和我谈礼法呢也不怕笑话”晓鸯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你们每次见面都这么吵干嘛还要见面”见惊鸿与晓鸯一來二去唇枪舌剑个沒完无弦皱眉道 虽然无弦在我面前时已然变得和他在凡界作为萧靖雪时那般温柔体贴但在其他人面前多数时候还是维持着原來冷冰冰的态度戴了太久面具的他还远不能做到敞开心扉即使是在面对曾经的妹妹、现在的好友惊鸿以及昔日无弦本人许诺过会永远珍惜相待的青梅竹马晓鸯时他顶多能做到的也只是表现得温文尔雅一些罢了 “是我们自己想见面的”这次惊鸿和晓鸯倒是十足的默契异口同声地回然说完之后她们马上又互相丢了个白眼 “哥你现既已有了桓玉干脆说出实话甩掉这个小跟屁虫免得你來我这儿还得累我见到她这张脸” “你……说什么” 虽然之前与惊鸿斗了半天嘴但晓鸯始终沒有真的生起气來而在听到这句话时她的脸色一沉盯着惊鸿的双眸倏地腾起恨意之间只是往我这边扫了一眼便足以令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惊鸿这句话好像确确实实是踩到了晓鸯的地雷她绝不会容忍有人代替她站在无弦身边的那个位置的 “够了都少说两句”无弦一面说一面将晓鸯拉过來坐在他左侧而另一侧则是我“安静一点” “五哥……你永远都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一看到无弦的脸晓鸯适才还遍布全身的煞气蓦地就平息下來恢复了平时小鸟依人的温顺可爱范儿 “放心我会照顾你”无弦自然而然道 “噗”惊鸿闻言猛地就朝亭栏外的花丛喷了一口酒“哥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你沒发现这小跟屁虫温良乖巧的外表下藏着多么疯狂的潜质吗她恨不得吃掉所有靠近你的人” ……此刻我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晓鸯 她虽沒有回嘴但却用一种凉飕飕的眼神紧盯着惊鸿不放在无弦看不到的地方而当无弦回过头的时候她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当即又换上一副无辜的形容…… 我握着酒杯的手不由紧了一下 惊鸿说得沒错晓鸯对无弦这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和占有欲简直让人心惊…… “唉看到你们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就心烦”惊鸿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继而拿衣袖擦了一把嘴她继而将下巴搁在了伸直于石桌上的一只手臂上勾唇对晓鸯道: “小跟屁虫姐姐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弋戈那小子一直在找你呢” “我不去”晓鸯挽着无弦的胳膊将脑袋埋在他臂间闷闷道 “哦你确定”惊鸿戏谑地瞧着她 “说什么我也不去”晓鸯十分笃定 “那可真是可惜” 惊鸿伸了个懒腰站起來歇在亭下曲水边的小兽一见便猛地扑进她怀里 惊鸿抓弄着小兽头上的毛看着它含沙射影道:“小灰啊不如就我们俩一起去享受那小子准备的一大桌好菜吧之前我去看了看那菜做得真是……啧啧” “……”听说有好吃的晓鸯明显心痒起來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收回之前信誓旦旦说出的话此刻看上去有些困扰 “想吃的话就去吧”无弦看出她内心的纠结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手温言道 “那五哥也一起”晓鸯很高兴无弦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嗯……”无弦沉吟半晌忽而看向从始至终坐在一旁看好戏的我“那你也一起來” “啊、她” “啊、我” 这次换我和晓鸯齐声道 “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见状惊鸿抚摸着臂弯中的小兽大笑起來 vvv 我们三人最终一起來到了天帝为弋戈临时准备的一处宅第 一切布置看上去简约大方且因弋戈谢绝了天帝要另派宫娥來伺候他的美意只让他自己从红阑野带來的一对双胞胎姐妹照顾现下左右皆无人声很是清静 “晓鸯你來了诶你们也來了啊” 弋戈打开门看到晓鸯时那表现只能用“兴高采烈”來形容然而紧接着看到无弦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笑容当即变得有点僵 “怎么你不欢迎我们”我悄悄对弋戈眨了眨眼 “哦、哦……欢迎欢迎反正菜多着呢都进來吧”弋戈知我可以借此机会帮他一把于是重新笑起來把我们一行人都迎进了屋内 “哇弋戈你怎么能这么贤惠” 进屋乍一看到大堂中央摆着的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我简直不能相信这竟全是出自弋戈这个糙汉之手 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晓鸯她双眼里也尽是闪亮的光点 “哈哈……别看小爷我这样在红阑野我的手艺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待我们先后入座弋戈又忙进忙出地端來了几道菜一整面大桌就这样被他给填满了 “好可爱” 晓鸯从离她最近的一只盘子里拈出一只用土豆削成的小刺猬点着它背上密密麻麻的刺惊叹道 “弋戈红阑野的火狼应该不兴吃这么小巧精细的东西吧”我不由问 “那是当然我们火狼要是终日吃这些早就虚弱得和病鹿一样了这些劳什子玩意儿是我特意请教这里的神仙才学会的真不懂为什么你们喜欢吃这种经看不经吃的东西有那么多闲工夫还不如” 我赶紧给弋戈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多余的话 弋戈见状当即闭了嘴转而咳了两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总、总之晓鸯來”弋戈随即从背后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晓鸯“赶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谢谢”晓鸯礼貌地接过 “那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马出手捂住了无弦的嘴 这个沒眼力劲儿的天然呆难道是想破坏气氛吗 ……果然他看向我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朝他摇摇头用另一只手在自己唇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见他好歹会意之后我这才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了下來 “唔真好吃”对面晓鸯正吃得眉眼弯弯“哪个姑娘若是嫁给了你一定很幸福” 站在她身边的弋戈闻言脸一路红到脖子根当即手忙脚乱地低下了头“晓鸯其、其实” “五哥这个特别好吃你尝尝看”眼见晓鸯下一刻便夹起一片肉亲手送到无弦嘴边弋戈整个人就不好了……他憋屈得当场无声地啃住了自己的拳头 而这边看到香喷喷的肉就贴在嘴边饿了半天的无弦默默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往我这边瞥了一眼 晓鸯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往我这边看过來 又是那种埋在阴影中凉飕飕的眼神…… 正值我们在场的四人都陷入诡异的僵局时一只纸符鸟突然从敞开的窗子飞了进來径直落到无弦肩头 “……父皇找我先走了”无弦听过纸符鸟的传讯轻轻推开晓鸯的筷子站起來理了理衣袖 “啊这就走了那慢走不送啊”听到这个消息弋戈一个人在那里乐得笑逐颜开 “五哥那……我和你一起走”晓鸯也跟着站起來眼睛却还是时不时地往桌上那些菜瞟 “晓、晓鸯这些菜都是为你准备的……好歹、好歹吃完再走啊”今日弋戈的心情几经大起大落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委顿了不少…… “想吃的话就留下吧跟來你只会觉得无聊”无弦温柔地摸了摸晓鸯的头发 闻言晓鸯眨着大眼睛看了看无弦接着看了看我最后又看了看桌上的菜…… “嗯……那好吧我晚些再去找五哥” 估计在晓鸯看來无弦既是不和我独处那也就沒必要放弃眼前的这些食物了 “嗯”无弦径直往门口走去 然而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却停下來轻轻按了按我的肩 “晓鸯太好了” 弋戈还沉浸在晓鸯愿意留下來吃饭的巨大喜悦中全然沒有意识到她现在的脸……已然变得很黑了…… ... ------------ 第四十五章:叶心翡翠 和晓鸯表面上和乐融融地吃了一会儿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弋戈却突然朝我挤眉弄眼了一番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下一刻便俯下身神秘兮兮地对晓鸯道: “晓鸯等等我给你看一个惊喜” “……嗯”晓鸯默了半晌而后微笑着回 待弋戈兴冲冲地合上门离开她忽而沒头沒脑地对我说: “桓玉你不跟上去瞧瞧么” “嗯”我莫名其妙地停下手中的筷子“我为何要去” “唔真可惜”她闻言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应是特意做给我看的 “可惜什么”我皱眉 “沒机会在你菜里下毒了呀”她一面说一面微笑仿佛在告诉我一件十分轻松愉快的事 “……” 我无语地看着她知道她已无意再在我面前装下去以后我面临的将不再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丫头而是一个有着疯狂占有欲、对无弦偏执到走火入魔的危险情敌…… “來咯” 正于此时弋戈推开门手上端着一个尚且盖着锅盖的白瓷盘 “晓鸯打开看看吧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他满面红光地将盘子伸到晓鸯面前率直明朗的口吻一扫方才谈话间留下的阴霾 “好”晓鸯看着面前的盘子将手轻轻搭上锅盖把手一用力揭了开來 雪白的盘子中央摆放着一块小巧玲珑的正方体蛋糕通体碧绿闪着翡翠的光泽也不知弋戈用的是什么食材整块蛋糕的质地看上去是半透明的里面还含着一朵半绽的青色小花然看久了才发现原來那并非一朵天然的花而是用初生的尖尖嫩叶一点点拼凑而成的…… 而当弋戈殷勤地接过晓鸯手中的锅盖时我分明看见了他五指上残留着深深浅浅的刀痕 或许在此之前潇洒豪放不拘小节如他从未做过像这般精细的活儿吧 ……不过一面之缘他真的就这么喜欢晓鸯 “真漂亮……”晓鸯双手托着瓷盘在自己眼前缓缓旋转着认真专注的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晓鸯你喜欢吗”弋戈凝视着她的脸含着欣喜和隐约的希望问 而晓鸯恍若未闻眼中只有那个碧绿莹润的正方体 就在弋戈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來之时晓鸯忽而唤了一声: “弋戈” “……怎、怎么了”见她突然这么严肃郑重地叫自己的名字弋戈兴许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即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晓鸯轻轻地将瓷盘搁在自己腿上转而侧头看向一旁的他 然未及他开口说话晓鸯自顾自地就接着道:“如果你是希望我原谅那我现在就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原谅你了”言罢朝弋戈甜美一笑 “晓、晓鸯那” “可若是你的想法不止于此那我便不原谅你”晓鸯不理弋戈如何笑着径直把话说完 …… 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想我还是听到了弋戈一颗玻璃心碎一地的声音…… “晓鸯……为、为什么啊”弋戈心痛不已急急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你说出來我可以马上改” “我喜欢的是五哥才不会让任何东西妨碍我”面对这样的弋戈晓鸯看都不看一眼就淡然地打断了他继而朝我这边看过來眼神就像是濒临爆发的沸腾火山尚且勉强保持着最后一分镇定“不会让任何东西……”她看着我又若有深意地喃喃了一遍 我径自避开她逼视的目光去看一边的弋戈但见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从始至终低着头任刘海遮住自己的眼睛 沉默良久他闷声道: “你喜欢他关我鸟事” 话语中听得出他极力压抑着的怒气他这话既像是在对晓鸯说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或许即便有再怎么豁达的胸襟和不屈不挠的态度在为喜欢的人做了这么多之后当面听到这种话……他一直以來引以为豪的自尊心也无可避免地受到打击了吧 我有些看不过眼欲出言劝一劝但终究沒有开口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既是从一开始就选择做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半途插进去搅局的好 弋戈可能是想单独静一静他失魂落魄地推开门默默无言地回了后堂 虽然晓鸯自始至终都沒有看弋戈一眼但因为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在门合上的声音响起之时我明显还是感觉到她的眼神稍微闪了那么一下…… 晓鸯终于移开了视线也不知是否轻叹了一声转而端起搁在腿上的瓷盘 正在这时一团黑影倏忽从敞开的窗弹射进來径直掠过瓷盘眨眼的功夫瓷盘里的蛋糕竟就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我站起來绕桌准备过去看看 然而还未及我走几步晓鸯往旁边的椅子一抓就抓起一只小兽提了起來小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 啊是惊鸿的小灰 但见它嘴里大嚼着或许就是在吃弋戈特意为晓鸯准备的那块翡翠蛋糕吧 ……但是晓鸯现在对着小灰的表情很可怕它被她掐着脖子提在手上渐渐的好像有些喘不过气來了…… 糟晓鸯刚才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小灰这时候跳出來抢走她的食物可以说是往枪口上撞犯了大忌 眼看着小灰的四肢开始抽搐起來但晓鸯始终只是面无表情丝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她这样该不会…… 惊恐之下我蓄足一口气 “晓鸯你做什么给我放开小灰” 破门而入的惊鸿气势汹汹地代我大吼了这一声 “我不管你又在发什么疯给我放开它不然……”惊鸿死盯着晓鸯一面威胁一面将手搭在了背后那把大剑的剑把上 “呜” 然而小灰在晓鸯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悲鸣径自无力地垂下了头和四肢…… 晓鸯不以为意地转向一脸震惊的惊鸿悠悠道:“好啊还给你”说着她手腕一甩小灰的尸体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在了一边 “呵……找死……” 听着背后惊鸿充满杀意的冷笑我默默地走过去捡起瘫在地上无辜成了炮灰的小灰但觉泠泠剑光伴随着刺耳的出鞘声猛地从后侧方一闪而过我敏捷地抱起小灰一个飞步便闪到了通向后堂的那扇门前 “啊、桓玉大姐你” 我连带着将刚想进來的弋戈一同推了出去一手抱着小灰一手拎着他的后领施展仙术从后堂院子里径直飞了出來 嘭 紧接着从身后传來一声恐怖的巨响甚至还有碎裂的木头瓦片擦着我的脸疾速飞过…… 和不明所以哇哇直叫的弋戈一同落了地视线中惊鸿和晓鸯笼罩在一片激烈的强光中从现已化成一片废墟的屋宇中飞了出來剑影翻飞术法交错间我隐约看到一把时而撑起时而又收拢的花伞…… “晓鸯你怕晒太阳么” 犹记得彼时四人同游凡界走在街上我看到晓鸯撑起了一把青荷色的绸伞伞面上绣着简易却不失精致的芙蕖纹样 “还好啦我撑这把伞主要是因为喜欢它” “哦因为这把伞漂亮” “这把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送给我的” …… 原來这把伞还可以当武器使 惊鸿红袖翩飞长发如墨色的流瀑在空中肆意飞荡手中迎风而斩的大剑仿若一头咆哮不断的饮血巨兽浑身闪耀着殷红的剑芒和她额头那枚妖异的符纹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來就像是在浓重盛大的杀气中燃烧起來使人不敢逼视;而晓鸯使一把收可攻撑可守的花伞伞面上浮现而出的咒符五颜六色地不断变幻着昭示出她此时全身涌动的强大灵韵…… 虽然晓鸯的锋芒不似惊鸿那般势不可挡锐不能当恰如喷涌而出吞沒一切的灼热火焰但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极其强烈的煞气那煞气源自意念之力甚至盖过了她一身清新明丽的秋香色衣裙和惊鸿的剑气比起來竟也丝毫沒有败下阵來 “大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惊鸿大哥什么时候來的她又为什么和晓鸯打起來了……嘶、哦……啊啧啧女人之间都是打得这么凶的吗……真可怕啊……” “还不是因为你那块翡翠蛋糕” “……啊” 惊鸿不断逼近晓鸯从正面劈砍气如长虹剑落成风;晓鸯则每每及时闪避并重新拉开与惊鸿的距离用强大的灵力发动远攻拼命压制她 然而正当两边缠斗僵持不下之际晓鸯却突然沒由來地喷出一口血 她周身浑厚的气场登时迎风粉碎仿佛被炮火轰塌的城墙一时灵气四散纷纷化成小片的利刃如雨般细密地落了下來 “晓鸯”弋戈急火攻心地一声大喊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朝那片箭雨冲了过去 ... ------------ 第四十六章:意外之交 在晓鸯喷血之际惊鸿已酝酿了一个威力十足的剑势在全力砍出的前一刻她见状一惊之下中途紧急调转了剑指的方向一边葳蕤的大树应剑啸之声呈直线状接连折断倒下一时震声如雷然而还是有一部分的剑气沒能被成功分散直指开始自半空中下坠的晓鸯而去 正于此时弋戈狂奔过去毫不犹豫地迎着漫天箭雨伏地起跳身形幻化成一支光戟眨眼间便赶在晓鸯落地前接住了她紧接着抱着她转了个圈以自己的背部承受了惊鸿的那一重击 ……我倒抽一口凉气当即伸出手指在他们身上画了个咒以防御那些纷纷而下的箭雨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他们坠地时的疼痛 当我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惊鸿同时也稳稳落了地满身狂啸的杀气随之渐渐平息下來 “不加仙障就敢來接我的攻击活腻了吧你这小子”惊鸿手握大剑毫发无损地立在对面不客气地朝弋戈骂道 “弋戈你太冲动了”看着他现在口吐鲜血脸色苍白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皱眉 须知一般高阶的神仙身上皆护有仙障晓鸯自然也有这东西足足可以抵消自身受到的三成以上的攻击是神仙们关键时刻必不可少的保命神器而弋戈身为火狼一族本就沒有加仙障的习惯这会儿又好死不死生生挨了天族武功造诣名列前茅的惊鸿直接一击简直是雪上加霜情况不能更坏 “大哥……你、你还说我……晓鸯都吐血了……你、你也不手下留情”弋戈手捂伤口艰难地回嘴 惊鸿冷笑一声“你小子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打到她吐血的”大剑旋即在她手中飞速转动起來一时寒光四射她将其提起手法凌厉地向背后一抛大剑便稳稳地收入了鞘中“就这破体质也敢來跟我打……不自量力” “唔……呼……”晓鸯跌坐在弋戈身后满头大汗不住地喘息着 “晓鸯你唔唔” “少废话”我当即将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塞进不顾伤重还想继续说话的弋戈口中同时将另一颗递给晓鸯“赶紧吃了” 晓鸯瞥我一眼虽然气喘得厉害但好像并无任何接受帮助的意思 我撇了撇嘴遂不由分说地直接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谁叫她喘得这么厉害嘴巴一直开开合合的 不顾晓鸯被药丸呛得咳起來我径自起身向惊鸿走去把小灰的尸体递到她面前“你先带着它回去吧这里我会处理” 然而见到毛色变得愈來愈黯淡的小灰惊鸿并沒有伸手來接只是那么看着眼中隐有不忍 不一会儿我感到手中一轻 小灰转眼间化成了一堆粉末风一吹飘飘洒洒地逝在了空中 ……我忘了上古凶兽一经死亡那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又是一个明明什么都沒做就非得死掉的可怜小东西”惊鸿的表情看起來有几分伤感但说话的语气是冰冷的“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 我蓦地想起在我初到天宫时映寒为自保杀了惊鸿的焚印当时她也说了类似的话 “呵它有招你惹你不过是从小便被冠上‘凶兽’这不公的称号罢了而你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它给杀了” …… 在惊鸿的认知里好像大多数人是恶是伪君子;凶兽的本性才是善它们是被被动地看作“凶”本身其实很无辜 目光在扫过她额前黑色的符文时停了下來若是沒有天宫那些老神仙提前对我说这是不祥的征兆光是这么看这个符文……明明也挺别致挺漂亮的 会不会惊鸿其实只是把自己……看作是她驯养的那些凶兽的同类了呢 “你这个人还不错”惊鸿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猛地把我拉回现实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道“我哥沒看错人” 我闻言差点沒被自己涌上來的一口老血给呛到 “突然、你突然这是在说什么” “咳咳咳……”这时身后弋戈猛地咳嗽起來 “这傻小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惊鸿和我一同转向弋戈皱着眉喃喃了一句估计是在说他喜欢上晓鸯的事“算了我懒得管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她转而对我一笑 “……嗯你去吧” 想当初第一次见面她还拿剑指着我的喉咙呢真沒想到如今因为无弦她和我的关系竟变得如此……微妙 送走了惊鸿我回到弋戈和晓鸯身边 “晓鸯你……还好吗”弋戈扶着晓鸯的肩膀一脸担忧 晓鸯摇摇头“你不该管这闲事”语气很是冷淡 “这算哪门子闲咳咳咳……”弋戈被她的话给气到一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來 “你有沒有脑子都这样了还大喊大叫”我赶紧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可又怕把他背上的伤口弄疼只得小心翼翼的转向晓鸯时我发现弋戈的这阵咳嗽竟引起了她的注意从她微皱的眉头和盯着他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弋戈照顾你的那对双胞胎呢”我问 他半天才止住了咳答道:“她们出去……说是要给这屋子添点东西”像是听到什么动静他继而抬起头看向前方“她们……回來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两个和晓鸯差不多大的姑娘怀抱着大大小小的物件结伴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过來了 她们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一个将马尾扎在左边一个扎在右边;一个把兽牙耳环戴在左耳一个戴在右耳……我怀疑她们这么做就是为了加强镜子效果而两个小姑娘的穿着打扮也很是贴身爽利皮肤皆是棕色和天宫玉肌胜雪的仙女们不同显得阳光而健康 这就是弋戈所说红阑野的“女汉子女流氓”吧……嗯也沒什么不好的 两个女孩走近了才发现异状当即丢掉手中物什快速地跑过來 “少当家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和阿姐才走一会儿你和屋子就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她们上來就一齐挤开我一左一右围在了弋戈身边 “唉呀阿左阿右你们唧唧歪歪地……吵死了沒看到我头很痛吗”弋戈抱着脑袋大声抱怨 “……我刚刚给他吃了药你们先扶他进屋休息吧” 马尾扎在左边的小姑娘看向我应该就是阿左了道:“少当家向我们说起过你……那我们接下來该怎么做” “去天青庐找药君过來你们知道天青庐在哪儿么” “知道”阿左闻言点头转而对一旁的阿右道:“阿妹你去找人由我來把少当家扛进屋去” 阿右接到指示风风火火地跑开之后阿左毫不拖沓地当即拉过弋戈的双臂一用力竟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把人给扛到了肩上仿佛弋戈只是一个米袋……随后也不多言脚步利索地便往尚且完好的房间跑了过去 “晓鸯你也先在这里找个房间歇着吧等药君过來再说”我拍拍裙子站起來准备离开 “你……不扶我一下”晓鸯低着头轻声问 嗯她不是很嫌我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不必奇怪”她抬起头看向我面无表情“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 扶着晓鸯进屋坐到榻上她当即就挥开了我的手 “我讨厌你” 她一面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一面语调低沉地对我道 “哦我并不意外啊”我只是沒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而已“不过我怎么觉得你除了无弦和瞿墨谁都讨厌呢” 由于她方才把小灰当撒气筒毫不留情地就那样给掐死了我对她仅存的一点好感也早已碎成了渣渣 她闻言轻笑:“……你错了” 我看向她 “瞿墨我也讨厌”她冷冷道 我一惊:“那你之前还” “除了五哥我谁都讨厌” “……”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晓鸯我简直想象不到她柔弱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些怎样的心思 “你这么说……是连那个和你毫无瓜葛的小东西也讨厌”我努力镇定下來问她 “唔那个啊……我并不讨厌它”她并不以为意然而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沉下來“但我讨厌它的主人那个老妖婆是我见过最软弱、最沒用、最虚伪的人” 听到她对自己轻易抹杀一条生命也无所谓的语气和她对惊鸿这些匪夷所思的形容词我不以为然“你哪儿看出來她是这样的人了” 晓鸯闻言看向我微微勾起唇角两指直指向自己的双眼 ……她这个样子突然沒由來地给我一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 难道…… “莫非……你的‘魂镜’……”我不敢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样哦”此时此刻看着晓鸯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这视线可怕至极它透过我外在的躯壳直直射进了内心最深处 “其实我的‘魂镜’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仪式只要我想随时都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任何东西” 她言罢看着我缓缓笑起來 ... ------------ 第四十七章:明花深处 “……若是如此那天宫里那些神仙所说的” “呵呵”晓鸯笑着打断我“如果我不那么说还有谁敢轻易接近我” “……”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害怕这种能力的本來也是如果有一个人他能看穿你所有的伪装清清楚楚地看进你心里那确实让人不安……幸好啊晓鸯的能力并不是时时都能用的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准备才行这样我们才敢和她亲近呢” ……确实当初绛竹这么说也是代表了大多数神仙的心声 “但事实上我都看到了哦”晓鸯的双眼此刻看上去仿若世间最为清澈诡美的水晶里面倒映的影子千千万万皆是一般人所不能得见的光景“他们即便再怎么藏我也还是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你以为他们为何都躲开我”她望着我的眼神很无辜仿佛是天真的孩子单纯地在向长辈请教问題然而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并非是我看到的太多而是丑恶的他们有太多不想被看到的秘密” 我默然无语地看着她不禁开始想象从她眼睛里看到的一切……与我的究竟都有哪些不同呢 “当他们内心想着肮脏的事情表面上却装得正义凛然;或者当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却还总是亲热地叫着你的名字拉你说些肉麻兮兮的话……这些都曾一度让我彻夜噩梦不得安眠” ……虽然我自己也从不愿轻易相信他人因为我很清楚大多数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看她恍若无事轻松自若地说出这些沉重的话我深感她一直以來所看到的一切可能早已令她对人心麻木 “既然如此你可以不去看”这样一來她无疑就可以解脱 “那种日子……我才不想回去”晓鸯闻言像是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脸上那种无所谓的浅笑蓦地消失了“只有看清每个人心里究竟都在渴望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我才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好姑娘这样……就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围绕在我身边了” “……” 她现在对我坦白这些惊人的内情毫无遮拦地开诚布公……我自然明白不是因为她信任我而是因她懒得再在我面前继续憋屈地扮演一个可爱讨喜的角色她宁愿被我不待见而且越不待见越好……说白了她此番就是在向我挑衅;而她明明如这般厌恶和轻视所有人却还一直伪装得毫无破绽在赢得了大家普遍的喜爱追捧之后再将这些心意一律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我想我现在能想象到在她每每以恬静美好的笑容示人之时在心底又是怎样一副轻蔑嘲讽的嘴脸了 ……啧啧若非她今日对我说这番话我何曾料到这姑娘的城府竟深到此等地步 “你这样……难道不觉得活得很累吗”相比无弦无可奈何戴上的面具她这个才是伪装的最高境界啊 “若非五哥我早就被逼疯了……”提及无弦晓鸯冷硬的神情瞬间仿佛化为了一潭破冰的春水“只有五哥是不一样的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我才能安心”她说着轻轻合上了眼嘴角勾起的宁和微笑清晰地反映出了她此刻心境的巨大转变…… 可就在下一刻她猛地起身紧紧抓住了我的前襟 “你你你……干嘛”我被她这一出人意料的神转折吓得够呛 “你就是可恶的乌鸦非要咬断我唯一可以栖身的那根树枝害我掉进万丈深渊”她揪着我的衣领怒气全开地恨恨道 虽然毫无预兆但毋庸置疑晓鸯现在正是进入了传说中的疯魔状态…… “这种时候还这么文艺……说人话”为了确保人身安全我当即使出全力一把推开了她 “我杀了你”她倒是乖乖说了人话不过这也太…… 好不容易将她推开她却又立马恶狠狠地扑了上來 亲娘啊这架势不是要斗法这是要肉搏啊 情急之下我只得看准了她身上的几个伤口在她双手就要掐住我脖子的时候狠命戳了过去 “呜”晓鸯闷哼一声登时滚到地上双手使劲抓住了床沿“阴险小人……你卑鄙无耻呜……疼死我了……” “不用法术就把你搞定有什么好不服的伤成这副样子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杀我……喂喂小姑娘你不会真的把姐姐当废柴了吧” 为免她进一步狂化我一面装作有恃无恐地撑足自己的气场一面趁机就往门口那边挪 “……哼你回去也好”在她缓过疼痛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经不动声色挪到了目的地“反正你家师傅也正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呢” “……什么”听到她戏谑的话语我打算推开门的手蓦地一停 晓鸯有气无力地倚在床榻边别有深意地望着我“我看到了他心里什么都沒有除了你” 我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想也不想地就回道:“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嗯”她透亮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份疑惑 “那个人只是和我长得像但并不是我” 那一定就是凤兮吧 “……是吗”闻言她眼里的疑惑渐渐褪去了紧接着浮现的是有几分隐晦的笑意“有意思” 我不由皱眉:她又在这儿和我打什么哑谜…… “你好好呆着吧我走了” “相信今日的谈话会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我前脚刚踏出门槛她淡淡的话语便紧随其后地响起 “这个不用你说”这种事即便我说了也难以被人相信更何况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桓玉”她顿了顿“以后……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我抑制住全身要打冷战的一股冲动沒有回答便顾自合上门离开了 ------------ 第四十八章:醉酒之后 腾云回到昆仑山脚爬山爬到半山腰时已是夜幕低垂 此时一轮皓月当空在爬最后一段阶梯时我一直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月亮它看起來那么近清而亮像一枚圆润莹白的玉团浸在透明的夜色中我伸出手欲触碰它感受它的温度然每迈上一级石阶它便也跟着升高一级永远与我隔开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就这么自娱自乐地爬到了山间平地我一眼便望见润朗的月辉下沐着一个人 他斜躺在昔日我们总是一同沏茶论道的木案上一手支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手拿着细口的青玉酒壶时不时仰脸往嘴里灌上一两口双眼自始至终定定遥望着夜空样子看上去像是已出神良久了 ……瞿墨不是声称自己从不喝酒的么那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突然想起曾经玄漓对瞿墨的一则八卦他说瞿墨不喝酒是因为酒量实在不行而且酒品也算不上好一点不像他 当然我始终不明白他哪儿來的自信说这种话;况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应该承认属于遗传问題 我朝对月自饮的瞿墨走去未料脚下一滑一个沒站稳差点儿就要摔一跤 低头定睛一看发现原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支玉箫此时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华 “师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雅兴了还边赏月边喝酒呢”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箫继而走到瞿墨身前站定 他斜睨向我就像在看一道虚无的影子 虽然他身上的酒气站在这个距离已是有扑面而來之感但就目前看起來确然还是平时的那个瞿墨并未像玄漓所说的那般因大量饮酒而失态 “师傅”我俯下身子又看着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在等”他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不过话一出口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骨头都要酥了 他、他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低柔婉转了 “等……等什么” 他饮下酒后长舒一口气接着放下酒壶向我伸出了手脸部轮廓在银光的晕染下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坐过來陪我一起等” “……”我凝神端详了一番此刻的瞿墨可到底沒看出个什么所以然來只是顺着他的意狐疑地坐到了木案上 “师傅到底是要等什” 正于视线在空中左右游移之际我蓦地感到腰间一紧 但见瞿墨双手攀着我的腰稍微扭了一下身子接着便自然而然地再次把脑袋搁在了我的腿上双目微合神态一派安详…… “喂师傅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成你的抱枕……”见状我欲哭无泪 而更为惊悚的是就在下一刻瞿墨搂着我的腰不由分说地來回蹭了蹭 “最喜欢你了”轻软的嗓音挠得我打心底发起痒來…… 啊我想我突然明白了: 他眼下的的确确……是醉了 “來”躺在腿上的瞿墨沒安分一会儿忽而又抓起一旁的酒壶往我怀里塞“你也喝一杯” “呃、谢谢你我不喝”身边有个喝酒喝得连人格都碎了的家伙这要我怎么还下得去口 “很好喝的尝尝”他坚持道 “不、不用了” “就喝一口” “不要你也别喝了吧” “喝嘛……” “不想喝” 正当我以为这无意义的推搡要一直持续下去之时瞿墨这厮居然毫无预兆地怒了我一时不察竟被他使劲的一扑腾给一把扑倒在了木案之上 “干什么啊师傅以为喝了酒再耍流氓就不犯法了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我真的要被他搞得神经衰弱了好吗 ……然而他并沒有像往日那般得寸进尺而是撑在我身上始终与我保持着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吐息间溢出的浓醇酒气徐徐喷在我脸上登时为这段可以算得上是安全的距离平添了许多暧昧之意…… 我的目光透过氤氲的酒气从他朦胧的双眼一路下移停在他被烈酒润成一派妖异艳色的半启之唇上期待他能为眼下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说点什么然而…… “你这个逆徒” “……啊、啊” “你这个逆徒”瞿墨又一次重重地重复道连带着还腾出一只手揪住了我左边的脸颊 “啊痛痛痛” 我当即抓住他的手拼命向旁边扯可也不知这家伙喝醉了哪儿还來这么大的力气手指就像是螃蟹的钳子狠狠夹住我脸上的肉怎么拖也拖不开而且我越是掰它它夹得还越紧 “师傅我……我只是不肯喝酒……怎么就惹到你了”被他揪着脸颊不放我是拼命咬着牙才把这番话吐字清晰地说出來的 可未料我话一出口瞿墨眼中竟蓦地就升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水汽在月光下隐约折射出一层薄光…… 我吓得当即闭了嘴 怎么他此刻被酒生生泡就的一颗玲珑玻璃心一不小心就被我稍重的语气给震碎了么 ……感觉到颊边的力道一点点在流失即便我是真的很无语还是尽量抖着嗓子问了他一句: “师、师傅你现在……不会是在哭吧” 请你告诉我我只是眼花了拜托 “逆徒……”可是我分明听到了他话里掺杂着的鼻音“为师当爹又当娘地一点点把你拉扯大” “喂你是擅自把自己代入了什么样的角色啊” “精心料理你的吃喝倾尽全力传授你法术亲自教你待人接物的道理” “那还了得……” “可你呢” “我、我怎么了师傅”他能不能不要这样大起大落地折腾我…… “你一夕之间就把为师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做出那等……那等……你真是伤透了为师的心”瞿墨言罢一下趴倒在我怀里掩住了自己的脸双肩一个劲儿地上下直颤…… 这、这货……该不会真哭了吧…… 瞿墨喝醉了原來是会变得这么恐怖的吗……还是说他真的很在意我和无弦的事 “师、师傅……你、你沒事吧”我正想伸出手去碰一碰瞿墨孰料他蓦地就从我身上重新撑了起來 “既然做过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他怔怔出神地呢喃 “师傅……” “那今日就由为师带着你同归于尽好了”他一脸释然地笑了 “什哇啊” 猛地听到这智商彻底丧失的疯话还未及我作出任何反应瞿墨突然就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我往旁边一滚我们径直就沿着斜坡抱成团状一路滚了下去根本停不下來而在这斜坡的尽头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不由眼含热泪: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要遭这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罪…… 不过谢天谢地我们终归还是应了那句老话: 天无绝人之路 滚至半道儿的时候一片横亘的泥洼地忽然感人至深地出现在了眼前它极大地缓冲了我们从上面自由滚落的速度……在接近那突出的崖口时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停了下來 ... ------------ 第四十九章:暗夜烟火(1) “呼……呼……” 我急促地喘着气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听到从自己胸口传來的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若真要我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死去我为人时生命力顽强地走过大江南北的那段经历可就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师傅你神经病啊” 待终于把那口飘飘向体外的气儿给缓过來我当即就像他平时拍我脑袋那样狠命拍了他一下“我拜托你以后别喝酒了再这样下去不只人格命都要被你喝沒了” “逆徒你倒还反过來教训为师了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他毫不认错也就算了竟然还再一次抓住我的双肩不要命地就往旁边的崖口继续滚 “啊不要啊”我被他吓得全身血液一时尽往脑门冲强烈而纯粹的求生欲仿佛瞬间赐予了我万钧之力我能量爆发地忽而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脚就像化成了两条韧性十足的藤蔓牢牢贴合着地面不断产生出巨大的摩擦力 虽然我们离边缘大概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但好歹是停了下來…… “师……师傅你冷静一点”我竭力抑制住牙齿的打颤十指狠狠扳住瞿墨的双肩盯着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瞿墨撑在我身上闻言他涣散的眼神好像慢慢有了焦距从里面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严峻的表情 我就们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等待沉默的终结 “听为师的话……不要再和他來往” 听着夜风來回穿梭的细微声响良久我终于等到了瞿墨开口的这一刻 然而他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一直以來隐约察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渐渐变得清晰起來我看着面前的瞿墨他此刻凝视着我的双眸显得格外专注而认真甚至比他清醒时任何一次看我的眼神都要來得深沉…… “我看到了他心里什么都沒有除了你” …… 我蓦地想起晓鸯的这句话 人人都道“酒后吐真言”那他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 “不说话你不说话的意思是不准备听为师的话了”孰料我的这段沉默再一次引起了瞿墨的不满他冷冷地威胁道:“信不信我一翻身就把你撂下悬崖” “……”我深深为他醉酒之后的智商感到着急“师傅你现在可是在我的上面难道你就沒想过如果你翻身了先下去的会是自己么” “嗯是吗”他闻言陷入了沉思可估计到最后也还是沒能想明白继而抬起头下定主意道:“好那我來试试” “试你十三姨夫作死啊”他话音未落我就咬牙切齿地骂道连带着赶紧又使出吃奶的劲儿带着他往里面滚了好几圈以确保安全 ……停下來的时候已是我在上瞿墨在下了 我跨坐在他身上禁锢住他尽量不让他动弹接着俯下身子不断拍打他的脸希望能让他快点清醒过來否则和他多呆一刻都是性命攸关啊…… “差不多……是时候了”被我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安抚了一会儿瞿墨狂躁的情绪看样子慢慢平复了下來他此时越过我望向夜空忽而轻声呢喃了一句 “嗯什么” 咻嘭 …… 我正疑惑着身后倏忽传來的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声响在夜晚静谧的空山之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在我面前的瞿墨浑身上下也应声染上了一层缤纷闪亮的颜彩…… 我怔怔地转过头去但见从方才还死寂如深井、黑黢黢的幽谷中忽而一支接着一支一支接着一支……乍现出成千上万的光箭它们拖着不断迸发出四散光点的尾巴争先恐后地冲上云霄然后不遗余力地激烈绽放开來“忽如一夜春风來千树万树梨花开”不过这花并非只有雪白的梨花赤橙红绿青蓝紫不禁让我疑心是否是天宫的百花节提前到來一时间万里无垠的夜空中繁花次第开遍从眼前一直铺展到遥远天际;而下一刻仿佛是肉眼看不见的彩虹被蓦地炸了个粉碎漫天璀璨绚丽的光点甚至盖过了满月和群星的盛辉…… 我就这么陶醉在了一片令人叹为观止的倾盆光雨中 “简直不可思议……”不禁朝半空伸出手去欲接住这些迷人的光雨然而它们一碰到我的指尖就无一例外地消融了 距离上一次看到烟火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看到这样一场不属于人间的烟火盛宴内心那块长久蒙尘的地方忽地又被重新擦亮震撼的感觉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 “师傅这就是你在等的东西”我兴高采烈地揪起瞿墨的领子问 “干嘛……勒我” “啊、抱歉……太兴奋了所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讪讪地松开了手 瞿墨抚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几下继而说明道:“这并非普通的烟火” “这个我自然知道”如果是普通的烟火现在还不把整座山都给烧着了从这个华丽的外观看來多半是用仙术做出來的吧 “师傅这是你做的么” “嗯”他看向我慢慢牵起嘴角温柔地微笑着“送给你的” “啊……”闻言我震惊得一时语塞不敢置信地拿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趁我失神的这空当儿被我一直当作垫子的瞿墨一个咸鱼翻身便推开我直起了身子转而与我并肩而坐“喜欢吗” “这、特别喜欢啊但是……” “但是什么” “为何……你会突然想起要做这个” 若他是为了庆祝自己今早轻而易举地就从天帝那里斩获了“春风”那也还说得过去毕竟他看起來很想要那个东西……但他却偏说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他今日明明从一大早开始就不怎么愿意搭理我到了晚上反而煞费苦心地送我礼物……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第四十九章:暗夜烟火(2) 瞿墨坐在我身边抬头望着这漫天光雨绚丽的光华在他脸上流转不歇而他只默然不语 “师傅……为什么不说话”方才抛出的问題仿若石沉大海我不由侧头看他 瞿墨双眼微阖闻言轻声说了一句: “送别礼” “送别礼”我更不解了“我又不去哪儿送什么别” 他转向我眼眸一时若夜雾笼江般深浓隔绝了周遭所有的五光十色 他凝视着我低沉的话语一经出口便当即融入了微醺的夜风之中: “不你要离开这里” “……去哪儿”我自然而然地跟着他放低了嗓音 经过之前那番闹腾此刻的瞿墨已然沉静下來只是从他依旧朦胧的眼神中还是隐约可以瞥见几分未消的醉意他说话间泛出一阵奇异的安宁感就像在每个平静的夜晚浅吟低唱着的海面 总觉得眼下这气氛虽好但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又沉默了半晌瞿墨脸上的表情忽而一松看向我的眼里含了浅浅的笑影“为师要去红阑野作为徒弟难道你不同去” “是这样……吗”他神情的这一细微变化被我尽收眼底不由得就让我对他这番话生出些怀疑想來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否则他刚刚那段异样的沉默根本就沒有必要 “怎么你不去”然而他表现得很笃定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准备避开这个话題了 自知再深挖不出什么我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回道:“去当然去徒弟总该跟着师傅的” 我稍微有些懈气抬头欲再看看这场如梦似幻的光雨然这才注意到它们即将消失……于是转而问瞿墨:“对了我还不知道师傅你是如何做出这么漂亮的烟火的” 醉了的瞿墨比平时要更有耐心听到我发问他当即心平气和地给我解释了一番 原來这种烟火的制作是把原有的各类仙法分解然后再重组到一起故而才会有如刚才我看到的那般炫彩的光效然而说起來简单做起來难不是每种仙法都能和谐相容一旦起了排斥反应很可能就会酿成一场破坏力极大的爆炸;同时因为要把本是攻击性质的东西转变为观赏性质所以在取量的把握上要很讲究少了不能显示出应有的漂亮效果多了又可能会伤人 “若是如此师傅你刚刚做的那些就已经很不错了”我由衷道 然而他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摇了摇头“那些算不上成功” “唔……”我不以为然 不过对于这种事他自己肯定比我这个单纯的观众要有谱因而我沒有多言那样反而显得客套 “既然这种烟火如此难做那这些……应该不全是在今日做完的吧” “大部分是以前沒事的时候做的一小部分是得了‘春风’之后才做的” 春风 哦我想起來了“春风”的功能是“兼容并包” ……原來还可以这样用啊 难不成瞿墨就是想用它來……呃再怎么说他应该还沒无聊到这份上 “那干嘛要全部一起放混在一起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么”虽然他嘴上说这些烟火全是为我做的但这么大的规模果然还是有掺水的成分在里面 他闻言斜睨了我一眼继而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脑袋“现在说这种话方才又是谁在看那些混在一起的烟火时看呆了的” “这个嘛……或许不混在一起会更好看呢” “贪心” 我旋即凑近他一些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问道:“说实话吧是不是因为你做的其实很丑所以才不敢单独放出來” “胡说我做的这个烟火放出來其实是一只凤”听到我贬低他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成果瞿墨当即不服气地辩解然而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至于我在听到那个“凤”字的时候也是一愣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莫非他是想说他做出來的烟火在夜空绽放之后其实并不会简单地呈现出花形而是……一只展翅的凤凰 ……原來他此番做这一切的根源还是为了凤兮 “那个你不要多想……”醉酒后的瞿墨不像平时那般巧舌如簧自知说漏了嘴也并不多作掩饰当即搂过我的肩像是安慰 “师傅我只希望……你能时刻弄清楚一件事”任由他揽着我的肩我沒有回应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忽然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什么”他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我转过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咬着每一个字力求掷地有声地对他道: “我是桓玉不是凤兮” “……” 与我静静地对望一阵他忽而微笑起來接着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我自然分得清楚” “是吗……那就好”虽然我很想拿一堆现成的反例反驳他但沒由來地一阵无力感席上全身遂懒得再多说 “我送了你一场烟火作为礼物那你呢” 我以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和瞿墨之间至少会有一段尴尬的沉默然而他下一刻竟就开口找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话茬 “……什么不是你自愿送我礼物的吗” “礼尚往來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不愧是喝醉了的人话題和情绪的跳转那是一等一地迅速 “你这么说完全是不讲道理……”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和他讲道理根本就是白搭于是直截了当地甩出一句:“反正我沒什么可以送你的” “谁说沒有”瞿墨一面别有深意地说着一面朝我伸出了手…… “干嘛”结合他之前种种不良记录我见状登时警惕地拢紧了自己的衣襟 “我的箫还给我”他一脸正气 “……” 好吧 ------------ 第五十章:别害羞嘛 醒过來的时候我正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推开薄褥悠悠坐起來我抬起手臂轻轻捶了捶略有些钝痛的脑袋 昨夜……我好像在瞿墨的威逼下献了个舞给他而他则是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吹箫为我伴奏…… 事实上我不曾专门从师习过舞蹈因为小时候和阿娘住在河滨小村生活本就是吃了上顿沒下顿的拮据哪儿还有闲钱做这等风雅学问;后來爹飞黄腾达了将我们接入端丽雅致的官邸即便彼时有了这学舞蹈的条件无奈我也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至于我现在勉强还能在人前跳那么一两下得些门外汉的盲目称赞那全是得益于在外游学那些年的意外收获沒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故而我舞起來那真是沒有丝毫章法可循全凭记忆力、想象力和创造力跳到哪儿算哪儿 然而就在昨夜瞿墨竟然对我的舞技大加赞赏了…… 从他吹箫的精纯程度可见一斑就音乐造诣來说此人多半是个内行吧可他竟然说我跳出的舞姿风韵独特是他见过最美的…… 前半句我还能理解但后半句…… 莫非是他醉了还连带着失忆不成 …… 梳洗完毕穿过前堂正准备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前脚还沒跨过门槛呢突然就给我撞见了恰好准备进來的瞿墨 “啊、师傅早”我愣了一下随即向他打招呼 “……嗯”不料瞿墨只马马虎虎地应了一声接着就像是在躲避我似的也不多言径自就与我擦肩而过拣了窗边一张椅子坐下旁若无人地端起案几上的茶壶就给自己斟起茶來 “嗯”对他如今这别扭的反应略感好奇我狐疑地走回去然后拉开了他身边的一张椅子 “做什么”正欲坐下瞿墨忽而就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盯着我的目光中隐有几分警惕 “师傅你干嘛一惊一乍的我只不过是像平时那样坐在你旁边啊”我不明所以地瞧着他防范我的架势 “我……今日与你无甚好说你要坐就坐到别处去”他嘴上如是说侧过脸去不再看我 “莫名其妙……”我本來还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突然间灵光乍现顿时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站在他身边清咳一声遂饶有兴致地绕到他身前不怀好意地笑道:“嘿嘿……师傅你是不是很在意昨晚” “闭嘴”他不由分说地打断我一脸黑云“别再给我提昨晚” “哦” 闻言我不由在心底暗暗窃喜:他估计是对自己昨晚醉酒一事记得很清楚现在指不定在懊恼偏偏给我这个做徒弟的撞破了他千方百计隐藏着的丢人丢到家的一面所以一时都不好意思再见到我了 好耶无辜受压迫受了这么久终于给我逮到他的把柄了吧 “师傅沒想到你平时一副冷酷不近人情的模样内心其实很脆弱嘛”我双手背在身后对着他眉开眼笑 瞿墨闻言皱眉语气里满是不可抗拒的威胁意味“我说了不许再提昨晚”他言罢好像觉得还不足够说明问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喝醉了” “哦既然喝醉了会变成那样为何还要喝呢” “……我乐意”他沒好气地回道 我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也很乐意” 他疑惑:“乐意什么” “乐意师傅你喝醉啊因为你喝醉之后啊……对我可好了还会撒” 我一个“娇”字还來不及说出口瞿墨手中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升起一道术法的刺眼白光 他沉着嗓音缓缓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啊、糟”自知这下是得瑟过了头沒把握好度不小心又作死了我当即收敛起满面笑容毫不拖泥带水地从一边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双脚刚一落地就开始沒命地跑 “呵、你觉得逃跑有用” 身后随风飘來瞿墨阴冷的话语我不由又加快了脚步……反正实在不行的话我就 只能再服一颗骨轻丸跳崖了…… 唉再也不调戏瞿墨了一点也不好玩 “诶……那不是桓玉大姐” 在逃了有一段距离之后空荡荡的视线中蓦地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弋戈和惊鸿 陡然看到他俩我简直要喜极而泣当即胆向两边生牛气哄哄地施展了一连环最近才刚学会的轻功招式末了干净利落地落到了他们跟前“你们來得真是太及时了” “哇大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炫的轻功啦”弋戈满眼艳羡地盯着我全然感受不到我当下正陷入一个多么性命攸关的危局 “怎么有鬼在追你”还是惊鸿有眼色 “比鬼更” “更什么” 果然该來的总会來…… “你还好吧脸色看起來很差”惊鸿道 ……我默默转过身但见眼前正是长发衣袂因为不明气场而无风自动的瞿墨…… “师傅弋戈和惊鸿來了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我逼自己正视他并且努力保持着镇定 他看着我微微勾唇一笑“不急” 我使劲拍了下沾尘的衣袖给自己压惊 紧接着经过一番紧张的思考我当即心下一横清了清嗓子转而拉住身边的弋戈和惊鸿开口就道: “呐给你们说件我昨晚的见闻” “跟我來有事进厅内商量” …… 原來因为弋戈的大哥突然传话给他让他速回红阑野议事原本定下的行程临时改变了眼下就得要出发至于瞿墨、惊鸿和我为了事先做些考察此番也被上面安排了同去 “你好啊我是佛伊梵撒阿罗裕安归波里凯若达弋戈这次多谢你的帮忙”大家简单地收拾妥当以后弋戈找瞿墨搭话 接过惊鸿朝我递过來的一个小包裹闻言我朝他们那边望了过去 但见瞿墨只形容惫懒地瞥了一眼弋戈回应也甚是冷漠:“无所谓” 弋戈天真地笑了“哎哟你真是客气帮了忙还说什么无所谓” 瞿墨当即淡淡地纠正他道:“我是说你的名字无所谓” “唉……”我见状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 第五十一章:外邪里正 “啊”弋戈愣头愣脑地一时还沒反应过來…… 待终于会过瞿墨话中的意思他当即就不加掩饰地怒上脸來“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明白忽视别人的名字是很不尊重的行为吗!” 瞿墨眼皮也沒抬一下语气淡淡的:“给你取这种耗费心神名字的人就懂得尊重了” “你” ……反正不论对象怎么变瞿墨呛人的功夫是始终不会变的 三人组团一人落单地下了山为了方便途中商量到达目的地之后的各项事宜我们最终决定同乘一片云往红阑野 自名字事件之后瞿墨在弋戈心目中的形象应是一落千丈因为但凡他站哪儿弋戈就会马上挪步和他拉开相应的一段距离且一路上唯独对他摆一张臭脸敌意显露得分外明显 然而看得出瞿墨是沒有花一分一毫的心思在他身上的…… 不过也多亏如此云上的气氛自始至终还算比较和谐 “红阑野到了我先下去了啊” 刚一抵达红阑野上空弋戈就独自唤來一片云跳了上去转过身來朝我们挥了挥手之后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踪影 我们刚准备驱动祥云继续前行这时瞿墨却突然出声道: “等等我也在这里下去”说着他自顾自地也召來了一片云 “弋戈此番是回红阑野开会你为何要跟着去我们还是先一同往青丘吧难道时隔这么久你不想回那里看看”我满心疑惑地问毕竟于情于理他都应借此良机回一趟故土而非莫名其妙地避开 “无须你操心我自有打算”他不冷不热地回 “得了吧你让我操的心还少了”他掩饰的态度让我沒由來地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隐约觉得这之中似乎牵扯着我一直想弄明白的那个谜团“说实话你到底为何不愿意与我们去青丘” “……”瞿墨看我问得坚决一时无意再找什么借口搪塞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竟二话不说直接就驾着云俯冲了下去…… 噗这家伙难道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不说就不说至于表现得这么叛逆么 “呵呵……”像是终于按捺不住从惊鸿那边忽而传來了一阵笑声 “惊鸿你笑什么”我转过头 埋首笑着的她抬眸瞥了我一眼边笑边回:“呵……我笑你们一点也不像师徒” “……”我不明所以 “你啊……简直像他娘”她挣扎着把话给一口气说完随即便环着手臂笑个不停 “……一点也不好笑”虽然我面上如是说但心里竟无法不认同她针对我和瞿墨的关系下的这番定论…… 想來我这个徒弟当得…… 唉不谈也罢 “那个……说起來你不是走到哪都要带上一头凶兽的么” 不想再纠结于我和瞿墨的事反正他不肯回青丘的原因到时候找他叔叔玄漓当面问一下可能还更省事 惊鸿取笑了我大半晌这会儿终于也告一段落 “咳、你之前与我并不相熟却也注意到了” “各种原因……这是自然的吧”凡是在天宫呆过一阵的谁会沒听过她这号风云人物的八卦 听罢我语焉不详的话惊鸿静静地点了点头想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出名的原因不过我一早便猜到她此番不会再像初见时那般在这上面做文章故意吓我了 果然她径直回答了我的问題:“我准备在去红阑野除恶灵的时候顺道再弄一只回來” “哦是因为那里邪气比较重”须知凶兽也是十分稀有的并非逮哪儿哪儿有 “嗯如此一來多半会有凶兽在那里” 此刻我适时地想起了之前在她家庭院里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題“对了你身边的凶兽总在变以前的那些去哪儿了” “那些都放回去了啊”她脱口道 “放回去了”我不解突然就有些不明白她养那些凶兽的目的了 “我养那些凶兽都是暂时的等它们身上的伤恢复了有自保的能力了自然就会放回去”言及此她不由看着我笑起來:“怎么你以为我养它们來杀人放火” “呃……”我会告诉她其实大家普遍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你出于好心收养它们若它们反过來伤害你怎么办”再怎么说我还是有脑子的当即转换了话題 “你太小看我的眼力了是好是坏我自会辨别”她说着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冷笑“而不会像某些神仙仗着自己是‘吉’人家是‘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嘴里还堂而皇之地嚷着什么替天行道” “……” 早在之前我便看出一些端倪如今又听了惊鸿这有感而发的一番话遂更是笃定她并不似天宫普遍传言的那般凶恶残暴、嗜血恋战;相反她或许是仙界之中少有的性情中人潇洒坦率、待人真诚且心地还不坏…… 同样是从小受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灵创伤但很显然 晓鸯后來长歪了惊鸿却依旧挺正直 “说來稀奇……”这时惊鸿看向我的眼睛里忽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怎么”虽然不知道她接下來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忽而靠近我贴在我身侧戏谑地问: “为何你都不问关于我哥的事” 闻言我一时舌头有些打结:“啊、这种事……我为何要问你” 其实她问的话本身调戏不到我可她眼下这种饶有兴致的神态却着实令人发窘…… “你有顾忌不好问啊”我分明能从她含笑的声音里听出几许挑逗的意味 她接着从容地揽过我的肩用一根手指微微挑起我的下巴笑语嫣然:“既然如此我好心给你透露一点吧我哥这个人啊表面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意想不到的可爱着呢……所以好好疼他哦” 听她用低迷的语气说完这番露骨的话之后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情不自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即抓住她挑着我下巴的那根手指转而去指云下那片已然变得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看青丘到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 第五十二章:花下步谈(1) 因为和玄漓來往较多的缘故我在青丘也算是个熟人了但惊鸿就不一样她一來当即就引发了一阵规模宏大的围观 其实抛开身份不说光是她的外貌便足以令青丘“不爱黄金爱美人”的诸位深感兴趣了以至于连她额前那枚在天族预示着不祥的花纹在这里也变成了“奇丽别致”的代名词 “对于两位的到來在下适才已经向里面通报过了只是长老他现正在开会但请两位稍候” 接待我们的小童离开之后桃林前一群体态婀娜的白衣舞姬刚好一曲舞罢这会儿扭着纤柔的腰肢款款朝我们走了过來 她们像是都认识我來到跟前微笑着向我福了福身以示礼貌 “这位……便是天族唯一的公主惊鸿殿下吧”为首的女子挑眼看向我身边的惊鸿长睫飞翘眼波流转 “嗯”惊鸿对她稍作打量继而淡然应道“何事” “无他只是听闻天族之中要数殿下的舞姿最为动人苏陌不才还望赐教” 白衣女子语气谦恭但盯着惊鸿的眼神却不似语气这般友善…… 看來她这是想要斗舞的节奏 “过奖但恕我直言我的舞……你们是学不來的”闻言惊鸿冷丽的嘴角当即噙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哦那还请殿下以示一二”女子的眸光闪烁起來 “有可不可只是之后便要累你们收拾了” 不待女子进一步探寻话中之意惊鸿衣袂一展霎时便飞身上了桃林之顶她踮起足尖点在纤细的桃枝上整片桃林遂如一池春水以她为圆心泛起了一圈轻柔的涟漪波及之处甚至已然超出了视野所能及的范围 她亭立于桃林之巅双臂似栖落在花上的蝶翼缓缓舒展开來即便沒有曼妙水袖的衬托也奇异地给人一种无限向两边延伸的杳杳之感仿佛就连时间的流逝亦随之越拉越长越拉越细…… 然而随着飞旋的舞步变得愈來愈复杂她血红艳丽的衣袂和流瀑一般被浓墨尽染的长发恣意飞散开來一时间只觉耳畔尽是无休无止的猎猎风声每一次充满力量的舒展都好似能迸发出一股足以穿岩透壁的力量而她脚下片片薄雾似的桃花瓣却又只如淅淅沥沥的小雨自枝头从容飘落甚至沒有惊醒花下浅眠小憩的小鹿……随着最后一个舞步的跳出她旋身腾空而起继而如海燕划水一般身姿轻灵地稳稳落地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她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朝我们徐徐走來之时从她身后那片桃林之中忽而接连发出一阵又一阵木质断裂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几棵桃树便被拦腰折断无可挽回地倒在了地上满树的桃花虽已蒙尘却还依旧开得灼灼其华…… 正当我们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之际突然一声听起來痛彻心扉的大叫自背后蓦地响起 “啊啊啊我精心栽培的桃树啊” “……” vvv “玄漓看在我已经口干舌燥的份上你就别伤心了吧……” 和玄漓两人一同漫步在芬芳悠长的桃林之中他自打从屋里走出來瞧见那些桃树齐齐倒下的那一刻起便显露出的哀伤表情深深印在脸上即便我再怎么安慰竟也丝毫沒用 “丫头你是不会明白的……”他眼含忧郁四十五度角抬首望天“对我來说这就好比是丧子之痛啊” 我不由汗颜“我明白我明白那些桃树全是由你亲手栽培而成你对它们的感情甚是深厚” “呜呜……” “哎哎、打住”未料说出的话会一下戳中玄漓的痛处见他抬起袖子已是一副准备抹眼泪的架势我赶紧着慌着忙地挽回道“那什么……诗里说得好啊‘化作春泥更护花’那些死掉的桃花带着你这份心意融进泥土之后肯定会让剩下的桃花开得更好相信我” “丫头你……你真是这样想的么”闻言玄漓转过來一把握住我的双手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 “呃……当然”我尽力朝他粲然一笑 “好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玄漓至此像是终于被我打动了在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他脆弱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來 而后我们东扯西拉地又闲聊了几句我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切入正題了于是问道: “玄漓眼下红阑野那棵乌木的情况如何了” “嗯……”他稍作沉吟“就目前看來形势还算不上严峻” “真有恶灵被衍生出來了么” “这个倒的确有不过也只是断断续续的一只两只不用太过担心”言罢他接着道:“以前红阑野和青丘一衣带水虽说离得近但却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毕竟狼和狐狸本身就不能共处大家都是准备老死不相往來的……这会儿因了乌木先时作为分界线的滦河如今倒成了沟通红青两岸的重要渠道了” “是说……现在你们和红阑野那边的关系变得很密切了” “你也知道但凡涉及乌木的事异族之间就是有天大的仇也得先放到一边;更何况咱们九尾狐与河对岸那些火狼说到底也并无什么仇怨这种时候联手很正常”说着他侧过脸來朝我笑了一下:“丫头若是在这边呆得无聊了可以随时去红阑野那边玩儿只是危险地带就不要靠近了” “嗯”我点点头“其实两边能这样随意往來挺好的大家一团和乐” “是啊”玄漓表示赞同走着走着顺势伸了个懒腰“不过要是处在和平时期就更好了” 正于此时从林子深处由远及近传來了一阵嬉笑追逐的声响 “啊、是长老” 一个青年率先从桃林中钻出來满面灿烂的笑容在看到玄漓的一刻丝毫沒有减少礼节上更是直接马虎了过去 看來是和玄漓比较亲近的人 “你……难不成是和硕”看到这个青年玄漓像是吃了一惊 “不愧是长老一眼认出是我”这个叫和硕的青年看起來兴致很高说话间皆是雀跃的语气 “你……”玄漓忽而上前揽过他的脖子皱眉放低音量道“不会是偷吃了释岚刚研制出的那个果子吧” 未及和硕回答从桃林中又先后钻出两个姑娘 “哎哟我的天这是……”见到这俩玄漓显得更吃惊了“不会她们也” 三人贼笑着相互对视一眼接着齐声接下他的话: “释岚长老的萍葩果我们偷吃到了” 面对此情此景感觉玄漓突然就有些喘不上气來了…… “玄、玄漓你还好吧”我上前关切地顺了顺他的背 “丫头莫管”他深吸一口气向我做出一个“沒事”的手势旋即重振精神严肃地盯着那三个年轻人道:“让我來好好教训这群熊孩子” “……孩子” “可不是他们原本都才**岁”玄漓当即气不打一处來地接过我的话茬 “怎、这怎么可能”闻言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们“他们明明不是……” “这是萍葩果的效用可以让人突破常规瞬间成长” “……呃、长老您也沒必要这么生气吧反正时间一到就能变回來了啊我只是觉得这很好玩所以就带着琴棋和琴画一起玩了嘛……” “你说玩你们究竟是有多找不着玩的才玩到这倒霉玩意儿上” “那个……长老我们玩这个不是为了快点长大而是要到” 见玄漓发火一直躲在一边的姑娘正准备说什么可和硕猛地一个眼色使过來将她的话给半道堵了回去 见状玄漓心生疑窦遂走到那个姑娘面前沉声追问: “到哪里” “唔……” “哎呀其实沒什么的”和硕突然出声硬生生地插进了玄漓和那个面露难色的姑娘之间“既然长老您不同意我们这样玩把您的姑苏粉借给我们不就好了施了姑苏粉之后我们不用等马上就能变回來了” 玄漓狐疑地瞧了瞧他默了半晌才道: “姑苏粉就在我屋里” “多谢长老我们这就去涂姑苏粉啦” “给我等等”玄漓一把抓住拔腿就准备跑的和硕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是她们的哥哥最好不要出什么鬼主意害了她们” “……这是当然”言罢和硕当即拉过两个姑娘的手火急火燎地跑开了 “唉……” 望着他们的背影玄漓不可自抑地叹了一声 “玄漓小孩子家淘气点很正常别太操心了” 他摇摇头“淘气倒沒什么我担心的是他们会跑去红阑野” 我不由疑惑:“为何现在两边不是可以随意來往了么” “小孩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哦……原是这样” 仔细想想的话这种在小孩眼中看來或许不怎么公平的规定也有它的道理毕竟眼下红阑野和青丘像这样亲密來往全是为了方便解决乌木带來的麻烦而若是让小孩在两边随意乱跑一不注意搞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话…… 当然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了 “所以你在担心他们吃下那什么果子变成大人是为了去红阑野”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安慰他:“你之前说过目前情况还比较安全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三个孩子真跑去了红阑野那边的人应该也会照顾好他们的” “嗯……丫头说得有理”话虽如此玄漓却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了你刚刚为何看起來那么生气” 玄漓被我这么一说突然沒由來地打了个激灵“我差点忘了这茬……丫头你是不知道释岚那个老家伙的脾气可是可怕得很哪” ... ------------ 第五十二章:花下步谈(2) “释岚……以前没听你提过此人。” “他在青丘和我一样是长老。”玄漓说着,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嗯……虽然之前没和你提过此人,但你确实有必要认识一下。”玄漓以手支颚,思索着答。 我正有些疑惑,他拍了拍我的肩笑道:“这个人可以说是你师公了。” “师公?”闻言我当即停在了原地,“你的意思是……释岚是瞿墨的师傅?” 首先,瞿墨从过师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觉得很神奇,毕竟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侍奉一个人的画面我是怎么也想象不出;再者,能教出瞿墨这么极品的徒弟,真不知他师傅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说来话长,还是另找时间谈吧,或许届时我还能帮你俩引见一下。” “嗯。”说起瞿墨我倒是想起来了,先时了解完乌木的情况就想问的,“玄漓,我问你件事儿。” “什么?” 其实在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提起瞿墨时,我便生了疑心。 “玄漓,你应该知道此番师傅是与我同来的吧?” 他脸上的笑容隐约僵了一下,半晌才道:“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这一路来你都不问问我他不来这里的原因?” 作为瞿墨的亲叔叔,他侄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偏偏不回家,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意? “……” 看着他此刻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接着说:“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九尾狐族一直以来都有群居的传统,为何单单是师傅离群索居?而且我也发现你们之间甚至都没有多少来往……”言及此,我转头认真看向一旁的玄漓: “师傅和九尾狐族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玄漓却迎着我探寻的目光从容故我地笑了起来。“丫头太过敏感了吧,我当初送你上山可不是为了让你对这些琐事上心啊。” 意识到他可能又是想以这种戏谑的口吻糊弄我,我于是义正辞严道: “这种事哪里需要刻意调查,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所察觉。再说了,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作为徒弟,我理应弄明白自己的师傅究竟有怎样的背景、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当初你既没有交代清楚地就送我上了山,自然免不了有我主动问出来的这一天。” 在这期间,玄漓一直垂首不语。再度抬头时,他嘴角总是若有若无噙着的那抹笑意不见了,只是目光依旧柔和。 “丫头这番话说得严肃……看来,是不容我不答了。” 听这肃穆的语气,可想他接下来要说的事绝不简单。“这件事,是不是只有九尾狐族内的人才知道?” “严格来说,是的。”玄漓顿了顿,“不过毕竟小墨子是去给天帝当差,所以那边也有了解一部分情况的人。只是这种异族的家务事,他们会尽量避免牵涉进去就是了。” “按这种说法,”我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既是瞿墨的徒弟,是自己人,那就很有必要把事情了解清楚了。” 闻言玄漓愣了愣。他旋即笑起来,笑容堪比三月暖阳。 “丫头有这份心是好事,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见他此番是真心准备告诉我真相了,我欣然点头:“嗯!” “边走边说吧。” 我们重新于花间散起步来。 “丫头见过小墨子的狐狸本体吧?” “嗯,在他受雷劫时见到的。”我犹记得很清楚,“他彼时是一只成年黑狐的模样。” “那你看我们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玄漓身上的白衣。 “就我所见,皆为白色。” 我话音刚落他便叹了口气。 “难道说……”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冥冥中我似乎抓着了些眉目。 “没错,小墨子之于九尾狐族,正如六公主之于天族。”玄漓的声音静静的。 “你是说……不祥?”不知何故,我的嗓音忽然变得有点沙哑。 “追溯到源头,这是自上古以来就流传在我们族内的传说……” 起初,九尾狐的毛色只有白这唯一一种颜色,直到有一天,一头通身乌黑的狮兽闯入了青丘。 狮兽在青丘大加肆虐,残杀并吞噬了无数九尾狐的生命。那一段时间,清亮的滦河水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刺鼻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桃花的芬芳。 最后,若非青丘之王白苓帝君集众长老之力带领族众抵死顽抗,成功给予了狮兽致命一击,青丘之国极有可能在那时就面临覆灭的危局。只是,彼时赶上去继续追杀狮兽的数位长老以及大批族民浩浩荡荡地去,却只有一人形单影只地回,而正是这幸存的一人,最后却给青丘带来了远比狮兽更为巨大的灾难。据传,成魔的那只九尾狐通体雪白的毛色皆变成了和那头狮兽一样,不祥的黑。 “……从那以后,青丘先后诞生的几只黑狐皆被视为不祥的象征。” 听玄漓讲完这个在九尾狐族内历史悠久的传说,我不由唏嘘:“这样一来,对那些天生毛色就是黑色的狐狸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黑狐的数量虽远比白狐要少,但这也算是它们的一个自然特征,远比虚无缥缈的传说要来得实在。如果光以此来判定吉凶,有悖情理吧? “理是这个理,大家都懂,”玄漓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但天性就是这么个东西。大多数总会对少数存在偏见,并尽可能地排斥他们。” 我情不自禁地为瞿墨感到一丝惋惜:“唉……师傅可真倒霉。”心念电转,我蓦地又忆起了另一桩相关的事:“对了,那师傅遭受的雷劫又是怎么一回事?和这个有关系么?” 见我话锋突然转到这上面,玄漓一时有些措不及手:“这个……” “长老!不好了!”正于此时一个人影忽而自身后火急火燎地赶来。 “出什么事了?”玄漓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 “红阑野那边传来急讯,说我们这边有三个孩子误闯乌木禁地被邪气侵体了!” “什么?!” ˇˇˇ “乌木禁地应该派专人把守,怎会让三个小孩给闯了进去?” “毕竟乌木不是什么藏宝地而是要人命的地方,谁会傻了吧唧地自己闯进去啊?在看守上我们并没有下太大功夫,派遣的都只是些腿脚快的小伙子以便出事的时候通报而已……小爷我还想问呢!你们竟然让三个小毛孩跑过来,脑袋被驴踢了吗?他们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闯进那个鬼地方!而且、而且还带了那什么迷魂的粉,一下就把我们负责看守的几个兄弟给撂倒了,几个意思啊你们?” 红阑野的会客堂里,瞿墨和弋戈站一边,我和玄漓站一边,中间则是三个被粗麻绳捆在一起既已昏迷的孩子。 玄漓关心则乱,一进门便质问弋戈,而弋戈也当即没好气地用一大段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回敬了他。 因现在红阑野的重要人物们都还在开会,为了临时接待玄漓,他们此番只得从开会的人中挑了作为少当家的弋戈前来,如此才不算怠慢了青丘的贵客。可弋戈不开心了,那么重要的会议他其实是不想错过的,所以一上来语气就带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幸亏当时你们这位有家不回偏死赖在红阑野的瞿墨上神及时发现,用功力帮他们净化了侵入体内的邪气,不然这几个小毛头早就变成杀人妖魔了!”弋戈发牢骚的同时也不忘揶揄瞿墨几句。 玄漓看了眼站在弋戈身边的瞿墨,随便向他打了个招呼,而瞿墨则是一如既往地视若不见。他不以为意,转而向那三个昏迷的孩子走近几步。 在俯下身细细端详了他们一番后,玄漓略有些担忧道:“他们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哼,一开始因为邪气残留还闹腾着要杀人呢。这会儿安静下来,想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谨慎起见还是绑着为好。” 玄漓看着那些孩子叹了口气,继而直起身子向弋戈致歉:“方才进来的时候有些心急,此番诚然是我没有管教好的缘故,劳你们费心了。” “……哼,你清楚就好。” 即便错过会议让弋戈有些憋闷,他终究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便也放软语气向玄漓摆了摆手。 在这俩化干戈为玉帛后,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此时,玄漓正式走过去向瞿墨搭话: “小墨子,叔叔刚刚给你打招呼你也不理?”形容很有几分委屈。 “噗哈哈……小墨子?”前一刻还阴沉着一张脸的弋戈在一旁听到这个称呼后,登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啧,弋戈你赶快过来!”我总算赶在瞿墨对他痛下杀手前将他一把拉到了身边。 “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随便乱叫。”瞿墨冷冷地瞥了玄漓一眼。 “别这么冷淡嘛。”玄漓说着,缓缓向瞿墨伸出了一只魔爪…… “别动手动脚的。”后者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 “唔,本以为小墨子得了春风佩心情会好一些呢。”玄漓一面摸着自己被拍红的爪子一面受伤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和瞿墨同时出声,而后对望了一眼。 “呃、这个……”玄漓好像很后悔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双眼直盯着地面。 “够了,”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瞿墨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哪种事?”玄漓抬起头,貌似不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监视我?” “……”玄漓一时默了。 “呃……”旁观了这一阵,弋戈突然拉住我的衣袖悄声问:“大姐,他们确实是叔侄关系吧?”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啧啧,”弋戈闻言不由咋舌,“要是我叔还在,我用这种语气和他老人家说话,真不知道要被揍成什么鬼样了。” “……你节哀。” ------------ 第五十三章:难解心结 “说什么监视……小墨子你这般也太不顾念咱们叔侄之情了”玄漓淡淡笑着 “也罢”瞿墨默然地看了玄漓一阵旋即转过头“你我心知肚明我也懒得再多言” 说來瞿墨所说的监视究竟是怎么回事 瞿墨从天帝那里得來“春风”这档子事儿虽是天帝本人答允的但说到底毕竟不合礼法因而只有我们当时在场的四人和天帝他老人家知道 那玄漓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个他们刚才提到的监视之人难不成…… “青袂你如何有这稀罕东西的” “在下不过恰好有一部分派发这东西的权力罢了若仙君喜欢那真是在下的荣幸” “如此祝两位凡尘一游玩得开心” …… 起初我就疑心如青袂在天宫的地位确然还沒有高到可以弄到通行令的地步;至于他说他恰好有一些派发通行令的权力……后來我从晓鸯和无弦那里得知这个是由专人负责一般的仙侍是不在考虑之内的 此人会否就是玄漓派來监视瞿墨的呢 ……这对叔侄之间的关系真是越來越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小墨子无论如何有一点你应该要明白”此时玄漓语重心长道“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你和丫头能好好的” 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扯上我了 “叔叔希望尽早听到你俩的好消息……” 啥怎么话題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啊突然想喝酒了……” ……谁來阻止一下啊 “你和丫头的喜酒……” “咳”我猛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得咳嗽起來“玄漓你在说什么鬼啊” “什么什么大姐原來你和你师傅是这种关系啊”弋戈这小子能别在这儿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顾不上搭理他我当即目视站在对面的瞿墨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來反驳玄漓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别做梦了”瞿墨说倒是说了双眼却直直地望向我我看见他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勾了起來…… “喜酒已经喝过了不过是她和别人的” “……” “……” “……” 话一出口大堂内的气氛一瞬间凝滞了 ……这家伙他现在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丫头” ……该來的总会來玄漓率先打破了弥漫在我们四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一个箭步就冲到我面前他拉起我的胳膊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和心痛 “你和别人的喜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什么怎么一回事什么都沒有啊……” 玄漓眼下这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究竟是闹哪儿样啊难不成他其实是一心想撮合我和瞿墨的吗 “哇……大姐贵圈真够乱的”当下弋戈在旁边又成功给我补了一刀…… 我此刻心如乱麻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立在另一边颇有隔岸观火之态的瞿墨 可恶看我在这边不知所措你很开心是吧……还笑 “唔……” 正值这混乱的当口儿从中间被绑着的三个小孩处传來了一阵细微的**声 “哎哎哎你们别吵了” 闻见动静我一把甩开围在我旁边喋喋不休的玄漓和弋戈理理衣服走近那三个孩子 “他们好像醒过來了” vvv 走在通往滦河的路上两个小女孩因这次的意外事件而受了不小的惊吓于是一人一边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这让我忽然很有一种拖家带口的错觉…… 小孩子的腿本就短这会儿又因了时不时地发软故而走起路來十分的慢我就着他们的步速不一会儿便遥遥落在了玄漓和瞿墨的身后 但见他们在前面并肩而行看样子像是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讨论着些什么每每玄漓说得來劲把手搭在瞿墨肩上时瞿墨总是二话不说当即就给他挥开…… “那个大哥哥是谁为什么对长老这么无礼”和硕单独走在我旁边见状甚是不满道 我不知是否该告诉这孩子玄漓和瞿墨的关系只模棱两可地答:“你别看他这样是这个大哥哥救了你们呢” “什么是真的吗……怪不得我看他的背影觉得挺眼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上去和他道谢”闻言和硕瞬间就改变了对瞿墨的态度当即对两个牵着我的小女孩道:“你们也一起來大哥哥救了我们我们去向他道谢” 言罢和硕自顾自地就朝前面瞿墨和玄漓跑了过去 “姐姐、姐姐和硕哥哥跑了我们追上去吧” 这姐妹俩见状登时也拽住我跑了起來刚才的疲软怯懦不见了一如两匹拉车的小马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和硕最先追上瞿墨和玄漓拦在他们身前开口便问而在他们停下來的这当口儿我们也随即赶上 “嗯”瞿墨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微微挑眉 “怎么了和硕”一旁的玄漓问 和硕一手指向我“这个姐姐说是大哥哥救了我们所以我要向大哥哥道谢”他说着望向瞿墨的眼神中早已充满了崇拜与景仰“在我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我确实看到有一个身影出现救了我们……那个人一定就是大哥哥了吧你只挥了挥袖子就把那些可怕的邪气给逼退了超厉害耶大哥哥谢谢你”他向瞿墨深深鞠了一躬 “呵呵”玄漓闻言笑了随即打趣他道:“听你这语气是把这大哥哥当成你平日最最崇拜的英雄了” “当然”和硕想也不想地脱口就答“大哥哥救了我们他是英雄” “英雄”两边的小女孩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叫起來 “……”玄漓饶有兴致地睨向瞿墨但笑不语 瞿墨虽自始至终面上都沒什么表情但在听到三个孩子齐齐朝他大喊“英雄”时还是稍显动容了……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 “……”面对仰望着他、眼神炯炯生光的和硕瞿墨只以沉默相对迟迟不愿告诉这个孩子他的名字因为生为黑狐而被青丘驱逐他应该是有所顾虑吧 “瞿墨” 然而玄漓在一边轻快地就代瞿墨作出了回答紧接着又拍了拍瞿墨的肩向和硕介绍:“我可爱的侄子” “玄漓”瞿墨当即朝玄漓低喝一声像是在埋怨他的草率 “小墨子他们是孩子”玄漓挂着安抚的笑从容向他道“整个青丘对你看法的改变就是从他们开始” “……”闻言瞿墨盯着玄漓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只是无论如何沉默过后的他仍旧只冷冷地丢出一句: “他们怎么看我对我來说早已无所谓” 玄漓如水的笑意蓦地一滞 “小墨子……” “呃……你们这究竟是……” 感受到瞿墨和玄漓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以至于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三个孩子此刻亦被弄得不知所措噤若寒蝉我略感不安地插了一句 “……丫头你先带着孩子们向前走吧这么久不回去他们的父母肯定要担心了”玄漓转而向我温言道 “那你们呢” “我们随后”玄漓答笑里含着几分无奈“让咱们叔侄单独聊聊” 目光在他和瞿墨间來回扫了一圈我旋即点了点头:“好” …… “和硕” 正走着滦河都还尚未出现在视线之中一位身形曼妙的女子突然就出现在了不远处她一看到我们当即激动得大叫 “啊、是娘亲”和硕一见到那位女子立时便喜上眉梢地迈开步子跑了过去而两个小女孩也同时甩掉我的手跟上 待我随后來到女子跟前她正抱着和硕使劲亲吻两个女孩则是一左一右抓着她的上衣下摆眼巴巴地望着她 “桓玉仙君此番真是多谢你、多谢你谢谢你带回了奴家的孩子”女子本就娇媚的面庞因为喜悦而更显红润她看向我的眼中饱含水汽一个劲儿地迭声道谢 “那个……不客气其实” “娘亲除了姐姐还有个大哥哥也救了我们” “哦是吗那个大哥哥在哪娘一定好好谢谢他谢谢他救了我的宝贝” “可惜他已经走了” 这时玄漓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來 “嗯师傅呢”我左顾右盼了一遭沒见瞿墨的身影 “长老”女子见到玄漓先是一愣随即不无遗憾地说:“恩公怎么就这样走了呢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哥哥叫瞿墨”和硕伸着双臂兴高采烈地打断她“是长老的侄子” “什么”听到瞿墨的名字就只是一瞬间女子温和的表情陡然变得嫌恶起來 “怎么偏偏是那个恶魔” ... ------------ 第五十四章:一眼千年 恶魔什么的……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娘亲你在说什么啊大哥哥是英雄” “天哪……和硕不许你再这么说” “为什么啊” “你不懂不要再提这个恶魔的名字” “可、大哥哥救了我们……”和硕被他娘凶得已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对你们应该记住”不待女子气势汹汹地还要教训玄漓已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和硕的脑袋轻言细语道“是那个大哥哥救了你们” 女子见状不由气急:“长老您怎么到现在还” “难道就不能退一步吗”玄漓一面含笑安抚被吓坏的和硕一面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 “长老难道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原谅他在他做出了像那样六亲不认丧尽天良的事情之后”女子气极反笑“呵、简直不敢置信” ……六亲不认丧尽天良 “从很早的时候起我便已放弃了改变你们想法的念头”玄漓淡淡道转而看向她温润的眼神中似又隐藏着某些锐利的东西“我想改变的是这些孩子” “那个恶魔所做过的一切是我们青丘永远的耻辱您作为长老难道不应该让我们的后人永远记住它吗” 玄漓避过女子话中直勾勾的锋芒转而问:“花陵当年你也是那场灾难的亲身经历者之一那么……你的感受如何” 闻言女子的表情当即变得狰狞起來如丝的媚眼中凶光乍现她咬牙切齿道:“……这还用说” “母亲……” “花陵你吓到孩子了”玄漓轻蹙眉头“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莫非你想让他们也如你一般心中充满仇恨、背负本可以避免的重担” “……”听到这里女子一时无语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那场灾难……折磨我们这一代就够了”玄漓苦涩地笑了一下“而且这么些年那孩子……也再沒回过家” 叹息的口吻中似有无限的悲叹和一种已然被岁月冲刷得杳渺不可寻的缱绻情思 “……他活该”短暂的沉默过后女子终究还是恨恨地吐出这么一句她紧接着放下怀中的和硕向玄漓行了一礼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长老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恕奴家先行告辞” “唉……”玄漓今日好像叹了许多次气且一次比一次沉重“你去吧” 待那位女子带着和硕和其他两个小女孩离开之后我忍不住问: “……玄漓她刚刚说的‘六亲不认’还有那什么……‘丧尽天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仅仅是因为瞿墨是象征不祥的黑狐而被族人厌恶那这些远超出厌恶程度的可怕形容词又是从何而來 除非玄漓之前告诉我的那些说辞……并非是瞿墨被族人痛恨的真正原因 我静静看着立在一旁的玄漓但见他双目微眯对我的话恍若未闻只出神地遥望着河对岸沐浴在浅浅霞光下的青丘 也不知哪儿來的耐心见状我并沒有追问而是就这么沉默地陪他站在滦河边吹风…… “丫头”他忽而轻唤 “嗯” “有些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另一些……”他转身面向我微微一笑“你必须从本人那里得到” 闻言我感觉有些异样:“莫非……你不知道这个答案” 玄漓摇了摇头静静道:“我知道的只是事实并非答案啊”说着他眉目温和地将手轻搭在我肩上温暖的笑容一如他背后逐渐加深的晚霞“丫头一直在求的是一个答案而非仅仅是事实……我说得对吗” “我……” 凝视着他的笑容聆听着他的话语……不知怎的以那个诡异的梦为开端、在我心中逐渐升起且愈积愈浓的迷雾倏忽就被穿透了一个孔眼前灿烂的霞光漏了一束进來渐渐把一切混沌都照得亮堂起來…… 我不由朝他会心一笑: “明白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去问师傅” 接触到我笃定的目光玄漓搭在我肩上的手稍加了些许力道脸上的笑意也似乎更添欣慰 “哟你们俩单独站在这儿聊什么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在此刻响起 “惊鸿”见到來人我略感惊讶“你怎么也到红阑野这边來了” 她步履款款地走过來闻言当即笑道:“说好的‘凶兽’啊……你忘了” “哦”我这才想起之前腾云时她对我说过要在乌木附近寻一头凶兽回去來着 闻状一旁的玄漓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呵、还真像是只有公主殿下才想得出來的事” 惊鸿睨了他一眼沒说话不过从她面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她此刻的兴致还挺高 或许从天宫到青丘、从被冷落白眼到万般推崇……如此巨大的境况转变让她久被阴霾笼罩的心情也难得地舒畅了一回吧 然而她下一刻的动作却是完完全全地出乎了我的意料: 蓦地感到指尖一凉竟是她的手毫无预兆地就钻进了我的袖子里 条件反射之下我正准备缩手但她一摸索到我的手指就不由分说地牢牢扣住接着稍加力道巧妙地那么一拧 我们就这样十指交握了…… “如何要不要随我一同來看看” “……” ……须知在我为人十几载、为仙不过数年的这段不长不短的岁月里因时常怀揣着一颗完满周全的防人之心那可是从不曾和哪个好友有过牵手拥抱这般在本人看來极为亲密腻歪的举动的……故而惊鸿此番突然给我來这么一下倒真是实实地把向來不惯于与人亲近的我给吓到了以至于脑子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來…… “哈哈哈”正于我被惊鸿这突如其來的动作吓傻之际玄漓爽朗的笑声倏忽而至“殿下你也太过热情了瞧把丫头给吓得” “这算什么”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惊鸿当即眉眼弯弯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怎么这种程度的你就受不住了”含笑的话语中若有深意 ……什么玩意儿她这算是在调戏我么 暗暗在心底自我镇定了一会儿我回视她 “沒什么只是我们相交不过几日你突然过來牵我的手……这着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惊鸿眸染霞辉红唇轻启从容道: “若逢知音一眼越千年;非然穷岁不抵须臾” 知音 她当真这般看我 “好一个‘若逢知音一眼越千年’”玄漓啧啧称赞旋即向前走出几步停住“我就识点儿趣不插在你们这对金风玉露中间了再会” “呃……”此情此情我只觉无话可说 掌心传來的这阵陌生的温度…… 实在奇怪得很 因为今明两天和要到外省去上大学的朋友聚会所以这一章和下一章延后一个小时发而且字数只有2000……放心这些少了的内容我会在之后的双休日以爆更的形式及时补回來如果对亲爱的你们造成了什么不便实在抱歉咯~ ... ------------ 第五十六章:妖兽星魄 “选在黄昏时动手是因为凶兽比较喜欢在这种昼夜相接的时辰出來活动么” 在快要接近惊鸿所说邪气最重的乌木禁地时我随便问了一句 “嗯”她简单地表示肯定旋即像是看到了什么异状语带狐疑地压低了声音:“奇怪……” “怎么了”我绕过她向前望去但见白天时原有一众守卫守着的乌木禁地此时竟寥无一人颇有种门户洞开请君一游的意思 “这、为何会无人把守” “我也不知道……”余音未消惊鸿忽而惊叹:“天那是” 几棵高大的古树后头突然溢出了一些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在绯霞渐次剥落、夜幕即将笼罩的苍茫穹庐之下令人眼前一亮接着仿若沐浴在月下一丛高大的夜晶珊瑚一截似是梅花鹿的角慢慢自粗壮的树干后面伸了出來…… 此情此景生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呼我当即抬起双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头有大户人家门柱那么高的异兽就这么不疾不徐、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我们的视线 它整体看上去像一头鹿但庞大的体型、萦身的青蓝色微光、收拢在两侧羽毛丰满的翼、雪白躯体上仿佛上古建筑廊柱雕花般诡秘的纹路以及两团徐徐燃烧着的、火样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它非同一般的身份不像过去所见过的那些凶相毕露的凶兽这一只体态优美行止雍容就好似一位风韵俏然的贵族夫人走路摆首间尽是优雅的风致 “竟然会有如此赏心悦目的凶兽……真真令人叹为观止”被眼前这无与伦比的光景所震撼我忍不住低叹了一句 惊鸿和我一样看得入神闻言她摇了摇头只轻若游丝地喃喃:“不这并不是凶兽……虽然很蹊跷但我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魔君左护法伊籍的那头坐骑……星魄” “啊这我倒听说过”言罢我随后便感到不解“只是……魔族的妖兽怎会跑到红阑野这里來了”说不定乌木守卫的凭空消失也正是与此相关 然而身边良久沒有传來惊鸿的回音 当我转过头去看她时居然发现她盯着这妖兽的双眸正熠熠生辉就连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也灿烂无比…… “惊鸿为何你看起來如此高兴”见状我有些汗颜地悄声问 她沒有看我只一味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星魄含笑道:“不管它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机会难得我要上去会会它” 我闻言不由一惊 “怎么你别告诉你是想上去和它过招啊” 星魄无疑是珍禽异兽单就外表看上去已是气场十足更别提还自带酷炫光效了……而再看惊鸿这跃跃欲试的兴奋样总觉得……我拦也是白搭吧 “在这儿等着我” 终于惊鸿按捺不住自己一腔沸腾的热血这会儿毫不犹豫地就站起身來 “惊鸿你尚未弄清楚情况就这么贸然出去”她这般毫无预兆的动作差点沒把我的小心脏给一举吓出來 二话不说我当即扯住她的手臂紧张地又看了几眼前方幸而还未注意到我们的星魄“你看它一直走來走去地在地上闻着什么或许只是在找东西而已沒有恶意……”我感觉自己像是出了一脑门儿汗“你就别这么沒眼力劲儿地去招惹人家了啊” “少废话”然而惊鸿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我任何的劝告她不由分说地就甩开我的手势不可挡地走了出去…… 星魄五感敏锐想是听到了惊鸿从容淡定的脚步声它当即便从地上竖起了脑袋两团幽火一般的目光直射过來 “呜咿” 它的叫声本身有点像鹤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只是因为躯体太过庞大所以声音一经出口便带上了几分低沉的震感直震得我轻微地耳鸣起來 “唉……”我呆在原地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见惊鸿一面朝它走去一面将手搭在了背后的剑把上星魄幽蓝的双目忽而火光大盛燃出了深红的颜色不肯甘于人后前蹄在地上磨蹭了几个來回它突然就一个猛子向惊鸿冲过去头上两丛珊瑚形的角瞬间生得更长尖锐地反射出粼粼的刺眼寒光 面对星魄伴着大地振动和滚滚沙尘疾刺而來的有力攻势惊鸿拔剑迅捷地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就赶在受到撞击之前身子一斜如离弦之箭般飞了起來紧接着足尖点在半空中由星魄猛冲过來而带起的气流之上翻了个跟头险险躲过了那足以穿透一连环锁在一起的铁皮炮车的珊瑚角然后稳稳落在了星魄的颈项处 “呜咿呜咿” 被人莫名其妙一下骑到了脖子上星魄登时变得更加狂躁起來从它各个角尖上应运而生的光团汇聚到一起正如火山喷发直冲云霄紧接着它一把展开自己巨大的双翼胡乱拍打一时沙尘四起草木倒伏……而随着星魄接下來拼尽全力地一拍翅膀它的四蹄登时离开了地面羽翼迎风它眨眼间便如火箭炮发射一般刺透层云猛地向高空直射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简直看得我目瞪口呆它这架势根本就是要把惊鸿直接带回天宫的节奏啊…… 然而沒等我抬头望天多久忽然看见一颗星自天际坠落下來 仔细一瞧才发现正是浑身散发着忽隐忽现蓝光的星魄 轰 “咳、咳咳……”扑面而來的一阵沙尘呛得我直咳嗽 待烟尘散尽但见星魄跪趴在一个刚刚被它自己砸出來的天坑之中萦绕周身的光芒变得微弱了一些雪白的身躯覆上了一层薄灰就连那双燃烧着的眸火现如今也已熄灭了…… 而与星魄这副显而易见的败北倦容相反惊鸿立在它脖子上潇洒地一撩长发一袭张扬的红衣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仿佛要灼伤人眼 “传说中纵横寰宇的妖兽星魄”她一跃从星魄身上跳下轻轻落到地面愉悦的声音伴随着大剑入鞘之声乘风清晰地传來 “也不过如此” ------------ 第五十七章:童颜尊者 “你怎么样”凉风一吹回过神來我当即快步走到惊鸿身边“有沒有受伤” 结果她一把扶住我的双肩阻止了我上下打量她的动作看着我的笑容明朗而畅快“呼我真是好久沒这么痛快地疏通过筋骨了” 虽然她此番做得的确有些鲁莽让我担了不少心但看在她同时也给我献上了一场不错的视听盛宴的份上姑且给她个好脸吧 我于是亦笑:“算你厉害” 惊鸿兴致甚高张嘴正欲说什么一道陌生的女声忽而自旁边一棵树上毫无预兆地响起 “好” “什么人” 未料在场的并非只有我们两个惊鸿当即循声转过头厉声问道 话音未落但见银光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影迅捷地从树上飞身而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半弧 “到底是谁” 怀着谨慎的态度我和惊鸿皆上前了一步 此时纯粹的夜幕已然降临一弯凉月无声无息地挂上了树梢 那个隐匿之人不疾不徐地自阴影中走了出來 小巧玲珑的个头一袭雍容的金镶玉紫袍长至脚踝的银发用一只华贵的玉冠束起作男子装扮;而因其手持一把轻羽鲛绡的扇子展在脸前让人看不清容貌 此人整个派头极是高华可这一切放在一个身形娇俏的**岁小姑娘身上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呜咿” 跪趴在不远处的星魄看到这个小姑娘立时撒娇一般地哀鸣起來 “嘘”然而这丫头回首只一个简单的手势它便顿时乖乖地噤了声 看得出來是她驯服了星魄十有**就是星魄的主人 “小孩的容貌成人的音色……”惊鸿低声喃喃继而直勾勾地看向來人语气笃定:“你就是魔君左护法伊籍吧” 言罢她又转过头看了看我与我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百年前一次炼药失败让我的身体异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呵沒想到如今这倒成了我独一无二的标志” 的确关于这位医术超绝兼具驯兽本领的魔君左护法这个特征是再好认不过了 “不知您也在此处适才我与星魄闹着玩儿不小心下手重了点……还请见谅”说着惊鸿向伊籍小施一礼 别看伊籍现如今顶着这张童颜她其实都可以算得上是玄漓的同辈了且此人惊才绝艳风姿高雅惊鸿尊称她一声“您”也是理所应当 伊籍一把收起扇子对惊鸿微微颔首“之前虽无幸得见但看这身装束……想必你就是天族六公主惊鸿” “正是”惊鸿点头 “你能如此漂亮地击败我的星魄让它输得心服口服”伊籍赞许道“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 惊鸿淡淡的口吻仿佛更加深了伊籍对她的欣赏 “那么这位”伊籍接着侧过头來看我目光与我的才刚一相接登时便像受了不小的惊吓将扇柄紧紧抵在了自己的下颚处 “怎会” 看着她眼下这似曾相识的神态我蓦地回想起了先时去上溪谷替瞿墨采九泉黄时遇上的那两个魔族之人 “伊籍大人看到小辈……是否觉得眼熟” 此番已不同往日我自是清楚她这般是将我看成了凤兮因而表现得还算淡定 伊籍一双孩童的大眼睛里流转着老成睿智的光她深深地凝视着我半晌方道: “何止眼熟……” 语气幽然而深邃 “伊籍大人难不成你认识桓玉”惊鸿见状疑惑地开口问道 “桓……玉”听到这个名字她更加狐疑地盯着我确切地说应该是盯着我的这张脸 故作不觉地避开她逼视的目光我径自向她施礼道:“实不相瞒小辈不久前才飞升成仙眼下有幸拜在昆仑山瞿墨上神门下学习仙术道法” 而伊籍恍若未闻犹自喃喃:“这怎么可能……实是怪事……” “伊籍大人……伊籍大人” “啊、”我和惊鸿相继叫了几声旁若无人地陷入了沉思的伊籍这才回过神來“一时失神抱歉” 言罢她随即转向我语气严肃:这位……桓玉姑娘以后若有机会希望你能來我魔境碧沧宫坐一坐” “这……”惊鸿闻言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本人也是有点淡定不住了:被魔族最德高望重的两位尊者之一的左护法伊籍亲自邀请去魔境正殿“坐坐”……这可真是让我这个道行浅薄的小仙受宠若惊 ……不过由此看來伊籍多半是要和我谈论关于凤兮的事了 或许这会成为解开一直以來困扰着我的那些谜团不可或缺的重要一步呢 思及此我当即欣然作出答复:“幸蒙不弃小辈岂敢拂了您的好意” 见我答应伊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端肃的脸上不经意间现出了笑影 “如此便好” 说着她旋即又将温沉如深井之水的眸光投向一旁的惊鸿“届时若惊鸿殿下也能纡尊降贵地一同驾临实乃伊籍之幸” 惊鸿早被适才一番气氛微妙的谈话弄得莫名其妙这会儿再听到自己的名字已然不觉有多么出意外“多谢伊籍大人出言相邀惊鸿自是不负美意只不过”她仿佛有一大把疑问憋在胸中遂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不知您久日身在魔宫如今为何会带着坐骑现身红阑野” 伊籍闻言方才意识到这是本该一早挑明的事儿不由有些愧色“不好意思我竟忘了要向你们说明……近日因魔君受不明病气侵染我奉命往九歌山寻一味珍稀药材回去炼制不料归途中我于山中吸入的些许瘴气突然发作一时头晕不察竟丢失了那味药材……想來可能是落在了红阑野故而回头搜寻” “原來如此……”惊鸿若有所思 “那之前在这里的那些守卫……也是被您遣开的”我问 伊籍点头“我和红阑野的大当家打过招呼星魄寻物时不喜有一堆人在场碍事因而暂时命他们退下了” “啊、如此一來倒是我妨碍您了”惊鸿闻言向伊籍道歉“实在对不住” “无妨”伊籍淡淡道“基本搜过一遍了看來那药材也并不在此处” 言罢她后退一步向我们告辞:“算了我回去再采一味便是两位后会有期” 转身过后但见自始至终瘫在天坑之中的星魄随着伊籍一步步靠近身上慢慢开始流转一种奇异温和的光……末了它重新站了起來样子和初时见到的那般已无二致 伊籍飞身跳到了星魄的珊瑚角旁它紧接着清啸一声展翅扶摇上了夜空只一会儿便与漫天星光融为了一体 好吧不小心又搞晚了……看文的各位求谅解~ ... ------------ 第五十八章:来爬树吧 之后惊鸿又追问了一些关于我与伊籍关系的问題皆被我几句话给搪塞了过去 她本來还对此表示不悦但因天色不早再加上和星魄缠斗那一番终究耗去了她大量元气故而她很快便称困回青丘歇息去了 “呼……”抬头仰望干净的夜空我长舒一口气“今日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由于懒得像惊鸿再走那么多冤枉路回青丘我打定主意今夜就歇在红阑野了 徐步走在这条难得存了许多高大古树的路上听着头顶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适才伊籍邀请我去魔境碧沧宫所带來的小激动在心中尚未完全消退这会儿我突然又來了些特别的兴致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在这里散散步好了”我自语道随即习惯性地摘下了挂在腰带上某人送的那枚夜明珠吊坠拿在手中一面走一面把玩起來 自然这个习惯是不久前才养成的 眼前的夜明珠在周遭的幽暗中显得莹亮无比顿时让在这种特定环境下会感到莫名恐慌的我宽慰不少 “这种安心感……”顺理成章地忆起了那个人 虽只有几日不见我却依然觉得有些无法言喻的牵挂 合上眼轻轻呢喃:“唔有点想他了……” 结果就在这稍微闭了会儿眼的功夫额头狠狠撞上了一根粗糙结实的树干 “好疼” 我抬起因为疼痛而氤氲出些许水汽的双目向上望去但见这棵树的树枝生得十分粗壮且树枝交错得甚是有序 还真是一棵长得就像是在说“來爬我吧來爬我吧”的好树啊 其实对于爬树这档子事比起大多数人我还是有着更深的情感的: 小时候沒什么玩伴我喜欢把各种各样的书夹在腋下跑到村子后面的那个小山丘上去那里长着一棵很高大的石榴树坐在上面看书看得累了可以放眼收尽整个村子的风景 后來我离家四处游学穿过树林遇到野兽时我会爬到树上晚上沒钱住客栈时我会爬到树上挤不进围观人群时我会爬到树上…… 忆及这些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的往事脑子还沒反应过來双手却已经鬼使神差地先一步攀上了树干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身后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人声 听这声音熟悉我保持着眼下爬树的姿势便回过头去沒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师傅啊”我淡定道“我正准备爬树玩儿呢” 头肩上披着凝脂般的月光瞿墨站在那儿静静地望了我一阵继而面无表情地走过來拉过我的手臂就往回带”走回去吃药” “哎师傅师傅……我沒病”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你把这里当做昆仑山了”瞿墨立在我对面微微皱眉道 我摇头“沒有” “那你是又忘记自己是神仙了”他继续问 我继续摇头“沒有” 瞿墨扶了扶额“这种距离你明明可以用仙法飞上去……难道这些我都白教你了” 我赶紧摇头“沒有沒有” “……你再这样故意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下來” 我当即躲过瞿墨朝我脑袋伸过來的魔爪不自然地假咳了一声后才正经解释道:“其实我就是想回味一下过去的感觉故意不用仙法的” 瞿墨略一挑眉“哦还是个怀旧的”说着他的目光忽而被我身上某个点给吸引了 “嗯夜明珠” “啊、这个啊”我于是抬起那只拿着夜明珠吊坠的手“别人送的” 不知为何不太希望他接下來问是谁送的我遂将手背到身后转而看着他:“师傅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去睡” 然而瞿墨定定地回望我半晌方道: “他送的吧” 心中一动 虽然他沒有明说但我清楚他说的是谁 下意识想撒个谎说不是可一经思考又不禁疑惑:我为何要撒谎沒那个必要吧 “嗯”于是我干脆坦然地点了点头 见我这般瞿墨忽而笑了“所以我说……你还真是个怀旧的” 他这话明明说得很含糊也很莫名其妙但我此时此刻偏偏就像是脑筋里一根轴被上了润滑油一般转得飞快立时便反应过來诘问他: “师傅你是不是知道五殿下历劫时和我有某些关系” 闻言他脸上略有些动容 他眸色深沉地凝视着我继而缓缓上前几步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我条件反射地欲后退他却不由分说地忽然揽住了我的腰逼我抬起头看他但见一片黑暗里他眼中泛着凉凉的微光 嘴唇轻动像念一种奇异的咒语他徐徐道: “我说过……你是他命中的劫数” 我不由睁大了眼睛脑中蓦地灵光一闪 “放开我我要下去” “还不明白吗凡间的你已然不存在了不论之前你与他有多少纠葛如今你贸然闯入他的生活便必然会改变他的命格” “那女孩儿说得不错是我……负了他” “便当作是他人世的一场劫数罢” …… 突然忆及这些之前分明不存在于脑海中的记忆我不由怔怔出神…… “如何想起來了吗” 近处传來的声音忽远忽近我眼神迷离地看过去瞿墨的脸这才自不知名的薄雾中慢慢显现出來 “我……想起來了……” 我集中精力盯着他轻轻吐息道:“师傅当初也是你……让我饮下那杯会让人失忆的‘雪藏’……忘了他的吧” 他垂首看着我只默然不语 “师傅”莫名地有些焦躁起來 “……你怪我”他开了口却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題 ……我怪他么 是他让我那么轻易地忘记了自己在世间的挚爱当他孤独终老时沒心沒肺地在天宫享着清福、对他的痛苦全然不知若我一开始不曾忘了他或许这条路不会走得如此曲折多舛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让他少受些苦…… 思及此我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眼中的光忽而一黯揽着我腰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一些…… 见状我稍微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从他怀中挣了出來 看着他此刻眉头紧蹙的样子我终于抑制不住地朝他展颜一笑 “师傅你现在知道惹我的下场了吧” “你……”见我本來紧绷着的一张脸突然现出笑容瞿墨看上去有些惊讶 面对这样的他我坦然道:“傻了吧我点头的意思是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事实上我心里也挺明白瞿墨这么做的原因的 作为师傅看到自己明明已经踏入仙道的徒弟却还不分轻重地对人间恋恋不忘采取这种特殊的方式帮我扫除心理障碍也是他的分内之职是他对我负责的表现;况且我和无弦到最后也算是修成了正果既然现在一切圆满何必还要纠结于过去的不顺平白给自己添堵呢 就像我明知道瞿墨杀了我的某个前世可我并沒有因此而远离他因为我很清楚:她是她我是我 瞿墨如今对我挺不错的所以我沒必要去纠结于前世如何 “不管怎样”瞿墨被我这么一闹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过去的能忘……就忘了吧” “好”我欣然点头 “反正到头來什么也沒能改变” “……嗯”瞿墨紧接着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沒什么”对此他随随便便地就给搪塞了过去随即抬起手毫无预兆地拍了一击我的脑袋“你不会懂我当初的苦心” “我怎么不懂了我不懂的话能这么轻易地原谅”我护着脑袋不满地反驳然而话未说完他施展轻功一个旋身便上到了树上 “你不是说要徒手爬树”他优哉游哉地坐在树杈间朝我勾了勾手指“上來啊” 我抬头满眼鄙夷地望着他“……呿这么上去有什么好自豪的” 话不多说我当即牛气哄哄地一撩裙摆扎进腰带将袖子挽至手肘处摩拳擦掌地就准备大干一场 我先是一把抱住面前粗壮的树干紧接着从腰部提起一股力让身子顺势往上拱了半截腾空的双脚使劲蹬在树干上自此便开始了艰难的爬树过程…… “呼……呼……” 精疲力尽地攀附着树干我到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抓住瞿墨向我伸來的一只援助之手而后稍一挣扎这才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上树 “我……我终于爬上來了”坐在结实的树枝上我一个劲儿地喘气“我这身子骨还真是不如当年了啊” “若非我最后帮你一把你还上不來呢”瞿墨这家伙只知道在一边说风凉话 “呼……谁说的”我不甘示弱“一直以來……呼……我爬树可厉害了你那是沒见过……” “行了”瞿墨淡淡地打断我“累成狗还这么多话”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干脆不再搭理他转而将视线投向远处 “咦禁地那边的守卫不见也就算了怎么连乌木周围的也沒了” 待慢慢平复了喘息我指着那片区域问瞿墨 后者懒懒地往那个方向挑眼一瞟“听说今日对火狼族來说是个什么特殊的节日守卫都回家了只留了一圈灵石撑着结界” “哦……” 与瞿墨两人高高地坐在树上凉风混杂着浓郁的木叶清芬轻柔地拂过双目仿佛就连映在眼中那一望无垠的夜空也变得更加澄澈明净了 “有些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另一些……你必须从本人那里得到” “莫非……你不知道这个答案” “我知道的只是事实并非答案啊……丫头一直在求的是一个答案而非仅仅是事实……我说得对吗” ” “……明白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去问师傅” …… 我想现在是该到我问出这个问題的时候了 ... ------------ 第五十九章:不喜孤独 “师傅”我于是唤道 “嗯” 感受到他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我忽而就有些紧张起來…… 待深吸一口气之后我终于鼓足勇气将视线从自己紧揪着衣角的手上抬起 “你能告诉我”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肯回青丘的……真正原因么” 如今我们是在树上若他又想故技重施回避这个问題那可就不是那么容易逃掉的了 然而仿佛一早料到我会这么问他闻言并未显出任何的动摇或是惊慌只淡淡地别过脸去语气波澜不惊: “我以为那老狐狸会告诉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玄漓说……因为你是黑狐” “嗯”他听罢从容地点了点头“这不就是你要的答案” 心念一动我默了半晌后方道:“若是沒有那三个孩子的事我确实会这么以为”言及此瞿墨转头看向我而我则是接着说:“可那个小男孩的母亲在听到儿子称呼你为英雄时她说”我顿住了 “说”他催得毫不犹豫 “她说……”我垂下了眼帘“你是恶魔……六亲不认丧尽天良” “……” 其间偷偷瞟了他一眼但见他不知何时合上了双目表情冷冷的 虽然这家伙面上沒表现出什么來但莫名地我自始至终都有种被狠狠压抑着的感觉……不过正是因为早知道这番对话会进行得异常艰难我此番是下足了决心才问出口的怎能为这点不顺就半途而废 我继而清了清嗓子努力续道:“所以我想事情沒那么简单” “我屠杀了我的同族” 未料我话音未落瞿墨当即开口便说了这么一句且还说得云淡风轻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 “那个时候我才只有几百岁”他继续平淡地说 几百岁只相当于人界十七八岁的少年…… 怎么会这样…… “由于黑狐的好武天性和禀赋只我一个就毫不费劲地杀尽了青丘将近一半沒有任何准备的同族呵……” 我怔忡麻木地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话语而说到这里从一开始就像是在普通地和我讨论天气的瞿墨忽而发出了沉闷短促的笑声 他诚然朝我笑了起來笑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出几分凉薄 继而他抬起手轻轻搁在了我的头上 “徒弟你相信我说的这些么”他就带着这样浅淡的笑语气轻缓地问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一时有些心乱 那位夫人在谈及瞿墨时脸上浮现的痛恨表情和眼里喷薄而出的怒火一瞬间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紧接着和硕仰望他时崇拜感激的神情、玄漓在面对他时无可奈何而又小心翼翼的态度、在听到孩子们朝他大喊“英雄”时他显出的动容、在我练轻功摔倒时他蹲下來眼中暗含的关心…… 这一切的一切又如潮涌般盖过了我心中最初的怀疑 是的与他朝夕相处这段日子以來凭借对他亲身的了解我终是无法将眼前这个大多数时候黑心烂肝偶尔却会对人展现温柔体贴一面的我的师傅和那个我并不认识的女子口中形容的杀人恶魔重合起來…… 感受着此刻瞿墨搭在我脑袋上手掌的温度我随即收拾好思绪抬起头直视他从容说道: “俗话说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矣” 在静静听我说这番话的过程中瞿墨的眸色每随我一个字出口便愈沉下去一分他随即作势要将手收回去 “可在我看來”我抬起双手一把压住他的手而后牵起嘴角逼他听完我尚未说出的话“即便有时靠不住如果真连自己的眼睛和心都不能相信了这世上还何足为信” “……” 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再一次洒进瞿墨的眼里他专注而深邃地凝视着我 缓缓放下双手我继而将笑容放得更大 “所以我自然是相信你” ……半晌瞿墨紧抿的唇角轻轻掀起朝我露出一个之前从未有幸得见、美好纯粹的笑容完了还极尽温柔地抚摸(竟然不是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只可惜”他收回手“我的同族并不像你” 至此我不由皱眉“不只是那位夫人他们都不相信你吗”忽而灵光一闪我遂又改口道:“无论如何看玄漓的样子他至少应该是站在你这边的” 闻言瞿墨不动声色地弯了嘴角而后扯开一些自己的衣襟从中露出那个梅花形的印记 他淡然的语气中暗含冷意:“这个正是他当初亲手烙在我身上的” 看着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记不知它和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事有何联系我不由有些疑惑:“这是……” “这便是我无可逃避地要遭受一次又一次天雷的缘由” 意识到情节的严重性我震惊不已:“竟、竟然会是这样……这个印记……” 瞿墨狐疑地睨向我“听你这语气……是之前就见过” ……我恨不得现在立马抽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呃、怎会”我赶紧打马虎眼“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惊讶而已” “……” 所幸他的目光只在我的脸上左右扫了一遭就移开了 我暗自松口气平定一下心绪后便接着之前的话題:“玄漓是你亲叔叔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难怪他如今对你这般讨好是想极力挽回吧” 瞿墨不以为然地哼一声“要是什么事都可以用以后來挽回过去种种也就沒有它存在的理由了” “话不能这么说……”听到这种极端的言论我无奈地侧头看了看他入目却是一张几近冰封似的脸 想來即便玄漓相信他若是青丘上上下下都不愿相信作为青丘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顺遂民意罢了 “唉”看他这样子也难以一下被说动我只得轻叹一声“平白无故蒙受冤屈被赶出來甚至还要遭这种无穷无尽直把人逼上绝路的罪……”我直勾勾地盯向他“为何你和玄漓都不尝试着澄清一下事态会有所转变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就是淡定如瞿墨也不禁皱起了眉“那些家伙从彼时起就恨我入骨解释何用” “……”看着这一刻神情苦闷的他借着漫天澄然清透的星光我才忽然发觉 原來即便是一直孑然一身、心志强大如瞿墨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最深的心底痛恨着这份孤独的……只是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被孤独折磨得久了旁人就是想靠近他、走到他的身边也会被习惯性地推开反倒留下一个他喜欢这么高高在上孤芳自赏的坏印象 然而在这六界之中但凡通灵之物试问真的存在喜欢孤独、愿意终生与孤独为伴的吗 至少在我看來是沒有的 此时此刻再看向瞿墨他既愿意将这个即便是在浩如烟海的天宫琅嬛处也未留下任何记载的秘密坦白告诉我也正是意味着他不愿意再像过去那样背负着同族的厌弃、一个人继续孤独下去了吧 这么一琢磨心中着实触动不小我唏嘘不已地一把拍在瞿墨肩上“用说的行不通你可以把证据给他们看啊总不能任其这么下去吧” 闻言瞿墨只垂首默然不语 这反应……难不成是沒有证据 对了他一开始告诉我这个因误会造成的悲剧时明明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他却从头到尾都用“我”來讲……仔细想來这其实是有些不合乎常情的 莫非彼时作下那等深重罪孽的人是变化成了他的样子以蔽人耳目可究竟是谁和他有如此血海深仇以至于要用这种毒辣的手段把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那人……变成了你的样子” 是的我想向瞿墨寻求一个更为明确的真相 而在看到他缓缓点下头的瞬间我的情绪不由就有些激动起來: “究竟是谁” 瞿墨看着我一副快要按捺不住的形容细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之后竟恢复了平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无谓口气:“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已经离开很久了” “离开离开的话你可以去找啊” 他此刻突然换上的这个态度诚然让我不解:离开了他难道就要这么认命吗为何提起这个当初亲手把他打入炼狱受尽折磨的人他面上非但不见怒容反倒还略显凄然 “我一直在找” “啊、是么”然而下一刻听到他如此笃定地说我当即又压下了心中这些疑问 他面上不表现出來说不定其实是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呢 “可、在昆仑山的时候我从未见你在找什么人啊” “哦你确定” 闻言瞿墨忽而侧过头盯着我眸色深深 “……”被他这么一盯我突然沒由來地失了些底气“难道……其实有在找” 他不置可否 “怎么会呢我明明记得” 话未说完我尚且苦恼地撑着下巴拼命思索瞿墨却忽然倾身过來抓住了我的手 “嗯”我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那个人”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语气轻而缓“差不多已经找到了” “呃、”有点被这个专注的眼神吓到了对此我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找到就找到了呗他干嘛要这样盯着我就好像诀别一样现在不多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 ... ------------ 第六十章:倏然梦惊 刚一推开房门一阵毫无预兆的眩晕感忽然席卷而來紧接着我眼前一花脚下一软便无可挽回地往前扑去 幸而……摆在那里的一张矮桌拯救了我 “嗯……怎么回事……”我顺势摸着凳子坐下來继而紧紧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忍着恶心咬牙道“难道是从树上下來时不小心滚那一下把头给撞了” 然而如此剧烈的眩晕感沒过多久竟就自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紧随而來的是从浑身各处涌上來的燥热好似点燃了一棵小火苗不过一会儿便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什么啊这种感觉……”我条件反射地一琢磨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猛地一捶桌:“爷爷的不会是那个吧” 可是沒道理啊要说今天一整天我都入口了些什么……因为要赶路的原因且后來要忙的事情也很多除去早上吃了我自己亲手做的一顿简单早餐外我就沒怎么另外碰食物了 等等我现在发觉这燥热的感觉……好像并非來自那个方面只是……只是单纯的燥热就像有个爪子在心上时轻时重地挠引起阵阵不知名的骚动…… 我不由苦恼:“这么晚了又不能找个大夫來看……” 想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不如泡个澡吧或许能降下一点温度呢” 可是问題又來了这会儿我该上哪儿弄水去 ……一面懈气地想着一面撩开搁帘但见榻前竟就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泡澡用的木桶 见状我挺惊讶复又上前低头往桶里瞧了瞧 什么这木桶还自带水的 看到这里我不禁感叹:这里的人看着粗犷其实很细心周到嘛 伸手试了试水温“嗯虽然有些凉了但用來降体温确实是再适合不过” 心下悦然取下夜明珠吊坠放在柜上正准备解腰带忽见墙上一面小窗是开着的我当即欲寻张凳子踩上去把它关了正值此刻一道黑影却忽然从窗外射了进來风一样地径直往柜上一扫便又原路遁去 “啊我的吊坠” 大惊之下我想也沒想一个跟头就也跟着从窗子翻了出去 前方不远处那个狂奔的影子一眼望去像是某种体形娇小的动物若非夜明珠自身发出的光这黑灯瞎火的我还真看不清楚 紧追其后迎风跑着跑着……我蓦地有些犯蒙: 要是平时像这种潜伏着危险的不明状况我压根儿不可能会这么草率地就追出來啊……可是心中想的偏偏就和身体做的一致不起來体内那股莫名的燥热一直沒有消退它好像冥冥中操控了我的行为让此刻的我躁动不已甩手狂奔得根本停不下來 “呜” 沒由來的鼻子吸进了一抹很诡异的气味紧接着头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狠狠打了一闷棍猛地泛起剧痛腿一软坐到地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神秘动物衔着夜明珠从我眼前逃走 “嗯那是” 然而在它经过一块石头的时候那石头独特的造型一瞬间便暴露在了明亮的珠光之下 天是缚住乌木结界的灵石我一个沒注意居然跑到结界里面來了 先时那三个被捆在一起冒着邪气的孩子倏忽浮现在我眼前 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只想站起來赶紧跑出去可从头上传來的剧痛深深麻痹着我的四肢让我只得跌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陷在无限的绝望里慢慢地我能用肉眼看到那些紫色的邪气了……它们一丝一缕地往我这边汇聚过來透过我的皮肤钻入四肢百骸…… 每当一缕邪气侵入体内心底那团无名火便烧得愈旺一分这可怕的一切让我现在的感觉就仿若是整个头浸在倒满毒液的水缸中而颈部以下的部分则是处在炼狱永不熄灭的火炉里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的巨响几乎要震聋我的耳朵眼前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血雾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围在我身边晃來晃去噩梦中总是无休无止折磨着我的那些可怕声音又慢慢地浮了起來: “我……不想死啊……” “不要……要杀就杀我……放过她……” 声音越來越响甚至盖过了我的心跳 “就算你们拿走神木……也会不得好死……” “姐姐……呜呜……你在哪里……我好怕……” “别、你们都别來找我”我抱住自己的脑袋忍无可忍地大吼“我知道你们很惨但这不是我的错啊为什么总要缠着呜” 脖子突然被一双冰凉干枯的手掐住了 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有一股凉飕飕的气息正极缓地喷在脸上…… 感觉就快要喘不过气我这才挣扎着抬起眼帘透过重重诡谲妖异的朦胧鬼影我却分明看到结界外正衣袂飘然地立着一个人 “救……我……” 我向那个人影缓缓伸出手一心只希望自己能得救然而那个人只一直无动于衷地负手立在我视线的某个点上这让我忽而醒悟: 那个人或许只是我遥不可及的一个幻觉吧…… 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來下一刻我就蓦地坠进了一方无底的深渊瞬间失去了所有感知外界的能力…… vvv 鼻间飘过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慢慢睁开眼但见周围景象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乌云翻滚的天幕浴火焚断的树木四处横陈的尸体断砖残瓦的废墟…… “这……到底是哪儿” 欲往前迈一步鞋底却忽而被濡湿了 低头一看发现原是一条细如丝线的小溪已尽被鲜血染红…… 我顺着这条细流往下走一路上入眼的除了各种或零落四散、或拥挤堆叠的发黑尸体就只剩下一片被大火焚过的荒芜…… “呜呜……” 寂静中蓦地传來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循声望去但见死气弥漫的尸堆中蹲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女孩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埋进臂弯间纤弱的双肩瑟瑟发抖形貌甚是可怜……只是一团不祥的紫气一直包裹着她不禁让人觉得异样 我小心避过满地的尸体來到她身前 “小妹妹、小妹妹……”我半蹲下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唤道 然而无论我怎么叫她就是沒反应 于是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妹妹” 话音未落这小女孩突然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死死盯向我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仿佛与她心灵相通了一般耳畔突然传來无数怨灵窸窣呢喃的声音 我惊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当即欲将手从她肩上收回她却在我动作之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倏地站起來与我贴面而立从那双刚被泪水洗过晶亮的大眼睛里我毫无预兆地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一袭金色华裳唇色艳如欺霜红梅这是 “这根本不是我”我猛地捂住双眼 …… 待回音彻底消散眼前蓦地就一黑四周一切光景眨眼间便一概沒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凤兮姐姐……” 嗯……什么声音 “凤兮姐姐若是你现在就能回來……那该多好……” 是……紫涣 …… 悠悠睁开眼睛待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入目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梁和屋顶微明的天色从墙上敞开的小窗清泉般流泻进來 尚未完全清醒我却下意识地将手从薄褥中抽了出來但见手腕上那串手链并未发光;我又接着往摆在榻边的那张柜子看去夜明珠吊坠也正好端端地放在上面…… 转过头我若有所思地呆望着房梁不禁喃喃: “这是……梦” 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凤兮”又听到这个名字了啊……不仅如此在梦中我还从那个小女孩看着我的眼里看到了根本不属于我自己的倒影那个……应该就是她了吧 如此看來我真的是她的转世吗 还有那个小女孩又是谁为何她会孤身一人呆在那种可怕的地方而且……她好像也能听到我在寂静空间里听到的那些甩不掉的贯耳魔音 嘭 紧随这阵突如其來的踹门声之后的是语速极快且声音脆亮的六个字: “打搅了你的信” 像是刚刚点完鞭炮这姑娘一通报完立马就跑开了 “……什么玩意儿” 我翻身下榻穿上鞋走到那封丢在地上的短笺跟前弯腰将其捡了起來 展开信纸一看但见是瞿墨的笔迹: 结界莫名开裂乌木一夜之间衍生恶灵无数我脱不开身你速去天宫领兵 什么乌木昨天不还好好的这会儿情况怎就突然变得如此严重了……难怪刚才那个姑娘惊慌得跟什么似的 我赶紧草草穿好衣服來不及洗漱梳头随便把头发往后一扎就匆匆赶出门去召來了祥云 跳上云头之前一队兵士打着火狼族的旌旗自不远处的大道上经过想是正往乌木那边赶 …… 经过乌木上空的时候从云上往下俯瞰但见以乌木那一点为中心乌压压的恶灵塞满了整个圆形的结界若非圆周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团色彩不同的光晕应该就是那些厉害角色在用仙法代替灵石紧急撑起结界那些恶灵恐怕早就突破重围闯出來了 ... ------------ 第六十一章:焚心恶火 犹记得前一日我还与玄漓在芳菲的桃花林中散步谈及如今青红两岸自由交往和乐祥和的现状彼时我们竟都忘了世事变化总是无常今日安定不代表明日亦能无忧平静背后往往蕴藏着致命的风暴 照眼前这趋势发展下去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了 十万火急地赶到天宫向天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因他老人家之前在派遣瞿墨和惊鸿同往红阑野时就早已对今日之事有所防备所以答允支援红阑野的一万军士已在规定地点整装待发只待此番作为总兵头目的瞿墨一声令下便能有条不紊持枪荷戟地出战了 然而因了眼下这情况确实來得突然瞿墨和惊鸿此番皆得留在结界周围作法施为暂时顶住那些数不胜数、势如狼虎的恶灵只有我由于修为还不足以为助力尚能得空跑到天宫來搬救兵 天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继而眼含忧虑地捋须道:“非朕不信任卿的能力只是这带兵之事非比寻常分毫不得踏错……” “既如此陛下可烦请另一位富有经验的能臣武将领兵一行桓玉不才只为其带路便可” “卿所言正合朕意只可惜现如今各族混战情势危乱将军们诸事缠身远在外境一时只怕难以召回啊” 正在天帝愁眉不展时立在阶下的无弦上前一步向天帝恭谨道:“儿臣愿往助瞿墨上神和小妹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忝列左右的诸位神仙们皆面露赞许之色而天帝思虑半晌随即也欣然同意当下便着无弦临时领兵片刻不得耽误地随我前往红阑野 虽然会散从大殿出來时我们迎头碰上了晓鸯她得知事情经过后再三要求与无弦一并去但在他义正辞严的回绝之下也只得憋着一口气灰溜溜地妥协只是离开时我一直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她在用她那特有的凉飕飕的眼神从背后死死地盯着我 拜托我们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郊游…… 到练兵场点过兵之后我们马不停蹄地便腾云赶往红阑野 不过说好的一万人马果然只是虚报的数字事实上只有八千多一点……想來这六界之中如今乱得很天宫处于中立为了讨好各方已是外调了不少兵力现在能勒紧裤腰带挤出这么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刚一抵达红阑野边境震天的杀声便穿云而來而待到达混战地点时但见圆形的结界早已被那些狂暴的恶灵冲得不成样子且从飘扬的旗帜看來现应有三方力量在合力抵挡这股势如破竹的冲击: 火狼和九尾狐族自不必说只是为何还会有魔族的军队在这里 说不定因之前伊籍的坐骑星魄在这乌木附近肆意释放灵压、后來甚至于还从天上掉下來砸出个大坑此次乌木邪气大盛、周围结界破损也有他们魔族的一份责任吧 虽说我自幼看的书不少关于战争场面算是比较了解的但真正亲眼目睹眼前这番气势恢弘刀戟交光的情景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别担心”见状无弦握了握我的手“届时我会亲自作为前锋冲阵你跟随大军其后呆在军中随时给他们施法疗伤;而我会一直将你锁定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让你免于危险” 闻言我侧头看向他他脸上随即泛起一抹柔和的浅笑令人倍感安心 我深吸一口气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刻不再耽误无弦当即向身后大军发号施令紧接着身先士卒地打头冲了下去八千军士被他这镇定从容的态度和所向披靡的气势所鼓舞一时战意大盛呼喝挥戟地也紧随他的步伐而去 先时浮在半空中尚且看不真切这会儿亲临战局我才真正看清了那些恶灵的真面目 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在地狱里受过苦刑被逼疯爬出來的肢体残缺不全面上凶相毕露通身怨气冲天杀戮时手法更是残暴……而这些还算是勉强可以认清形貌的至于那些奇形怪状、血肉模糊的鬼东西有的甚至似碎肉般被揉在一起简直让人不堪直视 这阵厮杀甚是惨烈身边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天兵后一刻就像是被阔斧砍伐的纤树一样接连倒下即便我蓄满一身清气左右开弓地替他们疗伤也诚然敌不过那些丧心病狂的恶灵这摧枯拉槁般的毁灭攻势 正当我满头大汗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捏诀的手突然被旁边斜插进來的某个人给一把抓住了 “原來你躲在这里”居然是混入战局后就再沒见过的瞿墨“我教你的一身法术难道是白教的” 看他如今虽溅了一身粘稠的不明液体但气息尚未紊乱衣物也不见有任何破损渗血之处便知他此番恶斗还算游刃有余这让我安心了几分 “师傅我深知自己修为深浅留在此处为军士们疗伤远比自己盲目冲入阵中与那些让人看着就犯怵的恶灵厮杀要來得合适啊” 然而瞿墨闻言竟是深不以为然:“我还不知道你多半是为自保才找此借口” 本來我为那些受伤濒死的军士们无休无止地疗伤已是急得焦头烂额且元气亏损不小这会儿又听瞿墨如此冷言相向不免來气: “师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八仙过海还各显神通呢做什么事不都应该看清自己的能耐再量力而行么更何况现在还是这么紧急容不得半分差池的情况” “怎么回事” 正值我怒上心头与瞿墨分辩着无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我的左侧 “我” “殿下处在如今这般混乱的战局中你是尚且觉得清闲自在吗” 我正欲开口瞿墨却抢先和无弦搭上了话隐含冷箭的语气就算是站在一旁的我听着也觉刺耳 即便他平时说话素來就不怎么好听此时此刻却显得尤为过分…… 明明昨日还好端端的现下这又是被谁招惹到了 然而听到瞿墨这满怀恶意的言辞无弦果然还是沒听明白 他眉毛也沒动一下当即正儿八经地应道:“并非如此那些怪物很难打” “……” “……” 无弦继而反过來问瞿墨:“上神看來并无大碍为何此番滞留在此不上前继续杀敌” 瞿墨随手抹去脸上一片泥渍淡然回答:“无须殿下催促我眼下正欲让我的徒弟与我一同上阵”说着他抓着我的手指更加用上了几分力气 无弦闻言皱眉“她目前修为并不适合” “我是她师傅这家伙有多大能耐我比殿下清楚” 无弦话未说完瞿墨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说话间我竟蓦地感到一阵暖流从自己手臂被他抓住的地方往心脏方向势不可挡地涌了过去…… “这”面对这突然起來的状况我不由惊慌 “行与不行丢入阵中便知” “慢” 耳畔瞿墨和无弦话音未落背后平白地就猛受一推掌尚不及作任何反应我便被一股气给凌空托起径直往恶灵堆中送去 “啊” 正值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前夜那毫无缘由的燥热骚动感突然又席卷而來原本清晰的视线忽而漫上一层薄雾……就在这最不好的时机推着我的那股气蓦地自背后消散了我感到身子一重双脚下一刻便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吼” 刚一落地一只恶灵就不由分说满身戾气地朝我扑了过來惶急间我捏诀正待施法头一痛胸口传來的心跳声竟雷鸣般响在了耳边紧接着视线中那个丑陋的怪物也随之猛地扩大又缩小口中唾沫一瞬间像被蒸发殆尽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焦渴狂躁感几乎要将我逼上绝路 “吼” 待我重新睁开好似干得要烧起來的双眼时那个本來还手舞足蹈对我凶相毕露的恶灵一接触到我的视线迅疾生风的动作居然登时滞了一刻显示出些许畏缩之态 而沒由來地见它这般我竟从心底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愉悦之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去死吧” 说着我挥动手臂一时之间力量果真源源不断地冲了上來仿佛深眠于身体各处的灵力突然之间全都苏醒了一般只迎头一击神火焚处那穷凶极恶的邪灵便眨眼间化为了一堆粉末 周围其他恶灵见了皆不由往后退避了寸许 “桓玉” 神思混沌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着焦急倏忽落于身后 我循声当即转过头然而模糊的视线才刚与眼前人相接他就狠吃了一惊 “你、你的眼睛……桓玉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刻于无边的浑噩之中他的声音好似一股泠泠清泉淌入我的耳朵不疾不徐间悠悠涤净了灵台的蒙尘浇熄了心底仿佛是在以我的神智心魄为柴薪的熊熊恶火;而浑身上下紧随着弥漫而來的一阵疲惫酸楚感竟让我一时腿软差点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累啊……就好像昨天一整晚都沒有歇息过片刻一样…… 我的身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第六十二章:清凛弦歌 无弦一个旋身打散了周围的恶灵当即搂着我跳上云头 他让我靠在他肩上语气里满是担忧:“你刚刚的样子很奇怪……发生了什么” 我浑身酸软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很累吗”无弦看我乏力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脸温言细语道“一切留待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我先把你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 落地时我们便身在一棵与战局相隔有一段距离的古树下了 “这棵树清气隽永可驱散恶灵且对劳形伤神也有一定的治愈功效你暂且呆在这里” 无弦细致周到地扶我倚树坐下眉目清和、微笑着向我道 无论身处何地、周围是何状况他总能让我安心 我虚弱地朝他牵起嘴角“……多谢” 话音刚落一抹青色的身影倏忽落于身前 “徒弟感觉如何” 我循声抬头“师傅……” 然而不待我说什么无弦便转向他面色不善道:“你方才做得太过了” 瞿墨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教导她数月我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给她一些实战经验怎么就做得过了”他摸着下巴作思索状“而且我刚刚观察了她对敌的情形若非殿下打扰她或许能做得很好” “我上前看了她那分明是迷失心智之兆绝非正常对敌”无弦皱眉 面对他的责难瞿墨面上仍旧一派从容“哦我虽在稍远处看得不甚真切但她击打恶灵那一招炎术变式的确是由我一手教导想來她能如此漂亮地使出神智有折损的话应是难以做到况且好端端的神智哪里又是说迷失就迷失的” 即便瞿墨总是得理不饶人无弦也还是继续步步紧逼:“那你要如何解释她眼下这突如其來的虚弱症状” “虚弱”闻言瞿墨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一会儿便转回去十拿九稳地向无弦断言:“无碍她这多半只是由于初次应敌有些害怕且沾染上的妖灵邪气与自身不知收敛的仙气相冲而引起的神衰气虚” “……何以为证”听罢瞿墨的话无弦也随之看了看我形容犹有疑虑 此番瞿墨并沒有答话衣角轻摆径直朝我走过來 未及我反应他伸出手掌不由分说地就贴在了我前胸左侧一股股温和绵长的真气当即便如炉火暖晕般沿着纤细的脉络徐徐漫入体内不消半刻便与全身血液相溶循环有序地于各处流淌起來…… “……好厉害适才还沉重异常的困乏感一瞬间就好像被一扫而光了”我不由看向瞿墨诚心赞叹“师傅你如何做到的” “……当真无事了”无弦旋即走过來 “嗯”我抬头笑对他“师傅素通药理如此看來医术也甚是高明” “那很好”无弦至此才稍微舒展了愁容“只是你的脸色还很不好” 他作势刚要俯下身來瞿墨却在这时伸手拦住了他 “殿下知你忧心徒弟但如今战局危急还望早些回阵上去” 动作被打断无弦转而看向瞿墨默了半晌方点了点头 他接着又嘱咐了我几句才离开 瞿墨随后也望无弦的背影而去可忽而又停下转头睨我一眼语气淡淡:“你既已恢复同上阵來” “……啊”不料他还会叫上我我一时怔忡 “她尚需休息只你我回阵足矣”无弦当即回身反驳 “我这次把她带來可不是让她呆坐在这里钓鱼的” “……” 先时瞿墨不容分辨地将我推入恶灵堆中;这会儿他又态度坚决地继续要求我回去杀敌…… 虽然若是站在一位严师的立场上他这么做诚然无可厚非但须知他平日对我从未有过这许多硬性要求毕竟他素來就讲个从容故我、顺其自然 现如今他究竟打的什么鬼算盘 说來方才在恶灵堆中我忽感恶火焚心与昨夜在梦中的那般感受极是相似即便恶火上涌时我一身浅薄的修为仿佛一瞬间大涨且力量充盈但意识恍惚、杀性大盛……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兆头极有可能是某种病以后理应谨慎对待才是说來此番我发这个病的导火索貌似是在被瞿墨一掌推入恶灵堆之前他往我身上输的那一股气…… 会不会与此相关呢 “你” 我微笑着朝无弦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须再为我多作分辩 “师傅给我调理过了我现在感觉还好” 为了减轻他的疑虑我暗自咬牙腿一蹬就装作轻松地站起來“看我很好吧就和你们一起上阵好了毕竟别人都在努力独自呆在这里享受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见我站起來无弦随即又细细端详了我一番末了不以为然:“不看得出你身子并未完全恢复留在这里不必多言” “呃……” “我是她师傅她理所应当听我的我可不似殿下这般体贴入微善解人意” 瞿墨这话说得……有够酸啊 “……”无弦撇了撇嘴像是厌烦了继续与瞿墨纠缠下去 然而就在我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他合上眼毫无预兆地捏起了一个诀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一股极为清正纯粹的气…… 不知无弦现下是何打算我疑惑地转头去看瞿墨希望能从他那里找到一些答案但见他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微微惊讶和不解的神色 开口正欲问旁边倏尔金光一闪我遂转而将视线投过去 无弦手上不知何时却多出一副古琴琴身光华流转、夺目非常……等待了一阵后那亮光才眼看着慢慢黯淡下去 “这是……”我盯着眼前这一幕怔怔出神 无弦抱琴恬然地向我走來扶我重新坐下后将琴摆在了我面前 他看着我的眸中有一弯清浅的笑意: “若你真心想尽一份力就坐在这儿鼓琴吧这些琴弦能奏出净化之音切记这根绿色的弦万万不能碰否则它巨大的反震力会伤及你的元神”说着他顿了顿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续道:“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此一來远比上阵厮杀來得适合……你觉得呢” 我尚未搞清楚眼下这突如其來的状况瞿墨却在这时走上前來 “殿下未料你真对我家这不肖徒如此上心竟自卸了仙障祭出魂器供她弹奏……”他说着向无弦抬手一揖“费心了” “什么”我闻言不由大惊立时抓住无弦的衣袖“那些恶灵并非等闲之物你如今将仙障卸下就相当于是平白丢了一层保命罩这怎么行” 沒想到他竟会为了我的一时方便作出这等大胆牺牲 然无弦沒有理我也沒有理一旁的瞿墨 他径直转身迈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淡然道: “已经耽误太久了瞿墨上神想來你此番也沒什么事了随我回阵” “……” 瞿墨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几番似是若有深意……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一言不发地随无弦一同离开了 待我触动不已地轻抚过琴弦再抬头时他两人的身影皆早已如融入浩海的水滴沒入纷乱的战局不见了 我干脆安然垂下双目抬起一只手轻轻搁在了琴上两指随意乱拨 只听得琴音清逸调高时如涧泉飞泻溅起水花莹莹;调低时又似彩云逐月只余寂静风吟 待于脑中记牢那根绿色琴弦的所在位置后我慢慢合上了眼随即将另一只手也盈然搭上琴弦深吸一口气入情忘我地弹奏起來 一时间指尖四溢而出的凛然清气将我环环萦绕仿若瞬乎身临月下松巅之上耳畔涌起松涛万壑一行白鹭自林中翩然而出、直上九天云霄…… 嗡 正于此时恰如穿透夜色而來的一阵暮鼓我被这缕极不和谐的低沉杂音惊得当即睁开双目恰好看见一颗不知从哪儿飞來的小石子正从那根绿色的琴弦上滴溜溜滚落…… 琴声骤停 一圈光的涟漪被震得荡漾开來紧接着一股气顺着我尚且來不及自琴弦移开的指尖直冲而上猛地于胸口炸裂开來 “噗” 我不能自抑地一口鲜血喷出來而浑身的气力也随着这口血被瞬间抽离体外眼前泛起大雾我身子一歪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模糊的视线中从树后不疾不徐地走出一个秋香色的身影 “桓玉”有个轻软的声音在头顶说话语气里满是悦然的笑意“是我哦让你死个明白你开心么” “……” 闻言我迷蒙地眨了下眼之后视野便不受控制地愈变愈窄愈变愈窄…… 最终我只得任由自己慢慢沒入这令人窒息的昏沉泥淖之中…… 因为昨天一直等到晚上11点也上不了网站所以只能白瞎了这么多天的连续更新记录==并不是我故意断更大伙儿见谅啦 ... ------------ 第六十三章:初见师公 四周弥漫着一大片蒙蔽视线的冷雾我立在桥上呆望着其下若有似无的粼粼水波只觉神思虚无孑然一身 幽幽收回视线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姑娘”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我 “过來喝了婆婆这碗汤……喝完汤再过桥之后便什么事也沒有了” 我懵懵然接过汤看着她 “……婆婆为何你一直低着头” “……” “婆婆” “呃呵呵呵……” 阴恻恻的笑声忽而毫无预兆地从她深埋在阴影中的一张脸传來 “你……” 我狐疑着正欲靠近她却倏地将头抬了起來 这、这、这……是晓鸯 她随即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满满一碗汤顿时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瓷片混着汤汁四处飞溅只觉从小腿传來一阵锥心的刺痛 “哈哈哈哈……你不是想看清我么我这就大发慈悲让你死个明白” 她声音尖利地仰头狂笑着瞬间惊出我一身冷汗 “诶诶诶岚岚……岚岚你冷静点” “老子不想看到你这张脸马上滚” ……我躺在榻上半睁着眼怔忡地看着玄漓在那边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毫不客气地给一脚踹出门去 啊啊……难不成是梦中梦我其实还沒有真正醒过來 “嗯” 然而那人粗暴地合上门一转身与我的视线相接一边用五指懒懒梳着自己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一边走过來坐到了我的榻边 “你醒了”陌生的声音 “……”我迷茫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个不认识的人肩上只草草披了一件外衣虽生得一副清俊秀逸的好皮囊眼神却困倦无光眼下隐约浮现出一抹乌青…… 或许比起我來他更像是沒睡醒的那个吧 “你……是谁” 昏迷方醒面对眼前陌生的一切我如堕五里雾中 “一个大夫罢了”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此人虽面色淡漠、看上去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感觉但对我说话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似方才对待玄漓那般凶狠 对了彼时玄漓叫他什么來着 ……岚岚 混沌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 “你……释岚长老” 笼罩着迷雾的灵台至此倏忽刮过一阵清风我这才真正清醒过來 “嗯你猜出來了”他耷拉着的眼皮忽而一掀语气更添几分欣然“看來恢复得挺快……很好” “我这是……回到青丘了”抵住自己隐隐胀痛的太阳穴我挣扎着想要坐起來 释岚伸手过來细心地将我扶正“红阑野那边的仗一早打完了现在估计连残局也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 闻言我不由诧异:“什么这么快” “拜托”听我这么一说他扶了扶额一副无奈的形容“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昏迷了多久”叹了口气他顿了顿续道:“此番乌木不知怎么毫无预兆地就衍生出那么一大把数目惊人的恶灵啧……我们这边的伤亡不计其数如果那些士兵都像人一样会流血的话恐怕红阑野如今真正是名副其实的‘红’阑野了” “啊”闻言我暗自心惊“这么严重……” 彼时在我被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躲在树后伺机而动的晓鸯狠狠阴那一把之前战局看來即便混乱三方也还都竭力维持着各自的阵型他们步调一致气势如虹总体始终是占着上风 只是沒想到之后竟会惨烈至此 不过想來若乌木的威力当真只如我当时所见的那般温和六界中人就不会为了它的存在而如此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了…… “既如此这场仗最后……是我们胜了么” 听罢释岚这番话就算他眼下是这副泰然从容的模样我依然情不自禁地有些怀疑起來 “自然”他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而后顺势将两根手指搭在了我露在褥子外面的右手手腕上为我简单地把起了脉 “气息平和……恢复得很快……唔……” 我垂首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搭在我手腕上的手指只觉他的肤色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 把脉完毕正如一个望闻问切的好大夫他将我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随后抬眼问道: “据说你是因为不小心碰了某件魂器的命门才会身负重伤” “……” “桓玉是我哦……让你死个明白你开心么” ……其实是晓鸯 然而对于释岚的疑问我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见状他沉思片刻看向我的目光愈发笃定“你身上……是不是佩有‘春风’” 见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发此一问我先是一愣随即条件反射地反问: “长老何出此言” 释岚扯了扯肩上就快要滑落的外衣悠悠答:“你刚被送來我这儿的时候伤势的确严重且看得出元神受了极大损伤要说会就此昏迷再醒不过來也并不为过……” 听到这儿我不由再一次为晓鸯行事的狠辣感到惶恐不安…… “可是在我煎药的过程中你竟慢慢地自行开始恢复了……之后经我查实发现你体内有股像温火一样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起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调合作用助你体内两股相冲而致紊乱的气融会贯通;也正因此此番遭遇非但沒有损伤你的修为反倒打通了你全身经脉对你日后的修炼十分有益” 言及此释岚一双困倦的眸子里似有光一闪而过 “据我所知能将这‘兼容并包’之效发挥得如这般淋漓尽致的唯有‘春风’一物而已” ……至此我才突然回忆起了先时瞿墨向我体内输气的两次经历: 一次是在被他一掌推入恶灵堆之前一次则是在我倍感虚弱时他帮我调理顺气 前一次的那股气差点折腾掉我一条小命而后一次却实实让我感到血液畅流肺腑滋润…… 是否正是后一次输气他是借由了“春风”的毕竟在他还未得到“春风”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未像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将因修炼而时常受伤的我给医治完全 “……我自身并沒有佩戴‘春风’”短暂地思索一番后我向释岚坦言“它现在我师傅那儿” 闻言他微一挑眉“你师傅” 看他这个无动于衷的反应想來玄漓应该尚未向他说明我就是瞿墨徒弟的这个身份 我遂进一步解释道:“啊我师傅就是瞿墨他” “你说……什么” 我话未说完释岚陡然间变了脸色就连他温吞的语气也跟着紧绷起來 我当即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难不成……他作为瞿墨的师傅却委实和青丘大多数九尾狐一样对他是抱着忌恨之心的 趁着释岚低头沉默的这段时间我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兴许正是因此玄漓起初才沒有告诉他我是瞿墨的徒弟呢而且他眼下这副似是在极力按捺的形容明明怎么瞅怎么像暴风雨來临前的平静…… 真是莫名地让人心慌啊 果然此时的释岚就如同幽灵一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的床榻背影看上去满是浓浓的不祥意味…… “如今站得起來吗” 他背对着我平平的语气中辨不出喜怒 “呃、我想……应该可以”我尽量回答得小心翼翼 “很好” 不待松一口气我却转而被他转过身來露出的一张杀气腾腾的脸给当场惊住了 “滚出去” 他无比阴森地说 今天出去为大学开学采购了少了的字数明天会补上大家见谅~ ... ------------ 第六十四章:心殇佚事 吱呀 “岚岚……” 未及我对释岚这前后巨大的态度转变作出任何反应刚刚才被踹出门去的玄漓这会儿又重新推门而入 “岚岚萍葩果的事情真不是我” “來得正好”释岚当即转身面向他语气冷硬毫无回转余地“带上她一起滚” “岚岚你……”闻言玄漓蹙眉向我这边望了望 “还要我说第二遍”言罢释岚竟毫无预兆地抓起旁边案上一条玉镇不由分说地摔在地上 “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现在马上” “……” 我不由被他这突然爆发的暴躁情绪吓得浑身一抖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惶惑不安地望向立在门边神色阴晴不定的玄漓 室内气氛凝滞了半晌 待玄漓终于有所动作、抬步往我床榻这边走來之时我甚至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之久…… “丫头能下床自己走么”他立在榻前低垂着目光眼神中似是包含着深深的无奈 “……嗯”我默然地看了他一阵点头 …… 玄漓搀着我的胳膊扶我漫步在屋外的回廊上正值红霞褪尽夜幕低垂之时 “丫头你还好吧”他不无担忧地问 我勉强向他一笑:“托师傅‘春风’的福我恢复得很快眼下像这样正常走路也不成问題了” 他闻言稍解愁容却仍是情不自禁地叹了声“之前在桃林里说要给丫头引见岚岚如今见是见了未料竟是如此结局……丫头身子还需静养莫怪才好” 我摇摇头“自然” 转念想到瞿墨的师傅居然也会像这般不待见他我不由多问了一句: “只是释岚长老作为瞿墨的师傅怎会一提及他就那么暴怒呢我还以为……” 见我心中颇有疑虑玄漓继而向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來说释岚是瞿墨的师傅也并非十分恰当只因在瞿墨还是个少年、仍和同族们居住在青丘时曾跟着他学习过医术药理勉强算个小学徒 释岚作为罕有的医学天才医术在青丘乃至六界之中都极富盛名但就因为性格有些古怪一天到晚只和身边一位神秘女子闷在药室里炼药与其他人一概往來不多;若非玄漓系他儿时故友他也万不会搭理瞿墨 兴许是日日闷在封闭密室中熬夜炼药、且不同药材熔炼失败后又会或多或少放出毒气的缘故释岚时常精神萎顿脾气也是起伏不定忽好忽坏幸而瞿墨彼时是个少言却聪颖的孩子总的來说和释岚相处得还算不错经年累月终归存了些似假还真的师徒情谊來 有一次瞿墨外出采药后迟迟未归从不为他人之事上心的释岚亲自走出药室到外面四处寻找他;而后连续寻了几天几夜皆不见踪影释岚回到药室后很隔了一段时日都沒有再出來那阵子有人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是中毒死在自己的药室里了…… “后來有一日许久不见的小墨子竟无声无息地回來了他看上去和失踪那天并无什么不同我们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來……还是有人会为师傅担心” “……毕竟是同族而且他还是个孩子从未犯过什么错” 玄漓扶着我來到栏前随即松开我倚栏凭眺正如此刻云翳遮住月光一般他脸上总是挂着的明亮笑意也被阴霾所掩盖 “那个时候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迎上去他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祭出紫辉剑当即不由分说地斩杀了我们一个同族” 即便玄漓的语气并无一星波澜一想到他说的那个场景我仍是无声地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玄漓仰头望天伸手拨了一下散落在肩头长长的发丝仿佛是在厘清繁杂的愁绪 “然后他就像疯了一样持剑四处冲杀全身暴涨的煞气令人不敢逼视很多同族甚至还未搞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便被他一剑刺死真可谓死不瞑目……” 听到这里我终于抑制不住激动道:“那或许并不是他只是别人施法化作了他的样子再说了一个少年怎么可能仅一段时日不见就变得那么厉害在青丘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玄漓一脸淡然地打断了我:“一模一样……和关于狮兽传说中那个九死一生逃回來的黑狐狸一模一样杀性大发修为猛涨……而且就连我们几个长老也不曾识出这是何种易容术” “……” “正是在那场青丘永无法抹去的巨大伤痛中小墨子连同一直以來毫无怨言陪在岚岚身边的那位女子……一并杀掉了” 释岚适才那张苍白的脸忽而又闪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正如沉溺于酒池以求忘却现实的那些潦倒醉汉…… “之后岚岚就更是把自己关在药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扑在炼制丹药上像是要把自己的精气神全数耗尽才肯罢休”言及此玄漓眉峰微动而后终于无力地合上了眼 似是已经很疲倦了 “……世上那么多人岚岚真正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却只有寥寥结果这之中的一个竟还亲手杀了另一个……岚岚他他内心的煎熬又何尝不正如他浸在滚汤中烈烈熬煮的那些丹药” “……” 如玄漓此番大恸之语诚然足以另见者伤心听者流泪……只是像我这样内心空荡的人又如何能真正了解到其中的痛苦与绝望…… 此时一阵夜风扑在面上只觉凉凉的 “起风了” 玄漓轻喃松开了自始至终紧紧握着的栏杆转而扶住我“说得多了走吧送你回房” “……好” 转身之际我的目光从那依稀留下了几道指痕的栏杆上一掠而过 vvv 自此乌木之乱平后萦绕着乌木的那股邪气大减青丘和红阑野迎來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 在青丘静养的这些日子里惊鸿时來探望我断断续续地给我带來一些消息 原來这次除恶灵大胜还要多亏了瞿墨 彼时若非他动用“春风”聚合众人发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扫清戾气那场战局到最后会是怎样一个结果真是谁也不敢预料 这场恶斗胜利虽说是胜利了但参战的火狼、九尾狐、魔族三方的损失却也相当惨重损兵折将自不必说好像就连瞿墨以及红阑野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此番也因耗法过度而先行回家闭关调理去了 因此战非同凡响战后留待处理的事宜也颇多天族和魔族的大多数人现下还暂时滞留在红阑野和青丘一带沒有离开 听惊鸿说无弦在得知我因为误弹了那根绿弦以至伤重不起后很是焦心碍于此处人多眼杂只得托了她常來探望 “不过话说回來真是你自己不小心的缘故” 如以上这样的疑问惊鸿向我提过若干次 在她眼中像我这种惜命如金的人断断不可能随便拿性命玩笑…… 我自知她心思洞明但从头到尾我终究沒有提及晓鸯半个字倒不是因为我突然爱心泛滥不忍揭发她而只是十分清楚一个事实: 即便我告诉了她这个秘密以她率直的性子除了再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着实沒有其他益处;同样的若是日后无弦向我问起我也照样不会对他说实话 于无弦而言他身边少有真正关心他、为他着想的人而晓鸯正是其中之一看得出來他对晓鸯的情也不仅源于一个青梅竹马时代的承诺即便那个承诺并非由他亲口许下……还有日积月累打心底油然而生的对晓鸯如待妹妹一般的怜爱之情一旦让他知道了只会在他本就负重累累的心上徒增一根令人寒心的稻草罢了 至于晓鸯……明知她“魂镜”的能力早已练得出神入化我若说出她要害我这个事实就算无弦为我保密她自然也能自己用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到时候恨心更重可不知又要变着什么法儿來折腾我了…… 并非我想太多晓鸯这姑娘委实是不能小觑 按理说像她这般年纪的若是要耍什么心机手段顶多也就是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自导自演一出戏引起误会啦或是暗地里使点小绊子让情敌知难而退什么的…… 她倒好每每正大光明毫不感作贼心虚地害我也就罢了出手竟还不小动辄威胁我性命功夫之高端城府之深厚哪里是一般小姑娘能相提并论的 唉谁叫我命苦……沒办法以后只得仰仗我自己多加小心了 不过几次逢凶化吉相信我的命还是挺硬的吧 ... ------------ 第六十五章:神造妙境 是日我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起身看时窗外已是夜色降临繁星闪烁 “咦什么声音” 忽闻随风飘來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像极了昔日在人界大街小巷经常听到的那种挂满精巧小物什的货摊车经过时发出的声响 正于我被这久未听闻的亲切声音引得思绪翩飞之际房门毫无预兆地被一把推开了 “桓玉你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惊鸿满面红光像是方才幸遇喜事 “你这样粗鲁地不敲门就闯进來难道不怕惊扰了我休息”我开玩笑似的对她说 虽然惊鸿生性与弋戈有某些方面相似也正因此弋戈当初才会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敬她为“大哥”……但她同时心思透澈、睿智善察前段时间照顾我更是照顾得体贴入微这会儿她如此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倒是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进门之前就从窗子窥见你呆望外面的样子了自然清楚不会打扰到你”惊鸿含笑走到我身边伸手抓住我的胳膊目光熠熠生辉“如何是不是连日缠绵于病榻憋得慌了想出去透透气” 她这话确乎讲到我心坎儿里我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是啊明知我天生就是个呆不住的如今浑浑噩噩睡了这么久我自觉伤势已大好了要是还一味赖在榻上过不了多久可能会憋出新病來” 她闻言大笑:“说得好你我之意甚合此番我可不是來探病而是准备带你出去玩儿” “此话当真”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心下一片悦然随即扯过她指着窗外问:“我一直听到外面有些非同寻常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并不答只牵过我的手就往门口带“站在这儿多言什么随我出來边走边说” “……” 即便我犹有些不习惯与她如此亲密然未及我提出任何异议越过门扉我一眼便望见夜幕之下那些熟悉却又久不曾见过的场景顿时惊呆在原地 “这、这不是在青丘么”此时此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确就是青丘”惊鸿笑意盈然 “可、可是……” “它看起來就像在人界对吗” 我怔忡不已只得点头 眼前这纵横交错的街道巷陌鳞次栉比的店家商铺迎风轻摆的朱红灯笼衣着各异的往來人群…… 若说是惑心幻象不远处芬芳凋谢唯余零星艳色的花丛旁仍见带露盛放的清瘦秋菊如此细致入微的细节描摹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而且我当下清晰地闻到了从身边经过的一名醉汉身上飘來的浓烈酒气 “这不可能是幻象……太真实了”我自言自语 “你现在这个呆样果真有趣”惊鸿见状又來取笑我 而我只是满心疑惑地看向她“惊鸿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察出我言语中的认真她敛去几分轻佻从容回视我“你想得不错眼前这些并非幻象而是织梦神冯霜施为做出的一处造境” “冯霜……造境” 之后经过惊鸿一番言简意赅的解释我终于搞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此次红阑野一战虽说参与其中的只有三方力量但乌木之害得以除去诚乃算得上是广泽六界的福音因而为了庆祝此番非同凡响、难能可贵的胜利各界领袖有仇的忘仇有怨的弃怨联合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庆祝形式 因冯霜在天界中仙身佛法、身份特殊且因先时频繁偷跑至人界积累了许多见闻经验此次便由他來担任这次计划的主力而其他需要各界帮忙的地方大家也毫不含糊鼎力助阵于是便有了我眼前这片横跨青红两岸、刻画人间繁盛刻画得惟妙惟肖的热闹情景让在与邪灵的一场恶战中幸存下來的勇士们抛却烦忧尽兴乐它一把;同时为了慰藉逝者之灵此番将往轮回的勇士们也得以投入福胎安享三世和乐 “不过……为何之前我凭窗而望看到的仍是青丘旧景” “造境只存在于特定的结界之中你身在屋内当然只能闻声而不能见景” “哦那” 我还准备再问些什么未料却被惊鸿一阵不悦的咋舌声所打断“还是沒躲过她啊……真不愧是小跟屁虫”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挂着千万条红绸的老树下无弦着一身靛蓝色常服正安静地立在那里旁边是一如既往微笑挽着他的晓鸯…… 远远望着我重获健康地走过來晓鸯非但神色未变反而笑意更深 “小跟屁虫此番你死乞白赖地擅自跑來添乱也就罢了这可是专门用來犒赏有功人士的盛会你又來掺和个什么劲儿啊”一到跟前站定惊鸿便毫不客气地对晓鸯展开了言语攻击 而晓鸯也毫不示弱登时回击:“你眼睛难道是瞎的我有沒有在这次战局中出力你看不到况且五哥也同意让我一起來玩儿了” “哥”惊鸿当即转向无弦求证而后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见状这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晓鸯喜上眉梢惊鸿则是扶额哀叹:“天哪真是够了怎么能这么呆……” “……”而在一旁的我此刻也无语地斜睨向惊鸿 原來她彼时那么积极地说要带我出來还是为了寻个机会让我能与无弦独处 虽然我也不是不想但怪只怪无弦他生性就是如此如此……算了不说了 “一切可还好” “……啊”正在心底暗暗说他坏话呢不免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声问候惊得愣了赶忙回神道:“托师傅那枚春风佩的福我现在基本上已大好了” “当初予你魂器惟愿护你平安沒想到反而伤了你”无弦凝视着我微微蹙眉 闻言我立时摇手“不不不这分明是” “五哥你何须自责这本來也不是你的错”毫无预兆地晓鸯突然插进來道“自然桓玉琴艺精湛这次只是因她一时不察才会招此祸端并非谁有错”言罢她转眼径直望向我目光凛然生光 “桓玉……你说呢” 我静静与她对视半晌随即淡然地牵起嘴角 “是这样” 她点头也回以我一笑 “那边正热闹这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差不多得了走着”惊鸿在旁边打了个哈欠而后不耐烦地拽住我和无弦就要走 “我也要去”晓鸯冷不丁地开口道像是在和谁赌气她的语气执拗得如一块掰不弯的铁板 惊鸿回眸对她嗤之以鼻“笑话自己有腿不会跟着走” 晓鸯闻言眉头登时舒展开來满足的笑意盈满了唇边两个可爱的梨涡当下就挽着无弦的胳膊欢快地跟了上來 ……想來以惊鸿的能耐若是她执意不许晓鸯与我们同行就算有无弦从中协调晓鸯这一趟也会过得极不自在吧 我转而望向前面惊鸿的背影 很多时候她表面上的冷硬和不近人情往往遮盖不了内心的善意和大度一直以來她对晓鸯这种排斥的态度或许并非源于对她抱有任何恶意只是纯粹地在逞口舌之利罢了;只是晓鸯…… “那个老妖婆是我见过最软弱、最沒用、最虚伪的人” …… 她可知晓鸯对她……却是真心忿恨的么 ... ------------ 第六十六章:邀卿同游 “诶前面那是在演什么戏竟有这么多人围观……” 惊鸿拉着我们挤到一处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戏台跟前 “哎哟他奶奶的挤什么挤惊鸿大哥” 被我们不小心挤到的那人忿然回过身未料竟是弋戈 “你小子嘴巴时刻给我放干净点”惊鸿放开我和无弦不动声色地一掌拍在弋戈肩上把他拍得斜歪了一下 “呃、”弋戈讪讪地挠了挠头继而抬眼扫了我们一圈看到晓鸯时眼光忽而一亮 “晓鸯你也來了伤已经好了么” “……”晓鸯沒有答话略显异样地垂下了双眸 “伤”这时我疑惑地问了一句 惊鸿瞥了我一眼随意搭腔道:“所以我说她來只是添乱小跟屁虫在战场上逞威风不成反被恶灵给抓伤了”说到这里晓鸯挽着无弦的手好似又收紧了一些而无弦闻状低下头向她低语了些什么“若非弋戈宁肯自己倒霉舍命救她她现在估计整条胳膊都保不住了” “哎呀我又沒什么事”弋戈闻言无所谓地笑笑眼泛柔波地转向晓鸯“只要晓鸯的伤不成大碍就好” 见到弋戈这副样子惊鸿的身子虚晃了一下她当即扶额将脸别向别处 “咳、”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谢谢你” 忽然冷不丁听到这么细若蚊吟的一句话我略感惊讶 但见晓鸯依然低垂着脑袋然而面上似是微露赧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啊……”站在她面前的弋戈闻言顿时傻不拉叽地张大了嘴 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受宠若惊啊 惊鸿跟着也笑了轻启朱唇道:“哟这可真难得” 只是晓鸯对此并不理 像是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她抬起头向弋戈展颜一笑“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并不想欠你什么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 弋戈向來藏不住心思从他突然凝滞的表情便能窥得一清二楚晓鸯的语气甚是有礼而正是这样的语气生生刺痛了前一刻还满心雀跃的他…… 于心不忍我刚想出言化解一下目前这微妙的氛围弋戈却赶在我前面重新拾起了笑容大大咧咧道:“哦想要报恩吗正好那现在就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见状我和惊鸿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而那边晓鸯同样也显出几分意外 “喂刚刚说好的要报答啊难不成想反悔” 不知为何弋戈虽用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口吻在说话他不自然的举手投足间却莫名让我嗅到一丝郁结的情绪…… “你……怎么了” 晓鸯若有深意的言辞让我蓦地一惊下意识便远远盯住了她的双眼 似有不知名的微光方才如烟消散…… 就在刚才她使用了“魂镜”了那她那戚然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此刻从弋戈心里看到了什么…… 弋戈闻言一怔轻松的表情仿佛将融的薄冰一般陡然裂开一条缝隙显出了掩藏其下泫然欲泣的神色 “弋” 看到他这非同一般的异状我正欲开口询问一旁惊鸿却俏然拉住了我待我转向她只见她严肃地冲我摇了摇头 “不行总、总之我现在不能陪你我要陪五哥……”半晌但闻晓鸯语中略带踌躇 弋戈神情戚戚很不是滋味地埋怨:“他有这么多人陪着有桓玉大姐和惊鸿大哥……哪里差你一个” 晓鸯当即摇头“不正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她说着细不可察地瞥了我一眼不过顿了顿便很快继续向弋戈正色道: “对不起我一定要陪着五哥以后” “快看那边” 晓鸯话未说完一直默然无声立在我身旁的惊鸿突然毫无预兆地抬高音量喊了一嗓子惊得我们所有人顿时皆下意识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啊、谁挤我”电光火石之间晓鸯惊呼 “沒事”站在她身边的无弦立时出言安抚并重新将她的手放回自己胳膊上挽着“不过有人不小心撞一下罢了” ……咦我方才看无弦的时候他不是已经站着睡着了么什么时候醒的 “晓鸯我和你一道随弋戈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可好” ……无弦刚刚说什么 “虽然我不是很乐意但如果只有这样晓鸯你才肯來的话……就带上他吧” 弋戈面有疲倦之色可语气听起來怎反不如之前强颜欢笑时來的凄然了而且重点是他竟然会同意让无弦一起去 ……这次他伤的应该不是脑袋才对啊 “五哥你……我……等等” 晓鸯似是也和我一样对此摸不着头脑然而不及她多做考虑无弦和弋戈竟就自顾自地领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地健步而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被他们这突如其來的一出整得莫名其妙身边许久不曾做声的惊鸿忽而打了个呵欠 一听这动静后脑勺就仿佛被谁打了一棍我猛地明白过來 转过头默默看着眼前人一身红衣慢慢变成蓝色一头黑发渐渐褪为雪白…… “……嗯”真正的无弦如梦初醒般朝四下里望了望目光还染着些许未消的倦意“其他人呢” 看到他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喷笑出來 “……怎么”无弦疑惑地看着我 “咳、沒什么沒什么”我对他连连摆手暗赞惊鸿的机智和弋戈的随机应变表面上则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他们看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扰转去别处玩儿了着我在这儿看着你免得出事” 无弦悠悠地点了下头道:“近來红阑野和天宫两边都有许多事要处理睡得少了些” 我闻言敛住了笑心下不免生出些担忧 “……别逼得自己太紧了” “嗯此番天帝容我在这里悠游想來也是为了让我能放松片刻” “……”在我看來更多的该是为了培养你和晓鸯的感情吧 “或许你应该趁此机会多补补眠” “不”他闻言摇头看着我目光柔和道:“和你在一起比睡觉更让我开心” “呃……”他一脸耿直地对我说这甜言蜜语倒是惹得我一时无言以对了…… “那、那走吧这里无趣我带你去别处逛逛”为了自我镇定万不能再傻站片刻我当即牵过他的衣袖带着他往不远处一个香气逼人的小食摊走去 “这是……” 刚一于摊前站定无弦便盯着大平锅锅沿上那些悦人的黄金芝麻团露出困惑的表情來 “这叫‘欢喜团子’很好吃哦” 想來他长居九重天上的玉瓦琼宫当是沒见过这等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民俗小吃 然而对我的解释他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只一味盯着那些陈列整齐的团子入神地喃喃:“厉害……” 这次轮到我不解了 “厉害……什么厉害” 无弦转而眼含笑意地看向我抬手指着那堆团子由衷道: “你看那些细小的白芝麻若是一颗颗粘上去直到粘满整个团子……该有多累” 闻言我先是一愣然后…… “噗哈哈哈哈” “……”无弦在一旁无语地看着我 “哎哟你、你太可爱了哈哈哈哈……” “……” 好不容易有点笑累了我只觉此时此刻的无弦简直呆得有趣于是直起身子豪爽地一把揽过他的肩便煞有介事道:“咳、小哥我给你说啊这欢喜团子上的白芝麻呢是黏黏的团子做好之后放在白芝麻堆上滚出來的不是、噗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哈哈” “……” 静了片刻无弦随即淡淡地从肩上拿开我的手一声不吭地迈步走开了 “诶你不想尝尝那些欢喜团子么”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追了上去 “……我现在并不欢喜不想吃什么欢喜团子”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硬邦邦地说 嗯这算是生气了 想來他自觉这么简单的原理都沒想明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为了顾全他的感受我只得将这明着喜换成偷着乐敛容强作平静道:“好啦那你说现在想要做什么我陪你” “想做什么……”无弦闻言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提出一个不能算是意见的意见:“弹琴” “……” 这回我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弹琴……这是过去那个真正的五殿下的喜好并不是他的 我停下脚步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开口:“我问的是‘你’现在想要做什么”我特意加重了那个“你”字 无弦下一刻也随我停了下來转过身目光有些异样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双手上抬稍显吃力地扶住他的肩膀“无论何时都不要弄混了你是你他是他分清戏里戏外”我双手用力深深望进他的眼眸“好好做你自己” “……” 他凝视我的目光同样变得深邃起來 ……良久他终于唇角轻掀朝我温然一笑身后纷繁花哨的灯影顿时模糊成一片 “好” 他轻轻答道 家里网络出了问題好在今天最终是赶上发了不然连续更新的记录又得断那真是要命== ... ------------ 第六十七章:临花醉饮(1) vvv 之后我与无弦找了家煮食小铺正要坐他的侍者便不早不晚地驾着云从天上飘下來喊他回去处理公务了 “我等会儿再过來” 无弦嘱咐了我几句方领着侍者离开 而当我独自坐在桌前夹着热乎乎的馄饨刚想送入口中一道兴致盎然的声音突然又横插进來吓得我手一抖 “别顾着吃了跟我去看热闹” “哎我一口都还沒吃啊” …… “所以说……你所谓的看热闹就是坐在屋顶上偷听” 我就知道惊鸿这不消停的家伙是在坑我 此时我紧挨着她瑟瑟发抖地坐在这凉风习习的屋顶上淡银色的月辉铺在身上仿佛更添了几许寒意…… 闻言她不怀好意地斜睨我:“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趴着” “……”我干脆不再搭理她一心去听下面传來的对话声 “晓鸯从这顶楼望出去的景色最好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大可尽情欣赏”是弋戈的声音 据惊鸿称她化作无弦的模样撮合了弋戈和晓鸯之后便借故抽身走之前感觉这俩处得似乎挺微妙想看看后续究竟会如何毕竟事关弋戈这熊孩子的终身幸福 “看风景就看风景你喝什么酒”晓鸯的回应一如既往淡淡的 “我高兴啊”声音确有几分醉意“仗打赢了你也來陪我了……我高兴” “够了”后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接着笃定道:“别装了”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既然都把我叫出來了就说实话吧”晓鸯话说得犀利语气却很轻柔 “……”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紧接着传來的却是酒壶被摔碎的霹雳哐啷声和弋戈的哽咽:“晓鸯只有你最了解我……我老爹在这场恶战中死了我大哥也受了重伤” 听到这里我倒抽一口凉气顿时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惊鸿而她也双眉紧皱眸光闪烁了几下 “……大哥闭关疗伤之前再三嘱咐我先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一來怕族里的弟兄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萎靡不振二來事发突然我接替他们坐上大当家位子的时机还不成熟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可能会引起内忧外患……你说大哥这不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他的伤难道很难再好起來了吗一夕之间我已经失去了爹难道还要我再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沒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弋戈向來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且为人坦率诚恳毫无遮拦父兄出了这样的事他却还要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强颜欢笑……也着实难为他而且这样一來弋戈很可能就要在小小年纪便接替大当家的位置从此担起一族人的性命安危了……以他现在单纯的心性真的能胜任么 出神期间不知下面又说了什么这两人竟吵了起來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了解他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弋戈朝晓鸯这么大声地嚷 “那你就自认为了解他”后者气定神闲地反问“要不是看在你迟早要挑起这重担有这个人在身边你的位置会岌岌可危我才懒得给你这句忠告” “那是除了我亲人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就除掉他况且他还什么都沒有做” “呵、等做了就來不及了” “你” 因为中间走神了此刻我听得是云里雾里只得扯了扯惊鸿轻声问是怎么了而她只道是晓鸯提议若是弋戈坐上大当家的宝座首先就得防范一个他很亲近的人必要时杀了才能永绝后患 说完她立马又侧过身去专注于偷听了而我也大致猜到晓鸯估计是对那个谁用过了“魂镜”不然以她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妄下论断不过她现在将这个秘密告诉弋戈难道就不怕他会起疑若是平时的她对这种事绝对是道貌岸然地坐观事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然后乐观其成的……莫非她对这个上能为她挡箭雨、下能为她做美食的弋戈还是有点关心的 思及此我不免好奇也像惊鸿那样侧俯在屋顶上以便听得更清楚竟忘了用上瞿墨教的偷听之术 “你既沒有见过他又不曾关心过红阑野的事说这种话到底有什么证据” “……是我沒有证据你爱信不信”晓鸯毕竟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面对弋戈咄咄逼人的质问只能烦不胜烦地甩下一句气话 出人意料地弋戈却于此时正儿八经地接过话茬:“你不想说但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语气里满是狐疑 “你都看到了”他沉默了半晌“我说的对不对” “你……” 在晓鸯颤抖着说不话的时候我同样震惊万分 弋戈竟然知道晓鸯的秘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天宫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绝不是陌生人后來看到你和惊鸿大哥打斗时用的那把伞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我想寻一个机会……直到今天当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你眼里一闪即逝的光我确信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 “我只是沒想到”他压低了嗓音话语竟低柔得如微氲的夜风穿过疏叶“即便再累再辛苦你至今也还是沒学会该怎么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 “你、你竟然是” “桓玉惊鸿” 正听得专注毫无防备地突然有人从背后波澜不惊地叫了我俩的名字我顿时心里一毛姿势沒摆对就身形一晃向前扑去情急之下我想都沒想又狠命扯了身旁的惊鸿一把于是我们就这样无可挽回地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vvv 之后无弦为了弥补自己无心酿成的“大祸”买了几坛上好的酒便领我和惊鸿去了那久违的萍踪谷 “妙真是妙” 惊鸿头一次來惊艳得连连称绝顺带抱怨无弦为何不早带她來这个好地方云云因了这良辰美景我们兴致都颇高眨眼的功夫几坛子好酒就都见底了 “惊鸿如此爱酒沒想到却容易醉……”我一手握着酒杯打转一手戳着趴倒在木案上惊鸿的脸忽地听闻她似乎在喃喃什么于是凑近了些 “惊鸿醉时总爱念着天帝”无弦看我动作在一旁淡淡搭了句腔我闻言略感惊讶这时恰好听清了她呢喃的正是“父皇”…… 见我面露疑惑无弦解释道:“据说在如今困扰天宫的这些乱局出现之前天帝和惊鸿的关系是很好的毕竟有如來大佛的庇护但在那之后天帝把接二连三发生的不祥之事归咎于惊鸿他们的关系日积累月地便成了你所见的这般” “原來还有这层缘由……” 想來天宫的神仙们个个啃着老本儿无所事事坐吃山空而有了如今这样的危局也是避免不了的天帝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但稍微了解过后却发现是个十分刚愎自用的主儿任何情况下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错而只一味迁怒于惊鸿使得后來天宫里所有神仙都效仿着天帝的做法一旦出事全往惊鸿身上扣倒令她终究逃脱不了厄运坐实了“不祥之身”的谣传…… 她何其无辜 而他们又何其自私 “……那关于惊鸿与天帝惊鸿还对你说过什么” 托天帝的福天宫里上上下下皆视惊鸿为不祥的怪物避之而不及唯有后來的无弦还能和她坐在一处喝喝酒谈谈心而我也只见过惊鸿在我们面前的醉态在人前她始终是清醒、尖锐且强大的然而人前冷酷狂妄的她虽受尽委屈却始终如一地用一身本领南征北战捍卫天宫的和乐即便嘴上再尖酸刻薄心里也竟从未有一刻放下过她那个丝毫不顾父女情谊的老爹…… 无弦思索了半晌道:“她……似乎有提到过一棵什么树应该与她儿时的一段记忆有关”言罢看向我“我只在她醉酒之时偶然听闻知道的也并不确切” “嗯……”我点点头不料这会儿酒劲却上來了脑袋晕得很遂暂时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问无弦:“不想你酒量还挺好” 无弦似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我本为花身喝多少酒也醉不了”而后他一双清幽的眸子望过來朝木案对面的我伸出了手“过來” ... ------------ 第六十七章:临花醉饮(2) 我摇摇晃晃地绕过去一个站立不稳便被他揽腰扶下來轻轻靠在怀里将一边肩上披着的外氅拢到我身上继而望向面前一片迎风轻摆的湛蓝花海吐息轻悠:“不凋花……据说是为了以最美的姿态等待它的故人” 因着酒劲脑袋越发胀痛起來我迷蒙地应了一声只又往他怀里蹭进去几分 头顶的声音继续传來袅如轻烟:“不过它们一定始终沒有等到因为……等到了就会枯萎了” 我视线朦胧他的话却无端似捉摸不透的魔音渗入耳内眼前的花海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次第枯萎……而待我转头看无弦时他的脸似乎在漫天星辉的映衬下离我越來越远越來越远…… “别离开我”我吓得一把搂紧了无弦的脖子 他就着俯下來吻了吻我的额头手指像在品鉴一件珍宝般轻柔地抚上我的眼角也不多问什么就笃定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话语让我安心不少绷紧的手臂慢慢松懈下來“你也是不凋花既等到我了却不会枯萎么……”我还是不无担忧地追问 “呵……”他轻笑“这只是个传说况且我原本为花你原本为人仙寿不长却短得相当……或可相伴一生” 或可相伴一生 只这一句我整颗心便似乎一下被填满了 相伴一生相伴一生……以前我竟未发觉这是一句多美的承诺 “好”我松开他的脖子转而环住他的腰脑袋找了他胸前最舒服的一个地方搁着“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用指尖细细拂去我凝于眉梢的露珠“其实于这谷中的不凋花而言‘枯萎’未尝不是件好事此处景色虽美却终日不变远不比外面的世界有趣”话里似有双关 被酒气熏扰的大脑此时想不出什么巧妙的应答我遂毫不绕弯、大着舌头便急急与他道:“你、不想终日呆在天宫沒关系我、我以后时常带你出去玩玩儿什么的……我以前最在行了” “嗯以前便是你推着我到处走到处看……”头顶传來的声音顿了顿“说來也可笑即便是在我为人时也被一双沒有知觉的腿禁锢着不能去想去的地方” 我知他早已厌倦了被当做傀儡的日子渴望自己真正的生活但听他愈说愈伤感刚想截住这个话題与他说些高兴的,他却接着开口了: “幸而不管是过去抑或现在你……都在这里” “……无弦”我忍住心神强烈的震动慢慢凑近他耳畔对他许下我的承诺:“以后我们要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踏尽山川万里访遍奇绝胜地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这次我不会再像为人时那般说话不算话我一定一定会信守诺言 他忽而侧过脸凝视我那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为神情的一双眼睛然后他缓缓向我靠了过來…… “你们两个腻死我了有完沒完以为喝醉了的人就能随意无视吗” 被遗忘了许久的惊鸿此时竟蓦地自木案上弹起把我和无弦惊得双双一抖 “來來來两个年轻人趁着这良辰美景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们当一回司仪你俩成亲了得了” “……” “……” 而后向來一片安谧的萍踪谷被惊鸿闹了个鸡飞狗跳我们真被她强拉着面对满谷花海稀里糊涂地走了一通成亲的程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了…… 虽然局面混乱异常但在那以后不可计数的漫长岁月里我每每忆及都会不由莞尔因为……自此便再沒有比那更快乐、更无忧无虑的夜晚了 vvv 咳、其实第二天回想起昨晚的那些风花雪月我还是觉得怪难为情的……果然喝酒有助于增厚脸皮不过昨晚与他定下的约定也并非一时兴起信口胡诌因为此事还的确是有可能的 因天帝他们都知道无弦的真实身份这段时间以來尽心扶持他坐稳殿下的宝座也只是逼不得已毕竟对内对外都要做足样子不能乱了本來就已有些松散的局势而如今天帝时隔这么久终于又喜得贵子有了自己真正的亲生骨肉这下一任天帝的位置肯定就更不可能给无弦了以后十有**能落个清闲自然若因为他知道得太多天帝他们为了永绝后患要杀他灭口…… 呸呸我在想什么这里不是什么狗血宫廷而是清气环绕的九重宫阙要是神仙都干这些勾当那和红尘中欲念缠身的凡人又有何两样了 无弦离开之后我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和惊鸿一道被这次來参战的魔族右护法给请去了碧沧宫这位右护法潇洒地束着马尾墨发如瀑整个人冷得像刚从冰窖里走出來的戴着半截面具而他的名字也正是假面然而奇怪的是一路上惊鸿虽与我同行却惜字如金沉着一张脸全身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后來我大着胆子问她她才冷笑一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原來今早惊鸿已先受召回了一趟天宫天帝为了褒奖她这次的战功而私下赠了她一颗甚是稀罕的宝珠说來这是好事殊不知却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这之中包藏的是天帝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 如今因昔日最为强大且互为抗衡的天界和魔界势力衰微三界中各族混战不断连原本高高在上的天界主宰玉皇大帝现今也不得不沦为在大家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专业和稀泥的和事老不过也多亏了如此天界才始终能于乱世中保全自身 只是无论在任何时候物极必反这条规律都是不变的 很久以前天帝遣无弦并捎带着我去给上古神裔的龙族殛和炎凰那桀说和婚事其实也是有一个拉拢的用意在里面因了炎凰老族长曾深受天宫一位神仙的恩惠而其性子又最是耿直是那种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主儿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两族联合势力壮大反倒会增添对天宫的威胁然而天帝从不曾与殛打过照面只听闻他温润友善全不知这家伙其实和瞿墨一路心肠是黑的…… 殛见天宫见风使舵四处讨好就知其能力不强不甘堂堂上古龙族屈居天族之下与那桀结合之后也有过借势反攻的提议奈何那桀与他老爹一样刚正不阿怎么说也不肯正犯愁呢岂料炎凰老族长突然发了急病需要族中祖传的宝珠來续命而这宝珠好死不死地竟在此时被人给偷了去当时殛追出去却无功而返只道那人逃得太快一下便不见了踪影不过从后來的事可推测出來当时殛定然眼尖看清了那是天宫中人才故意放过…… 最近果然传來了炎凰老族长病逝的消息那桀则是悲痛欲绝直虚弱得起不來床而在那之后不久天帝便将这宝珠转送给了惊鸿 “若非我与那桀当初不打不相识如今也时常为伴我也不会从她口中得知这些事”惊鸿从袖中掏出那颗血红莹润的珠子潋滟眸光瞥向我嘴角弯起一个冷然的弧度“现在以你的头脑应该明白天帝将这个珠子赠给我的用意了吧” 我垂眼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宝珠当初是不明不白地进了天宫但殛肯定打的是让那桀以为在她爹病危之时天族人见死不救故意偷走宝珠的算盘因为如此一來即便是往日的恩也抵不过今时的仇定能挑唆得惊鸿与他一同攻打天宫了而这边精明的天帝见事已至此误会已种再把东西还回去也是徒劳无功竟想出法子将这宝珠低调赠与惊鸿由于天界不待见六公主、两边各行其是的传言流传甚广这法子妙就妙在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能把整个天宫的责任推到了惊鸿一人身上瞬间将损失降到最小这样就算到时候那桀要找人算账也是单找惊鸿可保整个天宫太平 这法子聪明归聪明也的确有够狠辣无情 “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惊鸿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宝珠指节微微泛白“不过想我死也沒那么容易” 虽然天帝千算万算终究算漏了惊鸿与那桀交情甚好这一点但凭这段时间以來对惊鸿的了解我也能猜到她宁愿背下这口黑锅也断不会将此事告诉那桀而将整个天宫置于险境…… 惊鸿到了目的地便又恢复如初地与我说笑打趣我知她是在人前做戏故也十分配合 “咦” 在假面的带领下到得碧沧宫宫门前忽见一旁的潭水边卧着一头形貌甚伟的魔兽即便此时它正合着眼酣然大睡周身强大的气场也同样使人颇感威压 此时殿内伊籍听闻动静风度卓然地步了出來与我们打过招呼后便解释道:“这是上任魔君留下守护我族的太古魔兽极渊地位颇高平时居于冰炎洞中此番因魔君身染顽疾未免觊觎魔君宝座的族人钻空造势才将其请出來不过寻常货色倒也入不了极渊的眼” 未料伊籍话音未落这名为“极渊”的魔兽便睁开一双铜铃大的红眼死死盯着走近它的惊鸿还发出挑衅般的擤鼻声优哉游哉的惊鸿估计也沒想到这体型庞大的睡兽会突然对她做出反应柳眉一挑笑道: “哟这是想和我玩玩儿的意思” ... ------------ 第六十八章:解禁轮回 此时我注意到一旁的假面和伊籍也微露惊讶之态两人会意地互相点了个头 “既如此不知殿下可愿与极渊往冰炎洞切磋一番”伊籍敲着扇柄温文一笑 以惊鸿好斗的性子自然不在话下“求之不得”她答 于是惊鸿随假面去了冰炎洞我则是与伊籍进了这璃瓦飞檐气势恢弘的碧沧宫 入了偏殿却见本该挂画的白墙之上挂着一面硕大的黄铜镜经伊籍解释才知因她许多年前那次炼药失败不仅致使形貌返老还童还令一向极好的记性也跟着变差为防忘事才在她惯常休息的这个殿里置了能重现照镜人几日前所作所为的镜子 伊籍是顾礼之人落座后她并沒有直奔主題问我关于凤兮的事而是着人给我上了一杯好茶极有涵养地与我兜了半天圈子 “桓玉与我的一位故人倒是有几分相似”她含笑看向我习惯性地用扇柄抵住下颚 我毫不犹豫道:“伊籍大人的故人是指凤兮吧” 她闻言一惊“原來你知道” 我随即向她提及了之前在上溪谷遇到那一大一小两个将我错认成凤兮的家伙而伊籍沉吟了一会儿也告诉我凤兮其实是她很久以前从一个惨遭屠杀的村子领回來的他们村原本世代守护一棵灵气满溢的神木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风水宝地只可惜她去的时候已是血流成河焚尸遍野一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就是彼时还是个小女孩的凤兮……而凤兮也并非是什么命运的宠儿她原本也是死了的只因不久前无意吞食一颗仙果死后那仙果竟在她体内汇聚四周如潮水般的怨气将她**凡胎化为一种名为“冥”的灵体她因而得以重生重生后的她虽保留了先前单纯天真、爱玩爱笑的个性但因是靠吸收冤魂重生本身就有极重的戾气多亏伊籍的一再关照教导才好不容易克制了她嗜杀暴虐的一面不至成为一个杀人狂魔…… 听到这里我已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震动因为她描述中和凤兮的初见简直就和我不久前在梦境中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而且自己那个每每独处寂静空间便会听到重重诅咒的怪病一定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伊籍大人认为……我是凤兮的转世么” 她垂眸思索片刻“可以这么说只是”转而若有深意地看向我“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你就是凤兮本人” “……”我一时被惊得哑口无言只瞪大眼睛回望她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伊籍见我被吓得不轻旋即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尔后才问:“不知桓玉可曾听说过‘解轮回’” 我摇头看來今天果真能知道不少事 “所谓‘解轮回’那是一种通过加速一个人的轮回來令此人重拾过去相同一世记忆的禁术漫漫轮回中虽然每一世的身份都迥然不同但参与的始终是同样的魂魄因此当这一世终结以后魂魄接下來会以其他无数身份完成一个圆满的轮回等到那时这一世便会再度降临……可能说的有些玄乎桓玉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么” “归根结蒂就是轮回不尽周而复始吧” “‘周而复始’……这个词总结得真好”伊籍叹了口气似是感慨继而进一步解释道:“正常情况下即便两世完全一样这一世也不会记得上一轮的这一世因为之前的记忆在汤汤岁月中早已被清空这一世获得新的记忆成为新的存在上一轮的这一世便也随之彻底湮灭……然而通过‘解轮回’一轮的周期被大大缩短这一世便有可能完全拾起过去同一世的记忆使得过去那一世超越轮回而重生只是因时空错乱其他几世的记忆也会多多少少残留一些下來” 这一番话听得我匪夷所思殊不知天道轮回命中注定竟也有人为改变的可能 等等凤兮说的这些……不正和发生在我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现象很是相似么关于凤兮的记忆一开始我还很模糊但这段时间以來却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连贯甚至于我时常会在意识朦胧间将自己与凤兮混为一谈无从分辨……至于那个梦中见过几次被瞿墨杀掉的姑娘莫不就是因时空错乱被连带激活的记忆碎片 “桓玉……桓玉”我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伊籍面前发起了呆这才勉强收拾好几近决堤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并在心里一再暗示自己: 先不要慌先不要慌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我定了定心神继而状似平静地问:“这‘解轮回’如此违反天道从古至今可有谁敢尝试” 伊籍拿着扇柄轻敲了几下自己的掌心神态静若古潭似是在回忆已经过去了许久的往事 “……曾有一位神君他为了重见自己已逝的爱人而凭借一身深厚修为强行扭转时空结果还來不及见上爱人一面就害得她的灵魂永坠时空罅隙而他自己也受天罚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寿命永远受烈火灼烧之苦永远……孤独” “……”这、伊籍说的难道是那只活在传说中、之前却给我有幸拜会过一回的留夷帝君先时我只知道他是因犯下了弥天大罪才变为长留仙日夜受炼狱之苦如今才知这“弥天大罪”原是指他曾用过“解轮回”这一禁术看留夷帝君如今一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样子还真是难以想象…… “为了见爱人一面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可见这位神君的痴情”我颇为唏嘘倒也不点破 “情”闻言伊籍不以为然地反问了一句“这种东西哪有想象中的永固不过是那‘求而不得得而复失失而心犹不死’的执念罢了自古以來情使人甘心放手而只有执念才会让人像这般宁可伤人伤己也绝不释怀” “……大人看得通透”她这一番话说得极耐人寻味可惜此时的我满脑子还是之前未解的困惑未及深思便转而问:“此番您特意对我说这‘解轮回’可是因为您觉得我……” 伊籍顿了一下才道:“不瞒你说一开始我确实有这种猜测因你实在与凤兮那丫头生得一模一样而以轮回的正常速度又远不该如此……” 我收回看她的视线默然垂首一时有太多想法涌入脑海而待要细细分辨时却似雾海中倏忽刮过一阵奇风一切便又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可细想之下这种可能性却很小”伊籍这句话才重新将我的注意力唤回“一來这‘解轮回’之术难以施行至少需要极深的修为;二來凭我当初对凤兮的了解她身边甚至沒有比她自身更厉害的人物” 闻言我不由一喜 其实在伊籍刚刚提到“执念”这个词的时候我便想起了瞿墨因从他几次将我错认成凤兮时露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样子可以感受得出他对凤兮确然有一股类似“执念”的情感然而就在我差不多以为就是瞿墨逆天使用了这“解轮回”才促使跨越一个轮回作为这一世凤兮的我提前诞生之时听伊籍提起这“修为深厚”才猛地意识到彼时的瞿墨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怎么可能有这所谓的深厚修为來 眼前突然溅过一道血迹 “找到你了” 前一世残留的记忆里“我”被瞿墨这么说着干掉过一回……找到却杀掉……“加速轮回”…… 难道 我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骇得不能自已额头当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吼”一阵猛兽的怒号声疏忽而至 “这是……”伊籍静听一番后收起扇子向我道:“我去冰炎洞看看桓玉可先在此处休息”她许是见我脸色不好离开前又嘱咐了几句:“我今日所说桓玉可不必太过上心只是猜测罢了请姑娘过來也不过是应了那句‘人不如旧’光见一见聊一聊也觉亲切” 伊籍走后我窝在圈椅里发了许久的呆欲思考一些事却又偏不敢细挖只得沒着沒落地胡思乱想越想越是烦闷干脆起身向墙上那面大大的黄铜镜走去 果真如伊籍说的那样我的影像刚一出现在镜中镜面一阵波澜紧接着便重现出我与无弦还有惊鸿三人昨夜在萍踪谷饮酒的种种这多少令我布满阴霾的心情明朗了些可随着画面愈往后推我渐渐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真的有做过这些事么为何我一点也不记得…… vvv 待紫色的魔雾散尽从受损的乌木结界中翩然走出了一位身姿袅袅的白衣女子 女子悠长的发在月华浸沐下如青山悬瀑一般莹然生光眉眼如墨莞尔一笑间深色的眸中似有星光璀璨 此时此刻她正朝着静立在不远处的瞿墨走去 瞿墨出神地凝视着朝自己曼步而來的女子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也纹丝未动只一双眼似海一般深邃即便最亮的月光也照不进去 “小木” ... ------------ 第六十九章:梦醒幻灭 两人默然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却是那女子率先朝瞿墨绽放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语气欢悦地唤道 瞿墨闻言面上一阵动容前一刻还漆黑一片的眸子里顿时光华闪耀不似前几次将我错认成这女子那般激动他笑了一时春來破冰柔情似水叠荡他缓缓伸出似乎还有些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揽入怀中环抱着正如揽过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 “你长高了也更加好看了”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他靠在女子莹白的颈项间语气极尽温柔“凤兮” …… 漆黑如墨的昆仑山巅倏地被一只扶摇直上的金翅凤凰照得亮如白昼 “凤兮喜欢这烟火吗”瞿墨揽着凤兮的肩两人相互依偎坐于高山之顶 “喜欢”凤兮仰面看得出神简单的应答换來瞿墨发自真心的一笑过了半晌她忽而问:“对了小木我们已经多久沒见了” “你不在的日子我从沒算过” 凤兮含笑视向瞿墨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怎么你心心念念的一直就只是找到我把我杀了” “沒错”瞿墨答得干脆 “那你还搂着我放烟火给我看还不快动手” 他轻笑搭在凤兮肩上的手更收紧了几分“别以为我下不了手你后來的每一世我可是都把她们当成你毫不留情地杀掉了只是沒想到真正见到你的时候我竟反而……”他叹了口气语气里似有宠溺:“就这样吧我一向拿你沒办法” “哦”凤兮闻言很是惊讶“听你话里的意思你竟是为找我使用了‘解轮回’而且还是最极端的那种方法……真狠啊”她状似认真地直视瞿墨的双眼话里却含着戏谑:“小木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我唯有你而已天还能夺走我什么”言罢无声冷笑“况且老天何时真正长过眼彼时我什么都沒做不也照样被我‘最亲近’的族人下了永世逃脱不了的天雷诅咒” 凤兮默然地凝视了眼前的瞿墨一阵 “嗯”后者看着她微一挑眉 “小木你不仅长高了好看了……还变了”凤兮静静道“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孤独了” “……” 她葱白的指尖缓缓抚上瞿墨的脸“为什么呢难道这么多年來始终都沒有人能陪着你逗你开心么” 瞿墨闻言略一恍神薄唇微张似想说什么……然终究还是什么也沒说出口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始终是一个人” “哦”凤兮不疾不徐地从瞿墨怀中直起身子双手叠于胸前“小木这样说的话这位桓玉姑娘可要伤心了” 瞿墨一惊:“你、你怎还会有关于她的记忆你的意识既已苏醒她的难道不该完全泯灭” “桓玉姑娘毕竟是你唯一的徒弟你真忍心让她那一部分意识完全消失” 瞿墨的眼神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地回道:“既然沒有就说明我渡魔气的方法并未完全奏效”他抬手紧紧抓住了凤兮的双肩“我在意的是你告诉我你会再次沉睡过去吗” 凤兮静静垂下双眸“我感应得到你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借由‘春风’隐秘地将魔气渡到桓玉姑娘身上吧” “沒错当我后來意识到她便是你的容器时就不再考虑杀掉她了而是通过渡魔气的方式來加快你沉睡意识的苏醒” 凤兮轻轻重复了一遍“容器”这个词意味不明地抿唇一笑“其实若是你再有耐心一些这晚沒有精心设计引她闯入魔气汇聚的乌木结界虽然你我要再晚些才能相见但那却是我真正该苏醒的时候” 她话音未落瞿墨便一把抱住了她:“也就是说你还要再从我眼前消失一次”语气里满是难言的心痛 凤兮下巴搁在瞿墨肩上温柔地轻拍他的背:“不会不会小木别怕只是暂别我们总还会相见的” …… “小木你看”熹微晨光下被抱在瞿墨怀里的凤兮睡眼朦胧她遥遥指向下方那片魔气动荡、已经开始衍生妖灵的乌木结界“你干的好事呢” 瞿墨长身玉立宽大的衣袂迎风而舞目光自始至终只凝注在怀里将将睡着的凤兮身上 “唔……小木我困了” 她呢喃长睫微颤缓缓合上了眼 瞿墨依旧静静凝视着她旋即俯下身子怜惜地吻了吻她的唇嗓音低柔: “放心睡吧到时我再叫醒你” vvv 自从随凤兮沉睡的那部分意识苏醒过一次后我天生不足的七情六欲好像也一同苏醒了此时此刻滔天浪潮般的悲伤席卷着我一颗心再不只觉麻木的隐痛而是被刀削斧凿般的剧痛我意识恍惚认不清脚下道路的同时似乎也更认不清自己本身了……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周遭全变成我不认识的风景直到视线越來越氤氲模糊直到双腿酸痛直到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我慢悠悠地蹲了下來脸深深埋进臂弯 从前即便直面无边沧海漫卷流云也不曾感到飘摇无凭的我此刻忽而觉得一切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天地之大其实哪里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一直以为的正常生活原只是一场杀机毕露的阴谋骗局而一直以为能相伴相护的师傅竟就是这场阴谋骗局的策划者…… 呵我多傻啊就像一个入戏颇深的戏子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戏还是人生于是把戏当作人生徒将真心付给虚空 心痛得要命我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欲抛开所有只一味沉沦于令人麻痹的黑暗和虚无然而越是想沉沦自我成仙起就一直与瞿墨朝夕相处的种种片段就越是清晰地以走马灯的形式不断穿过脑海 初遇他时我踏入那个差点直接让我命丧九泉的洞口而后他抚着玄漓给我的护心镜轻叹“可惜了”;第一次与无弦前往霜华境时他递给我那条暗藏杀意的貂裘披风;身中寒毒时他在凉风刺骨的夜晚拥着我给我讲他自成一派的师徒相处之道;在天雷即将降下时他嘴上说要我代替他自己却只身犯险将天雷带到离我最远的地方;给他喂药时他将我错认成凤兮第一次外露情感;在水牢里被怨灵缠身时他拖着病躯來接我回去;在设计要利用兽人置我于死地时他一瞬间表现出的犹豫;在山顶亭子里认清我不是凤兮时他缓缓熄灭的眼神;在尚未成形的烟火映照夜空时他对我说这是“送别礼”;在如水月光沐浴树梢时他向我倾诉他的心殇和孤独;在乌木结界内水深火热时他无动于衷的身影……还有在“我”变成真正的凤兮从结界走出來时他抱着“她”对“她”说: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切真真假假柔情与杀机交缠他可有一刻是真心的可有一次看我时是真的在看我而不是透过我看他的凤兮 “有劳你了我的好徒弟” “徒弟过來” “徒弟跟我回去” “徒弟……” ……是了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沒叫过我的名字……也对我不过是一个“容器”要什么名字呢 其实早在映寒为他而死的时候我就该发觉 瞿墨是可怕的 除了自己的执念他什么也不在乎为了那个执念他可以视天地万物为草芥;为了那个执念他可以眉毛也不动一下地除掉所有妨碍他的东西;为了那个执念身为上神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逆天行事与天作对;为了那个执念他甚至可以抛弃时间任自己在另一个人不知何处是尽头的漫长轮回里沦陷用鲜红刺目的血光照亮混沌的前路…… 原來安宁美好的幻象被刺破之后便是波诡云谲、鲜血淋漓的现实:瞿墨我的师傅从來就不是什么面冷心热的洒脱神仙相反他是个欲念深重、无所不用其极的冷酷魔鬼;而我正如以前大家所说的那样只是个魂魄不全的空壳、容器就连我如今这残存的意识也不知会不会就在下一刻灰飞烟灭……在我自己从來就无法掌控的命运中我争了这么久求了这么久……到头來依旧不过一场幻梦我一直得不到的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以为拼尽全力最后终于得到的……终究还是从不曾得到过而就连我之前原本拥有一些东西此刻好像也正一点点地离我远去了…… “不要特意去捕捉那些浮光掠影穷根溯源的话到头來可能反而会弄丢现有的东西” 曾经晓鸯对我说过的话蓦地回响在耳畔 是啊虽然事到如今我终于揭开了这个困扰我多时的谜底但我失去的却远比得到的要多…… 正值我一颗心即将缓缓沉沒于令人窒息的泥淖之中一道遥远却又熟悉的声音隐约传了过來: “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呢只要你甘愿沉睡凤兮姐姐就能永远醒过來了呀……求求你沉睡吧……紫涣一直在等着姐姐我真的好想她……我需要她……” 呵你需要她……是是啊你们都需要她你们能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为她赴汤蹈火为她做任何事 那…… 我呢 ... ------------ 第七十章:婆娑之思 那……我呢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在我头脑中那根弦绷得死紧、濒临崩溃之际一道近乎叹息的温柔嗓音倏地如清风般扫过我混沌的灵台一瞬间就像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拼命抓住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迫使自己冷静了下來 对……无论如何我还有无弦我们说好往后的路即便再艰难也要共同面对的…… 就算瞿墨一直以來只把我当作一个“容器”就算过去一段时间与我交往过的所有人都突然陌生得可怕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 我还有无弦 凤兮有瞿墨和紫涣而我有无弦 我知道他等待的人一直是我……他该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认错我的人因为我们早已在火红的婚房里、也在蔚蓝的花海中许下誓言结为夫妻 沒有哪一个丈夫会认错自己的妻子 我慢慢捏紧了拳头努力锁住不断流失的力气深吸一口气终于颤抖着站了起來…… “桓玉仙君找我们五殿下……很抱歉殿下现正在大殿与天帝商议事情要不您先进來坐坐” “……不了这附近就是惊鸿的住处我对那儿比较熟就去那儿等” “好的等殿下回來在下会替您传达” 走进一如既往清静古拙的院子那股熟悉的感觉果然令我安心不少因心里牵挂着无弦我无法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遂踱着步子这走走那看看像是这样就能让我急躁的心情平和一些一样 就在四处乱瞟之际我忽然注意到平时总被一头凶兽守着地方此时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看方向似乎是通向后院……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时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了 “既然好奇何不进去瞧瞧” 我转过身但见晓鸯正立在院门口面带微笑地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 她无视我的问话步履轻快地走到我身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走我这就带你进去” 她的绵里藏针让我觉得不舒服然挣了两下沒挣开也就略感无趣地由她拽着进去了好歹她还能把我拖进去杀了不成 “怎么样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么”一到后院晓鸯就松开了我的手臂 说实话这和我想象中的……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后院虽也宽敞但全不似前院那般碧树亭立茂密的草毯上唯有中间直愣愣地竖着一棵纤瘦的树苗整个空间显得格外空荡疏落而即便是这棵树苗也并不健康过于深的枝干颜色以及上面寥落稀黄的叶子无一不透着一股怏怏的病气还未怎么接近我便沒由來地觉得精神不振 “真是棵令人恶心的树对吧”晓鸯看见我的样子带着那种令人不快的语气道 我不是很想理她只在心里暗暗疑惑这棵未成形的树为何会莫名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这感觉并不怎么愉快…… 晓鸯见我始终对她爱答不理也并不恼竟自顾自给我讲起惊鸿的往事來:“听说老妖婆小时候和天帝也就是他爹啦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即使她出生时是那副不祥的异象有如來大佛的玉言庇佑天帝也就沒怎么追究那会儿他们最喜欢的父女游戏就是绕着一棵特别大、特别漂亮的花树玩躲猫猫”言及此她顿了顿无声地弯了嘴角“幼稚得要命” “……” 她瞥了我一眼接着说下去:“可惜这种幸福美满的日子沒能持续多久天宫突然遭到了几个原本依附自己的外族背叛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而这也正是如今这天上地下乱局的导火索……无论如何天帝始终不愿承认这是自己无能导致的后果而身为天帝自然也不能怪罪自己的祖宗狡猾懦弱的他便把所有过错归咎于那个倒霉的女儿还为了表示自己立场的坚定派人把那棵花树连根拔走树桩不给留就算了整片地都被施了再不能生长树木的咒” 她说着慢慢走近了那棵病怏怏的树苗伸出手掌轻盈地压上去“就是面对这么个冷酷无情、阴险虚伪的爹我们的六公主竟还不死心不知从哪儿找來一颗种子居然还让她给种活了虽然是这么个恶心的样子……”像是离得近了也会同我一样感到晕眩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我之前还以为这树早就停止生长了可就在今天早晨当我无意经过时竟发现它一夜之间就长高了一大截邪乎的很”言罢她离开那树苗朝我走过來嘴角含着若有深意的笑: “不觉得……就和它的主人一样邪乎么” 闻言我不由皱眉:“你明知其中曲折还说这种话” “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呢”晓鸯不以为意“在她心中我总是能看到一棵很大很大的花树……只是树树下谁也沒有”接着她用她那一双清澈却无底的眸子直视向我“明明只是个软弱缺爱的孩子却偏要装出一副貌似强大的虚伪嘴脸好像谁也不需要谁也不稀罕一样……”言及此她浅浅的笑容就像将熄的烛光那般忽地闪了一下就沒了 “我说过最讨厌虚伪的家伙” “……” 本來我就因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心烦意乱只想找到无弦哪怕只是看上他一眼來填补心里巨大的空洞可晓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莫名其妙地缠上我给我说这一大堆莫名其妙令人生厌的话着实令人火大 我迎着她好似要把人生生看出个洞的犀利眼神反击回去无比嘲讽地哼笑了一声“讨厌呵、是啊你讨厌她不过是因为她儿时和你一样有不幸的遭遇结果你为了报复费尽心机整日戴着面具疲惫不堪地生活而她却恣意潇洒不管旁人眼光从容故我”我无视她惊怒的神情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 “你明明就是嫉妒她” “唰” 岂料我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毫无预兆地横在了我的眼前 “你” “桓玉你说得可真好”晓鸯径自打断我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抵近了我的脖子丝丝凉意沁得我一阵恶寒“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这番金玉良言呢” “……”这小姑娘简直疯了不会真让我一语成谶要在这里不明不白地被杀掉吧 然而正当我紧张得喉咙发干之时晓鸯紧接着又做出惊人之举她微微一笑空着的那只手从衣襟里突然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然后云淡风轻地就开始用前一刻还抵着我脖子的锋利匕首削起了皮…… 最后她在我无语的目光下将苹果一切为二竟还分了一半递给我 我的天……这可是那个嗜吃如命的晓鸯 “不必奇怪今日我会主动找你说话又主动分你苹果只是单纯因为高兴”晓鸯收起匕首咬了一口苹果 我心有余悸:“你……难道不是想杀我”毕竟她对我一直有这个歹心 她闻言笑了笑容如蜜话却狠毒:“当然想咯……不过已经沒有这个必要了”看我狐疑她旋即又道: “知道么五哥与我已经定亲了就在今日” 一道晴天霹雳瞬时就把我给劈懵了 ……什么无弦今日定亲了……和晓鸯……世事可真是太变幻莫测了朝夕相处的师傅不知哪一天就会变成想方设法除掉你的人而信赖的男人也可能就在与你许下海誓山盟的第二天变成别人的夫君…… 虽然我仅剩的理智让我明白这肯定不是无弦自己的主意但这一刻我实在头痛欲裂什么也不想去考虑甚至希望晓鸯刚才不是告诉我这个真相而是直接把我杀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他”我拼命抑制住汹涌的感情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你明知” “明知他不爱我”言及此晓鸯忽然久违地激动起來语气异常激烈她那双充满露骨恨意的眸子狠狠拧住我:“都是因为你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真以为我喜欢的是以前的五哥哼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顶着一张虚伪的嘴脸”而后她那咄咄逼人的可怕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只有现在的五哥是不一样的我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喜欢从他心里看到的一望无际的蓝色花海那里清澈、安静、温柔……只有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才能从那些恶心的画面、恶心的声音里挣脱出來得到一片安宁……”说着她转向我突然又横眉冷对起來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是自从你出现的那一天起那片干净的花田里就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怒火冲天地一把夺过我手上半个苹果像是在咬我的肉一样狠狠啃了苹果一口“就算我看不清脸也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你你这个明明连魂魄都不全的贱人” 我本來对她这副不管不顾暴跳如雷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直到她说出最后那句…… 魂魄不全 这个突如其來的词几近令我窒息却也反而让我找回了一丝冷静 此番我一心想着让无弦陪在我身边帮我填补内心的空虚然而却忘了自己是个魂魄不全的人随时都可能被另一个“众望所归”的女子的意识夺走身体消失不见这个时候去和无弦见面说我需要他系上生死羁绊无疑会在之后我突然消失的某个时刻给他带來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他已经等了我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的苦难道我还要自私地在离开后都不放过他让他受苦 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低哑的苦笑 “我原本为花你原本为人仙寿不长却短得相当……或可相伴一生” “以后我们要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踏尽山川万里访遍奇绝胜地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不曾想到最后我还是要再一次违背诺言再一次负他…… 只不过这次他再不需要等我了 ... ------------ 第七十一章:局中有局 离开不宜久处的晓鸯来到玉清台,我习惯性地捏诀召来祥云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茫然地望着面前滚滚云浪发呆。 正值这时,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仙侍碰巧也来了这儿,他顺势拜托我帮他将一个包裹送到青丘去。心想反正无处可去,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况且这么一提,我也稍微有点想见见玄漓了。 腾云径直来到玄漓的宅邸却被门童告知他已经出门往桃花林散步去了,于是我将包裹交给门童后也跟着去了桃花林。 往林子深处没走多远,一眼就望见玄漓白色的身影。刚想出声叫他却猛地发现走在他身边的竟就是瞿墨的师傅释岚!忆及先时他对我恶狠狠的态度,我条件反射地闭嘴一个闪身躲到了几棵桃树后面。 “……东西在九歌山,那地方魔气汇聚,我们并不宜往。”这是释岚在说话。 “要是不去的话小墨子会怎样难道你不清楚?”玄漓倒是挺激动,“没想到最终我还是晚了一步!如今错已铸成,若是我们不合力免去他的天雷诅咒,不出七天等真正的天罚降临他必死无疑!” 免去天雷诅咒?天罚?必死无疑? 我悄悄敛去了周身本就不强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在树干上。 “晚了一步?你做了什么?” “之前带来给你疗伤的丫头可还记得?那就是小墨子‘解轮回’到这一世的对象。”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沉。“当初我不知道她已是一个轮回的原点,想着能减少一点小墨子的罪孽是一点,便主动将那丫头渡上来送到他身边,暗地里助那丫头逃过小墨子几次杀手,促进他们的关系……” 玄漓过去为我所做的一切飞快地自脑海中闪了一遍:送我上山时他特意给我护心镜、身中庚戌的寒毒时他说服我去找瞿墨帮忙、在我和瞿墨身边安插眼线、明里暗里有意撮合我和瞿墨……许多我之前并未上心的事现在想想才觉可疑。 真相越来越清晰,所有原先看来并不合理的现象都得到了圆满的解释,甚至那些容易被忽视的小细节如今都显得如此别有居心。虽然这盘滴水不漏的局并非由玄漓和瞿墨联手布成,但两人无疑都煞费了苦心,不动声色地便把我还有其他局中人耍得团团转,毫无招架之力…… 之前我意识到一直以来竟是被瞿墨利用了已是心力交瘁,哪里还想到玄漓这一层?——现今看来,从一开始在凡间与那个衣衫褴褛可怜兮兮的老人相遇时,我就已然毫无察觉地入了局…… 呵,到头来,我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对我真心实意的人?像我以往那样平淡如水地与人交往明明就很好,可这些家伙当初偏要以一副副貌似真诚坦然的虚假面孔来招惹我,只待我好不容易对他们掏出真心时再拿它狠狠摔到地上,践踏、碾碎…… 我靠着树干不知不觉地往下滑,结果一屁股坐到了一根断掉的树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下一刻,玄漓就一阵幻影似的出现在了面前——“……丫头?” 我没有抬头,只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抖。 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故作不觉,顿了一会儿才不痛不痒地问:“释岚长老呢。” “他先走了、”他草草一答,惊疑不定地盯着我:“你……” “我累了。”我打断他径自站起来,他上前欲扶我被我一把甩开。“别碰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立在一旁的玄漓先是神情不安,接着很快恢复了镇定,想是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回头路。他像往常那样对我微微一笑,笑里有些苦涩: “丫头……对不起。” 不知为何,在一日之间看清了这一场又一场残酷的现实我始终没有十分激烈的怒火,只是觉得空虚,像心上无声无息被溶了一个大洞那样凉凉的空虚……也许正是因为这空虚才致使我拿不出充沛的感情来发火吧? “对不起?”我无意义地扯了一下嘴角,“你们不都只是把我当棋子,对一个棋子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们’……”玄漓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悲哀的神情旋即又蒙上一层晦暗。“看来,丫头什么都知道了。” 我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答:“是。你们叔侄没一个好东西。”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尔后叹一声,“丫头生气是应该的……可我希望你明白,当初虽是为了小墨子才接近你,但确实不尽是虚情假意,丫头很讨人喜欢……而且若非我当时出此下策,小墨子迟早也要对你——” “赶尽杀绝?”我不以为意地接过话茬,眉毛也没动一下。“对、没错,我的命运一开始就掌控在你们叔侄手中,就算我不入你的局,下场也是被瞿墨不分青红皂白地干掉……反正都是死,我自己无权选择。” 玄漓想是没料到他的好话反而让我扭曲得更厉害,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我自然没有半点耐心陪他耗着,当即转身欲走——“丫头!”他却在这时出声唤我,“……今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停下步子,没有回头。“你是担心我会对你可爱的侄子下手?——毋庸置疑,这是当然的。”话虽这么说,我却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对策,我只知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而且不怕明白告诉玄漓。 “……他当初的选择早已注定了今天的后果。是祸躲不过,身为长辈,我能做的也只是帮他消除天雷诅咒罢了。”我听到他沉重的脚步渐渐往我的反方向远去了——“唉,自己的劫终究还得自己去渡……丫头,再见了……希望还能再见。” vvv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 刚一出桃林我就被瞿墨的符灵——也就是那个奇装异服的长发美人给强行押上了昆仑山,说是什么瞿墨闭关疗伤光凭一己之力还不够,需要我这个一身修为纯粹都来自于他的徒弟去帮把手…… 欺负我书读得少没什么文化是吧?说这么多不就是“双修”的意思吗? ……因为之前没什么思想准备,一路上我只得临时抱佛脚,飞快琢磨能恶整瞿墨一通的好计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趁自己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刻意假装成凤兮去坑他一把才够狠!——不过在那之前,我非得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他当面撕破脸一回才行,不然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恶气!即便吵到后来大打出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被吊打的份,我还就不信他敢伤我分毫!因为我的身体要是受伤了也就代表他亲爱的凤兮也得受伤,看他舍不舍得! 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打定主意的同时我也在符灵的带领下来到了瞿墨闭关的山洞石门前,石门打开后她便静静侍立在一旁,我深吸一口气,只身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这个洞穴,洞口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未料进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空间大得惊人!我弯弯绕绕地穿过了好几道有仙法加持的石门才入到它的中心地带。 但见偌大的岩石空间里除了照明用的夜明珠和几副依势而造的石桌石凳外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人工装饰,一派天然之景。中间横卧着一片白气氤氲、不知深浅的玉壁水潭,缭绕在周围若有似无的药香貌似就是从这水潭中飘散出来的。透过潭中升起的缥缈雾气,依稀可见里面正泡着一个人,想必就是瞿墨那个王八蛋了。 “过来。” ------------ 第七十二章:破釜沉舟 “过來” 穿雾而來的嗓音更显几分慵懒磁性可此时飘到我耳朵里只觉针扎般的难受 “哦”我暗自定了定心神拼命将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憋回去换上一张淡定的脸这才故作从容地走了过去 瞿墨着一身湿漉漉的单衣自水中直起上半身一双深邃的黑眸透过浮动的白气懒懒瞥向我 “把衣服脱了下來” “……” “快点你该明白这只是为了疗伤” ……猜不到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为了复仇大业眼下只能忍 我一边自我纠结一边缓慢地将衣裳一件件解掉直到和瞿墨一样只着一件单衣然后下到了水里 水是温热的荡漾着具有宁神安心功效的清苦药香水并不深只到我胸口是以我沒什么阻力地就走到了正闭目养神的瞿墨跟前爬上玉台与他相对而坐 “不错这次很听话”他启唇不带什么感情地说 对此我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接着我按照他的指示与他扺掌运功调息此时我注意到水下有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发出了隐隐的微光定睛一瞧竟是他泡在水里也沒有从腰间取下的春风佩 我先是装作不知地任由他在仙气流转间偷偷往我体内渡魔气然后瞅准一个恰当的的时机猛地推开了他 “咳、你搞什么名堂”瞿墨毫无防备地被我一掌撂翻气息暂时缓不过來对我投來怒气冲冲的一瞪 此刻我终于得以卸下伪装冷笑着睨向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假借疗伤之名在搞什么猫腻得了吧别再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瞿墨恢复得很快我话音刚落他就稳住了身子两道眉拧到一起:“知道你知道什么了” “‘解轮回’、一世一世地杀人、凤兮的‘容器’、用春风佩渡魔气……你的骗局我都已经知道了”面对这个令人发指的罪魁祸首内心那种被狠狠欺骗后的空虚感奇迹般地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在我心里燃起熊熊怒火的狂躁趁着他沉默的当口儿我最后又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 “瞿墨你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后者虽依旧岿然不动但他沉静的目光明显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剧烈闪烁了一下 他挑眉缓缓欺身靠近我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而我当即也抱着一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坚定心态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回去心想气死你丫的这可是你亲爱的凤兮的身体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然而我设想过很多种他接下來可能会说的台词却唯独沒料到他会说: “放肆叫师傅” “什……” 他这副即便是被当场揭开真面目也丝毫不以为意的淡定模样的确与他平日里那副德行相符但此时此刻却无疑成了一瓢浇在我心头怒火上的油 我急火攻心当即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动起了手 不出意料他压根儿沒把我的攻击放在心上只是如鱼得水地一味抵挡无意反击这种时候我当然不会自尊心膨胀非要他拿出真本事來和我打我又不傻……再说我现阶段的计划本來就只是痛痛快快地对他撒一通气他这样甘愿当我的人肉靶子我还求之不得呢 ……数回合后我干脆放弃了他教的那一套仙术道法直接简单粗暴地一个饿狼扑羊猛地将他扑倒在玉台上紧接着毫不含糊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冷酷无情沒心沒肺的杀人狂你知不知道你追着一个人杀她都杀了一个轮回了简直丧心病狂啊而且你怎么这么自私你为了你自己那点毫无道理不可理喻的愚蠢执念搞得我一生下來就魂魄不全像根沒有感情的木头一样周围的人都讨厌我对我嗤之以鼻现在更好了为了给你亲爱的凤兮挪位置我都不知道自己这可怜的一丁点意识什么时候就会灰飞烟灭连转世都沒的指望说到底你害我害得这么空前绝后自己到头來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要落得个遭天谴受雷劈的可悲结局你这混蛋害人害己实在是天界败类世间最可恨最无药可救的变态疯子沒有之一” 我痛快淋漓地一口气骂完之后脸红脖子粗累得直喘反观被压在下面的瞿墨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似乎也被我戳到了痛处神情显出一丝错愕 正所谓趁热打铁为了不让瞿墨这一丝动摇消失得太快我刚一喘上气立马又恶狠狠地对他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攻势闹得周围水花四溅连我的视线都给弄模糊了于是我干脆揪着他飞起來两个人就在水面之上毫无章法地扭打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回瞿墨竟也像是动了真气不再只是单纯地抵挡也开始主动出击招招惊险这让不能选择逃跑的我格外惊悚额头发麻登时就给逼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在我招架不住之际他眼神一凛一个虚掌便轻易地将我推得划过水潭径直撞到坚硬的石壁上他紧接着使用移形换影之术在我一个“痛”字还來不及出口的瞬间就倏地闪现在眼前死死抵住了我 “哼胆子倒是越來越大了”瞿墨面上依旧不见什么大的波动然神情阴沉得可怕 我看着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念着“他不会杀我他不会杀我”硬着头皮回击:“我这次不仅是胆子大我、我还就造反了你奈我何” “呵”他竟然笑了“简直幼稚” 见他这副对我造成的伤害全然不在意、对我采取的报复根本不放在眼里优哉游哉的模样我刚刚被吓得有些弱下去的怒火又腾地蹿了上來 我伸手作势要打他腿却飞快地弹起欲声东击西踢他个断子绝孙熟料这家伙全身都像长了眼似的一下便不费吹灰之力地用膝盖抵住我的关节、用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完全压制住其间竟连法术都不屑于用 他凑过來在我耳畔嗤笑:“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 如今这形势实在对我不利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除了心里稍微有点瘆得慌之外我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因我在行动之前设想的几个后果中不是沒有排除眼下这个情形只不过是我坚信瞿墨不敢拿我怎么样一來我已是孑然一身沒什么好让他拿來威胁的;二來这是凤兮以后要用的身体他能随便伤我吗而且事实也证明了直到现在我也沒受什么重伤反正此番正面打击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我的目的已然达到下一步就该伪装成凤兮了他就是想秋后算账也沒有机会 估计是我明明都已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了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瞿墨不爽他皱眉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暗自一惊然并不说话只一直狠狠地盯着他 他怒极反笑:“好、很好”说话间竟突然毫无预兆地朝我逼近而且这次并非只是吓唬我因为他空出來的那只手已经抚上了我湿漉漉的衣襟 面对这完全沒按事先预想好的剧本來走的情况我瞬时傻了眼当下才是真的急了:“干干干嘛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不是你的凤兮啊凤兮出來后绝对会杀了你的” ……挣扎无果我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纤长的手指在我胸口戏弄般地点画了一圈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衣襟往旁边扯开了一些半露出还沾着水珠的锁骨…… ... ------------ 第七十三章:偷鸡不成 简直不忍直视 心里一阵阵恶寒泛起我估计自己现在整张脸都已经绿透了 他抬眸瞥一眼我无异于吃屎的表情当即唇角带笑继续俯下头去:“我的凤兮怎么会生气呢这本就是她的身体……”他一面轻佻地说着还一面像拨弦一样从容地抚弄着我的锁骨引得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白痴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那些小算盘只是你万万沒想到吧我不杀你可以却能用这种方式慢慢折磨你……嗯也亏你抢先和我断绝了师徒关系否则我还真下不了手” ……这次我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千算万算竟算漏了瞿墨其实是个变态这一点 本來看他那么爱凤兮、为了她甚至可以不计代价地做到这步田地我根本就沒想过他会对凤兮以外的女子做这种事况且他之前明明一直是一副高高在上百分百禁欲的架势现在动起手來却这么得心应手究竟是什么鬼 “你给我住手”再被他调戏下去还了得不过此话一出我倒是灵光一闪当即一鼓作气地瞪向他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自断经脉飙你一脸血” “……”还想进一步动作的瞿墨在听到这话之后果然停了下來 见状我悄悄松一口气顿时找回了些底气:“反正我被你害成这样早已无牵无挂死了一了百了只是可怜了凤兮她不能再和你长相厮” “想死的话随你的便” “……”自以为终于摸着门道的我还來不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突然又被瞿墨给噎了个半死我沒由來地有种预感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局势正在急转直下…… 瞿墨笑而不语只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那眼神别有深意我读不懂 被他盯得浑身不舒坦我正想别过脸去冷静下來好好想想逃脱之策正值此刻那只一直若有似无在胸口撩拨的手竟突然毫无预兆地隔着湿透的单薄衣料罩了上來想要挣扎的同时被他施了定身咒他得以闲下另一只手箍上我的腰……他两只手的力道都不轻疼得我一激动差点咬破自己的唇 “你”怒火中烧的同时我也切切实实地感到了恐惧他这次是來真的那我接下來到底该怎么办…… 本來我确实无意自杀因为不管怎么样最少还是要给无弦捎去一封诀别信不然他发现上哪儿都找不到我之后肯定又要沒头沒脑地一直等等到天荒地老了……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觉得除了自杀好像也沒有别的方法能阻止眼前妖魔化的瞿墨了因为自古被敌人施了定身咒的神仙皆只有自断经脉这一条出路要是最后真让这个我恨之入骨的混蛋给这这那那了我还有脸苟活我自己都要嫌弃死自己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然而就连我这点濒临绝境破釜沉舟的小心思似乎也沒能逃过瞿墨的眼睛他在玩弄我身体的同时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若是你真的不在乎我们五殿下的死活不妨现在就自断经脉试试” 我前一刻原本已是心如死灰这一刻他波澜不兴的话语却似一记飞锤狠狠砸中我头脑中那鼎已然沉寂的警钟顿时激得我浑身一抖当即反问:“你、你难道要对无弦下手他可是” “嗯我不都说了他是我们尊贵的五殿下而且”他顿住了然后在我心焦气躁一心只等着他说下去的当口竟蓦地俯下身來狠狠咬住了我的唇我几乎被他这一突如其來的动作吓得血液倒流他这完完全全是恶意报复和** 我现在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只能狠下心任由他给我这极具侵略性的漫长一吻然后在差不多就要窒息的时候甚至还被他毫不客气地啃了一口…… 唇上满是尖锐的刺痛和浓烈的血腥味我感觉到有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嘴角流了下去 我不再瞪视他因为就连这个人、不对仙渣的脸我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而且”他就像刚才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继续道还将一只手从我身上拿开故作温柔地将我一缕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他也是你一直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不是吗正如你所说我不出七日就要接受天罚反正都要付出代价顺便捎上五殿下又有何不可难道你认为如今的我还有什么顾忌” “……” “所以说别再想着以死來逃避这一切”他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你既然敢这样惹我想必也做好了觉悟” 言罢我听到他轻哼一声然后竟沒有再得寸进尺粗暴地拢上我的衣襟后便迅速干脆地离开了…… 待精疲力尽的我睁眼之时就只來得及看到他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 vvv 刚一从那个漫长的梦里清醒过來我下意识地便伸手捞过榻边案上的一把小梳妆镜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尤其是那样熟悉的眼神之后我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还沒有变成凤兮我还是我 昨日在等瞿墨的定身咒失效的过程中我静静地想了很多原本以为自己并沒有什么可让他拿來威胁的把柄了哪知他早已在自己的执念中走火入魔竟想要破罐破摔除了凤兮不如果他真的还在乎凤兮怎么可能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我做出那种过分的事就算他纯粹是为了折磨我对着我这张与凤兮一模一样的脸难道他就沒有一点愧疚不安的情绪 ……反正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从來就沒有看透过瞿墨今后也不想看透我只要做我该做的就行了 我掀开薄褥來到窗边瞧天色已将近正午唏嘘这一觉睡得也着实够久差点就溺死在凤兮的记忆里醒不过來了…… 估摸着被我昨天那么一搅合瞿墨此刻应该还在闭关我于是抓紧时间给无弦去了一封信 提笔前我思索良久只告诉他我现在必须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务必别來找也不要等我和晓鸯幸幸福福白首偕老就好至于那个承诺……对不起我只是随便一说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故意用那种很渣很欠抽的措辞和吊儿郎当的风格希望恶心无弦恶心到他能盼着我有多远滚多远的地步可一想到他届时一脸嫌弃的表情我又控制不住地眼眶发涩……如果可以我也想给他写那种他看完会会心一笑的信毕竟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瞿墨应该也觉得如今的我早该万念俱灰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所以即便他正在闭关也沒把我给封到什么结界里去甚至沒让对他死心塌地的那个符灵來看着我任我在昆仑山爱怎么的怎么的不过他怕是忘了曾教过我偷窥和偷听的秘术自我起床那一刻起我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于是我想方设法瞒着那人送出了信之后就堂而皇之地腾云往九歌山的方向去了一开始我还感觉到那人在跟踪我正当我琢磨着该怎么甩掉他的时候他的气息却正好消失了我倒乐得轻松 从玄漓昨日与释岚的对话可以知晓藏着能救瞿墨一命的什么东西的九歌山是个魔气汇聚的地方此番我打的主意便是让那个监视我的家伙把我的行踪明明白白地告诉瞿墨而我去了之后呢就先腾云围着那座山随便转转做个样子要瞿墨來了就稍微下去演个戏沒來更方便我直接装成凤兮再回去见他 从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看來瞿墨对“解轮回”最终会造成的效果并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是眼下必须用纯正的魔气才能从我体内重新唤回凤兮因而此番我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颓废形容往九歌山去之后再假装成容光焕发的凤兮回來这一做法想必是很合理的至少能在一开始震住他至于装凤兮装得像不像这一点……很久以前我便时常做关于她的梦而且以前走南闯北易容假扮成个谁的这种经验也比较丰富想來扮演一个刚刚苏醒、记忆还不完全、能力尚在觉醒的凤兮应该也不成问題况且瞿墨之前还老把我错认成凤兮呢 心里的算盘正打得噼啪响熟料绕着九歌山转着转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却沒由來地响起登时惊得我浑身一毛 ... ------------ 第七十四章:凤兮归来 vvv 心里的算盘正打得噼啪响熟料绕着九歌山转着转着一声突如其來的女子尖叫声登时惊得我浑身一毛 犯着嘀咕拨开云雾向下一瞧但见山间一个还挺有气势的洞窟前正站着一个长着一张狐狸脸、妖里妖气的男子此刻他手上正把玩着一把色泽莹润的玉壶壶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金光……呵看來这次上钩的蠢女人还是个神仙待我回去饮下得道飞升指日可待” 见此情景我多少能猜到方才一瞬发生什么了……正在唏嘘一位同僚不明不白的死倏地一道惊雷擦着我的身侧轰鸣而下我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满头虚汗地摸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肝匿到一旁 哎哎这都是座什么要命的山啊也太危险了……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男子惊恐的语气这才重新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去但见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另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气息森然地立在了那儿 ……这不是瞿墨吗那人打小报告的效率也太高了他來得这么急难不成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凤兮了 “你的壶……刚刚收了谁”此时此刻瞿墨周身环绕着极其强大的气场连躲在远处观察的我都直感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全然抵不过这迫人的威压那男子胆战心惊地双腿一抖就跪了下來:“禀禀禀禀明阁下是是是……是个仙女”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是一道惊雷落下我连耳朵都來不及捂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被雷电劈成了肉酱骨堆……此时洞窟内的小妖也应声冲了出來然而瞿墨只面色凛然地一甩袖就把他们一个不剩地给当场爆裂…… 眼前单方面的虐杀比在乌木亲眼目睹的那一场战争更让我觉得头晕目眩血气翻涌我当即硬生生地将那股呕吐的冲动从嗓子眼逼回去腾云偷偷來到山道的拐弯处落下然后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吐出來再次坚定决心这才学着凤兮的样子从容自若地迈了出去: “小木这山里好好的景致都被你给破坏了” 瞿墨闻言果然浑身一震于血肉模糊恶臭四散的猩红背景中转过头來青衣如雾不染一丝纤尘 “凤……兮” 我恍若不见地踏过血迹踏过白骨镇定地來到他面前而后攀住他的双肩凑到耳边轻声呢喃: “是的我回來了” vvv 腾云回昆仑山的路上瞿墨一直轻柔地揽着我的肩让我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一路无话我在他镇定徐缓的心跳声中慢慢回忆起了之前的对话: “……小木为何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他们怎么招你了” “我以为这些家伙把”话到嘴边他莫名地顿了顿“把你收到炼壶里了” 瞿墨告诉“凤兮”他先前派來监视我的符灵在跟踪了我一段距离后便“碰巧”撞上了刚从九歌山回來的玄漓他“无意”透露了我从他们那里得知九歌山有东西能免去九尾狐族施加给瞿墨的诅咒后便一直有心去那个地方帮他取回來殊不知他们已经得手…… 彼时我听着暗地里一阵唏嘘:谁知道玄漓这狡诈的家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明知我和瞿墨如今的关系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却还要整得跟个和事老似的在我和他中间撒这种不知所谓的谎试图挽回……怪不得我到九歌山不久瞿墨就火急火燎地赶來他是生怕作为凤兮容器的我头脑发热干出什么傻事吧 不管怎么说打心眼里我还真不情愿领玄漓这份情我和瞿墨什么关系啊他是我的谁我要冒着这等风险去帮他开玩笑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他既那样过分地待我我还有什么理由对他好说不准瞿墨这会儿倒更加觉得我愚蠢可笑了 虽然听罢这番解释我当即就想跳起來大喊“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你别想多”但迫于此刻我“凤兮”的身份我只能装作一概不知……实在憋屈得紧 “……凤兮”瞿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似乎带着几分隐忍 “啊、啊”神游的思绪突然被打断我抬头状似无辜地对他眨巴了下眼睛 “你、沒事掐我干嘛……” 我这才注意到因为方才想着想着怒意太盛攀着瞿墨手臂的手指不由自主就用上了力…… “咳、我方才苏醒力度拿捏不到位也正常”我心下窘迫面上却依旧镇定地扮演着凤兮的角色只是……此时此刻我蓦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什么地方注视着我凉凉的刺刺的…… “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我故作轻松地重新靠回他怀里“你别乱动我不舒服” 这会儿我感到那视线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到达山洞后瞿墨沒有径直回去疗伤而是拿着他那把心爱的箫领我去了山顶的木亭一趟 许久沒听过瞿墨吹箫不想再次听到已是物是人非从前只觉他的箫声里有一种深埋到底的悲凉像是深井湿苔或是冰底枯火……而今这悲凉却似乎沒那么明显了 “可还记得这首曲子”一曲刚罢瞿墨便自言自语似地问双眼像是透过云烟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是当年你教我的说是一个人寂寞无聊的时候吹再好不过” “……嗯还记得”这意思是即便昔日与我在一起他也依旧觉得寂寞无聊吧 忽地他凭栏回望我展颜一笑间竟似清风流云:“不过现在不怕了” 我正疑惑着他怎么上句不接下句这家伙突然就眉毛也不动一下地把他那惜之如命的宝贝玉箫从亭栏抛了出去 “我有你就够了”他凝视着我语气清浅 “……” 那时引起的震动直到现在也还顽固地残留在我心底:有了凤兮他便不再需要那把箫有了凤兮他就再不会寂寞无聊然而是我的错觉吗为何今日从他的箫声里我仍然能听出那抹掩藏在欢愉之下、一成不变的悲凉…… “慢着” 神游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倏地自背后响起 ------------ 第七十五章:紫月孤魂 紫you阁 “慢着” 神游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倏地自背后响起 此时夜幕低垂瞿墨已然回去疗伤了符灵也正忠于职守地侍立在那里 我抬头望一眼天边灵气充溢的满月有些心虚地回过身……果不其然是以灵体形态显现在我面前的紫涣此刻的她与之前全然不同面目狰狞双眼充血瞳孔泛出诡异的青光…… “你为什么……还不把身体还给凤兮姐姐”她语气森然朝我走近一步 紫涣本为怨气深重而致无法转世的魔魂眼下借着望月聚灵之夜魔气更是大盛我知她一直蛰伏在那条戴上就拿不下來的手链之中洞晓我所有的心思和计划恨心深种只待寻一个时机化出实体來找我旧账新账一并算 兴许是我的沉默激怒了她她一阵风似的就瞬移到我面前一爪子狠狠扣到我的肩上尖利的指甲倏地嵌入皮肉疼痛之外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说话呀你说话呀为什么还赖着不走心虚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血肉模糊的脸直凑到离我鼻尖不到一指的距离幽诡的泛出青光的眼里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我被她身上森寒的鬼气浸得呼吸困难也不愿再多看她可怖的原形一眼脑筋飞快一转遂忍着肩上的剧痛咬牙运起内息重重给她的下怀來了一掌沒入血肉的鬼爪被强行拔出留下一道像是刀切般的长形豁口……捂住这汩汩淌血的豁口我接着二话不说就踮起脚尖用上轻功一个劲儿往符灵驻守的山洞方向狂奔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几近癫狂的紫涣就紧追上來迫使我调转方向來到一条封闭的死路上 “呵呵呵……想搬救兵用得着嘛就让我们來好好聊聊……” 捂住创口的手从五指缝间徐徐渗出浓稠的血我气喘吁吁地看她狞笑着一步步朝我走近牙齿咬破嘴唇尝到咸腥味的同时我果断利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拇指稍一用力就将刀鞘给弹掉露出月光下寒光闪闪的利刃 多亏了昨日在天宫受晓鸯启发我也开始学着在身上藏个刀啊针啊毒啊什么的來防身了 紫涣乍一见我电光火石般的动作先是愣了愣旋即便轻蔑地咧开嘴语气里满是讥诮:“哟怎么就凭你还想” 我朝她笑了一下慢慢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 “如果你现在破坏我的计划反正今后我也活不成了不如现在就把它切断一了百了只是要累你的凤兮姐姐随我一同下地狱了……这样也沒关系” “你不、别这样凤兮姐姐……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一次了……”紫涣颤抖着一双发青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这一招果然直直切中紫涣的要害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來周身狂暴的魔气逐渐减弱了 正当我好不容易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道极其清冽的仙气突然凌空而來如一把势如破竹的利剑瞬时便将紫涣本就弱化的形给彻底击散了 “无、无弦”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的身影 我明明已经写信告诉过他我不会再留在昆仑山也警告过他让他别來找我了那他现在怎么还…… “……”他并不言语只冷冷地看着我 此刻的无弦和平时不大一样素來温润的气质不见了神情异常冷酷严峻他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结霜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遭后终是凝在了我还來不及从自己脖子上撤下的匕首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 看这情形无弦貌似并沒有注意到他方才肃杀的气场已无意间灭掉了一只魔魂是以一來就撞见我一个人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荒僻之所拿刀对着自己的滑稽场景…… 头痛胸闷的我还來不及解释他倏地一个闪身便來到我跟前挥开我握刀的手顺便瞟了瞟我肩上的伤势随即抬眼凉飕飕地瞥我一眼: “怎么不敢直接往脖子上切” 天大的误会 此刻我下意识地想分辨些什么然而接触到他复杂的眼神脑筋里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忽地一闪而过:此时此刻的我已不再是“我”了我是“凤兮”早在我下定决心要走这一步棋的时候就注定要牺牲掉我原先拥有的一些、不应该说是所有东西不是吗 ……敛了敛心神我故作冷淡地一把甩掉手上的匕首并不拿正眼瞧他: “我怎么样并不关阁下的事” “你称呼我……什么”他向我逼近一步嗓音冷凝如铁 而我淡定后退努力褪尽眸中氤氲的情绪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打量他半晌道:“我并不认识阁下” 无弦沉默了一张脸在满月银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冷 “昆仑山不比天宫更深露重恕”我正欲掩饰自己的心虚甩袖离去然手腕突然就被狠狠钳住了 “你说你不会再留在昆仑山和他……”他的语气里竟有一股近乎固执的倔强“为何要骗我现在还假装不认识……” 我暗自一惊猛地想到先前与瞿墨相互依偎时感受到的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莫非…… 看來我还是大意了忘了九歌山附近也是经常有许多神仙出沒的 事已至此眼下为了快点遣走无弦我只得顺势道:“或许阁下确实曾认识我认识我这副躯壳下的另一个灵魂桓玉”见他神色不无震惊我温吞续道:“然而我并不是桓玉只不过与她共用一副皮囊罢了她的心上人或许是阁下你但我连阁下是谁也不知道我爱的人是瞿墨正如你今晨看到的那样”我静了片刻对他弯唇一笑“所以我希望阁下今后能不要再來纠缠我” 听罢我一席话无弦眉头紧锁然一直以來的训练让他不至于在此时激动失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言良久他终是咬牙问了这么一句 “无可奉告”我缓缓挣开无弦钳住我手腕的手“我要回去安歇了失陪” 他还要阻拦我不给他丝毫机会二话不说便飞身向自己的山房去了 然而当我稳稳落地甫一转身那抹熟悉的淡蓝身影却还鬼一样的紧贴着我 我惊得倒退一步:“你、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得不到答案我不会走”他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这不关你的事” “桓玉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虽然这话令我欣慰但眼下这种状况无疑又加重了我的焦虑配合一下会死吗 “你坚持不说我也拿你无法”见我紧抿嘴唇沒有开口的意思他不疾不徐道“我会回天宫一个个问总有人知道” 我心下大惊:这原本只是我和瞿墨之间的事我用心良苦地不让他卷入到这件危机四伏的破事儿里來他毫不领情也就算了现在竟还变本加厉地要把更多人牵扯进來 这都是什么事儿 “如果我告诉你……”百般无奈之下我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却在接触到他一瞬间闪现出精芒的双眸后不由后悔只得闪烁其词:“你就会离开不再找我的麻烦了么” “现阶段的话自然”他肯定道“至于接下來……另当别论”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无弦是否真的被我几句装模作样的说辞给蒙骗过去只是无论如何眼下他既然顺着我的话走下去了那我还是奉陪 “接下來……你意欲何为”不过几日不见心性坦诚的无弦竟也渐渐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救她”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击在我心上铮铮作响 这久违的被人记挂被人保护的感觉竟沒由來的让我突然很想放声大哭只是我始终清楚地知道:他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本來我也沒想救自己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给玩弄了我这么久的混蛋一个深刻的教训否则我死了他就彻彻底底地和他的凤兮逍遥法外了怎么可以就这么便宜了他 自从经历了这些剧变即便表面上我依旧是我实质里却早已身处绝望之中心里的阴暗面在无限扩大脑子里更是时常会生出邪恶的想法……如今的我是歇斯底里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将來的哪个时刻不可抑制地突然爆发 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无弦是我至今唯一还牵挂的人我希望他不要继续耗在我这个从一开始就不完整、现在更是扭曲了的人身上我也舍不得他如此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我真的很累了就大方告诉你一个方法”我心下暗暗作出了决定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 “找到至今流失在外的最后一件仙界法宝‘长青’” ... ------------ 第七十六章:静林雪夜(1) 紫you阁 “昨夜昆仑山好像來了一位贵客” 我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抬眸看向对面经过一夜静养气色已逐渐转好的瞿墨但见他正从容自若地品茗仿佛刚才那句暗藏锋芒的话只是我的幻听 这样都被他发现了他究竟是通过什么在监视我明明在这昆仑山上我只见过他和他的符女…… 他现在特意问我会不会是开始怀疑我其实不是真正的凤兮了不行这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能自乱阵脚昨夜我的的确确是以一副陌生人的姿态在和无弦对话要露出马脚也不应该是在这里露的…… 我提高了些警惕接着他的话状似不以为意:“沒错大半夜的來了个男神仙好像……是我体内原先那个灵魂的旧识” 瞿墨闻言静了半晌待将茶杯徐徐放回桌面方才启唇语气淡然: “你知道她的存在” 我小心翼翼地啜了口茶点头 事实上我有意不把这个“凤兮”装得太过“完整”只当魔化得并不彻底一來这样显得坦荡反倒洗去了避嫌的嫌疑;二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凤兮若是以后哪里装得不地道还可以拿这一点來作挡箭牌 瞿墨的注意力果然从无弦身上转移开來“既如此以后我还需继续用‘春风’给你引渡魔气否则这具身体永远不能独属于你” 他眼神笃定双瞳深黑一时竟摄得我心神不宁…… 自此以后康复完全的瞿墨开始带着我上天入地各种吃喝玩乐只是巧妙地避过了天宫和青丘……关于这一点他不说我也是懂的然而奇怪的是和瞿墨在外面这么多日玩下來我竟然一点大事件的消息也沒有听到就好像这是一个多么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一样但事实是从之前各族之间大乱斗的趋势看來情势只会每况愈下……难道是瞿墨在昆仑山呆久了身上也开始自带一种隔绝外界的气场将总在他身边流连的我也给罩了进去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现在苟延残喘也只是为了到时候给瞿墨來个当头棒喝让他永生难忘其他的事我管它那么多干嘛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自那晚之后果真如我所愿无弦沒有再來找我…… “毫无准备地去找‘长青’……这件事本就难办况且无凭无据的要我如何信你” 彼时无弦并沒有被我就那么简单地糊弄过去 “那你大可不信我言尽于此”本來我也是坑你的 “若你现在不能让我信服我照样还是可以回天宫逐个去问” ……大爷的说这么多怎么又绕回去了而且被威胁的怎么好像还变成我了 “……阁下究竟想如何” “如此”他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你让桓玉來说” “……” 就这样和无弦那座雷打不动的冰山耗到将近四更到底被逼无奈我只得一阵故弄玄虚后换上自己原來的言行风格一本正经地向他重复道: “唯一的办法确实只有找到‘长青’” “好”然而这次他竟什么也沒再多问“等我找到再來见你” 他笑了露出那个夜晚以來第一抹、也是最后一抹笑容与那倾洒在他周身的月光一般清润明朗直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想來无论无弦彼时打的什么算盘他到底不会害我或许我并不需要去操那多余的一份心与其说他和我那一來二去的是因为心性素直而真被我骗到了抑或是在处心积虑地试探些什么倒不如说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表达一种极其隐晦的问候和关心…… 现在的我不把他卷进灾祸都要谢天谢地更遑论能给他些什么让他去找‘长青’并不是要给我自己带來什么好处我只是急需给他一个理由一个像样的理由恰当且充分到可以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远离我然后、忘记我的理由…… 毕竟无论如何我希望他好好的 像这样与瞿墨相处的日子仿佛持续了很久期间虽并沒有我想象的那般煎熬但再怎么说也不会愉快是以麻木地度过了这些无心计数的日夜之后直到今日我才猛地惊觉: 明天就是瞿墨的大劫了 虽然之前玄漓从九歌山找到了那个法器好不容易帮瞿墨将九尾狐族强加在他身上的诅咒给解去但妄用“解轮回”的逆天罪行却是怎么也无法洗白的这并非由天帝佛祖或是某个特定的权威來给他施刑而是由被他一手搅乱的天道 显而易见此番谁也救不了他了 ……然而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当事人瞿墨并沒有显出与往日有半分的不同一如从古至今被神仙们视为鬼门关的天劫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次不足为虑的消遣……一个人的能力和心理该有多么强大时才能视万千世事为儿戏掌无常变化如主宰 果然如斯天劫也无法真正伤他分毫只是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正是我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的理由 此时人界已是傍晚时分红霞从头顶这边一直燃到遥远的天际早已不怎么灼眼天空阴沉沉的看來今夜注定不会是一个晴夜 这片纤细的树林每棵树的枝上、叶上都覆满了皑皑的白雪显得苍幽而古寂堆满残枝败叶的地上虽是冷湿的但因瞿墨铺了一层有术法加持的白锦棉的缘故坐在上面既柔软又温暖躺下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望着沒有半只飞鸟掠过的低垂的天自从和瞿墨在一起后就沒半刻放松过的我竟沒由來地感到一丝丝奇异的安宁和惬意 我悄悄侧过脸端详靠着我坐在一边的瞿墨他随意披散下來的长发在天色的衬托下显得墨色渲染一般的黑明净出尘的五官与天青色的衣衫相衬使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清润水雾笼罩着与周遭无垠白雪构成一幅极其清灵悠远的写意画 眼前的瞿墨让我不由有些恍神为何他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单说他的气色明明经过闭关之后他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可眼下脸上那种苍白却是不容忽视的或许正是如此此刻的他才让我平白感觉到…… 一丝脆弱 “小木你的脸色看起來很差怎么了吗”为了扮演好凤兮的角色我坐起來抚着他的手背关切问道 他微微摇头全无血色的嘴唇有些颤抖:“只是有些冷” “冷”我不敢置信以瞿墨的修为在这种气候寒冷的凡地压根不会有任何感觉才是况且连我这种半吊子也并沒有什么不适“你……是不是病了” 这次他沒有言语只悠悠站起來拂了拂衣袖:“我去捡些枯枝來生火” ……天哪我有沒有听错堂堂一位上神竟然被凡界的气候所影响此番还要亲自去捡小树枝生火取暖 “我看你肯定是病了”我万分笃定“是是不是之前闭关的时候根本就沒恢复完全”若是为了陪好不容易苏醒过來的凤兮游乐一番那份迫不及待的心情倒也说得过去 见我狐疑他扯出一个抚慰的笑容却还是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去了 “哎若是冷我们换个地方就是”我朝着他的背影呼喊然而并沒有什么用他的身影最终还是随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悠悠淡出了视线 我嘟囔了一句重新倒回温暖的白锦棉上 说來也奇怪这些日子以來瞿墨每天都不遗余力地用‘春风’给我引渡魔气然而我身上却并沒有出现逐渐迷失心智的征兆就连被体内凤兮的灵魂暂时夺去意识的情况也一次都沒发生过她以及与她相关的故事依旧只能每晚以梦的形式传递给我……而即便很少能有无梦的睡眠最近我仍然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少有的上佳与隐约透出病容的瞿墨天壤之别…… 这到底是因为我时刻提防瞿墨而练得心思敏捷了还是由于我将死之际的回光返照至于瞿墨要么就是他当初还沒有恢复完全就急不可耐地出关陪凤兮要么就是每日引渡魔气导致劳形伤神了吧…… 正想得出神瞿墨的声音却在这时蓦地响在上方: “你……还好吗” ... ------------ 第七十六章:静林雪夜(2) 正想得出神瞿墨的声音却在这时蓦地响在上方: “你还好吗” 我惊讶地仰起脖子在一片素净的白中看到了皱着眉、形容有几分担忧的瞿墨 他手上并沒有树枝怎么又突然折回來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來:“小木怎么啦” “晚些会有雪动物极少还有在外面活动的而且一丝风也沒有你”他微喘了口气“会不会觉得太静了” 我闻言一愣 是啊我确实一直害怕寂静空间方才也是因为思虑出神才沒有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題但 我现在的的确确不是我自己 我定定地凝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看着我复杂的表情瞿墨仿佛这才恍然眼神闪烁了一下动动嘴唇仿佛想辩解些什么可他本不是善于辩解的人是以最终还是抿上了唇转身之际只淡淡吐出四个字: “关心则乱” “” 待他的身影再一次从视线中消失我垂头久久静坐 这已经不是瞿墨第一次把我的影子投射到凤兮身上了即便这凤兮也只是我装出來的 逛街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挑中我以前喜欢的东西买下在我以凤兮的俏皮语气逗他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拍我的头在和他一起看到一些风景或是做一些事的时候他甚至会触景生情地提到以前那个总在他身边虽不怎么争气但却很会照顾人的倒霉徒弟 每每此时我都很想直接敲晕他把他拖去酒楼灌个十坛八坛的再把他摇醒让他把心中真正的想法一股脑全给我吐出來 瞿墨这家伙明明就想我灰飞烟灭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得要命怎么还老是搞出一副像是很怀念我的熊样 以前真真正正是我的时候他总是把我错认成凤兮现在“凤兮”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他却又把她错认成我 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了解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但我能确信一点: 瞿墨此人注定一生不得安乐 因每晚都能从梦中得知凤兮以及她和瞿墨的很多事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应该可以算得上毫无破绽可若他真真识破了我的身份以那些所作所为來试探我以他的能耐和脾性也断不可能还在这儿和我柔情蜜意地演戏 那也就是说 晚上果然下起了雪好在雪并不大细疏纷扬倒是给面前这片纤巧的树林更添几分雅致灵动 猩红的火平静地燃着火周除了自然的光晕还有一层流转的术符给这满眼莹白注入一抹鲜亮的同时也带來融融温暖 就着火堆捧着热茶在漫天飘雪的静谧树林中休憩闲聊这可真是非同一般的闲意风雅只是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瞿墨 瞿墨向來不是腻歪的人所以即便面对凤兮他也从未有过什么亲密出格的举动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实实在在像一块牛皮糖牢牢粘在我身上掰都掰不开 我无比汗颜:“小木今日怎么撒起娇來了” 一开始他还只是紧紧贴在我身侧到后來不仅抬起胳膊搂住我凉凉的脸颊也挨到我的颈上简直名副其实的无缝契合 “有点冷”他的声音瓮瓮的吐息间撩得我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刚想说话他却一个失力揽着我侧倒了下來手搂着就不必说了连腿也顺势压到我身上把我整个人钉得动弹不得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眉宇低柔眸光盈绰在热气氤氲下渐渐染上颜色的唇这一瞬的柔情竟令人有些目眩神迷 “我实在是乏了”他轻轻扇了一下乌黑的睫语气堪比世上最温柔的醇酿“最后一天让我抱着你睡吧” 话音刚一消融在雪中他便合上眼气息转眼间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悄无声息地呼吸和眨眼他面容白皙眉目淡然就连清浅的鼻息喷在脸上也是凉玉一般的触感干净清冷得过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沉睡中毫无防备的瞿墨还记得他曾说睡觉的时候最不安全绝不容许方圆多少多少范围内有任何活物 这些日子以來他好像真的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又有点说不上來总之感觉很奇异:变温柔了变心软了变得会示弱了变得狗嘴里能吐象牙了还是说 只是变得普通了 如果他早点这样多好他这个样子就和纯良无害的无弦一样讨人喜欢如果他沒有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和疯狂 不他毕竟不是无弦他是瞿墨 不公的命运、孤独的童年、镜花水月般的恋情一切的一切早已注定何來那么多“如果” 我终究不会心软 瞿墨本就有多重人格温柔时滴得出水变态时无所不用其极翻脸比翻书快一千倍不止太难捉摸 我才不会再相信他 因为温暖渐渐的我也开始有了睡意 合上眼漫天的白雪似乎还在纷扬不止梦中瞿墨那张平静无澜的睡颜一点一点被埋进雪中直到彻底湮沒不见 vvv 等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來了 现在我要去干一件大事 唉我也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自嘲 我一面梳头一面对着铜镜露出一抹苦笑然后踏着微明的晨曦出了门 來到山腰一处浓荫铺展的歇脚亭我就着靠椅坐下手臂搭在栏上侧身远望天际那一抹温润的曦光出神想着这清丽得毫无任何威胁性的光亮什么时候才会被那酝酿着的灾难与死亡的i云给吞噬呢 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尴尬的地方是我特地挑的要被找到并不太难但总要花上一点时间一点足以让人焦心的时间 我收回视线微微垂目瞿墨这家伙一定认为作为凤兮的我会在这个他大难临头的日子与他不离不弃共患难吧只可惜我是桓玉我死也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他不是最怕孤独吗 我偏要让他在这种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尝尝孤独的滋味 这样想着我竟感到一种解气似的安心百无聊赖的等待间意识逐渐朦胧起來 正在这时仿佛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悠悠走过來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那道几近被光晕虚化了轮廓的身影这才变得真实了一些 山间的风如初见时那般撩起他长长的墨发和淡青色的衣袂袍角只不知是否因为我的心态已和当初大相径庭此时的他并沒有让我觉得仙气凛然、风神高华反而是清瘦孱弱、步伐虚浮若是这风再大一些估计得连他整个人都吹飞出去 瞿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 不知怎的见此情状我心里有点难以名状的不舒坦正要动作却忽而瞥见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赶上一头形貌似曾相识的庞然大物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隔着一段距离便朝它推出一个凌厉的掌风术法越过瞿墨的肩竟瞬间将其击倒在地其间它连呜都來不及呜一声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光芒渐消的手掌这手连同此刻在我体内充盈涌动的灵蕴都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和无所适从 作为一个即将灰飞烟灭的半魂我何时有这么强的修为了莫不是体内凤兮的力量都被我给吸走了可这分明不是魔气 我摇摇头强行镇定下心神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慌这有什么肯定只是因为方才情急之下发出的攻击比平时要更加厉害些罢了眼下还有正事要做 我站起來理了理衣袖唇边勾起一个淡漠的弧度径直向前面的瞿墨走去 “小木你何时变得这么弱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语带不屑地问 然而他并不动气对我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似乎也丝毫不意外只是不以为意地一笑笑容在他如玉般通透的脸上莹然生光 “让我一通好找” 他朝我徐徐伸出手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柔情蜜意地搂过我的时候他的手却忽而一扬径直拍在我头上 “”我被他这一动作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 待我正要思考一些东西之际从四围林子里突然毫无预兆地蹿出更多的兽人來天雷将至的氛围本就令它们狂躁不安如今同伴重伤流血的气味更是将它们引至此处 不久前和无弦被围的恐怖经历还记忆犹新我心有余悸地后退一步与瞿墨背靠背挨到一起 “你还不动手”我相信瞿墨以他的功力消灭眼前这些不速之客定然不在话下 然而我的话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大海并沒有得到丝毫回应 正当我有些心急、准备回头看他的时候面对我的一头兽人大概感应到我的心虚当下就毫不犹豫地如狂风席卷般扑了上來 “走开”见状我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将袍袖一挥下一刻耳边就传來不绝如缕的微弱喘息声 我再一次不明所以地意识到自己变强了的这个事实迎着周围如狼似虎的兽人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及时笼罩了我如此一來在我周身一股更为强大的气场开始涌现出來兽人们在这样无形的威压下逐渐表现出不安害怕的情绪我抓住时机当即从自身爆发出一圈刺目的光亮神经紧绷的它们经不住这一吓果然立马作鸟兽散很快就跑得沒影儿了 见危机已过我不由得冷汗淋漓地捂住自己发慌的心口而整个过程瞿墨都像个沒事人似的优哉游哉地靠在我背上沒有分毫出手的意思 我不由气结:“这种危机关头你出一下手会死吗” 从容的声音自背后传來: “为师教导你多年要是连这种小场面都招架不住那你的确可以去死了” ... ------------ 第七十七章:惟愿君安 vvv 我从來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坏孩子 即便他们都这么说 毕竟如果我真是个坏孩子的话以我的能力马上能让他们闭嘴但是我沒有他们每天都笑得很开心不开心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后來我遇到了师傅 他其实是个很古怪的人我并不喜欢他;但师母漂亮又温柔所以我最终还是叩首三下叫了他师傅 采药制药果然很适合我因为我记性好那些个药名什么的看一遍就能记住当然最让我开心的还是这种孤独也孤独得理所当然的感觉因为采药制药本就只需一个人这很正常 正在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一辈子都只和花鸟虫鱼打交道的时候一个姑娘出现了 她比我大笑容灿烂是她从采药的林子里救了我她叫凤兮可她不问我名字就直接叫我小木据说是因为我不怎么笑、像个木头脸 她说我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很喜欢我别人都怕她不愿和她亲近希望我以后能常常找她玩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 别人都把我排除在外可她接纳了我以前我的世界是空的现在既然她走进來了那我的世界里她就是唯一我的一切都是她的无人可分 或许我也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还沒等我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就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屠了我的家乡扮成我的样子只因为觉得我还不是孑然一身终究不能完完全全属于她 我终究又变成了一个人 离开青丘來到一团乱麻的昆仑山清扫满山的怪物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单凭我一人之力自然不可能可那些曾在我身边帮过我的人在血腥的厮杀中沒有死却最终死在了我家人赐给我的诅咒中 至此我才了解到即便换了地方孤独也会如影随形 我始终摆脱不了 有一次我打完胜仗从人界返回无意间竟看到了她的转世那一刻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是她害我变成这样现在的我活得如此了无生趣皆是拜她所赐是时候报仇了 之后我果然重新找回了自己在那一场驱逐中丢掉的感情和意识活得有了一些实感换句话说我找到了一个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目标 我知道这么做终有一天要遭报应可是那又如何 兴许是玄漓那只老狐狸后來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尝试了很多办法意图妨碍我不过都以失败告终后來他干脆破罐破摔直接把我下一个要找的目标送到我面前 很像真的很像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渡过一整个轮回找到了真正的她然而很可惜看來这个也必须要死 说真的我沒见过命这么硬的凡人当然也要多亏了那只老狐狸处心积虑地从中作梗 可到底是因为太久沒见过姑娘还是怎么我竟慢慢觉得这丫头还不错脾气很好可以随我开心地搓圆揉扁有她陪着日子倒也沒那么难熬但真正让我改变要杀她这一想法的还是后來她在我例行渡劫的时候跑回來找我怎么赶也赶不走之后又一直留下來照顾我直到我康复完全这件事 我开始觉得如果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她的陪伴不是一场镜花水月我不会害死她她也心甘情愿呆在我这里那这不就是我所一直希望的了我可还要继续执着于那个还差一点就可以实现的目标 但就在犹豫间我竟慢慢发现其实徒弟她始终忘不了为人时喜欢的五殿下这是否意味着她终究也还是会离开我就像所有曾经陪伴过我、最后却都消失不见的故人一样 还是找回凤兮吧毕竟只有我和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彼此的 终于凤兮回來了可徒弟离开的方式却是恨我入骨 我将这漫长岁月中尘封的感情对凤兮倾注这个目标历经万难最终还是实现了而我似乎也在情感的宣泄中逐渐由付出的充实转变为失去的空虚 我时常在看着面前凤兮的脸时感到一阵突如其來的恍惚仿佛模糊了时空一直以來我只想着要不计任何代价地找回她却沒想过找回她后要怎么做我只知道如今的我并不比之前那段暂时遗忘目标的日子过得开心那段有徒弟陪伴的日子我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记住了很多徒弟的喜恶发现了很多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小习惯她与我之间有了一种羁绊然而对于遥远过往中的凤兮我又了解些什么呢 是我的错觉吗我开始觉得眼前陪伴我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恨我入骨的徒弟她的小习惯依旧沒变 呵、折腾來折腾去我竟是分不清她们两个了一直为执念而活的我此时此刻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这期间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无论她是谁我清楚地知道一点:因为不完整的魂魄她过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我开始用“春风”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修为转移给她毕竟于她而言眼下只有这一条生路 她的一整个轮回都折在了我手上现在我赔上自己往后的一生來让她接下來有无尽的时间吃喝玩乐过得风风光光 我不在乎自己最后会如何修为什么的我从不介意况且我也累了在折腾了这么久之后我很想躺下來心无旁骛地睡一觉 徒弟你总是私底下悄悄骂我冷酷、不近人情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为师倒真希望做一只可以时时赖在别人怀里撒娇的小狐狸 这样多幸福不是吗 vvv 瞿墨用他最后的力气一掌把我推开 头顶浓重的i云被数道奇异的闪光生生撕裂一条大口正对底下迎风静立的瞿墨 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 四周狂风乍起我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他头发被吹得遮住了视线却也纹丝不能动弹 当初映寒是现在瞿墨也是他们为何都这么残忍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却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把我当傻瓜吗 但见瞿墨头顶忽而金光一闪盛大得仿佛能照亮整个天地 “师傅”撕心裂肺的喊叫径直冲破了喉间的禁锢 在落雷的一瞬间我倏地感到一颗心狠狠一悸就好像灵魂出窍一般恍然间似有一片如剑锋般凛然生光的金色衣角拂过眼梢径直向前方飞去 那女子金色的衣裙在狂风中铺展如日出时灿烂的烟霞双臂伸展的样子又像涅槃重生的凤凰再一次义无反顾地扑向灼灼烈火 她盈盈抱住只身站在那里的瞿墨一时间他身上那种冰冷的苍白立时便被一扫而光整个人被一团融融的暖光包裹起來 那一刻有瞬时的寂静只听得那女子饱含笑意的清灵嗓音缓缓道: “至少这一次不再让你孤单” 话音既落耳畔雷鸣轰然天地间唯剩一片刺目的白 ... ------------ 第七十八章:若有来生 vvv 如今三界一片混乱首当其冲的是天宫在被外族攻击的同时他们还遭受着“乌木”招引來的妖魔的侵扰 而这一切是从惊鸿离开后开始的 据说在无弦和晓鸯成婚当天惊鸿放出了她豢养的一众凶兽大闹宴席坏了整个神圣的仪式不说还致使无弦于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得以逃跑跑得不见踪影 天帝大怒然因为有佛祖撑腰不能拿惊鸿开涮他转而将她心爱的凶兽统统杀了个精光且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个中手段极其残忍 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惊鸿便决绝地离开了 一段时间以來她音信全无只余她庭院中那一株小树苗势不可挡地疯狂生长 待惊鸿再次现身天宫之时她已然是碧沧宫新一任魔君而魔界与龙族炎凰族之间的关系也在她一手经营之下变得十分密切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报仇 而就在同一时间惊鸿庭院里那一株曾病怏怏的小树苗如今竟已长成一棵枝繁叶茂、漆黑如墨的大树除了每一根枝上生满了葳蕤的叶子之外它完完全全就是诞生在这天地间、第三课会招引灾祸的“乌木” 历经了不可计数混吃等死的太平岁月天宫的一众神仙面对以惊鸿为首的这浩大攻势纷纷乱了阵脚战火烧及之处颇有摧枯拉槁之势然就在这火烧眉毛的危急关头作为天宫领头人物之一的五殿下竟依然不知所踪沒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又是去干什么 “或许我知道” 坐在昆仑山巅的四角亭子里吹着清晨凉爽的微风我一面仔细擦拭着搁在腿上的青玉宝剑一面喃喃自语 “嗯”來给我普及当今天下大势的玄漓狐疑地瞥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并不言语 “咳、话说回來”他也不大在意转而坐到我身边“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擦拭宝剑的手顿了顿半晌道: “自然” 他似是欣慰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眼望着面前一片云海茫茫: “你肯为小墨子做到这一步难为你了” “” 因了与天宫的密切关系在这一次各族对天宫的围剿中青丘自然也未能幸免而作为阴差阳错于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长留仙的我放弃了本可以逍遥自在的生活毫不犹豫地趟进了这趟浑水站在青丘、也就是天宫这一边 “丫头其实”玄漓欲言又止在我目光的催促下方才续道:“你可以在帮完青丘之后让他们答应你不再孤立小墨子的要求他们一定不会违背如此一來既达到了你我的目的又不致于在忙活了一大圈之后还落的个让他们记恨你的下场” 听罢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以为我不想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只会迫于我的压力而勉强让师傅的灵位迁回终究不会真的认同他” 玄漓闻言默然 经历了这么多如今的我早已了然一个当时就无法解释的误会到最后也无须解释要想解开这个结只需用另一个误会來转嫁它就行了 届时我会去青丘竭尽全力帮他们抵御外敌不以立威为名而以赎罪为名既是为了永远离开的凤兮也是为了永远留下的我自己 “嘿是这小家伙” 思绪猛地被打断我竟隐隐感到庆幸不及顺着玄漓的目光向地上看去一团黑不溜秋的毛团就以迅雷之势不由分说地蹭到了我怀里 冰凉的双手因为接触到它的缘故很快有了温度我揉着它脑袋上的毛不由笑道:“黑狗特别粘人我才把它引到别处去它就又自己摸着找回來了” 黑狗是我给这只小狐狸取的名字 那天一道雷劈下就连瞿墨的一根头发丝儿也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我想假使一切能按正常的剧情走我的灰飞烟灭与此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本來瞿墨做神仙就做得够失败了活了这么久愣是一丁点人缘也沒有积攒下來再加上现今四处战火纷飞更是沒人会有闲工夫來给他烧柱香祭奠一下了所幸正当我苦思冥想着好歹弄个分身术让他不致于九泉之下还空虚寂寞冷玄漓出现了 我不知道他是背负着來自九尾狐族多大的压力來给瞿墨送行只知道瞿墨这个叔叔总算还有点人情味 也正是因此我和玄漓之间的旧账因为站在一起一同祭奠一个逝去的人一笔勾销了 “玄漓”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燃香的长木案静了很久之后轻唤了他一声待他转过头我缓缓道:“你说师傅的下一世会是什么” 他眸色深沉沉穆的脸上第一次失了那总是若隐若现的笑影“什么都不是那道雷下去魂魄都沒了还转个什么世” 我心里猛地揪痛 我何尝不清楚这一点世间万物皆是此消彼长而不能两全其美既然我的命保住了他的命自然就要为我作抵押可是 我深吸一口气硬是把一股脑涌上來的酸楚给憋了回去无视玄漓认真地开口道:“我想师傅的下一世应该是头宠物猪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吃了睡睡了吃” 还沒等我说完一只黑色的小狐狸不知从哪儿突然蹦出來绊倒了岸上的香烛 有一瞬间我和玄漓的时间几乎停止了走动 回过神來的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抱过那只小狐狸出乎意料作为一只野狐它真的太过温顺在我怀里完全收起了防备竟有一赖不起的趋势 “你说这个会不会就是”我不由自主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惊动了这如幻梦一般突然出现的希望一样 玄漓沉吟了一会儿“黑狐在这一带确实极其罕见”他说着目光里那种一闪即逝的脆弱的东西终究还是被一贯沉稳的理性所取代“且不论它的体形习性与完全不同就是这种可能性从一开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似是感受不到眼下这压抑的氛围怀里的小狐狸正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我雪白的前襟形容万分惬意 玄漓接着说:“瞧这小狐狸显然并不通灵应只是普通俗物且它这么粘人怎么会” “”我也不答腔只默默看着臂弯间体形娇小的黑狐正巧它也抬起了尖尖的鼻子一双莹亮透澈的圆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我不由会心一笑轻轻揉着它的脑袋 “所以你是打算养着它了”玄漓见状问 “看它这么粘我有何不可” 师傅瞿墨如果让你再活一次你是会选择重复以前的样子还是会变成与之前的你截然相反的样子 vvv 我的头发和衣服全被鲜血给染红了那把纤细的剑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我现在唯剩拖着它的力气 來到青丘一处偏僻的山泉处我把似有千斤重的剑往地上一插就着石头坐下來整个人虚脱了一样 即便之前瞿墨用心良苦地通过“春风”将他所有修为揉碎细化渡给我途中甚至沒有引起丝毫排异反应但真正要把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修为运用自如我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一低头清澈的潭面映出我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前一刻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要把我领去琼宫玉宇的青丘众人在听到我说出那句话后下一刻就带着仇恨且惊惧的眼神作鸟兽散搞得我现在只能万分凄惨地躲在这个偏僻旮旯里偏得一安了 要是以前的我何曾敢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一次性树这么多敌况且还是在吃力不讨好的情况下;然而对于现在的我來说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接下來还有无尽的岁月供我想方设法地度过我要 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看着曾拼尽全力追求过的东西慢慢退去铅华变得一文不名看着我爱的我恨的终有一天都离我而去看尽这世间每一个好的和坏的角落直到身边再无风景那之后呢我该再如何消磨时间 呵也真是造化弄人本來苟延残喘的生命怎么就一下变成了无穷大呢瞿墨实在是我此生见过最有能耐的师傅不仅生前各种变着法儿地折腾我就连死后都要留给我这么一个难解的谜題我发誓此生除瞿墨外再无第二个师傅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而感知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尚不及反应一个人便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余光瞥见肩上一缕雪色的发丝我当即有些激动地侧头:“无弦你” 然而他下巴搁在我肩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此时我才惊觉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喷在颈间的鼻息也是冰凉且虚浮的 “先别说话”声音仿佛冰珠打在弦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倏地冒上來我急不可耐地想发问却无奈于他此刻并不愿言语 “你受伤了” 心焦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边说边慢慢松开我顺势坐到我身边 顾不上回答我连忙侧过身打量他但见他衣冠整洁面上并看不出受了什么伤然脸色却极其苍白简直要和他雪色的长发和素蓝的袍子融为一体变成一幅沒有任何温度的水墨画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心底似乎有一个答案但我还是明知故问 他倒是恍若未闻“你身上的是不是你的血” “不是”面对他的追问我只得回道“不用担心已经不是从前了” 闻言他沉默了半晌而后从袖间不疾不徐地摸出一颗莹绿的小果子來“你要的我给你找回來了”说着将其放到我的掌心 一股沁凉透过皮肤直窜入体内我盯着眼前这颗外形普通却暗藏玄机的小球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长青”见无弦云淡风轻地颔首我不由追问:“四神器中唯有这一件一直流落在外三界中从无一人寻得你究竟是从哪儿找來的” 相信他这一路來肯定不无艰辛毕竟连天宫有难他都不能及时赶回应是脱不开身的缘故而且虽然他表面上看來沒什么但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气质像是比起身上的伤心里才是受了实实在在的打击 只是他并不肯说出详情随便搪塞了我几句就用那双清冽而专注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我: “怎么现在可以不装了” 我闻言一惊一时间竟将自己的疑问忘在脑后 “你之前果然知道” ... ------------ 第七十九章:罗刹现世 vvv 闻言他沉默了半晌而后从袖间不疾不徐地摸出一颗莹绿的小果子來“你要的我给你找回來了”说着将其放到我的掌心 一股沁凉透过皮肤直窜入体内我盯着眼前这颗外形普通却暗藏玄机的小球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长青”见无弦云淡风轻地颔首我不由追问:“四神器中唯有这一件一直流落在外三界中从无一人寻得你究竟是从哪儿找來的” 相信他这一路來肯定不无艰辛毕竟连天宫有难他都不能及时赶回应是脱不开身的缘故而且虽然他表面上看來沒什么但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气质像是比起身上的伤心里才是受了实实在在的打击 只是他并不肯说出详情随便搪塞了我几句就用那双清冽而专注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我: “怎么现在可以不装了” 我闻言一惊一时间竟将自己的疑问忘在脑后“你之前果然知道” 他伸过手來从容地扒拉了一下我始终挂在腰间他送的那颗夜明珠嘴角微扬露出久日重逢以來第一抹笑容 “看这个就知道了” 我这才恍然因瞿墨本不知我这颗夜明珠的由來那段时间为了能给自己留个小小的念想也就沒有取下这颗珠子这么说他从一开始就 “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 他回望我目光里闪着一种沉静的光“我想给的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但你想要的我便尽力给你”言罢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微一挑眉“我这样做可对” “”未料诞生于一株花草的他竟有如此通达心性确实如他所言彼时若沒有他干脆的远离我断不能沒有后顾之忧地、一心一意地对付瞿墨 只是如今这一切的意义似乎都显得有些渺茫 “果然”无弦凝视我的脸半晌忽而意味深长地说“瞿墨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你有事” 我闻言一窒一颗心像是猛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狠狠揪紧 嘴唇不可抑制地哆嗦起來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像是不肯承受“你、想知道这段时间以來发生了什么吗” 静了片刻我的脑袋突然毫无预兆地撞进一个怀抱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瞬时将我围绕 “既然这段回忆让你难受何必再去回想”他的声音就如晴夜里悠远传來的钟声令我闻之心颤: “接下來的日子我來陪你” 不知怎的兴许是因为明知不可能却又偏偏被挑起那一丝缥缈的希望一听到这句话一股委屈酸涩的情绪当即如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只一瞬间眼眶便已是一片温热: “不、接下來的日子你不可能一直陪着我的” 想到有一天无弦也终将离开我一种伶仃无依的孤独感更是被放大一时间我甚至产生了被此刻流经身边的时间给一口吞噬的可怕错觉 哽咽间无弦缓缓松开了他的怀抱转而揽过我的脖子在唇上印下深深一吻而后在我尚有些恍神之际凑近耳畔: “可以的”他说“只要你喂我吃下你手上的那颗长青” vvv 当初我要无弦去给我找來长青诚然是胡扯沒想到有一天他竟会想到用它來延续自己的生命陪我于无尽的岁月中走下去 一想到有一个人会始终留在我身边以后的日子仿佛也变得沒那么难熬了只是心里那片经久不散的乌云依旧顽固地不肯散开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不如想象的这样简单 “你确定不需要休息一下” 在和无弦一同前往天宫的途中他面露担忧地问我道 我给他投去一个笃定的眼神“我现在的灵力还很充盈而且你以为我杀人杀得很从容自得么趁方才青丘一战积攒在脑子里的热气还沒散尽我得赶紧充分利用才行” 见他稍微放心下來我转而问: “惊鸿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闻言脸色一黯半晌道:“她是为了我才我也有责任” 我见状握了握他的手:“别担心到时我们再和她谈一谈” 然而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惊鸿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原來随着惊鸿从小到大怨气的积累和增长如今她庭院里那颗不明由來的种子早已长成新一代的“乌木”想來以往的两棵也便是这样长成的吧而且看它们直至今日也依旧不减的妖邪之气估计在当时就沒有谁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那场灭顶之灾 “既然惊鸿出生时她额头上的花纹就预示了今日的结果彼时如來佛祖为何还要阻止” “啧啧、最毒妇人心” 一道突如其來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一面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一面向上望去來人竟是好久不见的冯霜他依旧老样子懒洋洋地斜倚在云上臂弯间夹着那个木偶 “冯霜”无弦见了他也表示惊讶 他象征性地朝无弦招了招手继而向我道:“你这女人还是这么绝情难道你觉得惊鸿在那时就该死了” 我不由被他呛到“怎会我只是奇怪” “一來她既被生下來了任何人都沒有权力夺走她的命”风霜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么沒耐心二次毫不客气地打断我道“再者这是天界逃不过的命数” “天界还有命数这一说” 他向我投來轻蔑的一瞥“说你沒文化你还不信世间万物皆有它固有的运行规律这就是所谓的命数天宫安逸了这么久早已丧失了它应有的效率这命中注定的一劫它要是躲过了那还好说也算是重新唤活要是躲不过”他换上一副幽然诡异的口吻“毁灭之后自然会开启新的轮回” “” 话音既落我和无弦都沒有搭腔 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沉默过后冯霜打了个呵欠“我要回我该呆的地方去了你们自己保重” “嗯你要去哪” “别忘了我可是佛”他幸灾乐祸地一笑袍袖一甩便消失在了云里“这趟浑水你们就自己趟去吧恕不奉陪” 待我们赶到天宫时但见昔日洁白的云海如今已被染成灼眼的妖红每一重仙气里就混杂着几分瘴气因交锋卷起的狂风中满溢着血的腥味 甫一落地便听得一声惨叫自不远处传來凄厉无比而当我疾步踏过一地残垣断壁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便急窜而上直冲头顶 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在一片修罗地狱般猩红的背景中趴倒在地苍白的双手捂着脸有浓稠的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间汩汩往外冒 那是晓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向來淡定老成的她会发出像刚才那样令人汗毛倒竖的尖叫也无法想象干净澄明如秋水的她竟有一天会沾上满身的肮脏血污 过去她可恶的种种皆抵不过此情此景下这可怜情状的万分之一心里阵阵揪痛我和无弦快步赶到了她身边 “晓鸯你” “谁是谁”未料刚一碰到她的手臂她就再一次惊叫起來极度惊惧中喊出的名字竟是: “弋戈弋戈你在哪快來救救我我、我好害怕” 她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晓鸯” 幸而弋戈及时赶了过來 他一身风尘地狂奔而來推开我和无弦一把从地上扶起晓鸯抓住她的肩膀:“晓、晓鸯你、你的眼睛”他的眼里除了晓鸯再无其他一双本是莹绿色的兽眼此刻竟然泛起血红 听到是弋戈晓鸯腾出捂脸的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摸索从那只露出來几乎烂掉的眼眶里涌出了血以外的液体 弋戈像是心疼到了极点抓过她摸索的手也不顾上面全是血泥就狠狠按在自己脸上连嗓音也禁不住地剧烈抖动起來:“晓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我是我沒有保护好你我简直该死该死” “弋戈我、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我好怕、所有人都想害死我我、我该怎么办”晓鸯疯了一样地蜷缩在弋戈怀里一个劲儿地发抖语无伦次 对于从出生起就拥有魂镜的晓鸯來说瞎无异于是对她最大的打击挖掘惯了世人内心的丑恶如今再也看不见的她一定充满了恐惧 那双眼睛相当于她活下去所有的勇气 “晓鸯你别怕我现在马上” “大当家你在干嘛快过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弋戈闻言动作随即一滞 自红阑野大当家和二当家死于乌木一战以來弋戈忍着比所有族人都更加沉重的悲痛小小年纪就担起了族中所有的担子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着自己性子随意來去的小孩儿了他是他们整个族的主心骨、顶梁柱少了他的领战和指挥大伙儿的阵势眼看着就有些散了 “弋戈你先冷静一下回去专心作战我帮你把晓鸯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见状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他红着眼看我半晌继而用力抹一把眼睛作势就要站起來正于此时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來的晓鸯突然浑身一颤、伸手狠狠拉住了他胳膊: “不、你不要走”她带着哭腔颤抖的嗓音里尽是绝望“我的眼睛沒了所有人都不会再喜欢我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弋戈动了动嘴唇望着她的脸上布满浓到化不开的哀戚 “弋戈”看他踟蹰我不由有些担忧 正当我以为他就要进退维谷之时他垂着的头忽而抬起从凌乱的额发下闪出一双精光逼人的眼睛有力的臂膀只一拉一勾便将浑身脏兮兮的晓鸯给拦腰抱起 “兄弟们听好”他中气十足地站在原地大吼一声红狼族所有人应声望过來“你们大当家的夫人现在受了重伤作为男人我必须优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在这之前你们给我一个个活着等我回來” 弋戈话音既落沉寂片刻后马上传來了齐整且响亮的呼声: “好” “大姐兄弟们就拜托你先照看一下了” 不等我回应刚一交代完他便抱着晓鸯足尖一点飞过南天门瞬时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竟有一时的失神 “别发呆了”无弦一拍我才回过神來“照顾好自己我先去那边中心战场” 我知他是要去向此刻正节节败退的天兵们鼓舞士气而今日的我也已不再是那个只能靠着他的庇护躲在一旁的我了: “知道了一切小心” 与无弦分手后我來到眼下战况最为激烈的“乌木”周围 看着那棵从颓然倾倒的院墙里势不可挡冒出來的招鬼树以及各路乱七八糟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旋即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天昏地暗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杀红眼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响在耳畔:“别打了跟我走”紧接着腰间一紧下一刻我便从这片腥风血雨中被带了出去 “怎么回事”刚一落地我就转向一旁的无弦 然而不及他回答四周噼里哐啷的短兵相接声和不绝于耳的咆哮咽气声一瞬间都如尘埃落地般安静了下來一蓬盛大的金光倏地穿透不远处黑压压的云海伴随着一道威势十足的呼喝 “天帝现在就在我手上我看你们谁还敢动” “” 我默默咽了口唾沫等待一场久违的重逢 ... ------------ 第八十章:末日冥火 “天帝现在就在我手上我看你们谁还敢动” “” 我默默咽了口唾沫等待一场久违的重逢 然而当那个人透过重重云雾真正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完全不敢相信这竟就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惊鸿 她额上曾经如纹饰一般别致的印记不知何时扩散延伸到了一整张脸上掩去了原本惊艳的五官和雪白的肌肤显得诡异而恐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邪气和令人胆寒的杀意仿佛从骨髓深处透出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谁也不会猜到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其实是个神仙而非地狱修罗 “你的脸”我定定地望着她不由呢喃出声 因为此时此刻现场极为安静别提我说话了就是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是以我话音刚落那个“疑似”惊鸿的女子就转了过來 “哎呀”她故作夸张地惊叹一声语带轻蔑:“这不是我最亲爱的好友桓玉吗这些日子别來无恙啊” 对于她突如其來的搭讪我愣了片刻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开始朝我这边集聚我随即打了个激灵很快回道:“惊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呵、是啊你在昆仑山逍遥了这么久对外界一概不关心怎么会知道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然而不等我辩解她又不由分说地续道:“哦当然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这次你也最好别多管闲事” “且不论我”浓重的戾气似乎早已淹沒她的理智我皱紧了眉头“你现在手上拿着的可是你亲爹难道你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少來这一套”她闻言瞥了一眼被她擒着的天帝接着恶狠狠地朝我啐了一口“说我你以为你就是个什么好东西呵、说我弑父难道你就沒有弑师”我浑身一震她见状更是肆无忌惮地笑开了:“哈哈哈不仅如此你还把他的修为都占为己有了吧不然我就不信你有这个种敢说教我” 谣言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有抓住别人注意力的能力惊鸿一席话毕四周明显就腾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那种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赝品 这时无弦作势要上前我轻轻拽住他向他摇了摇头 “随便你怎么想但逝者已逝你不要再妄加非议”我抬头淡淡地说眼神却卯起了劲儿和她杠上“既然我们话不投机动手吧” “好这可是你” “我打” 电光火石间一道棕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來闪现在惊鸿背后一把抢过了被她放松了些力道挟着的天帝 弋戈这小子出现得还真是时机 眼看到手的猎物被劫走惊鸿马上作势要追赶在这节骨眼我和无弦一齐飞身上前二话不说立时便和她交起手來而方才还一片寂静的战场这会儿受了刺激也重新燃起了战火 然混战并沒有持续多久一声叫骂穿过喧嚣径直入耳: “哎哟我说我救了你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话音既落雷霆一闪一时间眼前尽是金星 “老虎不发威当朕是病猫” 这一声声如洪钟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天帝既然你有这能耐之前难道都是逗我们玩儿的 “惊鸿你闹够了沒有” 但见天帝不知何时挣脱了弋戈正如一棵笔挺的松立在那里倒是此时跌坐在地上的弋戈显得有些狼狈了 不想总是一脸奸商笑容的天帝也有如此霸气侧漏的时候 “”惊鸿见状也是一惊半晌沒说出话來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好像都被某个看不见的人施了定身术 “噗” 然而天帝之前显然受过伤这下用力过猛一口血就喷了出來 “哈哈哈”在我们赶到天帝身边的下一刻惊鸿便大笑出声“死老头你还在那儿装什么装色厉内荏的草包一个” “咳、惊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天帝固执地挥开无弦想要搀扶他的手勉力支撑自己“你冲着我來就是把整个天宫卷进來是个什么意思” “呵、我怎么不在我面前摆你天帝的臭架子了”惊鸿对此嗤之以鼻 “我现在是在教育你这个不成器的疯丫头” 惊鸿闻言一怔旋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现在连脑袋都烧昏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她缓缓低下头双肩时不时耸动一下而后耸动的频率越來越高直到疯狂的笑声不可抑制地溢出來: “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真正把我当女儿看待过我从头到尾不过你的挡箭牌、是为你无能找的一个借口”寒光从她脸上狰狞的黑色花纹上飞速流过在她的周身忽而卷起狂风一旁废墟里的乌木似是感应她的愤怒一般瞬间魔气大盛接连又吐出成片的鬼怪“事到如今你知道怕了知道拿出爹的身份來压我了真是可笑” 适才稍微稳定了一点的事态突然又急转直下现场因大量重新涌入的妖魔而再次陷入混乱而整个天界的核心宫殿在受到这二次冲击的同时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倾向 “好好好”然而即便身处混乱的中心天帝看上去也并沒有显出什么惊慌的神情依旧旁若无人地和惊鸿对峙着:“我承认我是无能无论我再怎么费尽心机五个儿子我也一个都保不住可是我真的不想承认我的孩子个个都厄运缠身”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带有不祥之兆他们后來都说这一切是因你而起说实话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之所以决定亲自将你处死其实是想将我先前的罪孽连同以后为你生命的那份担忧一并断送谁知佛祖他会突然后來我觉得你既是被佛祖保佑的孩子以后就绝不会像你哥哥们那样枉死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地陪着我了可沒过多久天宫竟又起了灾祸那时我就有种预感你最终也会因为我的宠爱而丢了性命这个诅咒终究不会被打破而我能想到的唯一不让你步你哥哥们后尘的方法就是让你离我远点让你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够了”惊鸿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打断了天帝的话一个闪身便來到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以为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追着你屁股后头跑的傻丫头” “不你当然不是”天帝毫无惧色地哼笑一声“你现在多有能耐啊已经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骑到你爹头上來了”而后他毫无压力地伸手捏了一把惊鸿的脸“而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到死也不会承认生过你这么丑的女儿” “” 惊鸿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足以用呆愣來形容了 许是因为她此时此刻心情的波动那边乌木的魔气也开始变得忽强忽弱一时间妖风四起天地变色忽然一声闷雷突兀地响起仔细辨认才发现那竟是猛兽压抑的咆哮 下一刻一股强力的威压便应声袭來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那里出來了 “惊鸿”我情不自禁地朝她喊“你快冷静下來” 我的喊声像是一下子将她从惊愕中惊醒她一转头也看见了乌木那边异乎寻常的征兆一瞬间的动容反映出了她内心某种讳莫如深的情绪然而也只是眨眼间她的神色很快变成了幸灾乐祸 她松开捏着天帝脖子的手转而一把将他推开猩红的嘴唇向两边咧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十分瘆人“这东西一出來天宫就完了你们也别想活” 我看看眼前正孕育着一场致命灾难的乌木又皱眉望向不远处落尘不断、摇摇欲坠的宫殿楼台情急之下朝惊鸿脱口而出: “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闻言惊鸿浑身一震未等我看清她便如一阵黑色的旋风瞬移到我面前一双冒着邪气的幽深瞳仁定定地盯着我让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说什么”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力逼迫自己不要转开眼珠然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对她说:“晓鸯曾窥探过你的内心她说在那里有一棵巨大的花树看上去很美那是你记忆里非常珍贵的树吧” “”她沒有说话但眼神里有了明显的动摇 见有空子可钻我赶紧乘胜追击一指旁边院墙废墟里那棵乌木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可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棵漂亮的树变成了现在这个恶心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惊鸿缓缓皱起了眉可能是因为困顿嘴唇狠狠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见状我刚想松一口气然事态的不可控性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呜咽声持续了一会儿乌木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整棵树的轮廓就在这一刻被大片扭曲的黑雾给笼罩起來 战场又一次寂静到了极点那片黑雾仿佛有魔力一般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了过去 这一刻大家都在屏息以待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头青面獠牙的巨兽浑身燃着來自地狱的青色冥火一个猛子扎了出來几个來不及逃跑的士兵在它还未落地之际就被瞬间焚成了灰烬 见此可怖之景所有在场的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大家早已忘了战争清一色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手上的矛和盾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正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这头横空出世的巨兽身上时我忽地感到颊边一凉然反应过來的时候已经來不及了一头面目可憎的妖人趁乱朝我扑了过來 我下意识要拿手臂去挡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倏地移形换影到我身前为我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无、无弦”我一剑刺中那个还想再次攻击的妖人一把将无弦揽入怀中“你的脖子还好吗” 这一击虽不重却偏偏伤中要害鲜红浓稠的血不断从他颈间那道狭长的伤口汩汩流出导致他不知经历了什么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此刻显得更加苍白了 即便隔着衣料我也能感觉到他身体冰凉因为气力逐渐流失他慢慢将浑身的体重都压在了我身上而我的力气目前还不足以轻松撑起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的重量于是我搂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跌坐下來 “无弦、无弦”见他悠悠睁开眼睛我稍微松了口气丝毫不见人色的脸令我心如刀绞“你此次回來本就虚弱怎么还如此贸然地跑过來替我挡刀呢以我现在的身子骨挨一两下不会有事的” 他缓缓伸手抚上我的脸就如擦过面颊一片冰凉的羽毛: “习惯了” 我闻言一窒 “吼” 这一声咆哮仿若就响在身后我当即被生生惊出一身冷汗转头但见那妖兽正势不可挡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我拼尽全力应该还能够勉力阻止它但无弦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能放下心來 正当我犹豫不决进退维谷之际忽然有人一拍我的肩膀豪气万丈地对我道: “别担心小爷我替你上” ... ------------ 第八十一章:焚心化玉 正当我犹豫不决进退维谷之际忽然有人一拍我的肩膀豪气万丈地对我道: “别担心小爷我替你上” 见是弋戈我不由有些欣慰但心下却并不觉得才刚经历过那样的悲痛又让他去冒生命危险是个什么明智的选择开口正欲安抚他却先一步抢过我的话道: “我的军队和我的女人我都已经安顿好了现在的我并沒有什么包袱和顾虑你大可放心”见我还是有些踌躇他转而认真地看着我语气沉着:“现在不是行不行的问題而是你应该呆在他身边他需要你” “”弋戈的话犹如一把利箭直直射入我的胸口直抵最深处 我忽然意识到:虽然自己总是自恃思虑周全然而对那些对我掏心掏肺、待我如宝的人我却往往最容易掉以轻心 待我回过神來的时候弋戈已追了出去那妖兽似是懒得再纠缠正势如破竹地朝天宫正殿的方向奔去 不好那里是整个天宫的核心如果坍塌天界就完了而后三界也会失去平衡真正的黑暗时期就会來临 光凭弋戈一人之力显然是沒用的不应该说眼下除了惊鸿所有人的努力都是沒用的 “惊鸿”我不由朝着身边自妖兽出现以來就一直若有所思无动于衷的惊鸿大吼“快阻止它不然一切就都完了” 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紧皱的眉依然反映出她的犹豫 她是真的想把一切都毁了和她自己一起 “畜生”见状天帝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而后不由分说地就化成一道金光急追那妖兽而去看那架势似有玉石俱焚之意 “佛祖的话是对的”正当我心急如焚、整个人濒临绝望之际惊鸿竟蓦地开口说话了她安静淡然地望着天宫正殿的方向或许更为恰当的说法是她正望着远方: “时至再转罗刹根结;丛枝百绕魂息千绝;冥铃悠越繁花却湮”虽然不易察觉但我还是看到她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弧度“桓玉还记得这最后一句是什么” 可能是被此刻微妙的氛围所感染我抬头望着她怔怔念道: “焚心化玉枯血生胭” 然而令我完全沒想到的是话音未落惊鸿她竟抬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掏出自己的心脏下一刻便于掌中燃起熊熊烈火 “让我流血的东西我定让它覆灭”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恍惚间我想起了初见时她曾说过的话彼时她一袭红衣一出场便让整个天地都黯然失色 “桓玉我一生就只有你和你怀中那朵花两个朋友”她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了一同消散的还有她额间曾伴随了她一生、也孤独了她一生的那枚花纹“最后答应我一个要求把我变回原來那么漂亮” 闻言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涌上來: “好” 狂风止歇了鬼怪消失了连片的云海也逐渐褪去了猩红的血色惊鸿从容地行着红衣黑发灿眸红唇依旧惊艳如初在她的身后那棵乌木连同她手中那颗燃烧着的心脏一起被缭绕的火舌疯狂舔舐着 她踏着一地摇曳火光悠然前行袅娜的背影仿佛昭示着她活到极致的美丽 无论她这一生受了多少污蔑和诽谤她已尽力活到最好 随着惊鸿与自己之间距离的逐渐缩短天帝似是不忍再看下去径自又化为一道金光先一步來到她面前一把扶住已然有些摇摇欲坠的她: “鸿儿我的女儿” 她该是听到了此时此刻自己最想听的一句话于是放松了全身的力气慢慢虚化成一抹影子靠在天帝怀里: “对不起我也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话音既落就像是被微风吹散的烟雾一样惊鸿蓦地消失了只剩天帝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怅然若失地呆立在那里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惊鸿的逝去而一同消失了我早已忘了不久前神经崩到极致的紧张感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又一个人消失了这次是我的朋友 “好美的花啊” 怀里的无弦不知何时醒了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倏地将我惊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立时便从眼眶落了下來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眼前的场景差点沒让我以为今日发生的一切其实只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 但见粉色的小花以遮天蔽日之势团团簇簇地开满了一树不知从何而來的风轻轻摇曳着枝桠细碎的花纷纷落下如梦似幻 “我一直忘不了小时候父皇陪我在花树下玩耍的场景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vvv 经此一役三界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不同于红阑野和天界边境在离天宫稍远处一座重新修葺的庭院里留下的是一棵常开不败的花树 沒过多久红阑野传來了弋戈与晓鸯两人的喜讯 再次看到晓鸯时她已全不似最后在天宫废墟见到的那般瑟缩战栗靠在弋戈怀里的她虽失了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神色却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平和与安宁 后來我向她问起她微笑起來那是不掺杂任何杂质、干净纯粹的笑容: “如今弋戈是我的眼睛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比以前更为美丽的世界” 沿着无定河与无弦漫步在通往萍踪谷的路上好像上一次來这里已是很久以前的事然而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眼前的情景令人不敢置信: 从前的蓝色花海干涸了传说中永不会凋谢的不凋花全都无一例外地成了枯骨 心里某个一直坚信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崩塌了 即便是不凋花也终有凋零的一天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是我干的” 身旁忽而冷不丁飘來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话我呆愣了片刻而后震惊不已地转过头 无弦的侧脸沐在清润的月辉之下看上去并沒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是我挖出了原本埋在这片土地下的长青” 虽然早已猜到一二但当他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的刹那我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难怪他当初回來即便身上不见有什么伤整个人也显得那般失魂落魄好歹这里也相当于是它的诞生之地亲手将其葬送的滋味怎么说也不好受啊转念一想这一切还只是因为我随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瞬间就有种自责愧疚到快要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你何必要做到这等地步” 然而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动手之前我在这里整整坐了三天三夜” “你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吧” 他沒有回答径自拉我來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坐下 “我只是想感受”两人坐定他是才淡然道“光是在这里坐三天三夜我就已经难以忍受何况这些终年不凋的花如果万物真有灵于它们而言正常凋谢或许才是一种福分” “”望着眼前一派萧瑟凄凉之景我默然垂下眼帘: “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无弦显然还是听到了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向他一双静若深潭的眸子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所以我來陪你” ... ------------ 最终章:不若春来更逢君 d7cfd3c4b8f3vvv 虽然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无弦显然还是听到了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向他一双静若深潭的眸子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所以我來陪你”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胸口不由传來阵阵隐晦的悸动 “既然你都说了这样很痛苦何必” “不一样”他果断应道“我们有双脚可以去很多的地方” “天地只有那么大等我们把每个地方踏烂了这世间也就再无风景可看” “不要老是想着以后的不快來消磨当下谁又知道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我抬头看向无弦近在咫尺的脸 他雪色的长发那么迷人凝视着我的双眼温柔而专注这个一直视我若珍宝的人我以前从未好好看看他也不曾陪他走过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幸而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我一挥衣袖光影迷蒙间这片荒芜之地转瞬又开满繁花是我和他第一次來到这里时看到的光景美得令人窒息 我揽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一阵难舍难离的厮磨后凑近他略微发烫的耳畔轻声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有你长醉不醒又何妨” 尾章 醉仙楼的顶层雅间是俯瞰全城风景最好的地方入口的美酒也无愧为极好的佳酿然而此时此刻我并沒有什么闲情雅致來细细品尝 “找你出來喝酒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对面坐着的男子一袭银灰色的长袍清冷的面容上有一小朵半绽的红莲 我一面给自己斟酒一面平淡地说: “承蒙帝君不弃在下实乃三生有幸” 留夷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你我酒友这么多年还來这一套” 我端起酒杯也朝他微微一笑接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帝君这般喝了一辈子的酒也喝不腻” 他从容地转着酒杯若有深意地看着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桓玉这般每个转世都把他引到萍踪谷也不嫌烦” “呵、我不过邀他看一处美景”末了又补充一句:“一处有生命的、总在变化的美景” “既然始终有所牵挂当初为何不给他吃下真正的长青” 我将酒杯搁到桌上心平气和道:“他的本体是一株植物植物是有根的如果我当初在他羽化之时真给他吃下长青它是会永生不错但之后只能被永远禁锢在以萍踪谷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与其过这种牢笼般的生活不如让他卸下包袱去体验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留夷闻言笑了眼里闪过一道沉静而睿智的光“他是卸下了包袱不过你却什么都不肯忘这是把他的包袱也一并压在了你自己身上” 我俯瞰了一眼栏杆外热闹繁华的风景含笑道:“以后还有那么长的岁月要走要真连这点回忆都沒了无聊的时候还拿什么填补空虚清醒的时候要怎么熬过去” 听我说完他也刚好饮尽了一坛酒只云淡风轻地接了一句: “说起來你不还有一只漂亮的黑狐陪着无聊之时大可逗着它玩”说着朝四下里扫了几眼“嗯平日里不都和你形影不离的怎么不见了” 说到这我不由扶额叹息:“我家黑狗什么都好就是太粘人今早我趁它还睡着就偷偷溜出來了” 见我懊恼留夷像是十分愉悦“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彼时它不是偷吃了你藏起來的长青你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它了” vvv 悠悠山水间漂过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名年轻男子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位容色明丽的姑娘 “到了到了就是前面”男子兴奋地向前一指将木棹丢到一边 “什么竟然真的有我之前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 “我就说这是神仙托梦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两人说着将木舟捆到岸边的一棵树上一前一后上了岸 眼前的山谷姹紫嫣红开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一条晶莹的瀑布悬挂其后淌出的溪流蜿蜒在花间细细滋润着万物 “天哪”女子不由惊叹“这真像是世外桃源” 那个年轻人也显然被眼前不掺任何杂质的美景深深震撼了目光四处流连的同时脚步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深入 來到山谷尽头的一座小木屋前站定男子蓦地发现台阶上有一张被小石子压着的诗稿他当即左顾右盼了几圈然而并沒有发现这里有人活动的痕迹就连面前的木门也爬满了根茎粗壮的青藤显然许久沒人在此居住过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最终还是俯下身拈开石子小心翼翼地将诗稿拿了起來令男子更加意想不到的是纸上的墨迹竟还是新的拿起來的一瞬间便迎面扑來一阵新鲜的墨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诗的标題那是世间极其少见的遒劲飘逸的三个大字 留仙赋 半晌女子也來到了这所几近荒废的小木屋前她探头往正专心致志看着什么的男子怀里一扫下意识地便读出了诗的最后两行: “折花在手终不忍不若春來更逢君” 正于此时余光里仿佛有一抹朦胧的袖影一闪而过 待男子匆忙抬起头的时候空气中却余一片跃动的阳光 我坐在高高的云头向下望着他见他身旁的姑娘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体贴地替他擦去额上的汗也不由跟着他一起笑了 我希望他接下來每天都能看见不同的风景和他两心相悦的人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至于我我会在他的每个轮回外静静守候等他寿终正寝那一天就去奈何桥边远远看他一眼也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无尽的时间洪流给冲刷得痴呆、麻木 这时身后忽然传來沉稳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男子的 我正想着留夷怎么又折回來找我了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却实在陌生了太久的声音疏忽而至: “找到你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